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人一旦忙碌起來, 時光便如流水匆匆。

東洲峰會之後, 宏時資本的最新動向引起了輿論一片嘩然。

以宏時資本為首的東洲九大機構成立了東洲國際發展銀行,并在銀行成立初始向世界知名企業提供短期無息貸款, 借款公司的名單被曝光之後,

華夏國內一片叱罵之聲。

這份名單上的企業全是西洲名企,沒有一個公司屬于東洲。

“周晏城借着我們國家銀行裏的錢,拿去無息借給西洲的公司,

這不是賣國求榮麽?”一個操盤手小小聲地說,眼睛還悄悄瞄了眼不遠處和沈群坐在一起吃飯的何沿。

正是中午用餐時分, 公司裏專門辟出一個休息間用來吃飯休息,

前方有一臺電視機,某衛視的新聞在播放着周晏城任主席的東洲國際發展銀行又給哪幾家西洲企業借錢了。

“聽說他是高官三代, 如果真是這樣, 家裏怎麽可能會允許他這麽做?”

“周晏城一向有‘鬼才’之稱, 也許他有什麽商業考量呢?”

“能有什麽考量?真金白銀借出去,還全都不要利息,為什麽不借給國內或者東洲的企業?這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內.幕!”

“噓, 小聲點, 周晏城跟咱們何總畢竟是熟人……”

“什麽熟人?他壓根就是想撬沈總的牆角,何總根本不搭理他好不好……”

最後由組長敲了敲飯盒:“都別說了,趕緊吃飯!”

每天的例行對話才戛然而止。

沈群咬着筷子, 神情複雜:“周晏城倒是真能忍, 他也不怕出門被人丢臭雞蛋!”

旁人看不懂,沈群這個科班金融碩士哪裏沒瞧出貓膩, 正因為看懂了周晏城的企圖,他的心情才更加糾結。

作為男人,沈群感佩周晏城這種血性,但是作為情敵,沈群恨不得他有多遠滾多遠。

沈群和周晏城之間的所有私怨都系在何沿身上,在沈群看來,這個人是造成何沿痛苦和悲劇的來源,表面上,如今的何沿對沈群親密關愛,但沈群也察覺得出何沿和周晏城之間始終有暗流潮湧。

何沿讓他放開胸襟,何嘗不是讓他抛開跟周晏城的争鬥,何沿心腸太柔軟,他的寬和建立在理智之上,他固然是想沈群獲得輕松,他也同樣給了周晏城寬恕。

傻何沿啊,他甚至都忘記了,前世葬送的是他年輕而美好的性命啊,可是即便前世不究,今生沈群也絕不能讓何沿重蹈覆轍。

沈群已經不敢奢望更多,他只希望能夠保護何沿不受傷害。他看着眼前的何沿正專注地看着電視機,心髒像是被投入了一個無底黑洞,不停墜落,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電視機的屏幕上,周晏城正在參加東洲峰會,他坐在一群或者年過半百或者鬓發皆白的人當中,無疑他是全場的焦點,年輕俊美,氣勢勃發,猶如一頭年輕的獅子王。

他前後左右的幾個人或向他傾身,或向他附耳,他專注地聽着,長眉飛揚,嘴角微彎,眼神卻盡顯鋒銳,閃着熠熠寒光。

何沿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響了兩下,他拿起來,意外地看到周晏城的短信:你今天好嗎?

新聞是實時播放,周晏城是什麽時候百忙之中抽出來的空給他發短信?

何沿仔細看向屏幕,這才發現周晏城放在漆黑長桌的手指間轉着一個手機。

何沿一陣無語,回了簡單兩個字:挺好。

周晏城果然眉梢一動,他的手掌寬大,那特制的手機幾乎被他遮蓋在手掌之中,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垂下視線輕輕一掃,唇角扯出一個柔軟的弧度。

何沿把手機倒扣回桌上,接着沈群剛才的話頭:“熬字下有火,忍字上有刀,周晏城的成功有必然性,他心性堅韌,從不為外界言論所左右,其實是個難得通透的人。”

“你又給他說好話了。”沈群垂着眼睫,“你最近總是幫他說話。”

“你呀,什麽時候能學會對事不對人。”何沿無奈輕笑。

“只要不是周晏城,我對誰都能一視同仁!”

“即便是周晏城,你也該一視同仁,這是成大事者必須要有的胸襟,沈群,你應該記住這一點。”何沿把自己碗裏的牛肉撥給沈群,他臉上帶笑,無比溫柔,那是對沈群幾近沒有底線的支持和包容。

沈群哪裏有不懂的,何沿在不遺餘力地引導他,春風化雨一般地研磨他的習性。

何沿像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別咬筷子!”何沿忽然皺眉,把沈群的筷子奪了下來,那竹筷被沈群咬得跟狗啃一樣,“你多大人了?這竹筷能咬嗎?上面全是刺!”

何沿又給沈群換了雙筷子。

沈群的心裏卻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竹刺紮着了一般難受,他咬住舌尖,努力揮退那潮湧而來的酸澀和窒悶。沈群很快又嘟起嘴,漾起他招牌式的賴皮的笑,對何沿撒嬌道:“我不要吃胡蘿蔔,你幫我把胡蘿蔔吃掉!”

何沿無奈瞥他一眼,然後把胡蘿蔔都撥進了自己的碗裏。

何沿下午去了一趟傳媒公司,往回趕路的時候,天卻突然下起雪來。

大雪如同鵝毛柳絮一樣紛紛揚揚,前方的車輛不多時就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霜花,車速降下來。

何沿也不着急,只當偷得浮生半日閑,看看窗外景致也不錯。

電話響起,是沈群打來的:“小沿,你在哪呢?下雪了看見沒?”

“看見了,我堵在路上呢。”

“那你還要多久?”

“總得還有大半個小時吧,要是一直堵着,怕得更晚點。”

沈群獨自站在落地窗前,從十六樓俯視着蒼茫大地,玻璃上映出他輪廓分明的臉,他的眼神有些朦胧,手指在窗上無意識地劃着:“小沿,快聖誕節了。”

何沿這才注意到街道上的許多商鋪門前彩燈萦繞,白胡子老公公貼在窗玻璃上,十二月了,的确快要聖誕節了。

他輕笑道:“是啊,快聖誕節了。”

聖誕節對何沿來說是個十分特別的日子,這是他的生日。

沈群難得語氣放得輕緩,聲音裏帶着點點笑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過聖誕節那年嗎?”

何沿的眉目倏然染上一層柔和的神采:“當然。”

沈群唇角微彎,眼眶卻微微濕了:“那是我兩輩子最難忘的一個聖誕節了。”

那時候華夏的人其實根本不重視聖誕節,何沿不怎麽過生日,他老爸忙起來常常把他的生日忘記,何沿第一個正兒八經的生日是沈群全家給他過的,那時候他們才上高一,剛剛在一起不到一個月。

那天放學之後沈群罕見地在何沿教室門口等着了,何沿很驚訝:“你怎麽上來了?”

同是一個年級,何沿的教室在五樓,沈群的卻在一樓,往常放學都是何沿下來以後再和沈群一起走。

外面天色黑沉,沈群卻笑得陽光燦爛,他自顧自拉開何沿的書包找出何沿的手機,遞過去:“給你家阿姨打電話,今晚你不回家去了。”

何沿大驚:“去哪裏?”

他的眼睛瞪得溜圓,足見吃的驚不小,沈群屈指彈了彈他的腦門兒,壞笑道:“去把你賣掉換豬肉吃!”

“亂講!”

何沿摸着腦門,兩人下了樓,都齊齊打了個哆嗦,何沿從書包裏取出圍巾,一條黑色一條白色的,先是給自己戴好,又要給沈群戴,沈群扭了扭脖子,剛想說“不要”,又記起今天是什麽日子,乖乖低下了頭。

“到底去哪裏呀?”少年何沿的聲音還不像如今這麽清冷,他那時候說話聲音有些軟糯,微帶着變聲期時特有的沙啞。

“去我家裏,我爸媽今晚都在呢,家裏有好多好吃的吶!”沈群興奮道。

何沿吓了一跳:“你爸媽在家啊?那我去好不好的?”

“有什麽不好的,別怕,我爸媽人可好了,我媽就喜歡長得漂亮的小孩,她肯定得喜歡你!”

何沿還是猶豫,沈群攬着他的肩一路往前走:“我說了不怕就不怕啊,他們還不知道咱倆的關系,就算知道也沒事,你多招人稀罕啊,一點也不給我丢份!”

“可是……”何沿的聲音軟綿綿的。

“沒有可是!我是你的男朋友,聽我的啊,乖乖的!”

何沿抿了抿嘴,不服氣的,但是極小聲地說:“我也是你的男朋友啊!”

沈群揉着他的腦袋:“所以我也聽你的,我也乖乖的啊!”

那時浯河已經綿延不斷地連下了兩天雪,學校主幹道上的雪都被掃淨,但是沈群卻偏偏要往裏側那平滑雪白的路上踩,踩在上面“嘎吱嘎吱”響,把好好一整片雪緞踩得全是黑烏烏的蹄印。

沈群沖着何沿揮手:“何沿何沿,你也來呀,可好玩了,跟踩在棉花糖上一樣!”

沈群樂得不行,有別的男同學看見了,奔過來跟他一起踩,好幾個男生把花圃四周的路踩得讓人慘不忍睹,不知是誰當先把花圃裏的雪團巴起來,對準一個同學兜頭就砸了過去。

被砸的那個男生不甘示弱,團起一個更大的砸回去。

于是不一會兒,一群少年你砸我我砸你,你奔我跑,你來我往,白色的雪球炮.彈似的滿天飛。

何沿立在路燈下面,給家裏的阿姨打了電話,沈群只說今晚住他家,何沿也沒有多想,能跟沈群在一塊他總是高興的。

他微微垂着頭,以至于一個大雪球驀然飛來時他已來不及躲避,那雪球“嘭”砸在他腦袋上,何沿幾乎被砸懵了,疼還是其次,雪球散開,冰涼的雪花濺了他滿頭滿臉,凍得他猛一哆嗦。

沈群慌忙跑過來,給他把雪拍掉,一邊揉着他的額頭一邊疊聲問:“疼不疼疼不疼?”

何沿抽着涼氣,雖然搖着頭,但是明顯是砸疼了。

沈群氣得像頭怒火勃發的小豹子:“等着,我去給你報仇!”

沈群又殺了回去,他簡單粗暴地把那個砸到何沿的同學猛力撲倒在地上,兩人在早已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雪地裏滾來滾去,把那個同學滾得連連讨饒。

何沿連阻止都來不及,那邊十多個男生瞬間瘋滾成一團。

何沿無奈地搖頭,但是看着那樣熱鬧的男孩們又覺得很是高興,沈群從來都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該玩玩,該鬧鬧,何沿最喜歡沈群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沈群那邊玩兒夠了,終于可以回家了,沈群已經跟個泥猴似的,兩人一路飛跑着鑽進了沈群家的車。

“媽呀冷死我了!”沈群的衣服幾乎裏外都濕透了,進了車裏遇熱後雙手立刻紅腫了起來。

何沿哭笑不得:“你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沈群噘着嘴:“我手癢。”

何沿喊:“陳叔叔,在前邊藥房那裏停一下。”

司機把車停在藥房門口,何沿下了車跑進藥房,很快買了一支凍傷膏出來。

沈群的十根手指根根都像紅色的小蘿蔔,何沿一邊給他塗藥一邊笑,沈群就使壞地用塗滿藥膏的手指去撓何沿的臉,兩個少年一路笑鬧着,終于到了沈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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