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嫣娘!」司儒之看到哭得花容失色,奄奄一息的嫣娘時,肅着臉喝退行刑的金虎族人,輕輕扶起了她,叫幾個親兵趕緊帶她去醫治。

看着他處理這一切的陸蕪,表情漸漸沉下,似乎只要有嫣娘在,他眼中就只有那個女人,而這個認知令她覺得憤怒。

等嫣娘被送走了,兩族人馬卻随即在司儒之面前吵了起來——

「司大人你要替嫣娘做主啊!」

「那女人死有餘辜!」

「是你們金虎族不服教化,才會找嫣娘出氣!」

「明明是那女人擅作主張……」

「嫣娘是無辜的!金虎族草菅人命……」

「好了,全給我閉嘴。」司儒之淡淡的開口,一群情緒激憤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默默走到陸蕪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答應過我什麽?」

「我沒有答應你!」他的模樣顯然就是站在嫣娘那邊,陸蕪執拗的性子突然又被激了起來,硬是不和他妥協。

他是說過要她善待嫣娘,但她可沒答應!

司儒之不置可否,目光落向金不換。「發生了什麽事?」

金不換也一樣還在氣頭上,只不過詢問的人是司儒之,所以他才勉強開口。「今天族人去密林裏查看戰死親友的遺體是不是被吃光了,想不到那些屍體全被那嫣娘派人裝在木箱子裏,遺體只能在箱子裏腐化,這樣子說不定連猛獸都不吃了,那他們如何升天?」

越說越氣,他指着那群中原人,「結果這群人還自以為做了件好事,首領抓了嫣娘來問話,她一見到首領就批評我們殘暴又原始,還擡出你司大人的名號,說你一定會支持中原人。首領氣不過,就叫人罰嫣娘幾棍,然後你就來了,總之他們真的太過分了!」

兩方都以為司儒之會立刻替他們出頭,想不到聽完他只是雙目一凝,用着極微小的聲音自語道:「果然走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是破而後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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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只有金不換聽到這句話,他猛然想起司儒之曾說過的那,句話——

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對立,等這種情況激化到了極點,破而後立,就是兩個民族開始了解對方的時候。屆時那群中原人會知道,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而你們也會了解,他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麽市儈讨厭。

他的心中不禁悚然一驚。

該不會今天的情況,司儒之全預料到了,也都在他計劃的一部分,目的只是為了激化兩個民族的沖突,再達到他那句「破而後立」,将中原人高高在上的階級認知給打下來,也讓金虎族不再誤會中原人?

不不不,不會的,也沒見到司儒之做什麽,哪有可能那麽神奇讓一切都往他想的方向走?

可是再仔細想想,他也不需做什麽,只消動動嘴,指引幾個大方向,似乎就什麽都在他的算計內。比如陸蕪傾心于他時,他便讓她帶領金虎族出兵救人,因此那群中原的俘虜就不得不定居在金虎族;又或者在可能産生風俗習慣上的沖突時,他任由兩方自行處理,這樣一來彼此不了解的兩個民族必定會産生歧異的作法,加大了誤會。趁着這個群情激憤的機會,他只消稍一點撥,任雙方誤會得越深,情感上的愧疚及想彌補的本能就越深……

金不換忍不住渾身一抖,看着司儒之的目光,已經不只是崇敬了。

只見司儒之深嘆口氣,對着那群人清晰地道:「你們錯了。」

「為什麽?」他們當然不服。

他舉起一只手,止住了他們的鼓噪,繼續說道:「金虎族尊重我們的文化,所以才要我過來教化。但你們尊重了他們的風俗文化嗎?」

反駁的聲浪漸漸小了,司儒之心知話說進了他們的心裏,便再加了一把火,「金虎族的天葬便是要讓屍體被猛獸吃了,吃得越幹淨,代表這個人在世時善行昭昭,魂魄才得以歸天;若是屍體沒有被吃,人們會認為這個人生前必定作惡多端,連鳥獸都不願吃。」

他越說,那群中原人臉色越難看。「你們嫌他們的天葬殘忍野蠻,但他們何嘗不覺得我們的入土為安是在浪費人力及土地?因此你們好心将遺體入棺,使之無法被鳥獸啃食,這嚴重的程度無異于刨了我們中原人的墳,而你們……」

他指着每一個表情愧疚的中原人,「就是刨了他們的墳!」

原本還理直氣壯、聲勢浩大的中原人,這下全是臉色灰敗,話也說不出來了。

司儒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看他們覺得慚愧之後,順勢道:「你們該知道這在金虎族是多麽嚴重的罪過,我相信嫣娘在氣憤之下,必然指責了陸蕪許多諸關粗魯不文、民智未開之類的話,但陸蕪除了替金虎族主持公道,可曾攻擊過嫣娘什麽?」

他雖不在場,但依這兩個姑娘的性子,他也能推敲發生了什麽事。放任她們互鬥,可不代表沒在關心,嫣娘看來溫柔實則剛強,陸蕪看似霸道卻是直率,所以所有她們的互動,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只是這樣,着實有些委屈陸蕪,讓她受到許多侮辱,所以他此趟前來,就是來替她辟謠的,而且,他還故意來得遲了些,害嫣娘受了兩棍,陸蕪或多或少也出了氣……

他若有似無的看了陸蕪一眼。「陸蕪看在我的分上,沒有繼續處置嫣娘,如果是你們,有人刨了你族人的墳,讓他死也不得升天,你們有這個胸襟原諒嗎?」

陸蕪霎時瞪大了眼,她何時原諒嫣娘了?!

正當她要出言反駁時,中原那方突然站出一個人,歉疚地道:「我錯了,陸首領心胸寬大,蘇誠拜服。」

「李四拜服!」

「江子源拜服!」

中原人一個個在她眼前單膝跪下,讓她張大的嘴又迫不得已閉了起來。每個都拜服拜服,教她如何說她其實很想把嫣娘砍成十八段,讓她也跟着天葬去?

然而司儒之形成了這種場面,讓她只有一條臺階下,她只好暗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道:「你們都起來吧!根據我們金虎族的傳統,七日內屍體沒有被動物吃掉就要換一個地方,十四日內被吃了,一樣可以升天,你們雖然害他們的魄魂暫時無法離開……但也不是沒得救。」

此話一出,中原人也松了口氣,他們會這麽反對金虎族,不過是受人煽動,再加上自身種族的優越感,如今受他們所救又暫居對方土地,加上對方首領如此通情達理,他們如何不愧疚?如何不佩服?

因此這件事就在司儒之的仲裁之下,有驚無險的落幕了,然而,陸蕪最後看着司儒之那氣猶未平的眼神,在在告訴他,事情還沒結束。

一前一後走回司儒之房中,門才關上,陸蕪就爆發了。

「我終于知道了,你偏心她!對不對?」她惡狠狠的指控着,忍到現在才和他吵,她已經覺得自己進步很多了。要換成以前,早一掌把他打飛了,還說什麽說?

「我怎麽會偏心她呢?」司儒之溫和的反問,不和她一起被牽動情緒。

他下的苦心,她是不會懂的,因為直率如她,只能無自覺的順着他的計劃走。他也很想告訴她自己心中謀算的一切,讓她能在不受委屈的情況下配合演出,但她沒有那份心機,他這麽做只會将計劃付諸流水。

陸蕪可沒想這麽多,她只知在眼前,他就是偏心!

「沒有嗎?我犯錯,就要罰二十軍棍,她犯錯,打兩棍你就舍不得了。」一種不甘心滿滿的充斥在她心中,難道嫣娘身上的傷口才值得重視,她的傷口就無所謂嗎?

司儒之搖頭,看來她還是不懂。

「這不一樣。陸蕪,你受罰是因為你犯的錯是故意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罰你是為了讓軍隊恪守軍紀。而嫣娘犯錯卻是因為無知,重罰她只會引起更大的反彈。這兩件事有程度上的不同,不是偷你一枝草和偷你一頭牛都要砍頭的,你明白嗎?」

所以又是她錯了?又是她故意使壞?所以她什麽都要忍,什麽都要遷就?陸蕪整個人大爆發了,她指着牆上萱兒的畫像,巧笑倩兮如昔,彷佛在嘲笑她一般。

「不!不一樣!你明明就比較偏愛嫣娘!因為她長得像你前妻,對不對?」她失控的吼着,像頭受傷的虎。

如此發自內心的宣洩,讓司儒之都替她痛了起來。

「你不要把兩件事扯在一起,對我而言,萱兒只有一個,嫣娘即使有點像她,我也絕對不會因此移情。嫣娘這件事,主要還是起因于兩個民族間的不了解,你要求中原文化的教化,想讓金虎族成為知書達禮的民族,卻又無法接受改革時必然産生的文化沖擊……」

「你才把兩件事扯在一起!我現在說的是嫣娘!就像你說的,你們中原文化高高在上,所以只要有嫣娘在,就什麽都是她好!她會彈琴、會吟詩,我就琴彈得像殺豬,詩吟得歐陽佥都快暴斃;她替你們中原人出頭就是仗義,我為我們金虎族主持公道,就是亂來!」她已經快不知道自己要求中原朝廷教化,究竟對還是不對了。

「但是後來在了解了之後,那群中原人還是接受了你們的文化,尊重了你首領的地位,不是嗎?」她越激動,司儒之心中越不舍,但她的個性光用說服的只能暫時讓她接受,必須把事實擺到她面前,她才會屈服。

是了,在她離席前,一群人向她拜服拜服的,确實讓她的窩囊氣消了不少。

「而且,你說不出來的,我也為你解釋了,讓中原人不再誤會金虎族殘忍野蠻。」

陸蕪還是一股氣,卻被他堵得發不出來,因為他說的都對,一點破綻也沒有。司儒之知道,只有步步逼近才能讓她聽下去,因此他又乘勝追擊,「或許在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你今天是金虎族的首領,本來就有優勢,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就處置了嫣娘,不就落個仗勢欺人的罪名嗎?

「而且嫣娘她柔弱,你剛強,你只要對她動手就是恃強淩弱,加上你與我的關系又不同一般,所以對她的處置就要更小心,否則人人即使嘴上不說,心裏都會覺得你是因為私情而特別敵視她。」

「我的确是啊,那又如何?」陸蕪大言不慚的承認,陰恻恻的瞪着他,「你說的總有道理,我辯不過你,但聽你這麽說,代表你明知道嫣娘對你有情,你卻有意無意維護着她,又要我別生氣,還故意在衆人面前設了個圈套讓我跳,逼我原諒嫣娘,我如果不替自己出氣,又有誰會幫我?」

司儒之嘆息。

「陸蕪,你要相信我,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這個樣子,我幫的一直都是你,只是你還看不到。」他輕輕摟着她的肩,「原諒嫣娘只是一時之計,你一定會有出氣的一天,而我保證,你會看到‘原諒’的好處。」

是嗎?陸蕪搖搖頭,看着他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失望。

她只不過是喜歡他,為什麽會這麽麻煩?這也要顧慮,那也要顧慮,首領做得窩窩囊囊的,第一次,她真的覺得這段感情令她感到灰心。

她掙開了司儒之,默默轉身離開。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司儒之心中的沉重,并不比她輕多少。

「我的藥,下得太重了嗎?但這帖藥,非下不可啊……」

從計劃至狼族救人開始,司儒之就想将中原俘虜融合進金虎族,如此更能加強兩族間文化風俗的交流,同時也能讓他的教化工作推動得更順利。

可是他沒有太多時間,狼族随時可能卷土重來,所以他要快些讓這兩族合而為一,齊心抵抗外侮。最快的方式,便如同他所說的,激化兩個民族的對立,如同這次墓葬的事件,兩族吵到快打起來,他再「适時」解釋、化解了誤會,中原人自然會了解自己的自以為是。

高高在上的姿态,便不再存在,而當中原人降下身段後,金虎族遲早會發現他們的好。

所以現在,原本很排斥金虎族的中原人,比較願意與他們交流了。而這段時間裏,司儒之利用中原人想彌補又放不下面子的心态,設計了許多情況,兩族相處的情況,果然大大好轉。

金虎族的食物,常是燒烤的肉類加上馬奶酒,這種粗犷的食物,連司儒之自己都吃不慣,而習慣精致菜肴的中原人來到這裏之後,吃的都是他們提供的獸肉,自然痛苦不堪。

正巧這陣子,司儒之由西域引進的香料植物,還有北方京城帶來的蔥姜蒜等旱作已然收成,他便讓中原人中曾當過廚子或是廚藝佳的人利用這些作物,搭配金虎族的食材研發新菜肴。

當這些研發出來的菜肴端到金虎族人面前時,都是一眨眼就被掃光了,族人們真摯熱情的反應,讓中原人感到很有面子,而金虎族原始的烹饪方式,在那群深具創意的中原廚子眼中,也是十分罕見的奇觀,如此一來,雙方的緊密交流,就由「食」開始。

吃飽了,自然就是解決住的問題。金虎族領地在崑侖山下的青海湖旁,夏天炎熱冬天寒冷,因此他們的房舍具有特殊構造,除了在屋頂鋪上幹草避寒之外,同時也有天窗以疏散夏日的熱氣。至于帳篷,早在金虎族的先人由游牧改為農耕畜牧時,就轉為只在戰争時使用。

而那些中原人,現在住的就是戰争時使用的帳篷,至于金虎族那些适合當地氣候的房屋,他們不會蓋,也無能為力。

因此,金虎族幾次送大型獵物到中原村寨,發現中原人的居處太過簡陋,一點也不方便後,便開始自告奮勇替他們蓋堅固的屋子,教他們如何在冬日能溫暖的度過,在夏日也能涼爽一些,算是答謝對方的美食,而中原人自然對此心存感激。

這一切都在司儒之的策劃之中,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原本一身文士儒服,如今也在身上或是鞋子加上獸皮。由于他本就玉樹臨風,一改裝後,文質彬彬的外表又多了幾分男子氣概,讓中原男子們看了都相當羨慕,紛紛仿效他的打扮。

而中原女子就更不用說了,女人原本就比男人更能接受奇裝異服,何況金虎族首領陸蕪那種巾帼英雄的狂野氣質,加上美豔的異國風情,穿起金虎族的服飾更有魅力,女人們早就換上了類似陸蕪的裝扮。

當然,這些事都是潛移默化的在進行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在中原村寨裏,來往穿梭的有一半是金虎族人,新的屋子很多都快完工了,而每個人身上,都是融合了塞內塞外獨特風格的衣着,這股風潮還倒回去影響了金虎族,族人也開始穿得不南不北。

但是,一個冬天都過了,陸蕪卻始終對司儒之不冷不熱的,兩人少了以前的熱絡,感情似乎一下子淡了下來。金不換相當緊張,怕司儒之是惹惱了陸蕪,但追問的結果,只換來司儒之淡然一笑。

「我在等一個時機,等她體會一切變得有多麽不同,等她知道前些日子的委屈是值得的,就會回來找我了。」

「那是什麽時候?我瞧她天天悶悶不樂的,族人其實也很擔心。我還寧可她大吼大叫,像以前那樣想到什麽就做什麽,這才是首領嘛!」金不換嘆氣。

其實司儒之何嘗不急?他已經用最快的方式進行了,但要讓陸蕪看到的事實是急不得的,所以他的痛苦只能埋在心裏……要知道一個原本全然對自己付出信任的愛侶,卻因為誤會而漸漸遠去,不再眨着單純的大眼賴着他,他心頭的焦急及難受比誰都多。

可是他卻只能忍,用泰然自若的态度去面對這一切,因為他是金虎族人及中原人共同的标竿,只要他出問題,所有的矛頭就會指向陸蕪,兩族之間必定矛盾再起,所以他不能因為自己內心的抑郁,錯失了這個他所創造出來的大好時機。

何況,如今兩族和樂融融相處的情況,他相信陸蕪不會看不到,她應該也正在經歷內心的掙紮。

「我想,也是時候了。」司儒之突然擡起頭,拿起陸蕪擱在他這兒的雅托克琴。「我想這兩天,你所熟悉的首領陸蕪,就會慢慢恢複正常了。」

或許也是他自己一刻都再也等不下去了吧,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那雙澄澈的貓兒眼,也好久好久沒有人直率的向他索吻了。

他曾失去一次幸福,這一次,他不可能放手。他用了一個大膽的計劃,讓金虎族未來能更加壯大,身為首領的陸蕪才更無後顧之憂。而公事辦完,現在他也該為自己的愛情做些努力了。

金不換愣愣的跟在他後頭,不知道司儒之要用什麽方式來挽回首領的心,不過他相信,只要司儒之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

畢竟他先前融合兩族那一手,耍得實在太漂亮了,讓唯一稍能推測出實情的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呀……

廣場上,一群人正圍成一圈,圈內歌聲及琴聲合鳴。

司儒之彈着雅托克琴,卻是中原的曲調,而傷痛初愈的嫣娘則站在他身旁大展歌藝,兩人默契極佳,衆人聽得如癡如醉。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詩經桃夭篇,說的是一個美貌豔麗如桃花的女子出嫁的心情,相當程度暗示了嫣娘對司儒之的情意,就是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出來。

陸蕪隐在暗處,落寞又傷心的聽着,嫣娘唱得十分甜蜜,歌聲宛轉動人,陸蕪卻恨在聽不懂歌的意思,只能又嫉又羨的看着這一切。

一曲既畢,衆人喝采叫好,陸蕪不願再聽,轉頭往樹林行去。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族人,代表人人都跑去聽曲兒了吧?金虎族人天生好歌舞,因此這種新鮮的中原曲調,很容易就會受到歡迎。

她陸蕪是金虎族內公認歌喉最好的,以往這種鋒頭都是她在出,但自從嫣娘一來,什麽都不一樣了。

連她單純的愛情,也不一樣了。

失魂落魄的走到樹林裏,她憤憤地槌了下樹幹,想不到這棵樹搖了搖,就這麽應聲倒下,讓陸蕪有些無言。

「連樹都要欺負我嗎?哼!不過是唱首曲兒嘛,我聽一次就會了,有什麽了不起。」

她想着方才場上司儒之的琴音,在這無人的樹林裏,悠悠地唱了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歌聲驟停,她偏着頭想,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她可是十分自豪歌唱的天賦,自認八九不離十,又覺得自個兒唱得比嫣娘軟趴趴的聲音要好多了,便緩緩閉上了眼,又志得意滿地重新唱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賣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唱到了一個段落,突然琴聲在耳邊響起,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仍是繼續唱着,「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聲音漸落,樹林外突然響起了陣陣掌聲,就像以前她唱歌時,族人都會發出的贊美,甚至比以前更熱烈、更激動。

美目猛地一張,這不是幻覺!剛才的琴聲,還是如今的喝采聲,全都是真的!陸蕪訝異的回頭一看,果然方才在廣場上的那一群人,不知什麽時候全都移到了樹林裏來,司儒之甚至就這麽大大方方的坐在岩石上,将琴放在膝上,微笑地望着她。

「你們……」她張口結舌,不知該驕傲還是難堪。

「好啊!首領唱歌就是好聽,我和你們說過了吧!」大牛猶在激動的鼓掌着。

「果然是宛如天籁,如果說方才嫣娘唱的如涓涓溪水,那陸首領唱的就有如濤濤海浪了!」一個原籍江南的中原人如是說着,也受到衆人的應和。

陸蕪雖沒看過濤濤海浪,但也知道這是贊美她唱得比嫣娘好,心思單純的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失落,心花怒放地道:「真的唱得好?」

「真的!真的!」不管是中原人還是金虎族人,全都用力的點着頭。

她不禁得意地仰起頭,「那是一定的,而且我只聽了一次就會了。」

「太厲害了!司大人說的果然沒錯,陸首領的歌聲可說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啊!」一個中原人意猶未盡地說着,要不是對方是首領,他搞不好會直接要求再唱一曲。

「我只聽過陸蕪唱金虎族的曲子,當時便已驚為天人,如今聽她唱中原曲,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好,所以我才要你們過來聽。」司儒之毫不掩飾對她的贊美。

陸蕪這才醒悟,原來他早就察覺她的行蹤,但他又是怎麽知道她會跑來樹林唱歌呢?

如果說這整件事情是他設計的,不又代表着他把她的心思反應抓得準準的,知道她會嫉羨嫣娘,所以才會一切都銜接得這麽湊巧?

她無語的看着他,很難說心中的感覺是生氣還是帶着小小的喜悅,畢竟他還是注意她的,即便是她在和他嘔氣的時候,他也是想辦法來讓她心情愉悅。

司儒之彷佛能理解她心中的沖擊,倒是率先泰然自若地道:「你很久沒來向我學歌了,不是要我教你唱中原的曲子嗎?」

「可是我……」在生你的氣啊!在衆人圍觀下,即使大方如陸蕪,也無法把這種半是撒嬌的話直言出口。

司儒之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麽,卻故作不知,擺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我一直在等你,因為你都沒來,我只好先彈給別人唱了。」

我一直在等你……聽他說這句話,陸蕪覺得自己這陣子的委屈及憤怒都消了一半,這不只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我要唱!不準你彈給別人唱!」她沖口而出,但四周衆人突然投來的詫異目光,讓她只能硬着頭皮改口,「但這一次就算了……」

司儒之忍俊不禁,周邊其他人知道小兩口鬧別扭的,也笑了起來。金不換知機的将衆人趕回村寨裏工作,這可是首領由行屍走肉「複活」的好時機,聚着這麽多人看熱鬧做什麽?

一下子,人全走光了,連金不換也偷偷溜走,只剩下司儒之、陸蕪和一把琴。

兩人獨處後,她尴尬地望着他,半是羞半是氣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彈琴唱曲讓我聽到,然後……」

她說不下去了,司儒之倒是大方的淡笑接下去,「沒錯,誰教你不來找我。躲我的這陣子,你總該體會到族裏氣氛的改變吧?」

陸蕪沉吟了一下,最後才有些不情願地道:「是改變很多,以前那些中原人根本不會和我說話,現在不僅會主動和我打招呼,連穿衣服都學我,剛才還誇我唱歌好聽……」

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你忍得一時之氣,換來現在這種結果,不好嗎?」他再問。

「……嗯。」她即使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否認。

聽到這裏,司儒之終于長籲了一口氣,「你能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要說,因為我的手段不得不讓你受點委屈,我很抱歉,前陣子苦了你了,陸蕪。」

她從來沒想過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心中不由得一酸。其實她根本不在乎受點委屈,她難過的是自己受委屈,她的愛人卻彷佛不知道般,還反過來怪她不是。如今真相大白,原來他全都看在眼裏,也疼在心裏,如同冤屈終于昭雪一般,陸蕪生平第一次,想哭了。

不過心志堅毅如她,畢竟還是沒有流下淚來,她只是抿着嘴半晌,然後笑着道:「那你還會和我玩吃櫻桃、抓兔兒的游戲嗎?」

司儒之啞然失笑,這時候她心裏想的竟是這個?「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當然奉陪。」頓了一下,他突然興致一起,用着逗姑娘家玩的方式戲諸道:「不過現在可是光天化日,不太好吧……」

要換成別的女子,聽到這種話早就滿臉通紅,害臊的說他死相了,然而陸蕪從不是一般人,她确實也漲紅了臉,卻是興奮的滿臉通紅。「光天化日?你說在這樹林裏玩嗎?好啊好啊!随時會被人看到,一定很刺激!」

這下反倒是司儒之聽得瞠目結舌,最後止不住的笑意逸出口,化成了朗聲大笑。「我真是服了你,你的反應為何總與別的女子不同……」

茂密的樹林裏,除了微風與美景,還夾雜着嘻笑打鬧的聲音,然而兩個情愛正濃的人兒,全然沒發現在密林外,一雙充滿妒恨的眼睛,正惡狠狠的盯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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