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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放棄作為一名陰陽師的尊嚴,這世間也沒有讓妖怪變成人類的方法,夜叉只能以現在的形态存活下去,感情再深厚,兩人也終究會有分別的一天,但和立花不同的是他可以永遠保留記憶,一年不行找十年,十年不行找百年,在意識到自己心悅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人與妖相戀的先例很少,他不介意再添一個上去。

聽懂了夜叉的意思,立花有些狐疑地開口道:“我以為轉世之說只有人類才會相信。”

“既然本大爺肯信,它就必須存在。”

“……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你第一天認識本大爺?”

他向來霸道專橫,這是懼怕惡鬼之名的妖怪對他的第二印象。立花也清楚,自然不會争辯什麽,只流露出憂悶複雜的神情,眉宇間掠過一絲落寞:“抱歉,我……”

“本大爺給過你選擇的權力?”夜叉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既然沒有,就老老實實地接受。”

“你!”

話音未落,他便伸手摁住了立花的下颚,迫使她擡起頭來,四目相對:“被你這笨女人折騰了那麽多次,也是時候讨回來一些了。”

還沒琢磨過來這話中深意,立花的瞳孔便驟然緊縮,暖橘色眸中只剩夜叉那張越靠越近的格外俊朗的面龐。

悸動,在這一刻破繭而出。

——咚咚。

“打擾了。”

門外的男子嗓音沉穩,語氣淡漠非常。

“石原,我是妖琴師。”

“妖,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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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一字一字地念出這個名字,仿佛要将名字的主人撕碎一般。

看着他咬牙切齒的模樣,立花的心條件反射地顫了顫,生怕他在下一秒就會沖出去砍人,于是強撐起精神,回應道:“那個,我現在有些不方便,你要不先回南院,等我好了親自去找你道謝?”

妖琴師從來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性格,但這次卻出乎意料地多問了一句:“真的沒關系?”

“沒,沒關系。”

大概。

☆、Chapter 61

“那我先回去了, 你好好休息。”

妖琴師的清冽聲音中夾雜着非常明顯的擔憂情緒, 連一貫的漠然口吻都無法将其掩飾, 對此, 立花倒顯得有些心虛,她悄悄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夜叉,說道:“抱歉, 我可能沒力氣出門送你了……”

“無妨。”對方并未介意。

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立花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不過她很快便再次将神經繃緊——夜叉從後面環住她纖細的腰肢,雙手交疊放于軟肉之上, 雖然隔着亵服,但那溫度與窗外的寒冷比起來尤顯炙熱。

“走開……”

夜叉嗤笑, 将她摟得更緊了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指望趕走本大爺?”

“閉嘴,”細密的汗珠滲出額頭, 立花倍感不适地抓住床褥邊角, 嗓音變得沙啞不少,“快走開……”

“你以為本大爺是什麽,正人君子?”夜叉騰出右手,撚起立花的一縷黑發把玩着, 末了,稍稍探頭, 将她如玉珠般的耳垂輕含在嘴裏, 還十分暧昧地咬了咬, “真是大錯特錯啊。”

一股電流感襲遍全身,立花腦中警鈴大作,連忙擺動胳膊,想随便找個什麽東西往後面那只色妖怪的頭上砸過去,豈料突然被握住手腕,動彈不得。

“本大爺不會對你做什麽粗暴的事,至少不是現在。”

煮蛙需用溫火。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似斷了線一般,永遠沒有盡頭。

蝴蝶精和般若被派去石原宅邸取東西,等他們完成任務回寮已經是申時的事情了。

見到兩人,妖狐将手中的蝙蝠扇和桧扇展開,問道:“來得正好,幫小生看看哪種扇子更風雅。”

“省省吧,”般若翹起嘴角,揶揄道,“連天禦中主神都拯救不了你的品味。”

妖狐對此答案并不滿意,但也沒多說什麽,轉而側過頭去繼續對比兩把折扇的做工和繪畫,勢必要分出個高低來。

“這裏還有很多折扇呢,”蝴蝶精打開貼有鎏金花紋的木盒,其間置着一把布滿金銀箔的桧扇。

他們這次去石原家是奉了立花的命令。石原矢也不喜歡那些富家子弟送的千篇一律的禮物,只選了些用得上的必需品,剩餘的打算全部贈給立花,立花本來不想收的,無奈石原矢也非常堅決,說如果不收就讓她馬上滾回去洗碗端盤子,立花沒法拒絕,只能讓自家式神去幫忙把東西拿過來。

“對了,”蝴蝶精一邊整理木盒,一邊問道,“立花大人在房間嗎?”

妖狐:“在,不過你進去的時候記得小點聲。”

畢竟安靜的環境對于病人而言很重要。

蝴蝶精稍微愣了一下,并未弄懂妖狐想表達的意思,這是立花交給她的第一次正式任務,得盡快彙報才行,不能耽誤太久。

以最快的速度來到走廊上,她叩了叩障子,在等待回應期間卻聽到一陣騷動。

“我不聽,你肯定是在騙我!”

憤怒的女音夾雜着些許不甘,好似竹炮一般在屋內炸響。

這聲音蝴蝶精再熟悉不過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個激靈,然後驀地推開障子,急忙嚷道:“大人,出什麽事——”

話剛說到一半,她便怔住了。

只見立花正躺在床褥上,衣衫淩亂,面色潮紅,雙手死死捂住胸前的衣襟,暖橘色的眼眸中滿是羞憤,而夜叉則恰好匍匐在她的上方,右肘撐地,左手随意地搭在身下之人的腰間,笑容不善。

蝴蝶精早就察覺出兩人的關系比一般的陰陽師和式神更親密些,故此,在看見這一幕後她當場就紅了臉,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跳了出來:“對,對不起!”

随着“啪”的一聲,拉門被緊緊合攏了。

立花:“有本事把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次!”

夜叉挑眉笑道:“你長胖了。”

“我不信!”

“不信也改變不了事實。”

說罷,他手下一用力,捏住立花腰部的軟肉繼續調侃道:“可以下水炖了。”

原本的旖旎氛圍因小插曲而蕩然無存,徘徊在房間中的只有相互取笑時的輕松與惬意,夜叉覺得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愉悅過,眼角微微上揚,雙眸內的赤金光芒流轉綻放,偌大的世界中只剩下一抹嬌小的身影。

他俯視着身下氣急敗壞的石原立花,心情好到了無法言喻的地步。

“笨女人。”

略微冰涼的薄唇貼上了那柔軟的櫻色唇瓣,低沉的聲音盡顯寵溺,但更多的卻是勢必要把珍寶據為己有的肆意與頑劣。

“本大爺抓住你了。”

雨絲細密,霏霏地飄灑在缥缈的大地之上,踏着水波輾轉出孤寂清遠的氣韻。

自從立花病了之後就一直是夜叉照顧在側,話雖這麽說,可這所謂的照顧也不過是單方面的打情罵俏,前者醒了,後者就到處揩油外加講兩句讓人面紅耳赤的情話,前者睡了,後者就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連呼吸聲都不由自主地輕了不少,不可否認,這樣的相處方式讓立花感到很舒适,她開始接受了夜叉的存在,堅守在心底的法則也逐漸産生動搖。

人類和妖怪,說不定真有相戀的可能性。

三天過去。

“阿拉阿拉,關系果然一日千裏啊,”飯桌上,般若用輕快的語氣說道,“惡鬼,準備什麽時候去拜訪老岳父?”

聞言,立花往旁邊挪了挪,可卻被夜叉猛地拽住,扯回了原來的位置。

妖狐:“對心上人這麽粗魯可不太好。”

“管他的,”夜叉圈住立花的肩膀,勾起嘴角,“本大爺喜歡就夠了。”

也不知道這喜歡指的究竟是他自己的表現行為,還是被他半摟在懷裏的人。

小隊氣氛其樂融融,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表現出了喜悅情緒,但凡事都有例外。

——石原立花。

妖怪可成為陰陽師的同伴,陰陽師亦可成為妖怪的支柱,只因那一紙契約,便能無條件地把後背交給對方,可如今不一樣,她要做的是把整個身心都交給夜叉,這全然違背了陰陽師的理念,說到底,世俗的目光才是她最大的心病。

你喜歡他嗎?

喜歡。

毋庸置疑。

她喜歡夜叉的時間可能比夜叉喜歡她的時間要少一些,但絕不短暫。

“大人,”蝴蝶精有些擔憂地看向這邊,“您在出神嗎?”

清脆溫柔的嗓音令立花迅速将思緒收斂起來,她搖頭,随之将手放在夜叉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地狠狠一擰。

夜叉吃疼,條件反射地拍開眼前的候爪:“你幹嘛?!”

“掐你,不明顯嗎?”立花趁機脫離他的懷抱,挺直腰板,鄭重其事地說道,“吃飯就好好吃,別到處亂蹭!”

“本大爺就蹭你一個。”

“閉嘴,流氓。”

用餐結束,立花以散步為借口離開了陰陽寮,臨走前說什麽都不讓夜叉跟着,連華林和白童子都沒帶上。

“關系雖然更近了一步,但還沒完全俘獲她的芳心啊,”妖狐若有所思地低頭沉吟,銀白額發随着涼風掃在面具周遭,“莫非是作為陰陽師的職責比你重要一點,比如退治妖怪拒絕文盲人人有責什麽的?”

夜叉緊握着幻化而出的鋼戟,猝不及防的淩厲妖氣劃破空寂,直直擊向了妖狐所在的位置,而妖狐只是輕晃了兩下尾巴,往後倒退幾步,強勁的氣流擦身而過,将不遠處的地面轟開一個大坑。

不幸被波及的般若十分嫌棄地掃了夜叉一眼,随即拂去落于發梢上的塵土,道:“這麽兇,當心立花醬跟着別的男人跑了。”

“呵,本大爺倒要看看誰有那膽量。”

在二坊大路上閑逛的立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京都的人只會多不會少,酒肆林立,熱鬧依舊,穿着壺裝束的女子結伴而行,淡泊惬意的笑容藏于白紗之下,更添幾分神秘與妩媚。

立花站在一輛較為陳舊的牛車旁邊,打量着來來往往的路人。其實她也不知道該看什麽,該想什麽,就這樣一直站着,雙目放空。

突然,一陣異常刺耳的吵鬧聲從對面傳來。

“我們店裏可沒有賒賬這種說法!”

“不好意思啦,我今天出門時提袋被偷了,等我回雲天三月就找人把飯錢結給你。”

四周的人越圍越多,原本的争執也被居民們的議論聲逐漸覆蓋,立花遲疑片刻,在回想起那人話中似乎含有“雲天三月”的字樣後還是選擇上前觀望。

她的個子并不适合湊熱鬧,小小的身板往那兒一戳,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人群和町屋屋檐,思索再三,她決定聽取夜叉的意見少蹚些渾水,于是掉頭想往外走,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新湧來的居民不斷往裏面推擠,很快就将她淹沒在了人海內。

“請讓讓啊……”

立花已分不清楚方向,只能憑借天生的優勢穿梭在人群中,眼看着就要突破重重障礙迎來曙光,可就在此時,有個男子為了看清狀況不慎推了她一把,腳下不穩,她唯有随着接連不斷的肉牆擠壓四處移動,直到暴露在陽光下才踉踉跄跄地停了下來。

“就是她!”本該滿臉愁苦的少年頓時露出明朗的笑容,“你是來接我的,對吧?”

☆、Chapter 62

立花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掏出了自己大半個月的生活費。

“真是太謝謝了, ”一旁的少年雙手合十, 異常誠懇地說道, “沒有你我就得待在那裏刷盤子了。”

“……沒關系,反正我不是自願的。”

“別這麽冷淡嘛,十幾枚銅錢而已, 當交個朋友啦。”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還?”

少年的眉宇間透露着幾分張揚與灑脫,松綠眼眸中流光熠熠宛若貝殼花悄然綻放,聲音清亮,性格爽朗, 好似能将天空的陰霾盡數驅散。不知為何,立花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

忽然, 少年頓住腳步,細碎的光影交織在他的亞麻色短發上,暈出淡淡的柔和輪廓,半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開口道:“忘記自我介紹了, 我叫稚名泷。”

“稚名泷……”立花低聲重複了一遍,随後擡起頭來, “我叫石原立花。”

她的記憶中沒有這個名字, 那種熟悉的感覺或許只是錯覺而已。

“為表感謝, 我請你去我們寮裏喝一杯吧, ”稚名泷彎起眉眼, 伸手做邀請狀, “雲天三月向來安靜,不像大街上那樣吵得讓人頭疼。”

或許是他的笑容中不摻有任何雜質,也或許是被他的開朗陽光所吸引,立花竟恍恍惚惚地點了頭,随之祭出一排整潔的大白牙,想回以對方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稚名泷:“……”

“有什麽不對嗎?”

“不,閃亮極了。”

雲天三月的确是一處安靜的地方,因為相比于萬流而言他們的成員要少上許多,加之任務繁忙,就算是在過節的時候都沒有多少人在寮裏待着,但今天,雲天三月迎來了另一番景象。

與往日的門可羅雀相反,鳥居門前比東西兩市加起來都熱鬧。

見狀,立花沉默片刻:“這就是你說的安靜?”

稚名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以前不這樣,失算了。”

額束下方和兩柱旁邊都圍滿了人,有尋常百姓,也有頭戴烏立的陰陽師,他們都高高舉起胳膊,手裏拿有寫滿了字的和紙,不停叫嚷着要雲天三月的會長出來作證。

“作證?”立花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作什麽證?”

京都陰陽寮劃分兩界,東界歸雲天三月管,西界歸萬流管,兩家為了争奪名利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勢,如今雲天三月出現了這樣糟糕的狀況,說不定與萬流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稚名泷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只是微微蹙眉,似乎有點自責的意思:“其實也不能全怪萬流那幫老頑固。”

“那你準備怎麽進去?”

“山人自有妙計。”

話音剛落,立花便聽見耳邊一陣低吟,側頭,見稚名泷已經癱倒在地,四肢抽搐,兩眼翻白,嘴角隐約有泡沫流出,怎麽看都是一位有瘋癫之症的病者。

“……”

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真是拼了。

立花會意,趕忙扯開嗓子往人群的方向吼道:“救命啊,這裏有人身患傳染性惡疾,請大家幫幫忙把他送到藥師堂裏去啊!”

原本吵嚷不休的人們一下子沉寂下來,紛紛轉頭看向這邊,在目光觸及到稚名泷的瞬間面部表情都變得扭曲起來,轉眼之間人數已散去大半。

在鳥居門前維持秩序的幾名陰陽師也注意到了這邊,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逃開,而是迅速跑過來用絹布掩住稚名泷的臉,然後才将他扶上肩膀。

“還好他們沒看清你的臉,”其中一名臉龐稍顯稚氣的陰陽師有些嫌棄地瞥了稚名泷一眼,“後門是擺設嗎,堂堂正正地翻牆也行啊。”

後者讪笑:“有客人在,你給我留點面子。”

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宇津谷丸将視線轉移到立花身上,繼而臉色驟黑,一拳打向稚名泷的腹部:“媽的禽獸,出趟遠門連小姑娘都不放過!”

這拳頭用上了十足十的力道,立花光是看着都覺得疼,但稚名泷早已習慣了類似的待遇,只象征性地喊了聲痛,又露出一張明朗的笑臉:“誰還沒個困難的時候。”

他指的是自己吃飯沒帶錢幸得立花慷慨解囊的事,但宇津谷丸明顯誤會了什麽,再次手握成拳朝同一個位置打去:“跟你混真是倒了八輩子大血黴,做錯事還得我們這群跑腿的幫你擦屁股!”

說罷,便輕咳一聲,對着立花講道:“放心,雖然我和這愣頭青很熟,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還是分得清楚,總之——洞房花燭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大嫂!”

立花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久久不能回神。

“別亂吓唬人啊,小宇津!”稚名泷難得慌張,連忙争辯道,“她還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你以為我瞎?!不是未出閣的還怎麽淪落到你這禽獸手裏!”

“有你這麽跟會長說話的嗎,我要跟上面申請把你調到邊疆去插秧!”

“哈,像這種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的陰陽寮老子早就不想待了,老子要跟你同歸于盡!”

看着他們摩拳擦掌的樣子,立花默默地舉手,打斷道:“那個,能不能先把飯錢還給我,我下個月的生活費就指望它了。”

聞言,宇津谷丸又是一愣,緊接着猛地踹向稚名泷,怒吼道:“你已經堕落到賣身求嫁的地步了嗎,完蛋玩意兒!”

立花:“……”

她到底該從什麽角度來證明稚名泷的清白。

小雨初晴,懸在嬌嫩花瓣上的雨珠搖搖欲墜,輕煙朦胧輕覆,連腳下的石子路都變得清亮不少。

雲天三月的成員将立花帶到會客室,經過幾番詢問,她終于弄懂了那些居民口中的作證是什麽意思。稚名泷出門遠游,寮內群龍無首,這段時間積攢下來的懸賞和委派任務足以堆到鳥居門的島木那麽高,本該有時間限制的任務全部延後,付了傭金的居民與利益受損的陰陽師倍感不滿,于是商議在稚名泷回來的這天鬧事,下定決心要個說法。

“真麻煩,”稚名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副會長們不知道管嗎?”

宇津谷丸不由得嗤笑,掃了眼手中繪有五重花苞的華麗桧扇,回答道:“老頭子巴不得你出點錯,怎麽會讓我們在沒有會長指示的情況下擅自挑選任務。”

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道:“沒想到你回京都還不忘吃霸王餐,這下子老頭子可有精神了。”

誤會澄清後立花顯然輕松不少,她稍稍抿了口茶,說出自己的見解:“人手不夠的話就去雇傭沒有正式組織的陰陽師吧。”

“是個好主意,”稚名泷托住下颚,話語間夾雜着毫不掩飾的疲憊與憂慮,“但老頭子會罵得更帶勁。”

雖然他們沒有具體言明老頭子的身份,但立花卻猜得**不離十。有些陰陽寮的前任會長卸職後會留下幾位親信幫忙監督寮的發展狀況,可這些親信無一不是頑固守舊的類型,處處束縛新任會長的手腳,不允許出現任何創新改革,更嚴令禁止新會長修改原有的成文規定,毫無疑問,稚名泷現在就是遇上了這樣的親信,每天必須謹慎行事不說,還要防止被暗殺。

“暗殺倒不至于,”宇津谷丸糾正道,“他的人頭又不值幾個錢。”

立花看了一眼臉色發青的稚名泷,不置可否。

接下來,他們圍繞着如何反對舊文化,讓老一輩接受新式教育的改造問題進行了深刻探讨,最後得出一個相當科學的結論。

封建思想依舊居于統治地位,革命尚未成功,先進知識分子仍需努力。

簡單來講,就是他們的反老運動失敗了。

前輩們的威嚴擺在那裏,不慫不行。

宇津谷丸無奈聳肩:“換個輕松點的話題吧,例如如何讓稚名泷變得聰明些,在他出游的這段日子裏我們沒少操心,生怕他被賣了還倒幫別人擡價。”

“不好說,”立花答道,“這話題貌似比前一個還嚴肅,解決難度也上升到了全新境界。”

稚名泷:“……能別當着我的面損我麽?”

揶揄歸揶揄,事情還是要解決的,裝癫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稍微有點醫學常識的都能看出其中的破綻,當時只是事态緊急,很多人都沒注意到癫瘋并不會傳染,否則迎接稚名泷的只有鋪天蓋地的唾沫和堆積成山的任務清單,哪兒還能讓他大大方方地從正門走進來喝茶休息。

“我可沒辦法,”宇津谷丸站起身來,将合攏的桧扇往掌心上拍了拍,“無論是誰都要為自己的沖動負責,你當初打着開闊眼界為寮謀福利的旗號出門遠游,現下也該做好面對老頭子的覺悟,我還有訓練,先告辭了。”

話剛說完,他便轉身朝門外走去,只留下稚名泷和立花兩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半刻鐘後,前者趴在矮幾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問:“女孩子家還是少摻和老爺們兒的事比較好,剛才的話聽過就忘了吧,你住哪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立花将茶杯放在托盤上,平靜地說道:“萬流。”

☆、Chapter 63

稚名泷從來沒想過,自己丢臉居然會丢到萬流去。

“別露出那麽糾結的表情啊, ”立花撓了撓臉頰, 解釋道, “我是桓守鎮的陰陽師,這次來京都只是借住而已。”

聞言, 稚名泷盯着她打量了一會兒,在捕捉不到說謊的跡象後才驀地松口氣:“就算你不辯解我也會懷疑你究竟是不是萬流的陰陽師。”

“為什麽?”

“萬流從來不收女性陰陽師, 全京都知道這件事情。”

這句話讓立花回想起了年幼時被拒絕入寮的一幕,她低頭沉思片刻, 眼眸中閃過幾分相當明顯的疑惑情緒:“這麽說的話……莫非雲天三月允許女陰陽師加入?”

稚名泷猶豫半晌:“這正是我要改革的內容,但目前還在試水階段, 老頭子用它當借口每天都跟我們較勁, 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他俊雅的面容在光影的撫弄下明暗交錯,原本的散漫慵懶在這一刻消失殆盡,眼睫微垂,好似松綠色的晴空被陰影覆蓋,流岚舒卷,将原本清澄明亮的光芒稀釋不少。

雲天三月和萬流的會長都面臨着內憂外患的窘局, 誰也不容易。

立花的腦海裏逐漸浮現起了濑戶禦早的身影。

“啊——”稚名泷忽然舉起胳膊朝天空大喊一聲,“當個會長怎麽這麽麻煩!”

“……在我們寮, 當副會長更麻煩。”

濑戶禦早三天兩頭的裝病,只要覺得累了就把工作抛給幾位副會長來做, 白天去鎮口跟老爺老太太下棋, 下午跟孩子們玩不倒翁游戲, 晚上則蒙在床褥裏看《竹取物語》,小日子過得賊滋潤。

但稚名泷顯然抓錯了重點:“你們寮收女陰陽師?”

立花沉默良久,然後稍稍垂眸掃了眼自己胸前的弧度:“不明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你已經傷害了我。”

“我窮,提不起親負不了責。”

“沒關系,把飯錢還給我就行。”

稚名泷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抱怨道:“你怎麽還記得這事兒啊?”

“才發生半個時辰,想忘記都難,”立花将手攤開放在矮幾上,話語簡潔明了,“還債順便封口,這買賣你不虧。”

還沒等稚名泷有所回應,一陣推拉障子的聲音便突然從耳邊傳來。

來者一頭及肩黑發,末端被松松紮起,眼角略微上挑,琥珀色雙眸中帶有幾分疏狂的味道,恍若馳騁于染血黃沙上的鷹鹫,暗藏着銳利與桀傲不恭。

立花愣了愣,問道:“宇津先生,你怎麽回來了?”

“你認識我?”對方露出錯愕的表情。

“我們剛剛才聊過天。”

聽她這麽說,來者下意識地将目光轉移到正在捂嘴偷笑的稚名泷身上:“谷丸又惹禍了?”

“哪兒能啊。”

“又把打人的賬嫁禍到我頭上了?”

稚名泷實在繃不住,酣暢大笑兩聲後一把摟過來者的肩膀,道:“其實這是宇津谷丸的弟弟宇津藍丸,他倆是雙胞胎。”

雙胞胎在平安京是很稀少的,立花雖然聽過,但從未親眼見過,因此,她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宇津藍丸,好奇之意毫不掩飾,似乎想從後者臉上找到能與宇津谷丸區別開來的地方。

“好了,說正事,”藍丸順手掏了下耳朵,随即有些嫌棄地将稚名泷從自己身上推開,“老頭子叫你等會兒過去一趟。”

聽到老頭子三個字,稚名泷的反應和立花聽到石原矢也的名字時是一樣的,滿臉的看破紅塵心已老去人間正道是滄桑,對凡塵沒有絲毫留戀。

立花:“那啥,我家裏有串開過光的佛珠,你要嗎?”

“佛祖已經無法拯救我了,”稚名泷跪趴在障子邊,生無可戀地說道,“我需要一個肩膀。”

宇津藍丸迅速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見狀,立花也沒再冒出收債的想法,只将殘留在杯底的茶水一口飲盡,随後準備離開此地打道回府,但在即将跨出門外之際卻被稚名泷給攔了下來,說是要給她訴訴苦,把老頭子荼毒他的陳年往事全部倒出來,立花表示她對老一輩年輕時犯下的錯不感興趣,可稚名泷卻堅持女人說不要就是要,感興趣可以大方表現出來沒關系的。立花沒法,只得被拽回去聽了整整三個時辰的關于老頭子和稚名泷之間那點不得不說的故事,而藍丸只是靜靜地站在旁邊觀望着,聽到一半就捂住耳朵走遠了。

“總有一天,我要教會老頭子辭官歸田這四個字咋寫!”

面對他這慷慨激昂的總結陳詞,立花唯有禮貌性地拍手:“嗯,你說得對。”

“別敷衍我,我很認真的!”稚名泷雙手一拍桌子,道,“那老頭子連我交筆友都要管,簡直不可理喻!”

立花反問:“筆友?”

對方點頭,然後從袖中取出符紙,注入靈力,藍光宛若潭水裏的潋滟粼波,漾開到一定範圍之時微微頓住,風過,逐漸逝散。

一只半透明的白鳥緩慢落下,似花葉浮于水畔,輕盈而略帶虛幻缥缈,最終化成完全形态,栖在了稚名泷的食指上方。

“就是這家夥啦,”他指着白色鳥妖說道,“雖然妖力不強,但它能夠準确鎖定寄收信雙方的氣息,一般的結界也對它沒什麽效果,可以稱得上是天生的傳信使。”

立花:“……”

真相總是令人心碎。

“你那什麽表情,嫉妒嗎?”

“……是憐憫。”

稚名泷“切”了一聲,眉梢輕輕挑起:“嫉妒也很正常,我家筆友字跡清隽秀麗,用詞溫婉得體,不用猜都知道是一位大家閨秀,并且正值碧玉年華,相貌嘛,自然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我幾乎能想象得到她在信的另一端是怎樣的模樣,語笑嫣然,未施粉黛卻更加明媚優雅,我已經準備了一大箱東西,打算去見見她,如果投緣的話我就直接去她家提親!”

“相貌形容得十分準确,”立花用複雜的眼神看向停在稚名泷手指上的傳信鳥妖,竟有些不忍戳穿,“但你會後悔的。”

“胡扯。”

“我怕你哭。”

稚名泷朗聲笑道:“哈哈哈,你太小看我的承受能力了!”

他理解的意思與立花想表達的截然相反,在他看來,就算被夢中情人拒絕了也無所謂,一次不行還有下次,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總有一天會娶回美嬌娘揚眉吐氣,故此,他并未和立花繼續在是否會抱頭痛哭的問題上多加糾結,只把一早備好的信箋卷入木筒內,念出咒語,命鳥妖飛出門外去尋找收信者。

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震驚了。

鳥妖非但沒有遵循他的指令向外飛去,反而一直在屋裏打轉,末了,竟撲騰着翅膀降落在立花的腦袋上,神情無辜到了極點。

稚名泷:“……”

立花:“……”

他們可能都需要給彼此一個冷靜的空間。

“大,大概是我的陰陽術失誤了。”

“別掙紮了,”立花掩着臉從懷裏掏出幾張信箋,“剛剛多謝誇贊,不過我暫時沒有嫁人的意願,你……還是把準備好的提親禮品分發給各位成員當福利吧。”

稚名泷忍住哭泣的沖動,內心委屈得不行:“這個提議好極了……”

幻想中的清麗佳人瞬間變為叽叽喳喳的小毛丫頭,換成誰都沒法立即接受這個事實,他在确定過信箋上的字跡後就默默蹲在牆角不說話,笑容完全收斂起來,仿佛失去了挺直腰板做男人的勇氣。

“看開點,”立花并排蹲下,有些同情地拍了下稚名泷的肩膀,“我認識的富家千金不少,要不給你牽個線?”

“沒關系,你給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

“那你好好總結總結,這次不收你錢。”

待稚名泷的情緒平複下來後,立花便決定回萬流去,出于禮節,前者還是勉強撐起精神讓藍丸把她送到雲天三月和萬流的勢力交界處。

跨過鳥居門,迎面走來一名身穿鬥篷的男子,面部被連帽遮得嚴嚴實實,像是被雲層包裹住的黯淡星光,神秘中透着些許詭異。

陰陽寮內不乏打扮怪異之人,立花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并未詢問緣由,可藍丸卻驀然頓住腳步,嘴角扯出一抹懶散的笑意:“喲,神婆,回來啦?”

被稱為“神婆”的男子身影一滞,本想回應點什麽,可當視線觸及到立花的剎那,他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繼而連忙跳到旁側,鑽進灌木叢裏消失不見。

“我很可怕嗎?”立花疑惑地望向藍丸,問道,“都把你們的同伴給吓跑了。”

藍丸有些傷腦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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