17
收到信函,宋筱返回卧房拆,這是一封張亦棠的親筆信,亦是一封訣別信——筱兒親啓。
張亦棠要去游歷了?!
宋筱手一松,信箋輕飄飄落在火盆上,燃燒起來,她彎腰趕忙拾起,吹滅火苗看了又看。
信上只寫着一行話:過往紅塵渺如煙,山間晚霞等歸人,鄙人只是山中客,無意沾惹世間歡。筱兒,少年有你為伴,溫暖備至,甚是感激,此去經年,望卿珍重。
什麽意思?
跟她訣別?跟世間訣別?
他又打算歸隐山間?
去山中當樵夫,過布衣清貧,山水為樂的田園生活?
從此各奔東西?
他又想回到小時候的狀态,一個人悶在屋裏不願跟人交流,一個人發呆一個人舔舐心殇?
宋筱頹然坐在玫瑰椅上,拳頭握得咯咯響,信箋被揉搓成團撇在地上。
順手扯下素衣架上的兔絨披風,大步朝馬廄走去。
信剛送來,他還要跟衛所的兄弟告別吧,還沒走遠吧!
日垂西隴,寒風凜冽,任手指凍僵,宋筱像失了知覺不管不顧,甩着馬鞭趕往南郊軍營,駿馬飛馳,揚起一地塵灰,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張亦棠,你給我站住!
“籲~”抵達軍營,宋筱急急問向守衛兵:“張亦棠呢?”
守衛兵回答,“一刻鐘前,背着包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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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邊走的?”
“不知啊。”
宋筱磨磨牙,一甩馬鞭朝南奔去。
前腳剛走,宋應然即到,打聽一番,追了過去。
宋筱瘋了一樣大呼張亦棠的名字:“張亦棠,張亦棠!”
他去哪裏了?!
追出十裏地,紅霞滿天,夕陽打在身後,彙出悲傷色調,馬兒累了,人兒倦了,宋筱停下馬,蹲在一旁蜷縮一團。
他想歸隐為何不跟她講?她可以陪他歸隐。
他為何自己離去,不要她了?
“張亦棠!”宋筱揪着地上的枯草,手指不停撲棱。
忽然,視線中多出一雙錦靴,宋筱驀然擡頭,對上一雙深邃眼眸,眼眶發酸。
“張亦棠,你發什麽瘋!”宋筱竄起身,手腳并用胡亂拍打他。
張亦棠背着包袱,穿着一件靛青寬袍,黑發不像從前一絲不茍盤入發冠,而是松松垮垮绾起绺,整個一逍遙散人的打扮。
多了幾分飄逸,也多了幾分淡漠。
張亦棠垂下包袱,抱住發洩的小姑娘。
“松開我,憑什麽抱我?!誰給你資格抱我的?”宋筱推搡,力氣特別大。
張亦棠有傷在身,被她推了幾下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宋筱不敢動了,怕傷了他,被他輕輕擁着。須臾,還是松開了她。
“丫頭,我要走了。”
宋筱一哼,“我不是來纏着你的,是來送你的!走吧走吧,看你就煩。”
張亦棠啞然失笑,“那我走了,再會。”
“你站住!”宋筱攔住他,“講清楚,你到底怎麽想的?真要進山當老道?一輩子不娶妻,當光棍?”
張亦棠嘆在心裏,有她在,他哪裏舍得離開,出口的話卻是,“嗯,早想雲游四海,小隐于野了。”
“是不是因為你教訓了景王,陛下想殺你?”
“不是,只想與山水為伴,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宋筱斜握馬鞭,吸吸鼻子,“我一點兒也不想懂,不想懂弱者的心思!你走吧,去山裏當個野人,等我有機會去打獵,一定把你當麋鹿獵殺!”
“還好不是野豬。”張亦棠逗趣一句,面色淡淡,“我走了,丫頭保重。”
說完轉身,不帶任何情緒。
當一個人把情感全部隐匿時,這個人或許就所向披靡了。
“等等。”宋筱平靜喚道。
張亦棠沒回頭,怕回頭洩露情緒。
“馬匹送你了,別可憐兮兮當徒步者,徒步去山裏,你要走到何年何月?真走到了,你也成老猴子了,爬樹都爬不動,何談歸隐?”
張亦棠搖頭,“不必了,此地距城甚遠,你怎麽回去?”
“要你管,馬匹送定了,愛要不要!”宋筱扔了馬鞭,徒步往南走,向後揮揮手,“保重。”
張亦棠牽着馬,望着女孩堅毅的背影。
夕陽豔豔,濃烈耀目,他定眸望着,争取把她的身影定格在心中,永生不忘卻。
宋筱入了樹林,抵在一顆樹上呆立,腦子渾渾噩噩。
“筱兒。”身後響起聲響,宋筱扁扁嘴,轉身撲入長兄懷裏。
宋應然接住她,輕輕摟住,拍着她的小腦袋,餘晖射入稀疏不一的枝桠裏,照在兄妹身上,這一刻,宋筱才感到一絲溫暖。
“哭吧。”宋應然溫聲安撫,不知該用什麽法子逗妹妹開心,大概哭一場,會雨過天晴吧。
“才不哭。”宋筱頭一扭,聽着耳畔心跳聲,尋找平靜。
“那我們回家。”
“再待會兒。”
“好。”宋應然同樣收到張亦棠的信函,他跟秦相都明白,張亦棠絕不是任性而為,必然被委派了絕密任務,他們不能阻止,也無法制止。
不遠處,一對丞相夫妻停靠一旁,宋期摟着妻子,淚眼婆娑。
張亦棠野心不大,他只想守護一方淨土,而今,背負行囊遠走他鄉,是為了什麽目的吧。
其實,宋筱同樣明白,只是無法接受,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到莫名其妙。
不知不覺日月交替,夜晚來臨了。
宋筱在宋應然懷裏睡着了……
宋應然正打算扶她上馬,瞥見父親坐在車轅上揚着馬鞭,眸光微動,抱起妹妹走過去。
一簾之隔,姜氏冷聲:“那個臭小子,待他回來,為娘剝了他皮。”
宋應然沒說什麽。
“嗯,算我一個。”秦丞相苦笑,等兒女進了馬車,“嘚兒駕”一聲,加速了行進速度,顯然不想再提此事。
馬車駛離樹林,穿梭林間,離張亦棠越來越遠。
“此去經年,各自珍重。”
是張亦棠留給他們每個人的一句道別語,多麽決絕啊,勢必蘊含了艱難險阻、荊棘叢生,宋家人默默忍痛,滿心等待家人歸。
……
幾個月後,大地褪去雪衣,漸漸披上薄綠。
宋應然攜着宋筱南下,此番南下,他攜了一道密旨,皇帝讓他去督促修葺河壩之事。
兄妹倆打算住在外公家。
臨州姜家是當地大戶,而今出了皇後、丞相夫人兩位天之嬌女,姜家在當地的威信如虎添翼。
到了啓程的日子,與家人告別後,姜氏握握宋筱的手腕,母女間沒幾句寒暄,相視而笑,勝過千言萬語。
路上,宋應然下車透氣,宋筱趴在車窗前百無聊賴,沒有五哥哥的陪伴,總覺冷清。
愣神間,逸王挑簾,趁着車夫不備,走入車廂,手裏拿着一兜洗好的漿果。
“出去!”宋筱立馬正襟危坐,一掃吊兒郎當。
“剛摘的果子,筱兒妹妹嘗幾顆。”逸王将漿果倒進桌上的托盤內,坐在對面長椅上。
宋筱趴在桌子上,臉埋在成摞漿果後,暗戳戳觀察他。
“怎麽不吃?”逸王沒睜眼,可知道她在幹嘛。
“你先吃。”萬一有毒咋辦。
“嗯。”逸王應了一句再無下文,也不伸手過來拿。
宋筱等了半天沒見他動作,哼道:“真有毒啊。”
逸王忽然睜開卧蠶眼,對上她懷疑的視線,抛出一句話,“喂我。”
嗯?
開玩笑呢吧。
宋筱不再猶豫,伸手夠漿果,想招呼在他尊貴的臉上,剛伸出白嫩小手,就被男人一把握住。
“你幹嘛?!”宋筱奮力甩開,随即朝窗外大喊,引得車夫注意。
車夫請逸王下車,逸王笑着應了一下,“稍等。”
車帷大開,逸王對宋筱道:“你早晚是本王的人。”
“做你的春秋大夢。”宋筱嗔怒,“趕緊下車,別壞我清譽!”
逸王用腳挪開車廂中間的小木桌,“我們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
男人置若罔聞,“本王為姜老爺子備了一份壽禮,勞煩筱兒妹妹帶去。”
“僅此?”
“你還想怎樣?”
無事獻殷勤,宋筱道:“我外公才不稀罕。”
逸王望進她的眼眸,微微一笑,“子非魚,焉知魚之‘喜’?”
“少拽詞,文绉绉的,我跟你講認真的呢。”
“你想要簡單粗暴?”
“……”沒法交流。
宋應然朝她勾了下腳,宋筱嬌軀一震,當即狂踩他靴面,“你到底想怎樣?!”
“跟本王定親,本王娶你。”
“做夢。”
“夢會實現的。”修長手指擦過她發梢,撚起一顆漿果含入口中,含笑道:“幫你嘗嘗酸不酸。”
冷丁一口是挺酸,牙齒都倒了。
宋筱嗤笑,嫌棄的樣子引得男人低笑,又撚起一顆含進嘴裏,輕輕一咬,鮮美汁液流竄而出,與舌尖相會,引得味覺一陣顫栗。
宋筱看他連眉都不皺,哼一聲,抓将漿果一股腦推給他,“殿下喜歡就全吃了。”
酸哭你!
對于她突然的舉動,逸王照單全收,紫汁蹭在唇上,為潋滟薄唇添了一層妖魅色彩,這個男人充滿魅惑,像只男狐貍精。
可惜,宋筱看都不看一眼。
逸王看見走來的身影,起身道:”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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