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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方才嫣娘在廣場上唱的曲子,是什麽意思?」兩人并肩坐在林子裏,陸蕪素手撥弄着雅托克琴,邊好奇地問着。
「那是詩經的桃夭篇,內容是以盛開嬌豔的桃花來比喻新嫁娘,并祝福她嫁到好人家,婚後家庭和諧美滿。」司儒之簡單的解釋。
陸蕪聽得眉頭深鎖。「原來如此,哼!她根本是在向你示愛嘛。」
「那是她刻意選來唱,可不是我要她唱的。」對于她突來的醋意,他忍不住失笑。「我要教你的,是另一首歌。」
「什麽歌?」聽到有歌學,她整個勁兒就來了。
司儒之調了調琴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行雲流水的唱了起來,「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悠然且情意真摯地唱完一曲「關雎」,陸蕪雖然對歌曲的內容一頭霧水,卻十分享受他低沉且渾厚的嗓音。
「你的歌聲真好啊!」她不由得贊嘆着。
司儒之笑了起來,「重點可不是我的歌聲,而是古詩的內容。」
陸蕪眼睛一亮,「是什麽意思?快,快解釋給我聽!」
「關雎說的是男子相思之情。男子聽到雎鸠水鳥的叫聲,勾起了他對喜愛女子的情思,他想像着兩人如水鳥般形影不離,相親相愛,直至有情人終成眷屬。」他若有深意地望着她,邊說着。
「原來……嘻嘻!」如此聽來,嫣娘是一廂情願的唱着想嫁給司儒之的曲兒,而司儒之卻是唱着追求她陸蕪的曲兒呢!所以她在他心中,自然地位就比嫣娘高得多了!
陸蕪開心的湊了上去,忽地親了,下。「賞你一顆櫻桃!唱這種曲兒就對了嘛,比起嫣娘那觸黴頭的什麽‘一死一家’要好得多了!」
司儒之被偷了一個吻,正怔愣着,随即聽她這麽一說,倒真是哭笑不得了。
看來要讓她了解詩經之美,要走的路還長啊!
不過那又如何?反正,橫豎他會陪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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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氣氛下,司儒之突然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也許天下之大,他再也找不出讓自己這麽喜歡,又這麽常給他驚喜的可人兒了。
更別說陸蕪對他的愛情,是最純摯、最無僞的,甚至是無條件的信任,事事以他馬首是瞻,為了他,她能收斂自己沖動沒耐心的性子,輕易接受了被他設計的事實而不記恨。原本在萱兒死後,他便斷了情愛之念,然而陸蕪的出現像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兩人個性南轅北轍卻意外的适合,如此的人生伴侶,夫複何求?
他放下手中的琴,将她摟在身旁,兩人就這麽互相依偎着,心中只有彼此,彷佛頭倚着頭就能天荒地老。
然而好景總是不長,突然間,陣清咳聲傳入,司儒之只得無奈地放開陸蕪。而正當陸蕪想着是誰這麽不識相,打斷他們的獨處時,樹林小徑那頭走來了一個人。
那是嫣娘,踩着小碎步,巧笑倩兮的走來。
「方才遠遠的聽到男子歌聲,走近才知道是司大人,想不到司大人的歌喉也如此之好,嫣娘卻是恭逢其盛了。」她捧着司儒之,卻絕口不提自己在外頭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事。
陸蕪一見到她就想發火,只是礙于司儒之在旁,不得不按下動刀的沖動,只是有些火爆地道:「你來做什麽?又沒有人請你來!」
「陸首領,難道這樹林嫣娘來不得嗎?」她委屈地問。
「每個人都識相的走了,就你硬是要闖進來,真不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麽。」陸蕪不能罵她,就只好抱怨了。
嫣娘馬上雙目含淚,難過地看向司儒之,「司大人!嫣娘……嫣娘真的不是故意闖入的,陸首領怎麽能這麽誤會我呢?」
「方才金不換暫時解散了群衆,留我與陸蕪在此議事,為了避免他們又闖進來,他該是在樹林外守着,你既沒有被他攔住,是否代表你始終匿在林子裏沒走?」
這次,司儒之沒有像以前那樣站在嫣娘那邊,反而暗示他也懷疑她出現的動機,他的語氣不重,也沒有責怪,卻讓嫣娘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但、但司大人并不是在與陸首領議事啊……」她反駁着。
此話無疑昭示了她确實一直匿在暗處,否則又怎會知道兩人在樹林裏做什麽?司儒之不由得板起臉來,「既然知道我與陸蕪在林裏是為了私密之事,你卻在一旁窺探,不是更其心可議?」
嫣娘驚退了兩步,顫抖地咬着下唇。司儒之從來不會用這麽嚴厲的語氣向她說話,何況她這麽像他的前妻,他怎麽舍得罵?
仇視的目光投向了陸蕪,一定是這個女人勾引了司大人,他才會改變了态度!嫣娘轉頭對司儒之道:「司大人!你與陸蕪……」她根本不想稱那女人為首領了,「你如此文質彬彬,陸蕪卻是粗俗不文,她配不上你的!」
「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你說了算。何況她是一族之長,我只是中原一個小官,真要說起來,還是我配不上她。」司儒之沉下臉。
「不!明明是她配不上你!你要想清楚啊,即使司大人只身在外想找個伴,也該找像你前妻那般溫柔似水、才貌兼備的可人兒,絕對不是像她這種粗魯無行的人啊」
「嫣娘,你今天的言論,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明白嗎?」司儒之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疾言道:「還有,我要提醒你,萱兒只有一個,不管長得有多麽神似,都不會再有另一個。我喜歡陸蕪,就是單純的喜歡,與萱兒一點關系也沒有。」
硬的話說完了,司儒之更是意有所指地道:「我司儒之自認城府深沉、心機極重,因此不需要另一個城府深的人為伴,這樣你明白嗎?」他未曾向外人提過前妻的事,她會知曉定是背後不知又做了什麽,可他沒興趣知道。
而這等于是當面拒絕嫣娘,更是明白的告訴她,她以前使的那些離間兩族、醜化陸蕪的手段,他也全都知道。
嫣娘的淚水終于流下,她的心碎了。
陸蕪在一旁卻是大快人心,一點也不同情。她可不是兩三滴眼淚就能打動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在這時候還安慰或是開導嫣娘,這種聖女的行為在她看來,只是僞善。
不過由于司儒之長期的潛移默化,她也不會在此時打落水狗就是了,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閉嘴。
濃情密意的雙人時光被打斷,司儒之拿起琴,欲與陸蕪離開,此時村寨裏卻突然鐘聲大作,天空冒出了土黃色的烽煙。
陸蕪與司儒之齊齊臉色一變。
「狼族入侵了!」
兩人急忙奔出林子,也顧不得嫣娘一個人在這裏,而仍自哭泣的嫣娘,卻是恨恨的看着他們的背影,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她被司儒之抛棄了,她努力了這麽久,學習她前妻的模樣,但司儒之竟然愛上那個外表內涵都差了她十萬八千裏的陸蕪!
她不甘心,絕不甘心!
狼族說服了附近的幾個小部族,集結成,個龐大的軍隊,以金虎族水草豐美為由,誘使他們合作攻打,雖然仍比不上狼族全盛時期的戰力,但要攻打猝不及防的金虎族,還是綽綽有餘。
不過「猝不及防」是狼族自己想像的,司儒之早知他們會回來攻打,事先就做好萬全準備,平時也演練了各種應變的方式,因此雖然狼族聯軍來得突然,他們仍然勉強能應付。
以狼族的所在想進入金虎族,一定是從大漠的方向來,因為另一邊是不可測的密林,也就是金虎族實施天葬的地方,裏頭不僅原始叢林茂密,更是猛獸毒蟲遍布,要從那裏進入金虎族領地,幾乎不可能。
然而越不可能就越可能,果然在狼族由峽谷入侵之後不到一天的光景,另一端的密林也傳出了殺伐的聲音。
這是一個習慣于叢林作戰的小部族偷偷潛入,正好被司儒之安排在林子口的軍隊截住,也多虧司儒之行事钜細靡遺、算無遺策,才沒有被敵人趁虛而入。
而更令人意外的,則是陸蕪與司儒之由主戰場匆匆趕來林子口時,眼前的景況幾乎令她目瞪口呆。
因為,在那裏為了金虎族拚命的,并不是金虎族人,而是那群中原人。前一陣子他們還在與金虎族對立,但在互相了解、互相幫忙之後,兩族化幹戈為玉帛,相處融洽,甚至還有聯姻的,因此他們也漸漸将這裏視為自己的家園。
如今,他們正是為了家園而拚命。
一開始,陸蕪是又驚又急的來到這裏,但當她目睹中原人舍生忘死的沖殺時,滿腔熱血随即湧起,感動得熱淚幾乎就要落下。
因為不久前她還在主戰場,金虎族人個個骁勇善戰不在話下,但他們能有條不紊的受她指揮,最主要還是因為她是首領,而且她近來作風大改,對族人更加寬厚公正,他們也更有向心力。另外司儒之曾經的戰陣訓練,也大大提升了他們的戰力,所以每個人都信心十足,對她的信任更是無限上綱。
但這些中原人會這麽拚命,卻是出她的意料,在這一瞬她也好想沖上去與他們并肩作戰,因為她多出一分力,他們就能少死傷一個人。
她心緒的變化,全看在司儒之眼中。他故意不讓她參戰,是要她學習運籌帷幄'指揮軍隊,更重要的,他要她親眼看着這個事實——學習尊重生命、珍惜生命。
「你看到了嗎?因為你善待放人,與中原人友好,所以每個人都願意為你拚命、為你犧牲、為金虎族付出一切。」他語帶深意地道。
陸蕪動容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她微顫地道:「我看到了!他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好像是我真正的族人,刀砍在他們身上,我會心痛,狼族肆虐他們的領地,我會憤怒,我不想他們死,不想他們受傷……」
聽到她的話,司儒之心中大定——她終于懂了,不枉費他辛苦的策劃準備這一切,讓兩族人自然融合,讓她改除暴虐的性子……而這與狼族的最後一戰,雖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不過他必須承認,确實來得快了一些。
「你現在要這麽想,不管是金虎族人,還是中原人,都是你的家人。他們平時為你砍柴燒火、煮飯洗衣,替你獵狼獵熊,還會教你唱歌,如今他們正一個個喪失生命,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說着說着,他也不禁內心黯然。
「我知道,我知道……」陸蕪點點頭,又搖搖頭,臉色哀戚地道:「我以後再也不會那麽輕賤生命了。我以前實在太傻、太壞了,根本不懂得體會每個人對我的重要性,我很後悔胡亂殺人,以後我會更善待他們,把他們都當成我的親人、我的朋友……」
她泫然欲泣地轉向他,「司大人,我可以殺進戰場嗎?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狼族實在太可惡,搶人財物還要害人性命……」
「我說過了,你是統帥,沒有你主持戰局,萬一情況有變,誰來應變?再說,如果你在戰場裏出了什麽事,群龍無首,軍隊必不戰自敗,屆時死傷更慘重!」司儒之搖搖頭,「你接下來要學習的,是冷靜。只要軍隊訓練有素,指揮若定,即使面對的是狼族這樣的強敵,也必能勝利。」
何況,來的是聯軍,聯軍必然其心各異,所以金虎族應戰的方式,大部分是要分化對方戰力,而這樣的戰術确實十分有用,主場的軍情得到良好的控制,他與陸蕪才會把戰事暫時交給金不換,匆匆的趕到林子口。
而指揮中原人的工作,對陸蕪來說,會比指揮金虎族還難。司儒之便是要她承擔這件事,如果連中原人的軍隊調動也能如臂使指,那她身為金虎族最高統帥及最高首領,就再也沒有問題了。
當他正認為自己的策劃再無遺漏,必能使她步入新的境界,往後他就能繼續犯懶,将大事慢慢交給她時,突發狀況就在此時出現,令他只能嘆息世事無絕對,即使再滴水不漏的計劃,也有意外。
只見陸蕪詫異的指着戰場中央,驚呼道:「那不是嫣娘嗎?」
司儒之朝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嫣娘不知為何出現在戰陣中,左閃右躲,險象環生,而四周的中原戰士,顯然沒有辦法顧及她。
「我去救她!」陸蕪一心只想着嫣娘長得像萱兒,司儒之必定無法接受另一個萱兒在他面前死去,所以她不能讓嫣娘死!
「陸蕪!等一等……」
司儒之正想阻止,但才喚出她的名字,陸蕪早已拎着大刀,沖到戰場中間。
陸蕪一進戰場,馬上似虎入羊群,一路直殺到嫣娘旁邊,然而敵人似乎知道她地位特殊,加上她武功高強,因此許多人便圍着她猛攻。而陸蕪除了抵抗,還要保護在她身後的嫣娘,顯得左右支绌。
司儒之看得背脊發涼、緊張冒汗,眼睜睜的看着一把不長眼的刀,就從陸蕪肩頭劃過,原就火紅的衣服立即染成了深紅.,而另一把刀倏地又揮向了嫣娘,嫣娘尖叫一聲,逼得陸蕪不得不回頭來擋,結果手臂又中了一刀。
這樣下去不行!戰場上沒有其他人能幫陸蕪,最慘的結果可能是兩個姑娘都香消玉!。司儒之當機立斷的叫了身邊武功強高的親兵護衛立刻下場去協助。
「可是大人,這樣你身邊就沒有防護了……」
「事有輕重緩急,陸蕪是金虎族首領,她若出事,很可能導致整個金虎族潰滅,那我們也絕無幸免。而你們若能及時救下她們趕回,敵人應該還殺不到我這裏。」他肅容道。
知道陸蕪的安危确實重要,司儒之的考量也有道理,親兵們立即領命,殺入了戰場。
司儒之緊張的看着陸蕪浴血奮戰,他忽然想起上回前往大漠救中原人質的那場戰役,當陸蕪全身是血,猶如戰神似的出現在他面前,也是在那同時,他察覺了自己對她的心意,當時他發誓絕對不要再讓她受這種傷,然而如今他卻是阻止不了她。
她為什麽還是這麽沖動?
第一次,他恨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或許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又或者胸懷萬千,深謀遠慮,但在這種時候,卻無法親手救出心愛的女人。
然而當他全神貫注在陸蕪身上時,卻沒注意危險已朝他慢慢靠近……
闖入激烈的戰争中經過一番厮殺,親兵們終于能靠近陸蕪,替她擋掉大部分的攻擊,司儒之心中大石終于能稍微放下。陸蕪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帶着嫣娘緩緩退到戰場邊緣,而親兵們也護衛在兩人外圍,協助她們撤退。
直到脫離險境,陸蕪才氣憤地道:「你不要命了嗎?怎麽會跑到戰場上?」
「我、我……」嫣娘顯然心有餘悸,手還顫抖地緊抓着陸蕪不放,說不出自己闖入戰場的原因——或許是戰場上的兇險遠遠出乎她所能接受的極限,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所以一時心情還調适不過來。
怒瞪了她一眼,陸蕪方有餘裕去看究竟是誰救了她們,然而這一看,卻讓她驚得花容失色。
「你們不是司大人的護衛嗎?!怎麽沒有守在他身邊?」剛才就是因為有他們在,她才會放心的拿刀去救嫣娘啊!
護衛們亦是一臉難色,「是司大人叫我們來幫忙,他說陸首領的性命很重要,影響到整個金虎族的命運,你絕不能出事。」
所以,他寧可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護她周全嗎?
陸蕪整個心都撼動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愛司儒之,比他愛她多得多了,只要她傻傻的專注愛他,總有一天他會感動的。想不到今日之事讓她明白了,他內斂的情愛,遠比她想像的更深刻、更無私。
因為他做事,總是走一步就想到百步之外,這一次居然把護衛給了她,完全不考量自己的安危。
「你們全來了,司大人身邊不就沒人了?」陸蕪心中又急又氣,突然緊張地望向司儒之所在的地方,但入目的景象卻令她驚得魂都快飛了。
司儒之一心只注意着她,而他身後正悄悄襲來幾名敵軍的殺手,他卻完全沒有察覺。
不只陸蕪,連跟着她一起看過去的親兵全都變了臉色,但任憑他們叫破了喉嚨、揮斷了手,在戰場上,他根本不可能聽到他們說話。
陸蕪舉步就想沖過去救司儒之,但她才走一步,吓壞了的嫣娘便軟倒在地,可是雙手卻仍緊緊揪着陸蕪,死也不放開這個唯一的依靠。
「欸!你放手!我要去救司大人!」陸蕪着急的甩着手。
「不!不行,你不能棄我而去……」嫣娘根本沒在聽她在說什麽,她只知道這個救星不能離開自己身邊,否則在這個都是敵人的地方,她性命難保。
「你……煩死了!」
陸蕪大吼一聲,令嫣娘吓一大跳,手也因此松開了些,好不容易掙脫,她卻也不敢真把嫣娘丢在原地,便跨了一個橫掃千軍的馬步,雙手舉起嫣娘,在她的尖叫聲中,将她往遠處的草叢一扔。
嫣娘帶着驚叫聲飛入了草叢,随即沒了聲音,看來是吓昏了,而及腰的高草堆恰恰成了她最好的藏身之處。
陸蕪二話不說,飛快的拎起刀往司儒之的方向沖去。
戰事漸漸減緩,中原士兵們因為準備充分,幾乎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敵軍倉皇退去。
而在指揮作戰的高地,一陣沖殺也剛剛結束,陸蕪與親兵們解決了幾個準備暗算司儒之的敵軍刺客,但當她着急的想檢查他有無受傷時,他卻鐵青着面孔瞪她,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生氣。
然而心思單純的陸蕪,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支支吾吾的解釋着,「我、我救回嫣娘了!我沒有讓她受傷,她好好的被我……呃,藏在草叢裏,不會有事的,你不能罵我……」
司儒之原想發火,但一聽到她的話,一種心疼酸楚的感覺驟然升上,她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在他心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得多了。若不是擔心她受傷,他何必這麽生氣?
但她似乎認為,他氣的是她有可能讓嫣娘受傷了。其實他猜測得到,陸蕪會拚命去救嫣娘,是因為她長得像萱兒,陸蕪一定不希望另一個萱兒又在他面前消逝……
所以,這一切仍是為了他,為了他呀!
他有什麽立場,什麽資格對她生氣?都怪他對她的愛情表達得不夠,才讓她體會不到他究竟有多擔心她,有多愛她!
司儒之目光,凝,不顧陸蕪渾身血污,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摟住了她。
「陸蕪!你一字一句聽好了,我氣是因為我怕,而世上會讓我害怕的原因只有你!我怕你受傷,怕你魯莽的送了自己性命。你上回在狼族部落被砍得渾身是傷,我已經受夠了,我告訴自己絕不再讓你受傷,但你、但你……」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能壓抑下激動,讓自己清楚又完整的表達他的憤怒,卻又不致傷害到她。「你怎麽可以讓我再承受一次?!萬一你怎麽了,你要我怎麽辦!」
「司大人……」陸蕪動容的看着他。
「不要叫我司大人!敵人已經退兵了,我和你不是只有公事上的關系。」他深深的望着他,眼中有着期盼,甚至是有着一點抑郁。「你要試着把我當成一個愛侶看待,不只是肢體上的親密,你更要懂得設身處地,想我也會怕你受傷,也怕會失去你!下回千萬別再如此魯莽,我再怎麽大膽也禁不起你一吓再吓!」
「……我知道了。」陸蕪這次徹底忏悔了。過去,她的沖動只會傷害自己,所以能夠不在乎,但現在既然知道也會傷害到他,那她做什麽事之前就需要深思熟慮了。「儒之,對不起。」
她終于叫了他的名字!司儒之緊緊的抱着她,要不是她身上有傷,他真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一旁的親兵們知道自己該退去,但他們從沒見過司儒之如此的真情流露。以往,他們以為他就如神人一般,只要懶散的躺在那裏,就什麽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如今才知道,他與陸首領之間的情感,比大家所傳言的要濃厚多了!
一群人正感動着,突然一個啜泣聲音傳來,司儒之與陸蕪緩緩放開彼此,往哭聲來源看去,只見灰頭土臉的嫣娘,頂着一頭亂發、穿着破衣,像個瘋婆子般哭着望向他們。
因為每個人都帶着古怪的神色看她,嫣娘才意識到自己蓬頭垢面、亂七八糟的,不禁急急的順了順頭發、撫了撫衣服後,才可憐兮兮的用梨花帶淚的臉龐看着司儒之。
「司大人,」她走了兩步,卻唉了聲痛,之後才像是忍着痛般,萬般艱難的走了上前。「司大人……嫣娘、嫣娘差點就死了……」
司儒之沒被她的可憐相打動,只是板着臉問道:「你怎麽會在戰場上?」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突然間,四周就冒出打打殺殺的聲音,我一時害怕,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走。」嫣娘搖着頭,一臉凄楚。「結果等我回過神來,四周都是敵人了,好可怕……」
話說到這裏,她突然指着陸蕪。「司大人!陸首領她、她好像想殺了我,居然把我像個屍體般扔到了草叢裏,害我昏倒在裏面!萬一我被敵人怎麽了……嗚嗚嗚,我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光看她的模樣,再聽她這麽說,大概八成的人會相信她的話。然而司儒之可是把一切過程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加上他了解陸蕪與嫣娘的性子,因此誰可信誰不可信,昭然若揭。
「陸蕪把你‘放’在草叢裏,是為了要救你,否則你早在戰陣之中被殺了。」司儒之面無表情,完全不為所動。
「可是、可是陸首領可以護着嫣娘回來,不必……」
「她有什麽義務要救你?」司儒之完全不假辭色,「你在戰争時擅自闖入戰陣,還要勞動別人去救你,可視為擾亂戰情,就算你死在戰場上,也沒人有責任。」
「司大人……」嫣娘不敢相信,一向待她和善的司儒之,會在轉眼間這麽絕情。
憤恨的目光望向陸蕪,一定是這個女人害的!是她迷惑了司大人!否則他應該只會關心自己才對!
司儒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裏,只是搖了搖頭,不茍同地道:「嫣娘,戰争動辄血流成河,不是你的小心機可以利用的。狼族一入侵,所有婦孺都該躲在樹林密處,由戰士們保護着,你不遵令撤退,本就該以軍法處之,此外你還利用形勢讓陸蕪不得不出手救你,如此她很可能非死即傷,更是其心可誅。」
嫣娘慘白着臉倒退一步,滿心驚懼地想着: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心思了……她本來是想陸蕪看在司儒之的分上,一定會來救她,自己只要再加把勁讓陸蕪死在戰場上,她的情路便再無敵人,只不過她錯估了形勢,戰争比她想像得更可怕,她根本動彈不得;而她更低估了司儒之的智慧,他居然知道這是她的算計!
嫣娘腿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
當她第一次看到司儒之時,便因他的風度翩翩及文質彬彬而傾心,她以前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禮才貌兼備,本因戰亂而對擇佳婿一事死了心,但遇到司儒之後,她的心思完全改變,她只知道,她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此她自告奮勇服侍他,私底下打聽他的背景及喜好,知道他與前妻感情甚篤,又恰巧看到他前妻的畫像,察覺與自己有幾分相像,便故意學着她穿着打扮,否則此處冬天寒冷至極,誰會傻到去穿南方襦裙?
此外,她刻意為中原村寨做了許多貢獻,都是希望這些事能傳入司儒之耳中,她便能以才女姿态,翩然出現在他面前,誰知道她雖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卻仍待她如一般女子,客氣疏遠,頂多偶爾和她說上幾句話。
她知道問題出在陸蕪身上,她與司儒之是情侶,但兩人無論才氣或是內涵,根本就是雲泥之別。所以她盡可能挑撥中原人憎恨陸蕪,比如天葬那件事,只不過是借題發揮,以突顯陸蕪的殘忍,而當司儒之一介入,突然一切又變了,陸蕪的地位被擺得像天那麽高,自己卻因此被打了兩棍,她如何能服?
所以陸蕪必須死、必須消失!
可惜,司儒之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嫣娘幽幽的望着他,知道這次自己一敗塗地,而且很可能再也翻不了身。
「來人,把她帶下去,聽候發落!」司儒之不留情面的要親兵先将她囚禁起來。
其實嫣娘的一舉一動,從沒逃過他的眼,當時他可以容忍她挑撥兩族情感,是因為這有助于他融合的計劃,他可以忍受她模仿萱兒,是因為這也能剌激陸蕪對他的感情,但當她的行為威脅到陸蕪的安危,甚至威脅到金虎族的存續時,他就無法再默許了。
陸蕪直到嫣娘被帶了下去,才表情難解地道:「我應該恨她的,對不對?但現在我卻覺得她很可憐。」
「看來,你不僅學會尊重生命,更學會了同情。」突然,司儒之心中又興起一計,一個能讓他不再被逼着娶公主,也能讓陸蕪徹底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的計劃。
只不過這個計劃,一切都要取決于陸蕪的寬恕之心有多大,以及嫣娘的仇恨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