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進女洗手間前,李溯敲了敲敞開的門。

體藝館的洗手間常年無人問津,因此照明失修,燈光昏昏沉沉不說,屋頂下也一片靜悄悄的,只有水管裏哽咽般模糊不清的響動持續作祟。

沒人回應,李溯徑自進去。百裏颦正抱着膝蓋坐在洗手臺邊,披風擱在腿上。聽到腳步聲時,她擡起頭來。

今天的她梳了劉海,兩只眼睛在短短的臉上呈現出可憐又可愛的神色。

“李溯……”她叫了他的名字。

“咳。”李溯說,“羅斌讓宋艾琳回教室拿班牌去了。她手機放在外套下邊,你一直打過來——”

百裏颦呆呆地盯着他,似乎根本聽不進去。

她難堪得要死,忍不住把臉埋進手心裏:“啊,丢臉死了。”

因為這樣的舉動,百裏颦也沒看清李溯的表情。只是在十幾秒鐘的沉寂過後,她感覺得到他的靠近。

李溯在她跟前彎下腰來。

百裏颦重新擡起臉,看到李溯一邊別過頭一邊把一包衛生巾遞給她。

他沒有看她,相反把臉背過去。

百裏颦擡起眼睛,試圖從他隐藏起的那張臉的邊緣讀出些許情緒。

她接過去,稍微吸了吸鼻子問:“你從哪裏弄來的?”

他另一只手微微撐着地面,說:“跑去小賣部買的。”

“……”百裏颦把衛生巾接過去。

“本來想請女生送過來。但是,跟你玩得好的不在,”他用平靜的聲音解釋說,“我也不清楚,你肯不肯讓別人插手。”

她其實不需要他解釋這麽多的。

百裏颦起身。裙子後頭還沾着血跡,她不想讓李溯看到,于是一路倒退着,以別扭的姿勢走到廁所隔間裏去。

昏暗的光從頭頂将他照得很陰郁,看起來像身上落滿了灰塵,又像淋過幾天幾夜的雨。

剛才飛奔去小賣部時,他氣喘籲籲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找衛生用品。女生用的東西居然有這麽多種類,李溯皺着眉在日用、夜用、棉質、網面中間艱難地選擇,回頭時恰好看到同樣在小賣部買東西的女高三生。

對方本來在偷偷打量他,甚至和同伴竊竊私語想要拍照,結果猝不及防被男生狠狠瞪了一眼。

剛要落荒而逃,沒想到李溯直接朝她們走去。

“幫我挑一下。”他開口。與其說是請求幫助,倒不如說更像是脅迫作業。

百裏颦換過衛生巾出來,心裏總算安定了些,但是——

“這個樣子,居然還要上臺,真是糟透了。”她說。

借由剛才她走路的樣子,李溯大概也猜到了些狀況。

他忽然去拉校服拉鏈。

百裏颦吓了一跳,只見李溯快速脫掉校服外套,露出裏面漆黑的純棉T恤,然後不容分說牽引住袖子,用手臂環住了百裏颦的腰。

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把百裏颦吓了一跳,想要後退,卻聽到他說“別動”。

他俯身,她聞到他比旁人顏色淺許多的頭發間淡淡的香波氣味。李溯是一個時常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人。但是,百裏颦想,他卻并沒有對周遭漠不關心。

他飛快地把袖子收攏到她身前,在金色的連衣裙上打結。

校服外套遮住身後的位置。鏡子裏她的穿着搭配很奇怪,但卻已經擺脫了剛才的難堪。

百裏颦怔住,随後連忙擺手,甚至一時語結:“你的衣服會弄髒……”

就在這時,外面隐隐約約傳來舞臺上主持人的報幕:“接下來請4班的舞臺劇《漁夫與金魚》作準備——”

“你還能上臺嗎?”李溯像是沒聽到她的推辭,只單單這麽問了。

百裏颦想了想。

她雙腿到現在還有些軟。另外,例假這種事,尚未發覺的時候或許沒什麽不适,等一意識到,小腹處的鉛墜感便不是時候地襲來。

腰間圍着外套,就這樣上去可以嗎?

萬一搞砸了的話,可以嗎?

百裏颦仰頭微笑起來。她一邊給自己系上披風,一邊露出公主般沒有瑕疵的微笑:“嗯,能上臺的。我這就過去。”

空蕩蕩的洗手間裏,李溯靜靜地注視着她,仿佛僅用目光,就能将她剝開似的。

分明到了要趕時間的緊要關頭,他卻絲毫沒有着急的意思。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

李溯說了兩個字。

“算了。”他說。

他伸出手,溫熱的手指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脖頸。

李溯毫不遲疑地從她肩膀上把金色的披風解下來,随即披上肩膀,大步朝舞臺走去。

他沒有回頭,只有金色的披風向身後湧動。

百裏颦穿着金色的連衣裙,呆滞地站在原地伸出手。

她望着他的背影,捉不住他,卻又無法抑制住自己想要追過去。

少年像是——

像是某種勇敢的、執着的、閃閃發亮的東西。

像是能滿足所有願望的金魚。

是光。

“金魚!金魚!”

“金魚在哪?”

“輪到百裏上場了,她人到哪裏去了?”

幕布後的4班同學們亂成一團,舞臺上的演員們都在拼了命應對狀況,眼看着已經輪到百裏颦的戲份,緊要關頭,金色的披風掠過紅色的幕布。

李溯出現在舞臺上時,臺上臺下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正如先前班長所說過的那樣,想要制造話題性,選角很重要。

全校,至少全高二年級,幾乎沒有人不認識李溯。

那個連教導主任都頭疼的李溯,竟然會來參演班上的舞臺劇,而且還是以這副打扮出來的。

他穿着T恤和校服褲,手插在口袋裏,肩膀上系着金色的披風,就這麽以心情不爽的大佬姿态站在舞臺上,在扮演老頭的同學瀕臨吓死之際開口。

李溯說:“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媽的!

居然真的好好在念臺詞?!

臺下掀起一陣尖叫、哄笑、閃光燈彙聚而成的風暴。

後臺的王璐最先反應過來,抱起手臂哼了一聲,連忙高聲指示:“金魚秘書!快上!”

“嗯嗯嗯嗯來了老弟!”冉志因都晃了好一會兒神才清醒,連忙舉着臺詞沖了出去,跑到舞臺中央時猛然腳滑,一下摔倒在地,非常戲劇性地爬起來重跑。

觀衆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氣氛堪稱完美。

百裏颦這時才緩緩從後臺走出來,她腰間系着李溯的校服外套,金色的連衣裙恐怕是要向租借店照價賠償了。

可是現在,她并沒有多餘的閑暇去為此感到難過。

她緊緊盯着舞臺,直到看到同學們把這場他們精心準備已久的舞臺劇表演結束。

4班的節目《漁夫與金魚》完美謝幕。

效果比預想中還要好。

但是,很可惜,他們最後還是沒能入選元旦節目——

“誰叫短劇之類的節目實在太多了呢!”當天晚上,宋艾琳走進水房時惋惜地感慨,“最後還是選了1班那個小品,真可惜啊!胡姍她們倒是理所當然地選上了呢。”

百裏颦正在洗衣服。

實驗中學的宿舍沒有洗衣機,只能手洗。她先把金色的連衣裙稍微洗了一遍,然後才開始清理李溯的校服外套。

集體生活,又穿一樣的衣服,大家多少會在自己的私人物品上做些記號。例如百裏颦會在袖口寫“百”字一樣,李溯也有。在他校服內側的衣領處,他用馬克筆簡簡單單寫了自己的名字。

其實百裏颦的字很男孩子氣。

龍飛鳳舞、有棱有角的。

但是比起李溯來說,他的筆跡才算真正充斥着男生的風格。

她偶爾借他的課堂筆記抄,有時候也和他的作業對答案,所以見過很多次。

他大約臨過帖。

字也很勻稱。

比起這個,百裏颦覺得李溯寫得最好看的還是英文。

他不是寫花體那些,只是那種字體同電影裏看過的外國人的字跡很相像。很地道。

打斷她胡思亂想的,是正在晃動的、修長纖細的手指。

她坐在課桌前寫習題,一時走神,連周圍人叫自己都沒聽到。

李溯收回探到她眼前揮動的手說:“有人找你,你發什麽呆?”

百裏颦一回頭,看到僅僅往別人班教室門口一站,就能吸引大半目光的男生正探出身來朝她微笑着揮手。

“他媽的,”百裏颦差點把手裏的自動鉛筆捏斷,“都說了要他在其他人面前別跟我套近乎了。”

李溯似乎有幾分幸災樂禍,倏忽之間戲谑地笑起來。

起身時,她說:“你笑什麽?”

“嗯?”李溯頭也不擡,輕松地維持着坐姿道,“難得聽見你罵髒話。”

百裏颦微微一愣。

其實以前還經常說髒話的。不過寄人籬下,雖說這個所謂的“人”是她的親生父母,于是刻意改掉了這個毛病。

她沒想到李溯連這種事都發現了。

百裏颦走出教室,一邊照顧着周圍同學的目光微笑,一邊朝孟修咬牙切齒說出恐吓的話:“你這人渣有完沒完,就不能選人少一點的地方嗎?!”

其實她也清楚,孟修就是喜歡看別人不如願時不快的表情。

人渣。

她又在心裏罵了一遍。

孟修果然越發喜笑顏開:“我也想跟百裏家的大小姐扯上關系啊。”

“去死。”

面對百裏颦的唾罵,孟修紋絲不動,自顧自駛入正題:“前段時間我見到喬帆了。她來學校找你,被我堵回去了。”

“嗯。”百裏颦靠住走廊圍欄,看起來并不驚訝。

“你不想見到她吧?”他又笑嘻嘻地問。

“還行。”

“話說,那年你肋骨骨折,老弱病殘的一起去打群架,還沖在最前面。白天我們還一起上了課,明明當時還好端端的吧?”突然提起這件往事,孟修的表情卻毫無波瀾。

“現在還說這個幹什麽……”百裏颦像是有點不耐煩。

“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嗎?”孟修突然回頭,看向百裏颦時,他笑着,眼睛裏空空洞洞,只剩下令人頭暈目眩的一輪光圈,“你見了什麽人嗎?”

百裏颦像被踩中裙角的淑女,想挪開步伐,卻反而萬分狼狽。她壓低聲音:“跟你沒關系。”

“你和誰動手了?百裏,我們現在不是兄弟了,但當初還是。誰沒讨回面子,就是兄弟失格,這是規矩,你知道吧?”孟修猛然站直身子,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愈發接近的同時将百裏颦逼得連連後退,“是誰動的你?高中生?初中的?也有那種人,以為撂了你就能上位。你又不會去惹條子——”

她即将失去退路,教室裏也已經有人察覺到這邊的狀況。百裏颦霎時擡高音調:“孟修!”

他稍微清醒了些。

“快上課了,”孟修微笑着說,他打算轉身,卻在這時忽然想起什麽,側過臉時,孟修問,“是不是跟你一樣去了三中的……”

“不是。”百裏颦果斷地打斷,“不是他。別說了。”

她反駁得如此堅決,反而叫人留心。

“不要再提他了。”百裏颦說。

回到教室時,最先找來的是王璐。

按她的邏輯說,班長的職責是關心每一個同學。

王璐從不繞彎子:“你跟理科班的孟修吵架?”

要是承認了的話,不知道會被以訛傳訛演變成什麽樣子。

百裏颦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說:“沒有。只是因為一個初中的,他找我問之前同學的事。”

王璐從不越過界限,就這麽點點頭離開。看着班長轉身,百裏颦順便反問她一句:“班長,之前買的禮物,你送出去了嗎?”

只見王璐像被提到秘密的清純少女,臉色一變,立刻左顧右盼一番。她靠近了些,低聲回答:“還沒,其實離他生日還有些日子。我只是…沒什麽可以商量的人,就提前買了。”

班長要送禮物的對象,絕對是她喜歡的人。

看到她的表情,百裏颦就全明白了。

等班長走掉,李溯剛好回座位。在課桌與課桌間形成的過道間通過,他還側身讓了一下她。

走回座位坐下時,百裏颦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椅子。

李溯還是像往常一樣,不回頭,只把身子向後靠。他不吭聲,等她開口。

“李溯,”百裏颦問,“你什麽時候生日啊?”

她盯着他的後腦勺。李溯那裏長久沒有傳來回音。

“十二月二十四,是禮拜二。”他的聲音裏聽不出起伏,“快了。”

又稍微停頓了幾秒。

這一次,李溯轉過身來。

他用那雙隐匿着海水與玻璃的眼睛盯着她。

“返校前一個周末,”他說,“要來我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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