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錢思兒安頓好莫村,回到房裏,才打算要沐浴更衣,就看到朱曦大刺刺的推門走了進來。
她微驚了下,連忙上前,“怎麽來了?不是說要去陪老夫人說說話嗎?”
“去了,說了幾句。”他嘴一撇,滿臉不快,“但心神不寧,奶奶就叫我回房去歇着。”
錢思兒擔憂的看着他,“不舒服嗎?”
“是!”他坐在太師椅上,回得直接。
她趨近他,撫着他的臉,“那怎麽不回房歇着,叫唐總管來看看?”
“他縱是神醫,也醫不了心病。”
錢思兒微愣了下,露出一抹淺笑,“你整日不對勁,說吧,到底是誰吃了豹子膽惹了你?”
朱曦伸出手,一把拉她入懷。
她好笑的任他拉抱住,輕聲問道:“到底怎麽了?”
“還不都是你。”他斥了一聲,“那個莫村到底是什麽來頭?怎麽你、你娘和妹妹們看到他,都樂翻了天!”
樂翻了天?
“言過其實吧,只是久未相見,自然激動了些。”錢思兒舉起手,輕拍了拍他的臉。高高在上的朱少爺,竟然也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我在茶棧的時候不也解釋過了,莫家與錢家是世交,當年我爺爺對莫叔叔有知遇之恩,所以莫家對錢家大小事務是格外的上心。”
他啐了一口,“說到底,錢爺爺還真是個大善人!當年給了我爺爺一頓飽飯,讓我爺爺一生不敢或忘,我奶奶縱使外頭流言滿天,依然對你贊譽有加,現在又加了莫村——你爺爺到底幫過多少人,你索性一次全跟我說,以免又有人貪圖你的美色,試圖接近!”
“你在胡說些什麽?”她實在好氣又好笑,“爺爺此生給我最大的一份禮物,便是教我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争,笑臉迎人——我待人接物也總是以此為戒,你別把所有人都想成跟你一樣的登徒子。”
他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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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沒說錯。”她笑着看他,“雖然以前外頭傳言滿天,但還真沒人敢像你對我那樣,所以若真要提好色之徒——你才名副其實呢。”
朱曦抱着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雖然心中還有些不痛快,卻被她的話給逗得揚了嘴角,“莫村對你有意思。”
她搖頭,“你誤會了。”
“我沒有。”他很肯定,“我看得出他心儀于你,但是卻不敢逾越。”
錢思兒柔柔的笑着,“不管他對我的心意如何,他只是我的大哥。莫大哥是個好人,這次是來助你一臂之力,你可別為了些小事鬧脾氣,記得我爺爺教我的那些話——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争,笑臉迎人。”
他撇了下嘴,沒有答腔。
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溫柔的吻着他的唇。
“你聽到沒有?”
這女人——何時學會了用溫柔攻勢?對着她淺笑吟吟的臉,他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你該知道,我是個不祥之人。”她輕聲在他唇邊說道,“今日在茶棧,我聽到了不少話。”
說她不要緊,但若連朱曦一并數落卻是她滿心不願。
“元寶!”他拉下了臉,“我不愛聽到這些話,那些該死的碎嘴家夥,怎麽都不在我面前說?”
“你這兇神惡煞的模樣,誰敢在你面前出一個聲。”看他怒火中燒的樣子,她忍不住搖頭輕笑,“你是朱家大少爺,若真得罪了你,那還要不要命啊?”
朱曦滿肚子的不快,“說來說去全是群無知之人,這次要不是你,我還得為了重建一事焦頭爛額!你明明就是我的福星、吉星,他們懂什麽!”
她水靈靈的美眸微睜,眼底閃過一抹悲哀,最後卻還是朝他嫣然一笑,“我能幫的有限。”
“你幫我的已經不能再多了。”朱曦霸氣的吻住她的唇,“別人怎麽說我管不着,但我不許你懷疑自已,更不許你退縮、躲開我!”
錢思兒聽出了他霸道口氣下的無奈,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眼淚快要掉下來,她斂下眼眸,掩去淚水。
他看出了她沒出口的低落,心疼的緊摟着她。快了!他在心中承諾,一旦找到那個該死的相士,一切都雨過天青了……
聽到細微的穿衣聲,錢思兒半張開眼,這才注意到天色已經全暗了。
朱曦見她醒來,俯身輕吻了下她。
“什麽時辰?”
“差不多要用膳了吧。”他對她一笑,“你再睡會兒,別起來了,我叫下人送進來。”
她搖着頭,拉起被子坐起來,“別人會說閑話的。”
他輕挑了下眉,“既是閑話,有何好在乎?”
關于這一點,她實在已經無心與他争論。
“元寶!”外頭傳來莫村的叫喚,“該用膳了!”
錢思兒微驚了下,看朱曦的神情,不好的預感陡然襲上心頭,還來不及伸出手阻止,他已經轉身走出去。
她苦惱的嘆了一聲,連忙起身穿衣。
莫村打量着滿園子的綠意盎然,這是個別致的小院,聽到後頭傳來開門聲響,他笑着轉身,卻因為看到朱曦而微愣了下。
“朱少爺?”他開了口,“失禮了,我以為這是元寶的院落。”
“這裏确實是。”朱曦懶懶的開了口,“我也交代了府裏人,沒有允許不能踏入院落一步,怎麽莫老板——下人沒跟你提嗎?”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道:“說是說了,但我只不過是來叫元寶吃飯罷了。我向來不拘小節,若有得罪,還請見諒。元寶呢?”
“該在更衣。”朱曦比了個手勢,“咱們先走,請。”
莫村看出他似乎有話要說,于是點了點頭,走在他的身旁。
“你與元寶親如兄妹,是吧?”
不是沒看出朱曦的妒意,但他也回得老實,“元寶說我與她是什麽就是什麽,只是我更好奇,朱少爺對元寶又有何心思?”
若是平常,他才懶得跟人提及自己的盤算,但對莫村,便直截了當的說:“我想娶她為妻。”
他沉默了一會兒,“朱少爺難道不怕算命之言?”
“不怕。”朱曦揚起下巴,回答得毫不遲疑。
莫村一笑。
“當年我阿爹原要我娶元寶為妻。”看到他變了臉色,立刻接着又道:“但最後卻因這算命之言,我打了退堂鼓。”
朱曦聞言,輕哼了一聲。原以為他是個鐵铮铮的漢子,到最後,也是個膽小怕死之輩。
看出了他的不屑,莫村也沒生氣,只是嘆道:“當年我原不在乎的想要迎娶元寶,但是我阿爹問我——我得扪心自問,真不介意算命之言才好,這門親事他才點頭。我阿爹說,一輩子很長,若有根刺在心裏,小倆口很難好好走下去。若将來遇到一絲不順快,我是否真有把握不會怪罪到元寶的頭上?
“我是個粗人,不懂矯揉造作,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的個性,元寶是個溫溫順順的姑娘家,我阿爹一問,我倒沒了把握,擔心将來若有個什麽,我真無法一本初衷的待她,于是——我只好放棄了她。但這輩子,我答應我阿爹,縱使無緣與元寶結為夫妻,也會好好照顧她。而你呢?朱少爺,我阿爹的話,我同樣一字一句的問你——你真能一本初衷待她,無論有何變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然!”朱曦目光炯亮的回答。
莫村給了他贊賞的一眼,“那你可得好好待她,若讓她受了委屈,我第一個不饒你。”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的。”他揚了下嘴角。
兩個男人看着錢思兒有些慌張的遠遠跑過來,她向來優雅,今天卻慌了手腳。
“元寶的心結很深,雖然她嘴上不說。”莫村低語,“但心頭對相士之言卻十分介懷,要她點頭嫁你,并不容易。”
“關于這點,我會想到法子。”
看着他一臉信誓旦旦,莫村一笑,“我做事不像你們這般斯文、習慣等候,不如我幫你。”
朱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莫大哥!”微喘着氣的錢思兒臉上寫着滿滿的焦急,忙不疊的開口,“你別誤會,我能解釋——”
莫村微揚起手,制止了她,“別解釋了,莫大哥全都看得明明白白!我只在乎朱少爺對你好,願意給你個名分便成。”
名分?!她瞪大了眼。此生早打定主意不嫁人了,現在要什麽名分?!
她搖着頭,“莫大哥,我看你真的誤會了,我與朱少爺——”
“看你這慌張的模樣,難道……”莫村突然抽出腰間的大刀,直往朱曦的脖子而去,“他這公子哥不願給你個名分?看我一刀殺了他!”
錢思兒倒抽了一口氣,擋到了朱曦的面前,一張俏臉慘白,“莫大哥,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與朱少爺沒有關系,你別——”
“閉嘴!”莫村厲聲一斥,直視着朱曝道:“我只問你一句,元寶,你娶是不娶?”
朱曦得要非常努力克制才不至于大笑出聲,他對從暗處現身的唐傲南使了個眼色,這個時候可別來“忠心護主”,不然就毀了一場好戲了。
唐傲南輕挑了下眉,緩緩的收起手中的劍,靜靜的又隐身回到黑暗之中。
他嘴角噙着笑意,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還會有人為了少爺的愛情獻上一己之力。
他是為了彌補自己當初将金烏一箭射下的過失,同時協助金烏渡過重重情關、獲得真愛,這是他的任務,也是他的債。然而這個莫村沒有這層關系卻願意助少爺一臂之力,想來不只是為了思兒小姐,也是被少爺天生的魅力與霸氣所懾服,相信他能給思兒小姐幸福吧。化身為唐傲南的後羿欣慰的想着。
未回答莫村,朱曦斂下眼,看着焦急的錢思兒,輕聲問:“你嫁是不嫁?”
她眼神複雜,心中天人交戰,但見那把大刀在月光之下閃着駭人的光芒……
“嫁、我嫁就是了。”先過了這一關,要莫大哥把刀放下再說。
朱曦揚了下嘴角,“話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得到想要的答案,莫村終于把刀放下,錢思兒連忙盯着朱曦看,确定他沒事,才松了好大的一口氣。
他對着莫村感激一笑。這回倒真欠了他一次!
“這門親事,我絕不同意!”黎三娘白着一張臉。
“但奶奶已經首肯了。”朱曦已經先問過朱老夫人,她疼愛錢思兒的心衆人都看得明白,孫子跟恩人的後代結親,她更是樂觀其成。
黎三娘聞言,難掩震驚,幾乎要暈過去。
原本靜靜在一旁的朱語芙,連忙放下手上的刺繡,走到娘親身旁,“娘,別激動,其實思兒姐姐人很好,跟大哥很般配,不如你先聽大哥怎麽說。”
“我不聽!”黎三娘搖着頭,紅了眼,眼淚掉了下來,“我年輕喪夫,就這麽一個兒子,一生全部指望都在他身上,怎麽可以允許他娶個會克夫的女子進門!”
“那相士之言不可信。”朱曦反駭。
“但娘的心頭就是有疙瘩。”她低泣着說,“我不許——除非我死,不然我不許!”
就知道要娶元寶最難的就是讓他娘親首肯,原以為只要奶奶同意,娘親也不好再說什麽,卻沒料到她的反應依然堅決。
“這世上女子何其多,你何苦一定要個克夫的女子?”
“娘,我從小到大就分不清方向,不明就裏就只懂得往西走,我是個死心眼的人,此生就只認一個方向,對人自然也是一樣。”他語氣堅定,“要嘛就是不愛,要愛的話,就是愛到底!我不在乎流言也不在乎克夫,此生只要元寶!”
黎三娘忍不住放聲大哭。
朱語芙安撫着娘親,一雙眼無奈的看着兄長。她對爹的印象不多,從小就是哥哥照顧着她,她敬他、愛他,從不反駁他,這一次縱使他與娘親意見相左,她也支持他,只是——
“給娘一些時間,你與思兒姐姐的親事,不如等王爺來了再說。”她夫君從過年送她回娘家之後,便忙與京裏大臣議事,這一忙就忙了數月,只來了家書,說近日會前來接她返回王府,或許有他說情,娘親可以心平氣和的談論兄長的婚事。
“縱使王爺來,我要娶元寶的心也不會改變!”
“你真要活活氣死我嗎?娶個不祥的女子進門,外人都說她懂狐媚之術,我還以為是胡言亂語,現在想來,還真有幾分可信,你跟你的奶奶全被迷得失了心神、理智!芙兒!”她急切地拉着一旁的女兒,“立刻去叫錢思兒滾出朱府,我不要再見到她!”
“娘,你別這樣。”朱語芙無奈的在一旁安撫,“錢家可對咱們有恩。”
“縱使有恩,收留她們這些時日也該還完了吧!更別提還收留了那些粗魯的工匠、漆匠……”黎三娘一把推開了女兒的手,“你不去是嗎?無妨,我自個兒去跟她說個清楚!”
她才起身,就見到錢思兒扶着林悠一臉蒼白的站在大門處,身後還跟着臉上寫着不安的雙胞胎。
朱曦見了,下意識皺了下眉,上前伸手要拉住錢思兒,她卻一閃而過。
他的下巴倏地緊繃,“你聽到了什麽?”
“該聽的。”她擡起頭,擠出一抹笑,無奈的看着他,“都聽到了。”
她眼底的愁緒牽動他的思緒,他忍住氣,低語道:“話別往心裏去,娘親那邊我會——”
“不。”錢思兒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刻意不去看他臉上壓抑的憤怒,“你娘說的有理,縱使有再大的恩情,這些日子朱家為錢家所做的一切,也已經足夠,我們會盡快離開。”
他冷下了臉,“別胡鬧了!”
她幽幽一笑,“只怕朱府上下,認定胡鬧的人是你才對。”
朱曦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他一心為她,但若她只知一味閃躲,他又要如何堅持下去?
“娘。”錢思兒低下頭,不敢看他盛怒的神情,只能輕聲道:“我們走吧。”
林悠紅了眼,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怎忍心看女兒受委屈,她微走向前,“朱夫人,可否——”
“娘,別說了。”她拉住要上前的娘親,現在說再多,只是自取其辱,朱夫人已經把話說絕,她們已經沒有顏面再繼續留在這裏。
“吉祥、如意,你們扶着娘,收拾東西,我們走了。”
錢吉祥和錢如意看了朱曦一眼,兩人不敢有意見,一左一右的扶着娘親走開。
“若你敢離開。”朱曦急了,“以後你的錢莊就別想在朱家大道上立足!”
“若這是朱少爺的決定,思兒也只能接受。”她沒有看他,只是款款的走到了黎三娘的面前,跪了下來,“朱家對錢家的恩情深重,若夫人不嫌棄,思兒還是願意協助朱少爺重建朱家大道,只是思兒可以用性命擔保,與朱少爺之間,除了主仆之外,再無關系。”
看着錢思兒一臉的恭敬,黎三娘的淚含在眼裏,“思兒,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是嫌棄你,而是——”
“思兒明白。”她連忙打斷她的話,“是思兒逾矩了。”
朱曝的拳頭重重的落在門扉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錢思兒心驚的轉過身,“朱曦!”她喊着他,但他已經沖了出去。
她想跟上前,但礙于朱夫人在場,她只能無奈的看着他遠走。
與他劃清界線,是不想他為難、與家人起争執,只是這一心為他,卻未必被他感激。
“少爺啊!”唐傲南一把拉住了他,“別只顧着往外頭沖,當心到最後連自個兒走到哪裏都不知道了。”
朱曝一臉陰沉的抽回被他拉住的手。
“夫人的反應早在預料之內,你也別惱火了。”
“我惱火的不是娘親,是該死的錢思兒!”他吼道,“她竟以性命擔保,要跟我謹守主仆分際!”
“思兒小姐向來就是深明大義。”
朱曦冷峻的瞪視,口氣有着張揚的怒氣,“言下之意是我不明事理?”
“也不是這麽說。”唐傲南一笑,“只要找到當年那個相士,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問題是人還沒找到,元寶就要走了!”
“她走不掉的。”關于這點,他十分有把握。
他懷疑的看着他,“你有什麽事沒告訴我嗎?”
唐傲南搖頭,“思兒小姐內疚那些傳聞說朱家大道的一把火是因她而起,所以只要朱家大道一日不重建,她便一日走不開。”
“那好。”朱曦也回得幹脆,“索性都別建了!”
“少爺啊……”
“我知道不可行!”他低咒了一聲,大步走向朱家大道,一眼就看到莫村正指揮着工匠做事,“原本還多虧了莫村替我演了場好戲,現在卻是這個結果。”
看出他怒氣底下的無奈,唐傲南也識趣的沒有答腔。
“朱少爺!”莫村見到了他,幾個大步向前,“明日還有幾車的木材進城,一切都很順利。”
“有勞你了。”他擠出一個笑容,“不如我幫你吧。”
莫村微挑了下眉,“這是粗重活兒,少爺成嗎?”
“我可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朱曦卷起衣袖,加入工匠的行列。
他需要做點事,讓自己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