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依依庭院
風入庭院,浮香繞庭,南行止的庭院之中,一盞盞宮燈在游廊屋檐之下輕輕搖曳,燈光被風致疏影篩過,姍姍朦胧。
成青雲由綠黛領着,進入往常住過的卧房,卧房在南行止卧房之側,離得不遠,推開門窗,便能清晰地看見南行止卧房之中,燈火依舊亮着。
她收拾梳洗了一番,找了面鏡子,照了照臉色。
改變容貌的妝容是三天前畫上的,用了藥物調制,不易褪色,只是三五天之後,若沾了水,恐怕顏色會褪去。她靠近燭火,仔細看了看,并沒有察覺不妥,才稍稍放心入睡。
或許是換了床,又或許是最近發生的離奇事情太多,雖然身體疲憊,可依舊難以入睡。
思緒清醒的夜晚,總免不了胡思亂想。這瑞親王府,或許是她見過的最安靜的府邸。除了初入瑞親王府的那一場喪禮。
南行止之父瑞親王,曾經與禹王一樣,同樣是先皇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可禹王卻被先皇猜忌,終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而瑞親王,卻在先皇病重之時,肩負監國重責,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後,與攝政王無異。
當初禹王位高煊赫,榮極一時,卻終究一落千丈,慘淡收場。
而瑞親王,雖得先皇信任,和深得新皇信賴,卻依舊在最榮耀之時,遭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
瑞親王已經去世将近三個月,京城之中,早已是另一番天地,可關于他被謀害的線索,卻絲毫不見進展。
那座曾經被天雷劈中的天牢,也在修複新建,想要尋找的線索和痕跡,恐怕也沒有了。
她翻了個身,不再多想,閉上眼睛養神。
她不知自己何時睡着的,次日清晨醒來時,已過了卯時,南行止已經上朝去了。
似是聽見房內有動靜,門外的侍女才推門進來,掀起簾子,将梳洗的用品和早點等物放在桌上。
成青雲梳好頭,穿好衣裳,見桌上放着的是一碟子煎餅,還有糯米糕,以及一碗紅棗茶,蓮子粥,以及兩個雞蛋。
她饑腸辘辘,拿了煎餅,啃了幾口,喝一口粥。
這煎餅的味道,倒是很像街上攤販上賣的胡餅,口感松脆酥軟,咬一口,幹脆的面餅撲簌簌地掉落,飽滿香味灌了滿口。
“先生,還是要多喝一些紅棗茶和蓮子粥才好。”綠黛站在一旁伺候,“世子特意說過了,先生一定會貪嘴吃煎餅,這樣對脾胃不好。”
成青雲蹙眉,“我吃什麽他也管?”
綠黛一臉正色,“世子說,這是王府,先生吃的是王府的東西,住的是王府的房子,自然要聽世子的。”
這就是所謂的吃人嘴軟吧?
成青雲放下煎餅,用筷子點了點,“既然讓我喝粥喝紅棗茶,為什麽還為我準備煎餅?”
綠黛但笑不語,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雲不再貪嘴,也知道那煎餅雖然好吃,但吃多了會上火,蓮子粥下火,紅棗益氣補血,多吃些沒壞處。
吃過早膳,成青雲在院子裏等南行止上朝回來,其後好一起去刑部查看那具屍體,并等待刑部查清那具屍體的真實身份。
她随手拿了一本手劄,寫寫畫畫,線條在紙頁上勾來畫去。
庭院之中,偶爾有鳥飛來,在草地上蹦跳着啄東西吃,或者落在涼亭的欄杆之上,松松羽毛。
成青雲放下手劄,想要伸手趁欄杆上的鳥不注意,摸一摸那鳥的毛,卻不想,那只鳥頭一偏,飛走了。
她不甘心地看着那只鳥飛到月拱門處,偏看見一襲深衣的男人。
男人神色清淺,目光溫和。那身深衣輕垂迤逦,安靜地站在月拱門之外,月拱門似框住一幅精妙的圖景,一時讓成青雲恍然。
成青雲連忙起身,拱手向那男人行禮,“王子。”
那人正是南行止的庶兄——南行章。
那只鳥,深藍色的羽毛,在淡淡微光晨曦之中,泛着如玉般的光澤,在南行章頭上飛舞盤旋了片刻之後,落在他的手中。
那鳥似頗通人性,站在他手中,用圓乎乎的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指。
南行章猶如畫中的青竹,站得挺立,那身寬松的深衣,如煙似霧一般,将他裝束得宛若谪仙,好像要随時羽化而去。他看向成青雲,說道:“先生不必多禮。”
綠黛聽見他的聲音,連忙迎出門,“王子,世子出府上朝了,不知王子來是為何事?”
南行章摸了摸手中鳥兒的毛,寵溺地笑了笑,“也無甚大事,只是清早起來遛鳥,卻不知這鳥兒太活躍了,飛到了這裏,便尋過來了。”他将手中的鳥兒擡了擡,對成青雲說道:“我這鳥兒,叫做深衣。先生好像很喜歡。”
成青雲愣了愣,“在下只是覺得這鳥兒很可愛,并不知道這是王子的鳥。”
“我也是新得的,”南行章輕聲一笑,對綠黛說道:“不知行之這段時間,在看什麽書?”
綠黛說:“世子大多時候,都在看各地的邸報和奏書,很少有時間看書了。”
“我聽聞,他有典藏的詩集絕本,不如借我看看吧。”
綠黛行禮,立即進了書房,為他找書去。
而南行章卻依舊站在月拱門外,似乎并沒有進庭院的意思。成青雲狐疑地看着他,一時又找不到話與他聊,驀地很是尴尬和窘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綠黛很快拿了書出來,成青雲掃了一眼,見果然是絕本,不過那書頁簇新,似乎還沒有被翻閱過。
南行章拿了書之後,便離開了,那只叫做深衣的藍鳥一直跟随他,在他身側缱绻地飛着。
成青雲見他走之後,看向綠黛,“他是如何知道世子有絕本的?”
綠黛說道:“王子曾經見世子看過。”
成青雲蹙眉,狐疑地看着她,“可你方才拿的那本,分明是嶄新的,并不像被人翻閱過。”
“世子看書,總喜歡一次入很多本,一些拿來送人,一本自己看,另一本寫上注釋見解。”綠黛輕描淡寫地說道:“寫上了注釋的書,世子是不會給人看,也不會送人的。”
“為何?”成青雲暗自感嘆南行止真有錢。
“世子寫不同的東西,會用不同的字體。比如書寫平常的書信與奏折,會用行楷,可若是注釋以及其他的,就用隸書或者草書。為避免有心人刻意模仿他的字跡,所以他通常不會将帶有特殊筆記的書本借人。”
“原來如此,”成青雲恍然大悟,原來在這水深火熱風雲詭谲的京城之中,連寫字都要這樣小心翼翼籌謀算計。她從三歲開始練字,卻只會寫簡單的楷書和行書,哪裏會像南行止那樣,為避免有人刻意模仿其筆跡而練許多的字體……
想到方才站在月拱門外的南行章,她忽然起了幾分好奇,問道:“世子與王子的關系如何?”
綠黛的笑容凝住,謹慎又平靜地說道:“做下人的,不能随意議論主子。”
“如此,”成青雲也覺得自己唐突冒昧,只好默不作聲,不再多言。
快到午時,南行止才上朝回府。
換了一身常服之後,與成青雲一同用午膳。
侍女将幾道菜色擺好,布置好了碗筷,忽而見綠黛走了進來。
“世子,王妃送了幾道菜過來,讓世子與先生一同享用。”綠黛說道。
南行止點點頭,“端進來吧。”
綠黛立即吩咐幾個侍女,一一将菜肴端了進來,原本不算擁擠的桌上,頓時變得琳琅滿目,香氣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替我謝母妃,改日我陪她一同用餐。”南行止對領頭的侍女說道。
那侍女謝過之後,帶着幾個小侍女逶迤的離開。成青雲屏住的呼吸端正的身體緩緩放松,“王妃為何要送菜過來?”
南行止若無其事,拿起筷子吃菜,“原本我今日該去陪她用膳的,只是你在,便只好陪你了。”
成青雲驀地呆住,一時受寵若驚又惶恐不安,“世子,你還是去陪王妃吧,我自己一個人吃就好。”
“母妃既然已經把菜送過來了,你就該嘗嘗她的心意,”南行止意味深長卻又滿足地一笑,“也許是你上次陪母妃吃飯,母妃察覺你拘謹又不自在,所以便不好打擾你,讓你吃得舒心些。”他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上次你多吃了些清蒸鯉魚,母妃以為你喜歡,這次還讓人做了一道。”
那道清蒸鯉魚,刀工絕妙,清淡卻不寡味,香淡的口味令人回味,魚肉鮮嫩酥軟,清香的湯汁很是入味。那次與王妃一起用飯時,不過是因為這道清蒸鯉魚離自己近些,她不好意思伸手去夾離得很遠的菜,所以就多吃了些鯉魚。
不想王妃體察入微,以為她喜歡清蒸鯉魚,又特意讓人為她做了一道。
她抽了抽鼻子,夾了瓣魚肉放進嘴裏,輕聲說道:“王妃真好。”
南行止停了停筷子,擡頭看着她,見她微微低着頭,輕垂的睫毛微微顫抖,在眼下覆上淡淡濕潤的陰翳。
他的心微微一蹙,似被無形的手緊緊拽住了般,竟鬼使神差地放下筷子,伸手拂過她的眼睛,将她眼下淡淡的濕潤拭去。
她明顯扼住,驚怔木讷地看着他,一掃方才對王妃的感動與熨帖,漆黑明澈的雙眸空茫地看着他,還帶着狐疑與錯愕。
南行止也稍稍一愣,随後自然而然地放下手,重新拿起筷子,為她夾了一瓣魚肉,說道:“若是覺得我母妃好,不如……不如今後都陪着我母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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