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相逢偶遇

成青雲靜靜地盯着水面,霧氣飄散的水面終于有了動靜,一條魚上鈎了!

胡柴也得意地正欲收竿,突然對面那艘畫舫輕輕一蕩,平靜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那剛剛咬住魚鈎的魚一驚,一甩尾逃走了,濺起冰冷的水花。

成青雲氣悶又遺憾,狠狠地往那艘畫舫瞪了一眼!

那畫舫精美華貴,船頭雕刻鲲鵬,船身镌刻碧浪青天魚躍龍門,白鶴祥雲缭繞其間。船體高大寬闊,一眼看去,竟有三層,層層雕梁畫棟,绫羅紗幕,燈火輝映,宛若水上行宮。

美則美矣,可是破壞了這山水墨畫的淡然恬靜,實在庸俗。

成青雲見那畫舫靠近了,畫舫最上方,設置一亭臺,亭臺竹簾輕垂,簾中有人對坐,似在輕聲交談。

成青雲與胡柴沒釣到魚,胡柴悻悻地說道:“半個月了,風餐露宿的,連肉都沒吃一口,好容易要釣到魚了,也給吓跑了,真是倒黴!”

成青雲說:“我們換個地方釣。”

兩人正欲離開,那畫舫亭臺之中,突然有人掀起竹簾走了出來,身形未出,早已有美貌的侍女為那人撐起了傘。

“青雲兄,”那人的聲音傳來,低潤如雨,卻穿透有力,讓成青雲為之一怔。

隔着飄渺的霧氣,成青雲依稀看見一人伫立在亭臺之外青傘之下,衣袂随風輕揚,長身而立,清華如玉樹青松。

煙雨浩渺,水霧飄繆,那人只靜默而立,便如山中仙人,林下隐士,縱使丹青國手,也難以描繪其風姿清然。

成青雲有片刻失神,思索着杭州除了胡柴,竟還有其他熟人?回味剛才的聲音,覺得有幾分熟悉,可話音之中勾起的音容形貌,卻模糊綽約。

再深思一想,這世間叫過她青雲兄的有幾人?可如今不能辨認那人的真實模樣,她不敢确定。

片刻之後,那畫舫靜靜地滑了過來,從畫舫之上,伸出一塊寬闊結實的木板來,搭在了成青雲這艘小小的行船上。

“青雲兄,才幾日不見,便不認識我了?”那畫舫之中伫立的人,輕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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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冠,畫舫中人,成青雲突然覺得,這蘭行之,出了蜀郡之後,竟然換了個人似的。

在蜀郡時,他是與她一同查案的大理寺少卿,而此時她卻恍惚覺得自己認錯了他,而他的身份似乎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大人,”鎮靜之後,成青雲拱手行禮。

蘭行之從侍女手中拿過了傘,走到畫舫邊緣。畫舫高大,蘭行之俯視地看下來,“青雲,你怎麽在這裏?”

成青雲只簡單地回道:“在下入京尋親。”

“可巧,我也要入京的。相逢不如偶遇,不如青雲與我一同入京可好?”蘭行之淡淡地說道:“在成都時,頗得青雲照顧,此番入京,我該好好照看青雲才是。”

成青雲定定地站着,心道在成都時自己什麽時候照顧過他?這人胡謅的本事倒是不賴。

剛想拒絕,又聽蘭行之說道:“青雲,可千萬別拒絕,否則就太見外了。”

成青雲看着搭在兩船之間的那塊寬闊的木板,心知肚明,這蘭行之一早就沒打算給她機會拒絕。她轉頭看着胡柴,說道:“大人心意我領了,可我怎能丢下朋友獨自離開?”

“無妨,”蘭行之漫不經心地看了胡柴一眼,“我這畫舫大得很,胡兄若是不嫌棄,也請一同上來。”他輕笑,“正好,方才驚了胡兄的魚,這船上魚多得很,我送胡兄一條。”

成青雲不再多言,回船艙收拾了東西,交與船家費用,便與胡柴一同上了畫舫。

她有幾分私心,此去京城,雖然是有青岚可以投奔,可她獨身一人,入了茫茫京城難免如無頭蒼蠅,沒有門道的話,就算知道青岚在哪兒也不一定能夠與他相見,若是和蘭行之有關系,倒可以伺機托他的關系找人。

甫一上了畫舫,便有侍女将胡柴引走,另一位侍女則恭敬地請成青雲上了畫舫最高層的亭臺。

成青雲入了亭臺,亭臺內溫暖旖旎,暗香幽浮。

亭臺之內,設置一小桌,桌上擺放着茶點,一旁小爐火正旺,爐上煮着沸騰的茶水。

火爐旁有一勾描山水的瓷缸,缸內游走着幾尾魚。

小桌對面,有一男人與蘭行之相對而坐。

男人翠玉束發,身着月白色錦衣,披一件淡色輕裘,輕裘暗紋婉轉潤澤,雖然淡雅,暗紋錦繡卻是江山磅礴。

再看,眉宇精致如畫。濃眉微微上挑,眸色沉沉自若,比起蘭行之的清貴矜華,更顯穩沉自重。

只是那份深沉持重,卻不似他那個年紀該有的。這人的年紀看起來,倒是與蘭行之相長。

成青雲看向蘭行之,蘭行之為她斟了一杯茶,說道:“這是族弟,明德。”

簡約的幾個字,其餘的絲毫不多費口舌。

成青雲拱手行禮,明德還禮。

明德仔細打量成青雲,見她衣衫簡約,眉宇之間頗有幾分隽麗英氣,便疑惑地看了蘭行之一眼。

方才趁無人時,蘭行之竟問他:“你幫我看看,今日我衣着可好?裝束可得體?”

成青雲到底是何人,竟讓蘭行之這麽在意自己的舉止與容貌?

“不知大人是路經杭州,還是從京城南下到杭州的?”成青雲看着蘭行之,問道。

蘭行之說道:“從成都一路而來,路經杭州。恰好在杭州有些公務需要處理,杭州巡撫便安排我和族弟在此小住幾日。”

成青雲點頭,不便再多問。

“青雲為何會離開成都?”蘭行之卻問。

成青雲怔了怔,回想離開成都的這幾日艱辛,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簡單地回道:“一言難盡。”

“你去了京城,可有人接應?”

“有的,”成青雲點頭。

“如此,看來你也不急着趕路,不如,就陪我在杭州多住幾天,就當是游玩了,如何?”

既然已經上了賊船了,不管對方怎麽安排都得聽從,成青雲從善如流,說道:“但聽大人安排。”

蘭行之滿意地勾了勾唇。

恰在此時,那瓷缸裏的魚突然躍水而出,跳落在地板上,一旁的侍女見狀,立刻俯身去捉。奈何那魚活躍,周身細滑,不好捉拿,幾個侍女俯身追着團團轉。成青雲擡頭,見蘭行之與明德視若無睹一般,根本不管那幾個侍女在雨中狼狽的奔走。

她再轉頭看着那兩個手足無措的侍女,微微嘆口氣,瞬間拔出腰間短劍,起身走過去,撥開兩個侍女,短劍狠狠地往地上一刺,那活蹦亂跳的魚頓時被刺了個對穿,釘在地上了。

成青雲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卻不料兩個侍女大驚失色,噗通一聲朝着亭臺對下磕頭,“奴婢奴婢該死,請大……大人……責罰。”

成青雲困惑不解,連忙拔出自己的短劍,那魚還刺在短劍上,她幹脆就這樣拿着回了亭子,一進去就看見明德憤怒的瞪着她,又悲痛的看着那條死絕的魚。

蘭行之哈哈大笑,肩膀顫抖不已,笑得前俯後仰。

成青雲疑惑不解,但是看明德的臉色和那驚慌失措的侍女,也知道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事。

她怔在原地,只好等着蘭行之笑過了之後給她解釋。

“你大膽!竟然殺了我的寵魚!”明德拍案而起,憤然拂袖,怒不可遏地看着她。

蘭行之伸手攔住他,忍住笑,說道:“明德,她不知情。”

什麽寵魚?成青雲仔細看這條魚,魚鳍魚尾斑斓飄逸,魚身修長,魚鱗呈淡金色,有點像鯉魚,可是她從未見過。

“這魚可是好不容易培育出來的!全天下就這麽三條,她一刀下去,死了!”明德隐忍,雙手忍不住發抖。

成青雲拔出短劍,把魚放在小桌上,說道:“抱歉,我以為這只是一條特殊的鯉魚。”

蘭行之看着她,關切地問:“既然如此,你殺了明德的寵魚,打算如何賠禮道歉?”

明德氣得唉聲嘆氣,可又不能拿成青雲如何,又看看自己的魚,很是惋惜沉痛。

成青雲思索片刻,正色道:“我廚藝還算不錯,做魚脍很拿手,不如把這魚做成魚脍吃了,也算是給明德留個紀念?”

蘭行之一怔,慢慢地轉過身去,肩膀微微顫抖。

“放肆!你殺了我的魚,不知道賠罪,竟然還想吃了它!”明德氣急敗壞。

“那你想如何?”成青雲蹙眉,“難道你想讓我厚葬了它,給它磕頭賠罪?”她幹脆“碰”一聲把短劍扔在桌上,對明德說道:“既然你覺得不足以平憤,那就讓我以命抵命,短劍你拿來刺我,我毫無怨言。可我覺得——”

她話音一轉,很是誠懇而語重心長地對明德說道:“你既然喜歡這條魚,你把我殺了,然後埋了它,有什麽用呢?它又不會活過來了。與其如此,還不如吃了它,把它吃進肚子裏,這樣你就永遠和它在一起了。”

明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沉默片刻之後,沒說話。

蘭行之轉過身來,連連點頭:“我覺得有理,不如嘗嘗青雲的手藝,也算是賠罪了。”他立刻吩咐侍女起身,去拿刀具和案板。

很快,刀具和案板拿來了,成青雲拿起刀,把魚洗幹淨,放在案板上,開始去除魚鱗。

短劍随之從魚背沒入,流暢而下,游刃有餘,片刻後,魚骨完整剔除。

她再将魚肉平攤,下刀,落刀利落,完整的魚很快被她切得薄如蟬翼。

她将如玉般的魚肉整齊的碼在瓷盤之中,再撒上鹽。用侍女備好的作料,調制了一小碟醬汁。

最後,她洗淨了手,把魚和醬汁放在桌案上,侍女擺上筷子。

“好了,請嘗吧。”她說道。

蘭行之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魚脍,沾了醬汁,放進嘴裏。眉心微微一蹙,勾了勾唇,也不說話,直接夾第二片、第三片……

成青雲自己嘗了一片,口感細膩爽滑,還算不錯。

于是兩人你一片我一片,歡樂地吃起來。

旁邊的明德悶悶不樂,最終還是悲痛地拿起了筷子,勉為其難地吃了一片,冷哼一聲之後,咽了下去。

見蘭行之還要下筷,明德将盤子拿到自己身前,說道:“這是我的魚,理應我吃!”

蘭行之放下筷子,對成青雲說道:“青雲,把剩下兩條也吃了吧。”

成青雲欲言又止,看着明德。

明德掙紮了一會兒,正色道:“也罷,這兩條魚,能被我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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