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9)
……”
“夜叉。”
立花從來沒用如此生硬的語氣喚過他的名字。
“你真的很讨厭。”
短短六個字,卻讓夜叉從群山之巅跌入到了萬丈深淵。末了,他高挑眉梢,依舊強撐着不肯服輸:“誰要你喜歡啊,笨蛋女人!”
話音剛落,立花便已摔門而去。
“你這次确實做得太過火了,夜叉,”妖狐收起了調侃的語調,“除開九命貓,你是陪伴在立花身邊時間最長的式神,難道你還不清楚她的容忍極限在哪裏嗎?”
夜叉盤腿坐下,方才的嚣張倨傲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只有愁眉苦臉,以及滿頭的陰郁烏雲。
“打算怎麽道歉,需要小生幫忙起草計劃書嗎?”
“滾一邊兒去,少惹本大爺!”
微風吹進屋內,将矮幾上已經疊好的信箋掀開一角。
——稚名泷參上。
一刻鐘之後,南面庭院內。
“讨厭讨厭讨厭讨厭!”立花頗為煩躁地抱着床褥滾來滾去,“你流氓你無恥你禽獸你惡貫滿盈你水性楊花!”
正在撣去肩上落葉的妖琴師微微一頓。
今日天氣甚好,可他暫時沒想出該用什麽曲子慶賀最為恰當,正當苦惱之時,立花突然瘋狂奔來打斷了他的思路,還沒等回神問個究竟,對方就已沖入他的房間并懷抱床褥在地上打滾發洩,整整一刻鐘,連中場休息喝口茶再接着滾的打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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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毅力的人果然在各個方面都有毅力。
“不好意思,”半晌,立花總算肯坐直身體整理一下灑脫到沒邊的造型,“我家式神欺負我,所以我才借個場地宣洩一會兒,沒礙着你吧?”
妖琴師:“……并未礙着。”
這可能不是他的真心話。
立花也考慮過去找蝴蝶精訴苦,但仔細一想,她這動靜大概可以超越訴苦直達殺人放火的境界,叨擾了同伴是小,招來了護衛隊的人才不得了,萬一他們以為是上次那樁爆炸事件的元兇來攻打萬流總部了,直接甩她兩張萬魔共伏的五行符紙怎麽辦。
經過再三思量,她決定厚着臉皮到妖琴師這兒來打頓霸王滾。
“式神也可以欺負陰陽師的嗎?”妖琴師捕捉到了值得注意的重點,有些困惑地問道。
“嗯,”立花悶哼一聲,沒太關心這個問題,“你這兒僻靜我才敢來,并不是要故意打擾你的清淨……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馬上就離開。”
“無妨。”
他說話的聲音猶如琴曲一般清越流暢,全然沒有半點敷衍的意味。
立花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安靜地等待着對方把話講完。
“對于你的到來,我很高興,”妖琴師淺金色的眸子中蘊藏着別樣的情緒,修長而略顯消瘦的身影被陽光覆上一層朦胧的華澤,“發自內心的高興。”
在旁人看來,終日以琴為伴的他總是眼高于頂,對周圍的任何事物都保持着冷漠的态度,漸漸的,除了少數幾位性格比較開朗的式神會偶爾向他傳達一些重要消息之外,已經沒有人将他視為必不可少的同伴了。
包括那位曾經揚言要依靠他的力量成為下屆萬流會長的陰陽師大人。
“如果條件允許,你可以每天都來。”
吵鬧也好安靜也罷,他不希望再孤零零一個人了。
☆、Chapter 58
‘如果條件允許, 你可以每天都來。’
立花常會回想起和妖琴師相處的那個午後。
話是這麽說,但她不可能做到每天都去南院,自然也沒有正面答應下來。畢竟非親非故的,天天兩點一線地跑難免會惹來麻煩,更何況……
她悄悄掃了一眼盤腿坐在走廊上的夜叉,腦海中逐漸浮現起一幅糟糕的畫面。
‘再出去聽他彈琴,本大爺會把你賠的新琴也破壞掉,有多少本大爺毀多少。’
夜叉雖然渾了點, 但絕對是言出必行的類型,如果自己再去找妖琴師, 無論事實如何, 他都會認為她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那倔脾氣一上來啥都能幹, 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看什麽看, ”被盯得久了,夜叉頗為不爽地說道, “有空憧憬本大爺還不如把你的寶貝信件照顧好,免得又有人要倒黴。”
他知錯,但他不說。
對于夜叉這樣狂傲慣了的妖怪而言,讓他道歉認錯是比讓妖狐遵守三從四德更困難的事,立花很清楚這點, 不過越是清楚, 她就越是覺得不可理喻。
“除了你, 應該不會有人無聊到亂翻別人**的地步。”
“那你的‘**’還真是明顯得無法超越啊!”
兩人對視三秒, 然後同時狠狠地嘁了一聲,轉身去做其他的事了。
庭院中,五個小崽子抱團而坐。
“你們猜他倆什麽時候和好?”般若輕佻眉梢,有些孩子氣地問道。
坐在旁邊的蝴蝶精猶豫了一會兒:“立花大人對這件事很認真,戰火應該會持續很久。”
華林望着水池上的浮萍,不置可否。
面對這兩人的态度,般若顯然是不太滿意的,他伸手推了幾下左側的黑童子,道:“小悶葫蘆,你也說幾句。”
後者淡淡地瞥了一眼走廊上的夜叉,不想作答。
“切……還是妖狐那家夥有趣一點,跟你們這些葫蘆說話真難受,”般若将雙臂交疊枕在後腦勺上,圓潤的聲音中夾雜着幾分無奈與埋怨,“就不能來點什麽能打發時間的事麽?”
半晌,他的臉上突然綻開一個燦爛而戲谑意味十足的笑容,響指輕打:“我們幹脆來賭點什麽吧!”
“哎?”蝴蝶精下意識地愣了愣,慌忙擺手,“可我沒錢。”
和其他同伴不一樣,她在成為式神以前都是免費幫村民治病,之後也沒有接受立花的零用錢,所以她根本沒有東西可以拿來賭。
般若貌似也有點為難,他佯裝着苦惱的模樣思索片刻,随即說出了一早就準備好的提議:“那賭金平糖,立花醬給我們每人都送過,這個你總該有吧。”
其實賭什麽都無所謂,他就是覺得好玩。
單純如清水的小蝴蝶哪裏懂得沼澤地中暗藏着多少花花腸子,只稍稍蹙眉眨了眨眼睛:“唔……我賭他們不會和好。”
“好極了,”般若彎起眉眼,“我賭他們不超過七天,這樣,他們一天不和好你就給我一塊金平糖,兩天不和好就給我三塊,以此類推,按照每天應給的總數加起來,到了和好當天一次性給我,如何?”
蝴蝶精細細計算了一下,認為自己的糖果可以撐十幾天,便同意了。
聞言,白童子猛地抱住樹幹,整個人如同無尾熊一般貼在了上面:“tat我不要看見金平糖……”
他的童年全毀在今年的春天了。
“你把我們召集起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麽?”黑童子插話道,“我先和白童子回去了,至于……”
話音未落,他便覺得身後隐約傳來陣陣陰風。
“大家最近很閑嗎?”立花黑着臉說道,“要不要我幫你們找點樂子?”
原本平靜和諧的五人瞬間亂成一鍋粥。
當然,驚慌只是暫時的,正所謂亂世出英雄,危境生義士,在良好的教育環境中成長并立志成為正氣主義接班人的稻森華林主動扛起了大旗,只見他拽起立花的衣角搖了搖,恍若背棄小貓般的舉止再配上一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表情,簡直是把委屈一詞用實際行動演繹得活靈活現。
見華林明着邀寵,白童子也不能幹等着,他拉起黑童子就往立花身邊跑,跑到目的地時還不忘來句拒絕金平從我做起,借此來表明出淤泥而不染的決心。
蝴蝶結躊躇了一陣子,最終棄暗投明重歸正義懷抱。
隊友全部叛國,但因歷史遺留問題而不得不堅守城池孤軍奮戰的般若心碎了。
“我跟他不會和好的,”立花直奔主題,“除非他先認錯。”
般若:“……你說得對。”
“下次不準背着我打這麽損的賭。”
“好,下次帶上你一起,”話剛說出來,般若便在對方幽怨的目光下急匆匆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會再有下次了!”
這時,蝴蝶精忽然牽住立花的袖子,問:“大人,在夜叉大人道歉之前你們要一直冷戰下去嗎?”
雖然夜叉在他們心中嚣張跋扈的形象已經根深蒂固,但無法否認,他也有懂得分寸的一面,盡管這分寸少得可憐。蝴蝶精擔心他會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化解此次矛盾。
——霸王硬上弓。
被這倏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在悼念自己早已逝去的天真的同時也為立花捏了一把汗,紫色瞳孔中閃過些許掙紮,神情也變得不再那麽輕松。
身為當局者的立花并未看透這層,只當蝴蝶精是在擔憂剛才打賭的事情:“走吧,我們該去練舞了。”
她擁着五枚小崽子朝另一邊走去,可還沒跨出兩步又側過頭來看向遠處的夜叉,後者似乎也在打量這邊,四目相對,再次發出了異常響亮的“嘁”聲。
般若:“……”
幼稚的老年人。
要學會白拍子不難,但要學好确實不容易,距離石原矢也的生辰還有六天,立花這些日子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練習,白晝在自家庭院內接受蝴蝶精和華林的教導,夜晚則在南院找妖琴師合樂,除此之外再也沒閑心幹其他的事。
不知不覺,六天已經過去。
大家都知道立花今天有重任在身,所以對她的行蹤也沒太在意,更不會多加管制……
“依小生看是沒有理由管,并非不想管,”妖狐嘴角的笑意愈發深了,“對吧,老夥計?”
被點名的老夥計夜叉顯然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只扭過頭去,把視線放在了窗外的雨景上:“喂,那笨蛋沒帶傘?”
他的嗓音依舊渾厚,但那微微的低沉中夾雜着的關心意味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的。
像個鬧情緒的小毛孩。
妖狐笑了笑,将合起的折扇倒置于矮幾之上,手指交叉放在頂端:“堂堂石原大小姐,難道還愁沒人送傘?”
被他這漫不經心的語氣挑起了幾分怒火,夜叉暗自呲牙,卻沒發作。
總之,在那個女人主動提出和解之前,他絕不會有任何行動。
烏雲遮住了大半天空,淡漠的風穿梭在京都的各個角落,攜帶着淅瀝的雨将世界劃得支離破碎。
立花将垂在肩上的墨發擰了擰,雨水順着白皙的手指流淌,落入到早已彙成的水窪中。
她剛才去了一趟朱雀大路,發現石原宅邸門庭若市,前來送禮的人全撐着傘擠成一團,見狀,她不得不從後門進去,經過再三盤查,護衛總算聽信了一名年歲較長的女侍的話,決定放行。
“大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女侍哭得眼淚鼻涕橫流,“快讓我好好看看你。”
立花任由她擺弄,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父親不在麽?”
“石原大人一早就去了其他地方,沒告訴我們确切位置。”
往年石原矢也的生辰都是去森林附近的那所宅邸慶賀,但自從母親走後就一直待在本宅裏,大多數侍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也難怪這位女侍會感到疑惑了。
想到這裏,立花趕忙從女侍手中拿起油紙傘,轉身離開。
凄涼蕭瑟的雨水不斷沖刷着木質老宅,石原矢也端坐在屋子中央,幽暗的燭光将他剛毅的臉部輪廓柔和了不少。良久,他睜開眼睛望向被小棍支起的雨戶,神情中似乎透露出幾分懷念,這種懷念,令他習慣了緊鎖的眉頭稍微有所舒展。
那張如生鐵與寒冰鑄成的面孔最終還是消融殆盡。
因為他看見了一束在雨中躍動着的陽光。
“老爹!”立花沖進屋內,随意甩了甩尚帶着雨珠的長發,面色因跑得太過急切而微微泛紅,“我回來了,驚不驚喜!”
換做以前,石原矢也的眉宇間恐怕早已盡顯嚴厲苛責,但現在,他的一切負面情緒都被鎖入木匣中,遺留在外的只有獨屬于父親的溫和與慈愛。
“慌慌張張的,不成體統!”他狀似嚴格地呵斥道,傲岸凜冽之态不減分毫。
立花尴尬地笑了兩聲,常年不曾被規矩禮儀束縛的她已然沒了畏手畏腳的樣子,只順手将淋濕的碎發抹向耳後,表情頑劣得甚至有些招打:“嘿嘿,這不是為了給您慶賀嘛。”
石原矢也的面容毫無波瀾:“你沒在醉酒以後來,老夫已經謝天謝地了。”
從夜叉口中聽過自己荒唐行徑的立花不知道該怎麽将話題接下去。
歲月在父親的臉上刻下了蒼老的痕跡,唯一不變的,大概只有他冷傲孤清的強勁氣勢。
“快去找女侍把衣服換了,再丢石原家的臉,老夫就按家法處置!”
“……哦。”
這樣也好。
☆、Chapter 59
立花身着一襲男裝, 高舉桧扇,合着鼓點舒展手臂,腳步輕緩如同浮于平湖之上的一葉華椴, 雖無法比拟煙雨梨花, 但也可稱得上柳絲風絮,托襯桃紅下的淺淺淨水, 将蒼茫暮色點綴。
石原矢也從未見過她跳舞, 只因夫人香取月生不喜這些過于柔軟的活計, 将所有跟舞曲有關的課程都取消了,僅為女兒留下文字科目,這也是立花精通文學的原由之一。
與練習時的如履薄冰不同,立花現下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蘊藏着淡然靜谧, 盡管時光悄逐, 也不能驅走她眸中的微光輕漾。
為保舞姿準确優雅, 蝴蝶精特地出了個主意,即只學習白拍子的其中一段,不求完整, 唯求無錯,華林對此也沒什麽意見, 立花則跟着兩人的進度安排走,老老實實地埋頭練舞, 兩耳不聞窗外事。
事實證明這麽做是有效的, 針對片段進行鑽研, 不僅縮短了原本該有的練習時間,還有利于更快地熟記動作,否則她也不會舞得如此順利。
片刻後,立花将桧扇放下,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坐在珊瑚樹旁邊的石原矢也,細聲問道:“跳得應該沒那麽糟糕吧?”
後者注視着木杯中的茶梗,未顯其他表情,良久,擡眸評價道:“實屬勉強。”
立花:“……我已經很努力了。”
“努力沒起作用,和胡鬧玩耍的三歲小孩子有什麽差別?”
末了,他的面容緩緩浮上一抹淡若雲絮的笑意,聽似漫不經心的話語裏摻雜着令人來不及捕捉的愉悅情緒:“倒也談不上糟糕,至少不會丢石原家的臉面。”
立花有些驚愕地看着他,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順手将鬓角的汗珠擦拭幹淨。
晚霞光影斑駁,黃昏下的雲霧盤踞于天際,恍若沉入谷底的鮮豔紅葉,透出無限凄涼。
石原家一天只吃兩頓飯,但石原矢也今日卻破天荒地給立花加了餐,索餅,撚頭,黏臍,能讓廚子做出來的都盛上來了,由此可知他的心情有多好。
“大人,小姐,”一名女侍跪坐在走廊上,隔着障子說道,“有一位自稱夜叉的男子求見。”
立花差點當場梗塞。
見到自家女兒這頗為詭異的反應,石原矢也将到嘴的“不見”二字立即咽了回去,改口道:“讓他在會議室等我。”
門外的女侍略有遲疑:“可……他說他只是來找一只喜歡耍酒瘋的小潑猴子的,并不想見其他人。”
石原矢也并不愚蠢,聯想起立花滿大街喊哥倆好啊的那一晚,他很快就明白了男子話中的深意……
這還了得?!
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殺氣,立花連忙站起來擋在石原矢也身前:“老爹你冷靜點,他是我的式神!”
或許是以前香取月生讓式神幫忙搬家打下手的印象太過深刻,聽到這句話,石原矢也的火氣一下子消減不少,再三斟酌,最終還是把夜叉劃到了勞力的範圍,心想這位長工還挺稱職,在看見自家逆女醉酒的猴樣後還肯履行契約義務不離不棄,也就寬慰了。
父親肯首,立花趕緊離開原位朝外面跑去,即将跨出門檻時卻驀地停了下來,說道:“老爹,我可能等會兒就回萬流了。”
她曾考慮過回宅邸來住,但一想起那一滿窩的大崽小崽以及某位比她爹還像爹的大家長,這個計劃便被扼殺在了搖籃裏。雖然石原矢也的脾氣近幾年有所好轉,但到底也是拼命壓制的緣故,如果和唯恐天下不亂的般若對上,她怕她爹會一個想不開去把萬流的櫻花樹全砍了當柴燒。
當然,石原矢也并不清楚這點,只認為立花還沒在外面瘋夠,打算過段時間再搬回來。
“去吧,別丢——”
“石原家的臉面至上,石原家的臉面是維護京都統一和百官團結的重要基礎,我們要維護石原家的安全,榮譽與利益,堅持身為石原家一份子的四項基本原則,開會切忌遲到,為人不許驕傲,離崗要打報告,唱歌不準跑調。”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卻沒半點符合原文的內容,石原矢也的臉黑了黑,連絡腮胡都氣得有些顫抖,半晌,呵斥道:“在三天之內把家法序章給老夫默寫一千遍!”
立花:“……”
多麽熟悉且令人潸然淚下的一幕。
她垂着頭來到大門口,在望見不遠處那高大的身影時稍微愣了一會兒。
男人的神情非常不自然,絲毫沒有往日的玩味跡象,他也注意到了這邊,不過什麽都沒說,只是目光稍稍一頓,随後露出倍感煩躁的表情,攜着臂彎裏的東西轉身離去。
立花看清楚了,被他放在臂彎中的是一柄油紙傘。
蒙蒙煙雨不斷淌落在屋檐大地上,有的被風吹散,有的被樹梢斬斷,但到最後都會重新凝集在一起,形成一片煙水迷離。
夜叉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本該輕佻意味十足的聲音在此刻卻顯得尤其低沉:“閃開。”
“我不,”立花背着手機裝作欣賞風景時悠哉悠哉的樣子,“難道這路只能你一個人走?”
兩人正站在一座町屋旁邊,町屋屋檐上釘着一塊補頂用的臨時木板,還沒來得及換下,而夜叉就處于這塊木板之下,将雨水全部隔絕在外,立花就不一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的位置恰好在木板可遮擋區域的邊緣,看似接觸不着雨,實則早已淋濕大半。
見狀,夜叉微微蹙眉,語氣也變得狠厲了幾分:“快給本大爺滾進來!”
立花看向他絕算不上和善的臉,暖橘色的眼眸像極了燃燒在雨夜中的璀璨燈火:“你不是要走麽,你離開,我就進來。”
夜叉的表情有些陰沉,他重重地切了一聲,然後将油紙傘扔在地上朝旁邊走去。
“喂,你還真走啊!”
不理。
“你好歹把傘拿走啊!”
不理。
“要你認個錯就這麽難嗎?!”
這句話立花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了出來,她從不認為認錯是什麽困難的事,更不是什麽丢臉的事,況且竊信事件的對錯方都很明确,明明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卻硬生生拖了六天。
“認錯?”夜叉細細咀嚼了一番這個對自己而言十分陌生的詞彙,本就不太明朗的赤金眼眸如今愈發森冷,“真是愚蠢的笑話。”
話剛說完,他便覺得頭上被一層陰影覆蓋,雨水滴到身上的冰涼感覺盡數消散。
立花踮起腳尖,雙手握住木柄,可勁兒把傘面往對方頭頂上送。
夜叉:“你幹嘛?”
不解歸不解,但他還是将頭稍微低下來了些,即使并不明顯。
“怕把你給淋傻了,懶得花錢帶你看獸醫。”
夜叉嘴角一咧,忍不住發出輕笑。
“笑啥,”立花直接松手,讓他的角支撐着傘面不倒,轉而後退幾步,站回了剛才的位置,“要走就快走,別擱這兒擋路。”
恍惚間,夜叉已執着油紙傘出現在她身前,唇角放肆地挑起:“本大爺忽然不想走了。”
他眼角的凜冽猶如被溪流沖刷歷經萬年終得平整的礫石,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笑意,滿含着猖狂與揶揄,卻無法否認其中的暧昧,以及那抹異常明了的愉悅情緒。
“……您老好生歇着。”
立花察覺出不對勁,下意識地想丢盔棄甲往家裏跑,可就在此時,夜叉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順勢一拽,将她緊緊鎖在懷裏。
意料之中的,胸膛前的溫度由微涼變為了炙熱。
——這家夥又臉紅了。
“看來你真的很‘怕’妖怪啊,”夜叉一手執傘,一手繞過立花的肩膀桎梏住了她的胳膊,拖長的慵懶尾音噙着缱绻笑意,“對所有男人都這樣嗎?”
他的動作足以牽制住她所有企圖逃跑的行為。
“……放手,”立花的雙眼全然成了圈圈螺紋,臉頰上的紅暈好似素夏霞光。
“喲,”夜叉佯裝出驚訝的模樣,壞心眼地調侃道,“這次不暈了?”
多虧這場雨,兩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閉上眼睛,耳畔萦繞着的只有對方的心跳聲響,自己的世界已不再平靜。
立花暗自掐了一把大腿肉,突如其來的疼痛感令她頓時清醒不少,下一秒,她顫栗着伸出手臂,想将掌心抵在夜叉的身上借力逃開,但就在指尖輕碰到那硬實胸膛的瞬間,她像是觸電一般急忙瑟縮了一下,再也不敢亂動。
“好事,”夜叉将她的舉止受盡眼底,雙眸稍斂了些許,“至少本大爺不用時刻提防着那只男妖了。”
立花的腦海一片混亂,只能把頭埋在夜叉懷裏,無力支撐,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該回去了,笨女人。”
“……”
她跟死人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還有呼吸,盡管極不通暢。
夜叉把傘柄橫咬在嘴裏,騰出雙手抱起立花,随即将油紙傘撐開。雖然這以臂為墊的姿勢跟哄小孩別無二致,但好在兩人的身形搭配在一起毫無違和感,再加上有傘做遮掩,在這雨天中完全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本大爺從來不會認錯,”他緩緩說道。
“到今天可以破例一次。”
☆、Chapter 60
雨珠淋濕了稭稈繩索上的禦幣, 順着笠木邊緣滴落, 在柱上形成藤蔓狀的水流,白蒙蒙的霧籠罩着整座陰陽寮,恍惚迷離,難掩其中的寂寞意味。
床褥上, 女子墨紗般的長發散落于地,竟像極了一朵湮沒風漣的繡線菊,她素雅的面容噙着淡淡笑意, 逝水的沉香觸及不了傾盡的韶華, 一如被雨暈開的紅箋小字,波紋黯然, 靜待破碎,随風消散。
“白兒……”
良久,她緩緩擡起那纖弱的手臂,指尖輕輕放在少年透着些許冰涼的蒼白側臉上,溫婉話語間滿是無法掩藏的擔憂與留戀:“朕不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切莫輕易動氣,累壞了身子……”
“不!”少年眼眶一潤,立刻抓住了女子即将垂下去的無力的手, 慌忙道, “大人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的湛藍雙眸布有滿天星光, 仿佛視這女子為心中摯寶。
覆于床褥之上的叢生福祿考豔色表着在這一刻盡失華光, 宛若孤燈映射下的半盞飛雪, 只一瞬,便飄然而逝,再也不見。
女子嫣然淺笑,唇角勾勒出的笑容泛出少許苦澀,眼眸微斂,随之完全閉合,往日的清澈靈動最終重歸黑暗。
“不——”少年的聲音在顫抖着,本就憔悴的神情如今全然變為崩潰,“不要死啊!”
石原立花,卒。
夜叉:“……”
倆戲精。
良久,他還是沒能忍住內心的沖動,徑直走上前去狠狠擰了一把立花的耳朵,後者立馬從床上蹦起來,疼得嗷嗷直叫。
“你弑君啊!”
“本大爺殺猴呢,”夜叉嘴角一咧,調侃道,“不過就算本大爺不下手,這猴子恐怕也活到頭了。”
他們昨晚回寮,立花第二天一早就高燒不退,蝴蝶精不在,大河原便請來醫師,醫師說是淋雨淋壞了,得好生休養幾天。
對于夜叉的猖獗表情,立花只能眼睜睜看着,打也打不到,罵又懶得罵,剛喊完一句大膽刁民就仰頭倒回了床褥上,汗濕的碎發貼在臉頰兩側,病病殃殃,連喝口茶的力氣都被抽得一幹二淨。
白童子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裏,淚目道:“大人,撐住,您絕對不會死的!”
……還來?!
夜叉挑了挑眉,直接拎起白童子的衣領把他從門外抛了出去:“在學會說話之前別來見本大爺!”
雖然已經到了午後,但天色仍然十分昏暗,雨點密集地斜傾而下,樹葉紛飛,陣勢遠遠比昨日要大得多。
寬敞的房間中,空氣好似悄然凝凍,寮外的喧嚣不能傳進這裏一絲一毫。
立花微閉着眼睛,眉頭緊蹙,面容因腦袋脹痛也變得有些扭曲。
打破沉寂的是她的咳嗽聲。
見狀,夜叉暗自瞥了她一眼,在确定她沒有閑工夫往這邊看後才将視線落下來:“很難受?”
大概是這問題問得太缺乏內涵,立花驀地睜開眼,恍若詐屍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不咱倆換換?”
換做以前,聽到她這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夜叉早就暢懷大笑順便再幫老天上柱香了,但這次不一樣,昨天的胡鬧兩人都有份,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夜叉都沒理由把包袱甩給立花扛着,更何況……
除了略感內疚之外,他還不忍心。
“嘁,早就叫你走了,結果非要傻愣愣地待在外面淋雨,腦子不好使也得有個限度。”
夜叉環臂站着,聽似狂傲的責備語氣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他原本是想嘴硬幾句,卻不料根本沒人回應,轉頭,見立花正把胳膊往外伸,試圖拿到矮幾上的茶杯,可動作剛進行到一半就癱了下來,豆大的汗珠砸在榻榻米上,形成深色的漬痕。
夜叉神色一沉,迅速離開原地來到立花身邊,半蹲着扶住她的肩膀,惡狠狠地吼道:“沒長嘴嗎,想喝水不知道跟本大爺說一聲?!”
後者頭暈眼花,但這不代表聽覺能力也會一并消失:“本大奶想幹啥幹啥,要你管。”
夜叉:“……”
他覺得這人可能病入腦髓了。
方才的吼叫已經耗費了立花所有的精力,她現在是真正地軟成一灘爛泥,只能依靠夜叉的力量勉強支起身子。
“別亂動……”
“本大爺沒動!”
“你的肩甲硌着我了……”
夜叉的臉色忽然變青,牙齒磨得吱嘎作響,但最後只能硬生生地把怒火往下壓,滿肚子的怒氣連半個發洩口都沒有,拼命忍耐半晌,還是拽住自己的骷髅肩甲,扔了出去。
耳邊傳來重物滾地的沉悶聲響,但立花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別說夜叉在做什麽,她連自己抱怨過的話都記混淆了,只道:“煩死了,安靜點,別吵着朕的愛妃!”
“……”
夜叉沉默了。
他并不擅長照顧病人,更不擅長照顧病倒之後活像暢飲了兩缸清酒的石原立花,但說來也奇怪,即便如此,他也沒法懷念起以前當獨行客的日子,那時候雖然無拘無束,卻不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能保持愉悅的心情。
因為喜歡上了人類。
“石原立花,”夜叉低頭湊到懷中之人的耳畔,聲音磁性到了撩人心弦的地步,“你當本大爺好糊弄是吧?”
一次又一次地岔開話題,一次又一次地逃離躲避,他忍了三個多月,已經到達極限了。
落在立花唇上的吻濕潤熾熱,且極具侵略性,不等她有半點反應便趁勢攻城奪地,夜叉稍稍眯眼,深邃如海的赤金色雙眸裏印有立花驚慌的面容,殊不知,這種表情最能勾起他的興致,未盡的言語皆被淹沒在這份貪婪之中,時而咬磨,時而纏繞,比起窗外的暴雨還要激烈幾分。
似乎察覺到了對方近乎窒息,夜叉終于不舍地結束了這一吻,可沒過多久又覆了上去,但只是淺淺地壓着,并未深入。
就算再眩暈,立花現在也不得不清醒幾分,她漲紅着臉,呼吸是從未有過的急促:“你瘋了嗎?!”
聞言,夜叉放肆大笑了兩聲,随即将下颚擱在她的肩膀上,享受着那淡淡的清香氣息:“如果你說本大爺瘋了,那就瘋了吧。”
“……我現下沒有力氣念咒,不是永遠沒有力氣念咒。”
“随你念,本大爺又不是沒挨過你的雷轟。”
立花心裏一急,連忙翻身想掙脫夜叉的束縛,可想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則是另外一回事。
“你準備逃去哪兒?”頭頂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渾厚如初,但卻摻雜着些許低沉。
目前的情況不允許立花逃避,而且發燒後的糟糕狀态也剝奪了她的正常思維,整整一炷香的時間都在發愣,連半句反駁都沒有。
“你在意的,不就是陰陽師和妖怪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麽?”
“人類活百年,妖怪歷千年而不滅。”
“不過本大爺要提醒你一句,百年也好,千年也罷,你都只能叫做石原立花。”
“這樣方便本大爺找到你。”
石原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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