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神脈凡氏

這個宴席,卻是沒有赴成。

到了晚間凡家弟子過來相請,說是酒宴要開始了,陸離便老老實實的跟着那弟子往宴廳去,半途卻出了點狀況。

神脈凡氏如今已劃分到了蒼臨國,幾年前族人卻都還是宸方國的子民,宸方國雖滅,他們的一些喜好習俗卻沒有改變,仍有舊時宸方國人的影子,比如喜歡在院落裏點琉璃燈,若有微風起,便可聽那琉璃叮咚響動之聲,宛若清脆樂曲,燈影也迷離幽雅,頗有一番意趣,比如每一條路都修的很精致,若要精致便不能太寬敞,走路之時最多容兩三人并行……陸離便聽着那琉璃聲響跟着凡氏弟子走在狹窄的路上,因一時有些分心,沒留神岔路口走過來的一個人,不小心便撞上了。

陸離秉承着不給伏霜澤添麻煩的原則,特別有禮貌的拱手道歉:“對不住。”

那領路的弟子扶着與陸離相撞的人道:“公子,您沒事吧?”

這人正是凡氏嫡系的長公子凡夢笙。

凡夢笙道:“無妨,這位是?”

弟子道:“伏宗主身邊的陸公子。”

陸離适時的擡起頭來。

凡夢笙一聽,語氣熱絡起來:“原來是陸公子,酒宴快開始了,伏宗主與長老們議事,在下正要去請,陸公子請先到宴廳……”

聲音卻突然卡住了,因為他看清了陸離的臉。

搖曳的琉璃燈光照不清昏沉的夜色,恍惚的光影裏這張臉與記憶裏的某張臉相合,激起了他心底的恐懼和恨意。

陸離清楚的看到,這位凡公子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清秀的五官止不住的扭曲成一團,控制不住的後退了三步,被身後下人扶住,他抖着手,指過來道:“你……怎麽是你?誰讓你進子茵城的?我們凡氏不歡迎你!滾出去!”

領路的弟子不明所以:“公子,怎麽了?”

陸離也滿臉無辜:“凡公子?”

凡夢笙命令手下人道:“把他弄出去!不準他出現在凡氏宗府裏!”

陸離退後一步,避開那些要來抓他的人,繼續無辜道:“凡公子,你是不是弄錯什麽了?我是斮行盟宗宗主的人,此前并未與凡公子見過呀。”

一提斮行盟宗,那些弟子都不敢動了,現在他們神脈凡氏還需要斮行盟宗庇護呢……他們紛紛詢問的看向凡夢笙。

凡夢笙像是被人當頭喝了一聲,一激靈醒過神來,目光仍緊緊的盯着陸離,心裏卻松了口氣……看錯了,是他太敏感了,那個人若真的來子茵城不可能是無聲無息的,再仔細看時就發現這個人只是長的有些相似,其實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但……就算只是相似也足夠令人厭惡了。

他像是才瞧見陸離臉上的布條,又聯系到之前聽到的傳聞,懷疑的問:“你是淵奴?”

陸離不答反問:“凡公子什麽意思?”

凡夢笙皺眉道:“神脈凡氏有規定,淵奴不得進宴廳坐上席,伏宗主那裏我會去跟他解釋,你請回去吧。”

凡氏弟子心裏都有些着急,公子今天是怎麽了?斮行盟宗的人,管他是不是淵奴那都得禮敬着啊,而且請了別人半路卻又說不準別人進宴廳,也太給人難堪了……

陸離倒不覺得難堪,他仍保持着禮貌的微笑,道:“明白了,陸離這便回去。”

說罷轉身就走,不作一絲半刻的停留。

凡夢笙身邊的下屬提醒道:“公子,伏宗主那裏會不會不好交代啊?”

凡夢笙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我先去見伏霜澤,他總不能真的為了一個淵奴不顧名世家的面子。”

卻說陸離餓着肚子回了暫住的院子,一碰着勝冰便道:“你去幫我弄碗粥吧,記住要出去買,凡家的人可能不希望我喝他們的粥。”

“啊?”勝冰懵了,“怎麽回事?不是去赴宴嗎?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陸離擺了擺手,自己回了屋裏,剛一坐下,就聽有人在敲窗臺,他推開窗戶,看到段紫蕭吊兒郎當的倚着院裏的梅樹,幾乎要把那樹枝給壓折了。

“何事?”

段紫蕭道:“你不想知道凡夢笙為什麽突然态度大變嗎?”

陸離掃了眼院子,勝冰已經出去了,只有幾個斮行盟宗弟子守在門前,他抱住手臂:“原來你在啊?”

“本來是瞎溜達來着,聽到有吵鬧聲便過去看了看,見你沒危險也就沒現身。”段紫蕭道。

“你剛剛要說什麽?”

段紫蕭離開梅樹,往他跟前站了站:“凡夢笙有一個心理陰影,平時看着像個正常人,一提到他那陰影他便就會失了神智,什麽名門禮儀、貴族風範統統都會忘記。”

陸離挑了一下眉:“哦?”

段紫蕭說到這裏突然笑了出來,笑的非常之猥/瑣,他壓低了聲音道:“當年鳳啓聯合蒼臨攻宸方的事兒你應該知道吧?到神脈凡氏宗府前,朝玄茗之想速戰速決,又考慮到‘戰禍不及名世家’的傳統,不打算對凡氏直接動手,便要抓一個人在手裏迫使神脈凡氏臣服,他抓了凡夢笙哈哈哈……”

看他笑的越來越猥/瑣,陸離便退了退,離他遠了一點。

段紫蕭邊笑邊拍着窗臺道:“當時凡夢笙正跟他的小妾辦事,聽說朝玄茗之來了,一下子給吓萎/了……聽說、聽說從那以後就不能人/道了哈哈哈……”

陸離:“……”

段紫蕭的笑好半天才止住,他打量着陸離,飽含深意道:“他今天态度變化這麽大,我一下子就想到原因了,因為你長的像……”

“宗主!”陸離突然看向他的身後。

段紫蕭連忙回頭去看,身後空蕩蕩的并沒有人,他正要說陸離竟然耍他,然後發現陸離把窗戶鎖上了,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

“……”

凡夢笙究竟是因為什麽态度大變陸離并不想深入了解,他餓的快虛脫了,揉着肚子倒在榻上,等着勝冰給他帶吃的回來。

結果沒有等回來勝冰,等來的是伏霜澤。

陸離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掙紮着坐起來,果然看到伏宗主提着一個食盒推門進來了。

臉上凝着寒霜。

他的高冷,是寡言少語且不喜喧嘩等等給人留下的刻板印象,其實他很少有真正冷若冰霜的時候。

這是生氣了。

陸離揪着自己的衣角,眼睛裏迅速堆了幾分怯懦幾分委屈,怔怔的看着他。

伏霜澤自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他的神态,明白過來是自己沒有來得及掩飾的神色吓到他了,便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到了極點:“我帶了點東西,都是你愛吃的。”

陸離卻似是不敢過來靠近他,低聲道:“我是不是給你丢臉了?”

伏霜澤不能聽他說這種話,一聽就要心疼壞了,俯身把他抱進懷裏:“你很好,誰敢輕視你,便是不把伏霜澤放在眼裏。”

他說:“有我在的地方,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陸離十分感動,依偎着他委屈了好一會兒,然後不好意思的開口:“宗主,我餓了。”

凡氏長子慢待斮行盟宗之人,伏霜澤震怒,凡氏的幾個長老便責罵了凡夢笙,罰他禁足三個月,幾個人還親自跑到了陸離面前賠禮道歉,陸離非常寬宏大度,言說自己并不在意,他肯原諒,伏霜澤那裏才好說話,雖然歷來名世家的地位都非常超然,但在蒼臨國,尤其是眼下宗主亡故、神卷丢失、子茵城禍亂的關節上,他們是必須要看着武宗的臉色行事的,伏霜澤若不肯眷顧他們,神脈凡氏就此沒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古歐明律,尹洛龍凡,雖說同為八大名世家,神脈凡氏卻不能跟其他名世家相比啊,”段紫蕭一邊擺着棋子一邊跟陸離八卦,“看看別人家,先說排在首位的鑄器古氏,天下神兵有大半都出自鑄器古氏,百兵之王曾令鬼神哭泣,一把兵器就有一名宗師級高手的力量了,古氏宗主古江晴也是青圖國的武宗宗主,在宗國間的話語權那是杠杠的,沒有人會不給古氏面子;排第二的藏巧歐氏,與鑄器古氏同在青圖國,天下玄陣陣圖有大半出自他們家,不過歐氏前幾年遭了滅門大劫差點毀了,好在古江晴願意扶持他們;第三的有襲國文史明氏,這個不用說了吧,江山明冊都是他們在撰寫維持,是整個中州大陸的歷史記錄者;第四的雲衡國醫藥律氏,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高手們時不時就要受點傷流點血的時代,離了神醫們還真的不能活;再到銷金尹氏,人家有巨富財力,支撐雲衡國的半邊江山,雲衡太子也對他們好的不得了;第六的鳳啓國歷谷洛氏,乃是天下糧倉,有多重要先不論,他們家的小公子洛雁滿可是能跟朝玄茗之攀上交情的,以兄弟相稱,這點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還有就是萬象龍氏,這個名世家也在蒼臨國,背靠金山,面朝綠水,資源豐富,重要的是,人家跟各大武宗各大名世家的關系都很好……”

他忍不住批評道:“這點兒上神脈凡氏就是反面例子了,本來他們有折離神卷,有休養靈脈的秘法,天下人敬重,地位超然,他們卻不懂謙遜友善,整孤傲遺世那一套,誰的面子都不想給,以前得罪過朝玄茗之,後來又得罪古江晴,說什麽不借古江晴神卷是怕伏霜澤怪罪,伏霜澤哪有那麽小氣?分明是他們自己迂腐,不僅不借,還趁機暗諷古氏嫡長子,那可是古江晴的心尖肉,沒當場揍他們族人一頓都是顧慮着仁義之名,他們也是真不怕麻煩……現在好了,連自己家宗主都死了,弱成這樣連本門神卷都護不住現在還敢惹惱伏霜澤……唉。”

他啰嗦這麽一大堆,陸離都沒仔細聽,嘴裏咬着點心,腦子在放松,直到最後才聽了兩句,随口問道:“他們暗諷古江寒什麽了?”

“這個不好說出來,其實……就是……”段紫蕭瞅了他一眼,“就他吧,有個跟你和伏宗主一樣的毛病。”

陸離理解了,然後神色異樣的看着他:“難道你……”

“不是!”段紫蕭忙否認,“謠言總是他/媽的亂傳,我真沒沖撞過古江寒,我就見過他一回,我也不是被古閣主趕出洺川的,是我自己想游歷來着,雖說我不服古江寒的臉排美男榜第一吧,但也沒跟他有大仇,我可沒諷刺過他!當然!對他更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急的髒話都出來了,這也是因為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有人問他:你是被古閣主趕出來的嗎?你到底是怎麽得罪古江寒的?

還得一遍一遍的解釋,真難!

陸離被他逗笑了,道:“由此可見,一些廣泛流傳的事實未必是事實。”

段紫蕭拼命點頭:“這話有道理!”

“譬如前幾日你說的那個就不準确,不是事實全貌。”

“哪個?”

“關于凡夢笙的,”陸離突然起了點還原真相的意思,語氣仍是漫不經心的,“我知道的是,鳳啓攻宸方時,某次朝玄茗之殺了他們國內的一名宗師級高手,那所謂的絕頂高手整日裏荒/淫/玩/樂、荒唐至極,鳳凰天都攻打到他所駐守的城池時,他還在奸//淫幾名少男少女,朝玄茗之看到之後有點生氣,就花了些心思,讓他死的難看了點,現場也血腥了點,凡夢笙是那高手的徒弟,他恰好在場,躲在桌子底下,大概吓到了,這或許才是他恐懼朝玄茗之的真正原因,後來鳳凰天都再打到神脈凡氏宗府的時候,他的确是從一個女人床/上剛爬起來,至于後來還能不能人/道就沒人知道了。”

“啪!”段紫蕭手裏的棋子掉到了地板上,他愣愣的看着陸離,“你怎麽會知道的那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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