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魚奪命

一舞罷了,舞姬跪拜,垂首沉默。

鐘靈郡主大喜,“皇兄,你覺得如何?這是我在路上發現的舞姬,特意請來為你作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俪貴妃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蕭妃頓微微變了臉色,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跪拜的舞姬。

“舞姬身份卑賤,平時跳幾曲舞倒是可以,想要伺候皇上……恐怕……”蕭妃欲言又止。

鐘靈郡主蹙眉,“我何時說要她伺候皇兄了?”她很是不解,“況且,她并不是專會跳舞的胡姬。她已經不跳舞很多年了。”

“算了算了,”皇帝依舊對着鐘靈郡主輕笑,“這舞姬的舞跳得真是不錯,這世間,恐怕不會有第二人了。看在鐘靈郡主的份兒上,賞!”

立刻有人捧着绫羅綢緞和些許金銀出來,賞與胡姬。舞姬謝過之後,捧着賞賜退了下去。

經過成青雲身前時,胡姬俯身撿起地上的羽衣,她臉上伴着的輕紗微微飄起,成青雲在一瞬間,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手指猛地收緊,更是驚訝不已!

那人是樓三娘!

在杭州的畫舫之上,随船沉沒的樓三娘,原來她也沒死……

鐘靈郡主也不再與蕭妃多言,輕哼一聲,轉身看向南行止,問道:“世子哥哥,你給我準備的禮物呢?”

南行止輕笑,“可巧,我準備的禮物,也是如舞姬一樣需要表演的。我這就讓那人進殿來。”

片刻之後,只見一精瘦的男人走進殿中,身上挂着一面鼓,手上捧着三弦琴,身後有宮女擡着一缸水,水中有幾尾魚。

男人到正殿之前停下,不敢擡頭,立刻雙膝跪地行禮。

“草民,餘麻錢,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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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妃臉色驚駭不已,驀然瞪大了雙眼,惶恐不已地看着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餘麻錢。

在座之人有人困惑不解,卻沒有做聲。

南行止迎上鐘靈郡主好奇地目光,緩緩地解釋道:“郡主,這人會些絕活兒,是民間技藝高超的手藝人。不僅會作花燈,會畫畫,還會敲鼓彈琴,讓水中的魚聽其指令,随聲起舞……”

“真的!”鐘靈郡主大喜,迫不及待地看着餘麻錢。

“當然是真的,”南行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舞魚的技藝,原本叫做弄蟲蟻,民間有書籍記載:‘凡龜、鼈、鳅魚接以名呼之,即浮水水面而舞……舞罷皆沉。’①這門技藝很是少見,因為馴服蟲蟻十分困難,若不是有這餘麻錢來表演,我還以為,這弄蟻蟲的技藝,早已失傳了呢。”

席間有皇家貴胄也說道:“正是,聽聞,蕭家公子蕭衍,看了這弄蟻蟲,喜歡得不得了,非要讓這餘麻錢把會跳舞的魚賣給他。而且,他集的那個奇物社,還專門請餘麻錢去表演舞魚,結果……那謝景煥公子,卻在當時死于非命……”

鐘靈郡主臉色一驚,那人覺察自己失言,立即噤聲。

南行止冷笑一聲,看向蕭妃。

蕭妃緊緊地盯着餘麻錢,廣袖之中的手緊緊地拽着。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可了不得,”俪貴妃喜悅地笑了笑,“本宮在宮裏,還沒有機會見識這些民間的玩意兒。皇上不妨讓他表演表演,也好了解如今百姓的生活樂趣。”

“如此,就讓朕也開開眼,見識見識這會跳舞的魚。”皇帝心情放松愉悅。

餘麻錢聞言,立刻戰戰兢兢地起身,走到那透明的琉璃水缸前,安置好鼓,拿好琴,對着水中的魚喊了幾聲,便慢慢地敲響鼓點。

那水中四處散漫游弋的魚,聞得鼓聲,仿佛被定了身,接停止游泳。随着鼓聲密集跳動,幾條魚竟如聽到集結的號令般,快速游到一處,排成一排,随着鼓聲旋轉。

衆人目不轉睛,驚嘆不已,“這魚莫不是成精了?”

餘麻錢随後彈響三弦,水中的魚立刻改變隊形,時而圍成一圈,時而列成兩排,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時而沉入水中作舞,而是躍出水面,濺起琮琮水花。

魚本是吉祥之物,坊間更是希望年年有餘,餘麻錢的舞魚的技藝本是讨巧,如今也讓人驚豔不已。

一曲舞完,衆人意猶未盡。鐘靈郡主走到餘麻錢身前,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鼓和琴,用伸手入水中去撈魚,“皇兄,你看,真是魚,跟你喂得魚一樣啊!”

皇帝輕咳一聲,“朕的魚……早被人吃了。”

成青雲聞言,腦袋一漲,頭皮也發麻了。這皇帝,就是那日在畫舫之上見到的南行止的族弟明德,她不過吃一條魚,卻沒料到,自己吃的是皇帝養的魚。

南行止但笑不語,對鐘靈郡主說道:“鐘靈,你以為這舞魚如何?”

“甚好!”鐘靈郡主大贊,又微微蹙眉,說道:“只是我還沒看夠,不知道這魚還會不會其他的舞蹈。”

南行止冷厲一笑,笑顏依舊和煦如風,“自然會,你沒有聽方才那人說,謝景煥謝公子,便是死于舞魚之時嗎?”

衆人神色不一,不解他為何會突然提及謝景煥之死。謝景煥死的蹊跷,死因如今還沒有水落石出。而坐于一旁的禦史大夫,驀地擡起頭來,詭異地盯着那缸魚,蒼老的雙眼如鷹隼般,陰冷地看着餘麻錢。

鐘靈郡主愣了愣,卻是不信,半信半疑地說道:“就算謝公子死于舞魚之時,也不能說明什麽……世子哥哥這話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這魚,會殺人!”南行止起身,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走到那缸魚之前,淡然自若地說道:“這魚,不僅殺了謝景煥謝公子,而且,還燒傷了鐘子譽鐘侍郎。可是……詭異的很呢。”

皇帝等人盡是不信,面面相觑之後,問南行止:“世子,你說這小小的魚,會殺人?如何會殺人?”

“本宮以為,世子不過是故意說笑,好讓那魚更加神奇罷了,”蕭妃僵硬艱澀地笑着說道,“一條小小的魚,怎麽會殺人呢?可真是千古奇聞呢。”

“這魚要殺人,自然會很難,可若是有人操控呢?”南行止嗤然輕笑,低頭看着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擡的餘麻錢,衆人心頭頓時有了幾分疑惑。

“謝景煥公子無端被人毒殺,本世子得知之後,立即讓刑部的人調查此案。”南行止看向成青雲,微微擡了擡下巴,繼續說道:“刑部員外郎成青雲,為謝景煥驗屍之後,查出謝景煥,是被鈎吻之毒毒殺而死。”

蕭妃蹙眉,淩厲地看着成青雲,冷笑,“如此說來,鈎吻的毒,是那水缸裏的魚下的?”

成青雲起身,走到南行止身前,對皇帝等人斂衽行禮,說道:“謝景煥公子死于鈎吻之毒,雖然毒不是魚下的,但是,卻是有人借着舞魚的時機,設計讓謝景煥公子服下了鈎吻之毒。”

禦史大夫立刻起身,沉聲說道:“皇上,事關老臣孫兒枉死的痛,請皇上允許老臣聽個明白,讓成員外郎破解老臣之孫被毒殺的原因!”

皇帝深深地看了禦史大夫一眼,又看了看南行止,頓時明白過來,這場鐘靈郡主的接風宴,定是被南行止利用了。他要用這麽一個最好的時機,揭穿這樁樁件件的真相。

禦史大夫原本能夠來參加接風宴,也是鐘靈自己要求的,一定是南行止告訴她邀請來的。他當時還以為,鐘靈是看在幼時禦史大夫曾教導過她的情分上,卻不想,這其中,有這樣隐秘曲折的原因。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成青雲,沉了一口氣,緩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說說,謝景煥是如何被一條魚毒殺的!”

成青雲緩了緩神,行禮說道:“是。”

她定了片刻,走向餘麻錢,餘麻錢頓時将身形埋得更低。

“餘麻錢,你擡起頭來,我有話問你。”成青雲對餘麻錢說道。

餘麻錢縮了縮肩膀,緩緩地直起身,目光渙散地看着她。

“那日,蕭衍蕭公子,讓你帶着鼓和琴,到錦雲教坊舞魚,可有此事?”

“……是,”餘麻錢艱澀地點頭。

“在舞魚之前,因為衆人擁擠到魚缸前看魚,蕭衍手中的魚食被撞落在地,你可記得?”成青雲說道。

餘麻錢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移開眼神,“記得。”

“那魚食,是你為蕭衍的魚準備的?”成青雲問。

“是,”餘麻錢木讷地說。

成青雲蹙眉,繼續說道:“蕭衍的魚食被撞落在地之後,你好心地把魚食撿了起來,本想還給他,卻不想,蕭衍只知道炫耀自己的魚,并沒有理你。而他身旁的謝景煥公子注意到了你,順手幫蕭衍接過了魚食,可對?”

餘麻錢全身僵硬,脊梁佝偻,半晌之後,才閉了閉眼,緩緩地點頭,“是……小的,原本不想給他的……可是小的見他拿走魚食之後,來不及要回來了……”

成青雲在他身前站定,一字一頓地說道:“來不及要回來,是因為——你已經下了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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