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認識顧惜緣的那天,也像今天這樣,天空中飄着細雨絲。被風吹的七零八落梧桐葉,落了滿地。

顧惜緣撐着傘,像是從水墨畫裏走出來,周圍除了煙雨蒙蒙,以及遠處青黛色的古建築遺跡,留在腦海裏只剩下了黑白。

顧惜緣身體不好,臉色帶着病态的白,似乎能看到白皙透明皮膚下的青色血管。異卵雙生,胎帶裏的毛病,再怎麽調養,也是一副孱弱的模樣。再加長了一副過分好看的容顏,說說林妹妹投生也沒錯,只可惜沒落入林家,而進了顧氏。

而那時的許琰,無比狼狽卻仍然挺直了脊背,踉踉跄跄的向前走,雨水順着削尖的下巴滴落,走走停停卻沒有方向。

驀然,一片陰影飄來,擡起眼,對上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心髒猛然一縮,竟然不敢再對上他的眼睛。生怕他眼裏的光刺的人無處盾形,太過美好,不加掩飾的幸福如此直白的展現出來,讓處在黑暗裏的人望塵莫及。

有些恨,恨所有人都走了,卻獨獨落了自己。

“塞翁失馬而已。”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許琰竟然聽懂了。

聽說明亮之星,早晨之子路西法被天使長米迦勒打敗,在渾沌中墜落了九個晨昏才落到地獄。

許琰雖不是路西法,卻也在黑暗中不斷的堕落,在即将疊落入灰塵裏爬不起來的時候卻恰好被顧惜緣接住了。

失去只是一種姿勢,得到并不等同于幸福。有些,就該成為經典,一不小心,銘記一輩子。

“我餓了……”

回過頭,對上朱曉曉的眼睛,幹淨純粹,一剎那,人影重合。

“想吃什麽?我親自做。”

“金針菇雞蛋,糖醋排骨,魚香肉絲,咳……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巴不得你多吃點,胖死你丫的……”許琰眨巴眼睛一臉無辜的說着充滿惡意的話。

朱曉曉望天:“我胖我樂意!”

許琰┑( ̄Д  ̄)┍

……

午間,許梚進了教室,只見朱曉曉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

不禁有些好笑,呆呆地,怎麽會被許琰那個跳脫的家夥養成這樣。

短短的頭發,在陽光下,散發着一層淡淡的黃色。偶爾幾根發絲調皮的豎起,毛茸茸的。許梚覺得自己受到了蠱惑,情不自禁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怎麽才回來?等這麽久……”

朱曉曉帶着與平時不同的糯糯的嗓音抱怨,啪一下打落那只鹹豬手。然後回頭,瞪圓了眼睛,發現認錯了之後,立即從椅子上跳開,臉上有些火燒。

“心碎了。”許梚作心碎狀,“曉曉躲避的動作,讓哥哥很難堪呀!怎麽說我也算一個大帥哥,到你這裏竟然被嫌棄成這樣~”

“那個……”朱曉曉磕巴了半天,最後憋了一句,“男女有別……”

“是嗎?”許梚變了臉色,心中忽然湧出一股氣悶,“許琰可以,在他面前,怎麽就沒有界限?”

許梚走上前,無形的壓力,朱曉曉後退半步。

忽然被人攬進懷裏,朱曉曉右手死死的推着許梚靠近的胸口,可惜力量是一個硬傷,況且如今只有一只手。

“放……放開,你想幹什麽?”朱曉曉窘迫得臉色通紅。

“不想幹什麽,原本覺得扮演一個好哥哥會不錯。忽然發現我錯了,你不呆不傻,到最後蠢的竟然是我。”

“你說什麽?我不懂!”朱曉曉瞪大眼睛,裝傻。

“聽不懂嗎?哈,是我太傻,以為許琰有多看中你,不想也是個玩具罷了,高興時逗弄,不高興時就丢掉。”

“住口!”朱曉曉緊緊握住拳頭,死死咬住下唇。如此幾句話,□□裸的攤在地上她極度想掩蓋的事實。

“朱曉曉,你說,你人前一副呆呆的模樣,人後卻比誰都精明,你對我的虛與委蛇,生怕我做了什麽傷了他。然後又用自己的傷,斷了他對顧惜晨的最後一絲感情,你說,許琰知道他一直以為的小綿羊竟然是一只毒蛇,他的表情會怎樣?我想應該很精彩吧!”

許梚慢慢靠近朱曉曉,帶着暧昧的誘哄語氣,在她耳邊呵氣。遠遠望去,好似一對璧人,可他嘴裏卻吐出極度羞辱的話語。

“你是什麽身份?到底是出身卑賤,骨子裏一股土味,哪裏配出現在他面前,玷污他的眼。”

一字一句,狠毒的要命。

“啧啧,這雙大眼睛,可真夠純淨的,不說十分,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度。”

“許琰他救你的命,從來都不是因為好心!許琰他有多冷漠多叛逆,你應該最有發言權吧?他養着你,無非是……”

許梚笑得嘲弄,無聲說了三個字。

代替品!

朱曉曉驀然僵住。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連許梚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呵呵……”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朱曉曉向來都有一顆玲珑心,對着某些情緒分外的敏感。

十歲腿疼躺在床上的時候,白天睡太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睜着眼睛,漆黑的夜,無聲的、安靜的、寂靜的,貪婪的聽着阿媽淺淺的呼吸聲,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怕黑,一點都不怕。其實只是不想睜開眼睛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十四歲在自己病的幾乎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她聽見了阿媽壓抑着喉嚨哽咽的哭聲,清楚的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死掉了。也許是聽夠了阿媽的嘆息又或者是躲在被子裏偷偷的抹眼淚,她想,如果少了自己這個包袱,應該會好一點。這樣一想,甚至沖淡了對死亡的恐懼。

然後遇上許琰,這也許是上帝給她打開的唯一的一扇門!從第一眼看到他,他眼裏的高傲、冷漠的情緒,讓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蝼蟻,渺小、低賤、卑微到泥土裏,滿身污穢。

他救了她的命,還把她養在家裏,教她讀書識字,為她洗手做羹湯。他對她好,向對孩子一樣無條件的疼着寵着。如果是真心實意,那麽真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千恩萬謝才換來許琰這麽一個妙人。朱曉曉必定三跪九叩焚香雅樂!

不幸,朱曉曉很早就知道,許琰眼裏偶爾洩露的她看不懂的情緒,直白的不加修飾的悲傷、愧疚、思念、眷戀雜糅在一起,如今想來應該就是懷念吧!高興時,笑意未達眼底,悲傷時,寂寞加倍!

朱曉曉不懂,也沒有資格去問,除了睜着一雙大眼睛懵懂的無辜着幹淨純良的看着他,賣萌,賣蠢,不過是不想他悲傷而已。那種隔離了全世界的陌生感,就算你站在他面前,卻依舊無法撼動他的無力,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縱然知道他所有的好都是對着另一個人的,他表現的越好,越覺得心中痛苦。你不得不接受所有,然後嚼碎了心底的悲哀,笑着表現出他喜歡的模樣,幹淨、純粹就好。而朱曉曉是誰?朱曉曉怎麽樣?無關緊要。

許琰喜歡顧惜晨,朱曉曉很早就知道!可他從不敢靠近她,只是看着她的時候,滿眼撕碎的空洞。

明明那麽讨厭被人注視,每每下課卻總是靠着欄杆,背對着走廊,偶爾露出一絲笑容,足夠驚豔衆人。

明明這麽去找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卻還是頂着學渣的分數,拉下臉面,最後帶着朱曉曉進了一中的尖子班。

因為,想看到二排窗口坐着的那個帶着刺的名叫顧惜晨的冷漠女孩。

因為,想要和她一個班而已。

眼底是經過掩飾後的無所謂,心裏是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尖上的心肝寶貝。

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只能打碎了門牙往裏咽了。

“發什麽呆呢?趕緊過來吃飯。”寧暄笑着在朱曉曉後腦勺上敲了一下。

“喂,往哪敲,我家小孩本來就不聰明,再被打笨了怎麽辦?”許琰怒。

朱曉曉低下頭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又恢複到那個呆呆笨笨的模樣,乖乖坐在那裏扒飯。

許琰眸光閃了閃,眼中深意一剎那間寫意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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