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君子問情
京城的晨鐘滌蕩過晨曦,薄霧籠罩着京城,淡淡陽光将皇城渲染得巍峨竦峙。
成青雲起身,梳洗穿戴完畢,吃過早膳,收拾了兩身衣裳,便要出門。
清婉幫她收拾碗筷,輕聲問道:“先生,今日不是休沐嗎?你出門要去哪兒?”
“去王府,”成青雲将魚食扔進水缸裏,缸裏的魚争先恐後地浮上來搶吃的,迤逦飄逸的魚尾在水中舒展游弋,惬意又自在。
“先生怎麽總是去王府?”清婉讷讷地,“好不容易輪到休沐,留在家裏休息不好嗎?”
成青雲放下魚食,對她笑了笑,說道:“反正無事,就當出去散散心。”說完,她将包裹着衣裳的包袱挂在肩上,便出了衛宅。
胡柴盡職盡責地跟在她身後,保護她的安全。
“胡柴,你當初為什麽決定來京城?”成青雲漫不經心地問道。
胡柴愣了愣,說道:“我曾經在京城住過,以為京城裏還有朋友可以投靠,所以就來了。”
成青雲聽他話中的意思,不由得疑惑,“這麽說,你沒有找到你京城中的朋友。”
“是啊,”胡柴輕聲一嘆,“隔了太久了,那些朋友都不在京城了。”
“可真是遺憾啊,”成青雲随意一嘆,“不過,以你的人品和能力,就算不投靠朋友,也能過得不錯的。”
胡柴笑了笑,臉上凹凸不平猙獰的皮肉随之錯位顫抖。
成青雲細細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醜陋皮膚,應該是傷痕,傷痕很猙獰,以至于掩蓋了他臉部原本的輪廓。她能識骨,仔細琢磨胡柴的輪廓,便能依稀想象出胡柴原本的模樣。應該是個五官端正俊朗的男人。
只是不知他曾經經歷過什麽,才導致他的臉變成如今這樣醜陋吓人的模樣。
不過他雖然長相看着可怖,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為人很直,有時候不懂得變通,做人也比較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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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與清婉發生口角,這麽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硬是被柔弱可人的清婉說得啞口無言窘迫不已。清婉一開始很怕他,可發現他其實好欺負,便時不時小小地捉弄他,胡柴也不會與她計較。
到了王府,成青雲本想把包袱交給門房,讓他轉交,可一想又覺得這樣太不誠懇,便自己進了府。
一路到了南行止所居的院子,成青雲讓人通報了之後,綠黛才出來迎接她。
“先生來了,世子請進您去。”綠黛說道。
成青雲這才進入院子,進入星馳樓,見南行止坐在軟榻之上,正拿着一本文書信手翻閱着。
他今日一身寬松輕柔常服,勾勒得颀長身軀線條流暢俊逸,舉手投足之間,露出慵懶閑适。
見她進來,他沒有放下手中的文書,只轉頭輕輕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來了,坐吧。”
熟稔的語氣讓成青雲稍稍失神,她四處看了看,并沒有可以坐的凳子之類,便呆怔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這才放下文書,清湛的眸子勾着她,擡手指了指軟榻,“坐啊。”
成青雲僵了僵,看着他颀長高大的身軀幾乎占了整個軟榻,這還讓她怎麽坐?難道坐在他身上?她不敢越矩,正欲把包袱給他,他忽然起身,為她挪出位置。
成青雲把包袱放在了他空出來的軟榻上。
“世子……”
“今日休沐,不談刑獄的事情,”南行止突然截斷她的話。
成青雲呆了呆,她并沒想說刑獄的事情,愣了一瞬之後,她剛要張口說話,南行止再一次截斷了她的話。
“你特意過來找我?”
成青雲再一次愣住,遲疑地點頭,“是吧……世子,這是你當初借你的兩套衣物,我已經洗幹淨了,現在還給你。”
南行止頓時僵住,慢慢地起身詫異地看着她,“你還東西給我?”
“是啊,”成青雲正欲解釋,突然聽南行止一笑,“本世子送人東西,還沒想過會要回來。”他輕輕搖頭,無奈又譏诮,”何況,這衣服本就是你的尺寸,你還給我,讓我怎麽處理?”
成青雲的手放在包袱上,一時無言以對。
“你還是把衣服拿回去吧,本就是我送給你的。”南行止說道。
成青雲頓時有些窘迫,難怪當初穿這衣服時覺得尺寸大小十分合身。
她猶豫一瞬,從廣袖之中拿出一條長壽縷,放到他手邊,說道:“這是世子的長壽縷,這本是世子之物。”
南行止垂眸看着長壽縷,慢慢地拿在手中,輕輕地摸了摸,“這是本世子的長壽縷嗎?”
成青雲蹙眉,“當然是,世子連自己的東西都不記得了嗎?”
南行止輕笑,聲音陰冷下去,“可本世子記得,我的長壽縷,明明用絲線串了八顆珍珠,這怎麽變成六顆了?”
成青雲驚愕,連忙說道:“不可能!分明就是八顆,一顆都沒少!”
南行止将長壽縷放在軟榻上,指了指上面的瑩潤如星的珍珠,“六顆,你自己不會數嗎?”
成青雲一慌,“我……是不是你把那兩顆藏起來了?”
南行止眯着眼,警告地看着她。她抿着唇倔強又氣憤,不知是憤怒還是窘迫,臉上也泛起紅暈。
成青雲緊緊地握着拳頭,羞憤難堪,輕聲說道:“世子,你若是懷疑我拿了你的珍珠……”
“我沒有懷疑你拿了我的珍珠,”南行止立刻打斷她的話,“我只是懷疑你,沒有好好保管我的長壽縷,把這上面的珍珠給我弄丢了,你說怎辦吧?”
成青雲眉頭緊蹙,以她現在的能力,她肯定是買不起珍珠的。她唯一的珍珠,只有她娘親留下來的一支朱釵,上面有幾顆珍珠,她不懂珍珠的品質,但也知道那朱釵上的珍珠質地很好,是難得之物。
南行止把長壽縷放到成青雲手中,說道:“這長壽縷已經壞了,就暫時先放在你那兒,等何時有了八顆珍珠,你再還給我吧。”
成青雲低頭看着長壽縷,心情沉郁不悅。她眯了眯眼,探究審視地看着南行止,輕輕挑眉,說道:“世子,你怎麽能坑我呢?”
南行止似笑非笑,“你說什麽?”
成青雲擡手指着他的衣袖,“一定是你趁着我不注意,快速地把長壽縷上的珍珠摘了兩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珍珠就在你的袖子裏。”
南行止黑眸沉靜而深邃,他輕柔地笑着,可成青雲卻覺得那樣的笑容危險又蠱惑,讓她心跳都稍稍漏了幾拍。
“想要珍珠?”南行止靜靜地盯着她,将文書放到一旁,疏懶地半躺在軟榻上。
“想要的話,自己來拿。”他的嗓音清涼如水,分明輕柔,卻隐藏着強勢。
成青雲愣了,臉不由得慢慢發熱起來。
腦海中頓時回憶起即将上任員外郎那日,他謊稱她的印章在他的衣袖中。她不敢明目張膽地摸他的衣袖,只好趁着他熟睡之時……
可現在他清醒着,那雙明湛沉淵般的眼眸笑意平和,淡淡地看着她,眼神直白而大膽。
成青雲強忍悸動,心頭一時又百轉千回。腦海中斷定這瑞親王世子或許是個斷袖,否則怎麽老是這樣對自己?
她慢慢地平複呼吸,輕聲而快速地說道:“世子,我覺得,珍珠一定是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我一定找到合适的珍珠之後,再把長壽縷還給你。”
她轉身,朝着門外走。
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南行止的聲音傳來,“青雲。”
她腳步一頓,轉身看着他,強自淡笑着,“世子,還有事?”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說道:“長壽縷還有衣服,都是你的。”
成青雲硬着頭皮走到他身邊,拿起軟榻上的長壽縷和那兩件衣服,向南行止行禮之後,正欲轉身離開,南行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青雲,我送給你的東西,從來都沒想過讓你還,何況,送你的還是長壽縷。”
成青雲緊緊地抓着包袱,指尖泛白,臉色卻微紅,她垂着眸,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長壽縷,你要好好珍藏,”南行止輕輕勾住長壽縷的一端,十指纏繞,慢慢地把五彩絲線的長壽縷繞到成青雲的手腕上。“這還是我第二次為人戴長壽縷。”
成青雲僵硬呆怔,一動不動。
“第一次,是在長樂街上,用長壽縷給你束上腰帶。”南行止輕柔地将長壽縷繞好,将白玉蘭花玉墜輕輕地扣在一顆珍珠上。
原來這長壽縷的設計如此精巧,竟可以環扣。
成青雲手指微微發抖,突然間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事情。她應該在他第一次為自己戴上長壽縷時,就拒絕他的。
她如今女扮男裝,又在朝堂之中為官,恐怕再難有時機恢複女兒身。
或者……其實南行止喜歡的是男人,若是知道她是個女人,他就會對她失去興趣。
她靈機一動,正想立刻道出這個實情,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到底是害怕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嫌棄自己,還是将她逐出朝堂,不得再為官破案?
一時百感交集,千絲萬縷繞在心頭,讓她失落又不安。
“成青雲,你可知道,送人長壽縷,意味着什麽?”南行止滿意地端詳着那只白玉般的手腕,慢慢地為她放下袖子,蓋住長壽縷。
成青雲的心跳怦然一聲,同時也立刻震驚地清醒過來。
她連連後退幾步,欠身行禮,忙道:“世子,我先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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