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做妾

這頓飯吃的胡甜有些擔心, 她既猜到馮小姐的心上人有可能是周文彬, 就很怕她一時刺激做什麽破格的事。

不過看馮小姐雖然拿着調羹舀啊舀,但還能坐在這裏,料想問題應該不大。胡甜又不是那種擅長開解人的, 尤其是感情的事, 這裏談論起來實在不如上輩子環境開放,索性也不問,就這麽陪馮小姐坐着。

倒是馮小姐自己嘆息道:“有些人就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那麽耀眼, 其它人跟他一比都成了地上的泥,胡姐姐,你說心中有了明月還如何去就地上的泥?”

畢竟是姑娘家,平日再大大咧咧,單相思的時候心思都再細膩不過。她這話倒是讓胡甜想起來一句歌詞很應景: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從前她研究生室友單戀的時候, 就喜歡整宿整宿的放這個歌, 邊聽邊哭,眼淚像流不盡是的。那時候胡甜感情涼薄并不曾多勸一句, 但如今她卻是拿馮小姐當朋友的。

斟酌了下, 胡甜道:“明月其實并不稀奇, 天氣好的時候基本每晚都挂在天上。當你注意到它,覺得它如此美好, 生出了想要觸碰的念想, 所以它才遙不可及。但你從小到大有多少日子是同樣挂在天上的,你不曾注意到的時候,它可曾有何不同?”

馮小姐被問的一怔, 在心裏一琢磨,略帶苦澀笑道:“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胡甜順勢道:“你知道有句話叫做距離産生美嗎?就像天上的月亮,你遠遠看着它朦胧又美好,心裏的向往無法自拔,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天真的到了月亮上了,發現它根本沒有想象的好,上頭黑漆漆一片,地上坑坑窪窪,了無人煙,你還覺得好嗎?如此這樣還不如遠遠看着好了。”

胡甜拿上輩子的月球知識半真半假這麽說。

馮小姐險些被她逗笑:“倒是不曾聽過什麽距離産生美。不過你這是在給我講嫦娥奔月麽?聽說那廣寒宮裏頭就是冷冷清清了無人煙。還有人寫詩說嫦娥應悔偷靈藥哩。”

可是說着說着又變成了哭腔:“可是他要是那廣寒宮,我就是偷了靈藥也不後悔。”

胡甜:“……”女子在感情問題上大都像飛蛾要撲火一樣執着。

胡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馮小姐幹脆破罐子破摔似得嘤嘤嘤的哭起來。胡甜但願她是一時發洩,又怕她真的想不開。

想了想,還是開口勸道:“執着本身過于鋒利,有傷天和。所以往往結局越是執着越是得不到,不如溫柔一些,順其自然。”

馮小姐不答,卻仍是哭泣,胡甜沒法,也只能等着。該勸的她都勸了,再多卻是不能了。

隔壁雅間裏,周文彬端坐着,他一向與人感覺溫文爾雅,此刻少有的面無表情,心中暗自揣摩着:“執着本身過于鋒利,有傷天和麽?越是執着越是得不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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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二月會試,翻過年他便要立刻動身前往京城。金榜題名,入朝為官不但是他的執着,也是周家幾代人的執着,那麽結局又會如何呢?不過缥缈的男女之事與十年寒窗考功名之事并不可相提并論,周文彬也只是玩味一下,覺得這句話确實有那麽幾分道理。

他沒想到一個村姑口中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罷了。實際上,他也沒想到自己為何對這個村姑有些特別,聽說她來了,便想上來拜會一下,只是聽見隐約有女子的哭聲,不好敲門,這才入了隔壁,并不是有意偷聽。

察覺馮小姐有越哭越大聲的趨勢,胡甜忙阻止道:“馮妹妹快別哭你,你哭的眼睛腫成個核桃,出去別人還以為是我對你做了什麽要我負責怎麽辦。”

馮小姐哪裏聽過這樣的俏皮話,頓時破涕為笑,如此這般也是哭不下去了。

周文彬聽着也是不禁莞爾,如此女子即便不是大家閨秀出身,也有幾分蕙質蘭心。周文彬突然對她好奇起來,轉身出門又去找了彙香樓管事。

那邊胡甜總算勸住了馮小姐,又麻煩酒樓給煮了兩個白水蛋過來給馮小姐敷眼睛,把自己随身帶着用的胭脂和口脂拿出來給馮小姐補補妝。

她的胭脂跟口脂自然都是阿祥送的,馮小姐接過來一看就笑了,揶揄道:“馮姐姐,你家的梳子帕子胭脂口脂可還用的完?”

阿祥同闫大郎和馮老板走的近,這送東西的事八成脫不開兩人的關系,所以馮小姐知道胡甜也不奇怪。

她沒有一點被打趣的自覺,反而眉眼嘴角都不自覺地染上一點甜蜜道:“嗯,慢慢用着。”

馮小姐心裏因為心上人周家少爺遙不可及,原本灌滿苦澀,此時看到胡甜一臉甜蜜的樣子,又生起幾分對婚姻之事的希望來。她雖沒見過胡姐姐的未婚夫婿,但卻聽說人有些傻,胡姐姐這般都能如此幸福,她即便找了別人成婚,是不是也一樣能夠美滿?

哭完之後,馮小姐又有些慚愧和不好意思,理智回籠,才曉得拜托胡甜替她保密。胡甜乘勢道:“我自然不會亂說的,但你可不能做傻事,要不然你有什麽不好的,馮老板豈不怨恨我?”

馮小姐赧然:“爹娘只我一個女兒,還要靠我養老送終呢,我定不會做那不孝的事。”

胡甜點頭,馮小姐哭了這一場已是累了,在彙香樓歇一歇,待臉上看不出來異色便先回去了。下午胡甜一個人逛,買東西的效率高出不少,可中午耽誤那麽長時間,等胡甜買完東西,天色已是不早。

馮家只有一輛馬車,每日早上從胡甜家過來,白日在城裏用一用,晚上還要定時趕回鎮上,第二天一早好到胡家取貨。如今這個時辰,已是快過了每日約定的時間,也不知道此時走過去,馮家馬車還在不在?

她買的大件的東西都托商鋪的人送到馮家了,此時手裏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胡甜暗自算計,自己是不是幹脆叫輛車趕到馮家呢?

可她這個點想叫車并不容易。

胡甜正在犯難,突然一亮寬敞的馬車停在胡甜面前,趕車的是彙香樓的夥計,裏頭彙香樓的老掌櫃探出頭來:“胡丫頭這是去哪?要不要送你一程。”

這兩人都是熟識的,胡甜笑道:“正要去馮家食鋪,若是順路,當真求之不得。”

老掌櫃笑的和藹:“那胡丫頭你快上來,這天晚了,外頭冷。”

胡甜應了一聲,先把東西遞過去,再提了裙子坐上馬車。

只是馬車簾子一掀開,沒想到裏面還有一個人,一身月白錦衣,旁邊還放着青色鬥篷,不是周文彬又是哪個?

胡甜一滞,暗怪自己莽撞了。只是這馬車是彙香樓掌櫃管事們經常使的,怎地周家少爺也會在裏面?

胡甜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就聽見周文彬開口道:“胡姑娘還是趕緊進來吧,天色不早,再晚城門就要關了。”

胡甜只好有些不自在的坐進去,想着還好馬車夠寬敞,裏頭還有個周家老掌櫃。只是沒想到馬車才行了一會,老掌櫃撩簾告辭道:“我在此處還有些事,就叫夥計送你們一程。”說罷對周文彬行了個禮,就下去了。

如此行事,倒有幾分故意,胡甜想要趁機下去,但沒等她起身,馬車再次啓動。孤男寡女的,胡甜心頭有些不喜,但也沒來由無端對人發難的,只好繃着臉一言不發。

在城裏,馬車走的尚算平穩,周文彬簡略的泡了一壺茶,遞給胡甜一杯,道:“胡姑娘這是怎麽了,前兩次見面,胡姑娘對在下也算和顏悅色,周某人可有得罪胡姑娘的地方?”

胡甜稍稍牽了牽嘴角:“周少爺說笑了,只是小女已經定親,如此跟外男共乘一輛馬車,有些惶恐。”

她自說起定親的事,周文彬心下有些波動,脫口而出道:“你可是同一個傻子訂了親?”這是他從周家管事那裏了解到的,沒想到她曾經處境如此艱難過,周文彬說不出來,感覺微微有些心疼。

胡甜詫異:“周少爺從哪裏聽的?小女未婚夫并不傻。”

周文彬不置可否。

車廂內一陣沉默,胡甜對他的态度并不和善,這一點有些出乎周文彬的意料之外。他向來潔身自好,并不喜歡招惹女子,但無奈他的女人緣卻總是極好,如此被一個姑娘對待還是第一次。

可是一想到她被逼着要嫁給一個傻子,周文彬就有些不忍。再加上那次胡家父女獻完酒釀圓子,他就被自己阿翁提點過:“若是喜歡,等你與顏家姑娘成了親,在納進來就是了。”

彼時他對胡家姑娘感覺不明,并未放在心上,但如今聽說她與傻子訂了親,心頭想把她納入自己身邊的感覺卻十分強烈。

半晌,周文彬開口道:“你願不願意跟着我?雖不一定大富大貴,但——”護你一世安穩卻是可以的。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胡甜詫異的聲音打斷:“跟着你?做妾嗎?”

周文彬一噎。

顏家姑娘是周家為他選定的妻子,胡甜跟着他自然只能做妾。

周文彬想說做妾也是貴妾,但對上胡甜了然的眼神,話卻說不出來。

她眼睛漆黑明亮,像一汪明鏡般不惹塵埃,眼中通透之意讓周文彬隐隐有些無地自容。

他也知道今日所行之事實不是君子所為。

胡甜沒有再出言相叽,這時候有錢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似周文彬這般的人物,多的是想上趕着給他做妾的女子,人家或許不是羞辱你,而是真的再擡舉你。

胡甜平息道:“周少爺擡舉了,但胡甜覺得自己未婚夫極好,并無給人做妾的想法。若是方便,還請叫馬車在附近停一停,放我下去,今日之事還請周少爺莫再提起。”

馬車未停,周文彬也沒有說話。胡甜又等了一會,才聽周文彬道:“你放心,今日彙香樓的馬車送你去馮家,并沒有別的人。”

胡甜對周文彬和王檀的感覺完全不同,今日就算周文彬直接提起讓她做妾,言辭間也沒有輕薄之意,品格還是讓人認同的。他既這樣說,胡甜還是信得。

到了馮家食鋪,胡甜便坐上馬車一路往回趕,等到了鎮上,阿祥已經等在馮家食鋪那裏。

若不是有人,胡甜真想一頭紮進阿祥懷裏。別人不知道他有多好,她自己确實明白的。今日周文彬那話,胡甜倒不覺得自己委屈,反而替阿祥委屈,更心疼阿祥。

有些人就似那天上的明月,卻被大多數人當成了腳底的泥。

反正馮家馬車明日一早還要去胡家拉貨,胡甜便幹脆把大部分東西都留在馬車上,自己和阿祥只提了一些點心輕裝簡行。

天色已經擦黑,借着路邊積雪反射的光,兩人慢慢向前走着。

胡甜擡頭看天,突然對阿祥道:“阿祥,我想看明月。”

阿祥聞言擡頭,現在天都還沒黑透月亮自然沒有升起,只是冬日裏有月的晚上本就極少,今日夜幕如此厚重,估計黑透了也無月。

阿祥原本有些晦澀的聲音難得有些為難:“今日無月。”說完還盯着天上之看,好像要想辦法給胡甜弄個月亮看看似得。只是想了半晌,大約覺得徹底束手無策,不得不低頭收回目光。

只是如此才發現,胡甜一直滿目溫柔的注視着他,那目光似比明月還清亮,有種道不明的溫柔湧動,一下就把阿祥醉在了其中。

胡甜道:“我已經看見了我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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