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陪與不陪

遲嶼以前最喜歡吃的,就是遲海東下的一碗海鮮面。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富二代,從出生時起,遲海東和趙雙瑩就已經為他創造好了物質條件,長這麽大,可以說沒在錢上吃過一分苦。

可如果身體和精神注定要有一樣受折磨,他寧可自己出身寒門身無分文。

遲嶼不餓,所以他拒絕了遲海東。

其實無論餓不餓他都會拒絕,不接受來自遲海東一切刻意的親近,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某種本能。

遲海東看樣子還想就着他的字,或者一碗面再跟他聊下去,但遲嶼明顯排斥的态度,讓他只能收了話。

“你……這幾天去哪了?”遲嶼在他快要出門時問,遲海東有将近一個星期沒有回來了。

大概是沒想到他還會關心他,遲海東轉回來的臉上,有難掩的欣慰,“去國外,出了趟差。”

遲嶼看着他,似乎在辨別他這句話的真假。

“公司産品最近在做轉型,去那邊接洽幾個新的代理商,你也知道,你小姨現在經營上跟我有些理念不同,她太感情用事……”

“我要睡了。”遲嶼并不想聽他跟他說這些。

“哎好。”遲海東意識到自己失言,适時的轉了語氣,“早點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學校吧,之前說了送你一直也沒時間,你又不肯坐你李叔的車。”

“不了。”遲嶼關了門。

倒在床上,他有些煩躁的躺下又坐起,對着面前的字發呆,不明白自己到現在了,為什麽還會有期待,就好像永遠也死不了心一樣的一遍遍想起,趙雙瑩的死跟遲海東沒有關系,他在不遺餘力的否定之餘,竟然也曾期待過有那麽一絲是真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遲嶼稍微睡過了幾分鐘,到樓下公交走了,在西北風裏幹等着的時候,他決定明天就去買輛自行車,公交雖然直達,但班次不夠多,錯過了要等很久,實在不方便。

早讀是語文,剛被請去喝過茶的程央,睡的人事不知途中被語文老師逮到,于是悲劇的連着第一二節課,都被發配在外面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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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回來還被罰抄全部古詩詞十遍,給底下一群頭正往桌上磕的,起到了很好的殺雞儆猴作用。

下面兩節化學課,程央低頭在那吭哧抄,黃明幾次看見了,都硬生生當沒看見,忍痛放過了他,甚至因為他終于能在自己課上幹點別的,而不是盡在別的課上幹自己的而感到幾絲欣慰。

中午吃完飯付進跟着他們一起上來,不客氣的坐到了他旁邊,聽說他全部課文要抄十遍,自告奮勇的表示可以幫忙分擔,還會盡量按照他的字跡模仿,絕對不會被發現破綻。

程央扔了本本子給他,一向只會說不用的人,在這件事上居然這麽輕易就低了頭。

因為有付進在,加上唐曉偉吃完飯沒地晃悠,于是後面一排幾個男生都聚了過來,三三兩兩的聊天,順便圍觀他倆抄課文,沒事的還會搭把手抄幾句,主要是這種一張口就十遍的,都知道看的是量而不是質了。

“付進。”蔣明陽過來後門口叫了他一聲,“老師找你。”

“哪個老師?”付進沒聽出聲音,只聽說有老師找他,回頭問了一句,沒人應,他起身出去,看到蔣明陽在外面等他,“誰找我?”

蔣明陽不說話,轉身往前走,付進只能莫名其妙的跟上,跟到樓下已經有些不對勁了,等看清是往車棚方向,他停了下來,手揣進褲兜裏,哼笑了聲,“不會是體育老師找我吧。”

蔣明陽還是不做聲,繞過車棚,一直等到了背面才停下來,回頭看付進還站在那裏,眼神示意他過來。

“幹嘛?”雖然很不情願,但他還是不争氣的過去了。

車棚後面是一塊鋪了草坪的小斜坡,坡下面是一條河,河道很窄,不知道流向哪裏,可能就是條校內随便挖的水渠,也沒人研究過。

這地不常有人過來,或者幹脆除了日常剪修草坪的工人,壓根不會有人想到要來這裏,尤其這種天氣,曬不到太陽的陰面,水面上結着一層薄冰,草尖上還有霜沒化。

風一吹,那就更冷了。

付進吃不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大中午背着人,還撒了個不要臉的謊把他騙來這種地方,而且都站了快兩分鐘了,蔣明陽還是不說話,付進就煩他那副不說話的樣子,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五百萬,頓時零星克制着的那點忌憚也沒了,“有事沒事?”

“你跟三班轉學來的那個什麽關系?”蔣明陽問。

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後,付進猛的提高了聲音,“關你什麽事。”

正扭頭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笑,“你怕我?”

“我怕你個鳥蛋,我怕你什麽!”付進簡直怒不可遏,這小子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既然這樣,那坐下來聊會吧。”蔣明陽說着,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了,看着他,“我們很久沒說過話了。”

付進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這地方為什麽要放四張石頭凳子,不過他不準備聽他的,他跟蔣明陽早就沒什麽好聊的了。

只是要讓他就這樣走,似乎剛那一下沒走成,暴漲起來的嚣張氣焰又洩出去了點。

蔣明陽在懷疑他和遲嶼的關系,而且很明确,就是那種關系,從換了座位到現在,這是第一次,兩個人的交集裏,出現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話題。

蔣明陽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抽了根出來點上了,見付進愣着不動,“要嗎?”

“你抽煙?”付進有些意外,印象裏蔣明陽算得上是好學生了,雖然談不上有多乖,但至少是老師喜歡的那一類型。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把煙和打火機放桌上,“你要一直站那嗎?”

“我沒什麽跟你聊的。”付進十分坦白。

蔣明陽笑笑,不為難他,“那你站着吧,陪我把這根煙抽完。”

“你騙我出來就為了陪你抽根煙?”

“我要不說老師找你,你肯跟我出來嗎。”

“……”付進簡直懷疑他腦子是不是被煙熏傻了,特麽抽根煙還要人陪,不應該找個角落好好躲着抽嗎,再說像他這種人,偷拍張照發給老師什麽的,太合乎情理了,分分鐘等着寫檢讨吧。

付進握着手機,想想又放下了,他沒那麽卑鄙,只要他不再繼續前面的話題,真等一根煙的功夫也沒什麽,不過就是冷了點。

明明裏外都涼透了還要假裝看風景,付進在心裏詛咒蔣明陽,餘光裏看到他終于站了起來,他如蒙大赦,轉身就走。

就在他以為遲嶼的事不過是他随口一問,真實目的如他所見就是來抽根煙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蔣明陽說:“你為什麽會跟程央走的近?”

遲嶼發現當天晚上付進情緒有些低落,悶悶不樂的樣子,問他怎麽了又不說,以為是程央那邊又出了什麽新蛾子。

然而接下去兩天中午吃飯,看他還是追着程央一起,并且不知道怎麽勾搭上了唐曉偉,于是買一贈二,連着後面幾個男生全混熟了。

去食堂的路上,一群人勾肩搭背,區草這區草那,連遲嶼自己想安安靜靜吃頓飯的日子,都一去不複返了,程央大概只會比他更郁悶。

唐曉偉他們都以為付進跟程央關系好,是因為遲嶼,本末倒置的覺得他倆離得近,一定早混成了哥們,殊不知飯桌上從頭到尾就他倆沒說過話。

遲嶼想過随便起點什麽頭跟他聊兩句,就算不是因為付進,兩個人坐的這麽近,關系鬧太僵确實不好,但程央卻吃着飯連看都沒看他,有幾次目光對上了,也是很冷淡的就轉開了。

遲嶼有些郁悶,在付進興沖沖的跑過來告訴他,程櫻小朋友的兩條麻花辮紮的有多可愛,粉色的頭花有多漂亮時,他開始連多看程央一眼都覺得煩躁。

周五晚上高三模拟考,占用了高一高二年級的教室,除了住宿的同學可以用剩下的教室晚自習外,走讀的一律回家複習。

付進在樓下車棚邊上等程央,遲嶼拿了車,蹬到他旁邊響了聲鈴。

“嗯?”付進從手機上擡起頭。

“跟我小姨去吃飯,和你順路。”遲嶼說。

付進笑起來,“那一塊走啊。”

程央下來看到他倆站一起,沒說什麽,徑直去推車,遲嶼近距離看才發現他那輛車是真破,比他想的還破,懷疑是不是建國前産的,鐵架子沒歪都得是運氣,不過輪子大,蹬起來速度還挺快,“嗖”的一下就從他們邊上蹿出去了。

程央話不多,付進和他走的那幾次,一直都是他想話題,聊老師聊同學什麽都能說上兩句,聽程央時不時的回他還挺惬意,也不覺得尴尬,知道他是真的聽了。

今天就不一樣了。

多了一個人。

他說什麽遲嶼都要應,像是怕他冷場似的,應了呢,又不往下接話,空晾着他,反而顯得敷衍,付進特別想說你快閉嘴吧,你給點程央應應,我倆本來處挺好的。

而且他發現,這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命裏八字不合,總覺得無論是看對方的眼神,還是偶爾的交流對話,多少帶着點微妙的敵意。

敵意哪來的,付進不知道,只能說不在一個班上,真發生了什麽,他沒法盯着。

到了二附小門口,程櫻和程樂已經在等着了,付進頓感松了口氣,朝程櫻招手,“小櫻子來,坐你進哥後面來。”

前面冷,都坐後面坐不下,付進願意幫他分擔一個,程央一般是默許的,程櫻爬上去跨坐好,手抓着付進的衣服下擺,叫了聲“付進哥哥”。

付進十分受用,心情大好,當即從書包邊上的袋子裏翻出兩包糖,一包遞給程樂,“走了。”

遲嶼的目光從程櫻臉上收回來,沒有誇張的成分,小姑娘真的長的挺漂亮的,跟程央很像,沒到付進說的一個模子,仔細看五官其實有點差別,但又讓人覺得異常的相似。

遲姍如果真的還活着,可能也就這麽大,七八歲,一個想給她買小花紮辮子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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