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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太子一劍斷了冒出地面的竹刺,衛绾在洞底幾乎雙目不能視物,但猶豫着試探了一下,果然那竹刺已不再,便大着膽子攀住了夏殊則抛下來的藤蔓。

衛绾艱難地爬出了洞口,夏殊則将手遞給她。幸而衛绾體格嬌小又苗條,輕盈地被一手被提出了深洞。

她癱倒在地,雙臂宛如麻木了,僵硬着大口喘息。

“殿下?”

見夏殊則又久無動靜,她試探着摸索過去。

他低聲道:“還在。”

“走罷。”

衛绾将手遞給了他,夏殊則将她牽起往林外走去,此時情形類同逃命,衛绾已顧不得矜持,大步跟在夏殊則身後,困惑着問道:“殿下身上不是有高将軍給的信箭麽?為何不發?”

“敵人離孤不過兩道山路而已,孤方才尋藤條之時,故意将放出信箭将他們引去了後山。”

那支信箭過于醒目,能提醒高胪,也能提醒羌人,那石首女子去了許久,想必已将蟄伏的羌人偷偷帶上了山,再過片刻便要趕來。

他們穿過墨綠的深林,間至花木濃密的小道,彎腰疾行。

疾步猶如行軍,衛绾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出于信任,又問道:“那石首女人為何要謀害殿下?殿下說她要抓你做人質。”

夏殊則并不回頭,沿途留心羌人動靜,低聲道:“石首人被漢人劃入羌人族,只因他們禮俗大類,但本其始源,卻是兩個部落。羌人沒有文字,只有木板刻畫,而石首人,如今大多還結繩以記事。石首首領崇尚漢家文化,喜和,但羌人喜戰也善戰,原本不和的兩個部落為此多生龃龉。”

“原本孤意圖将石首人與羌人劃歸一族,教化文字禮俗,休戰止血,但羌人卻暗中撕毀了盟約。那石首女人,或許心中清楚首領已油盡燈枯,她只是一個女人,需要依附羌人,才能致使石首免遭其餘部落吞并。她謀刺于孤,或許是為獻媚于羌人,拿孤的性命為質朝大魏開出條件。”

衛绾驚疑,“殿下原來早知道,那首領救不活了。”

既然知曉,為何诓她來白馬山?

衛绾察覺到自己被利用還有一絲羞怒。

夏殊則修長的手撥開了障目之葉,四周仍無動靜,他微微攢眉,拉着衛绾走出了小道。

“孤需要一些時間,來化解石首人與大魏的隔閡,這需要老首領相助,才能事半功倍。孤知悉他已救不活,但需要名醫,為他拖延死期。”

太子殿下仿佛看破生死,說來如閑話家常,冷血至此,衛绾咬着嘴唇手背輕輕打了一哆嗦。他應沒有察覺,毫無回應。

“可是,殿下孤身而來,卻不怕麽?”

她話中之意,你把我安置在這兒,我不怕麽?還有我們家小草,我們倆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萬一落入敵寇手中,難道你會來救?

夏殊則頓了頓,手忽然抽了出去,衛绾直覺袖中空蕩蕩的,山風吹得袖袍鼓脹,肌膚寒涼。

他低聲道:“孤不懼。”

衛绾想明言他是自然不懼,她就……

“你也不需畏懼,孤會護你。”

衛绾淩亂的思緒被打斷了,怔怔然睜圓了杏眸,為這一句,沉甸甸的一顆心卻奇異般地被平穩地揣回腹中,連波瀾都驚不起半分了。

但太子殿下大話落地,叢林中卻倏然冒出了二十幾個人頭來。

衛绾吓了一跳,這些人在冒出頭後舉起了火杖,人高馬大,皆着獸皮衣裳,黑發濃密,宛如青面獠牙的惡獸,衛绾驚恐地退回了太子身後。

這人說過會護她,君子一諾千金,況于儲君。

她姑且信他。

羌人嘀咕幾句,拿着火杖忽然圍攻而來。

先是三人,後十餘人互相引火點燃火杖,便朝夏殊則擊來。

火杖頭是燃燒的樹油,即便重擊不中,輕輕碰一下,肌膚也如受炮烙般燎痛,衛绾看着觸目驚心,因擔憂出聲壞了夏殊則方寸,一直隐忍咬牙不言。

那些羌人倒還君子,沒拿火杖往她一介弱女身上捅,專注地只殺太子一人。

看情狀,他們哪裏是要抓太子做人質,分明是要殺了他!

羌人要同大魏開戰,首當其沖是滅其主帥。而且,羌人忽然聰慧,他們帶着一個皇帝并不喜愛的兒子去談條件,是自取其辱。陛下對太子最巴不得的處置方式,恐怕便是讓太子為國因公早逝,為他留個賢能的好名聲足夠了。

不知是哪位高人從中提點,讓羌人恍然大悟——幹脆直截了當殺其魏軍主帥幹淨,談判這種彎彎繞繞的事,蠻夷之族怎敵得上漢人。

太子的劍早已出鞘,一衆火杖之中,那身影幾被湮沒。

衛绾許久望不見太子身影了,心中焦灼,但想到他方才并沒将她落在洞底,而是去而複返,衛绾也做不到此時扔下他獨自逃生,若要她去求援,她不識山路不說,更不知曉太子将高胪安頓在了何處。

心神雜亂之際,只聽得哇呀數聲,羌人被砍翻在地,血湧不止,頃刻之間已閉目無聲。

夏殊則本不欲開殺戒,但敵人逼得他明白,如果再心慈手軟,他與衛绾都将喪命于此。

這匹羌人是精壯的武士,手中持有火杖,那火杖足有半丈之長,又是群起而攻之,夏殊則無法劍刃不及火杖長,難以近其身,厮殺許久,才從他們之中撕出了一條裂縫。

這條裂縫在現形之後,又被輕易而舉地撕大,最後被完全破出,夏殊則手中之劍嬌如游龍,兵刃相擊,紋絲不顫。羌人無利器,駭于寶劍之威,愈戰愈怵,火陣已不能成勢。

再稍待片刻,最後幾人已被砍翻在地,夏殊則留足活口,劍尖抵着那倒地背後中箭的羌人的咽喉,“回去之後告訴伊冒,孤沒有興戰,無人可舉幹戈。再有來犯,孤不能輕饒。”

羌人喉嚨裏發出破碎的音節,是一句不完整的羌人語,衛绾從那口吻中聽出了頑固和嘲諷,卻不解其意,只見太子當即臉色微微沉了下來,手腕上劍柄一轉,劍鋒直刺入了羌人喉中。

那羌人刺客的脖頸處随着夏殊則迅捷的抽劍,噴濺出大片的鮮血,淋漓地澆了走來的衛绾的整雙繡鞋面。

“殿下。”

衛绾敏銳地發覺,太子持劍之手有隐微顫抖。

殺人不過翻覆手間的,手段狠辣、冷漠陰戾的太子殿下,方才一人獨戰二十幾人,絲毫沒露出捉襟見肘,但人死光了之後,他卻瞬間花钿委地,站立都不穩了,一跤跌入了衛绾懷裏。

朦胧的月光從深林之中灑落下來,陰涼地披在兩人身上。

衛绾伸手按在他的胸口,卻摸到一手濕。他人已經疲倦地阖上了雙目,衛绾叫不醒,驚怔地擡起手,掌心全是血。

猩紅的血被腳下未曾完全熄滅的火杖光一照,分外刺目。

“殿下,你何時受的傷?”

衛绾抱着他搖了搖,人始終暈迷,沒有知覺。

她的心沉了下來,俯下目光,右手在他的胸口摸出幾道細微傷口,斷裂的竹刺還深深插在他的肌肉之中。

她震驚地發覺,原來,早在他們跌下地洞時,他便已受了傷。

那時衛绾只覺得自己被棄如敝履地揮開,跌倒在泥濘裏,弄得渾身髒臭,卻不知道他自己……那些捕獸的竹刺,紮了三四根進他的胸膛,刺得血肉模糊。

而從剛才到現在,對此他一句話都沒說過,撐到獨自應戰了二十幾個羌人,才氣力難支地倒下。

衛绾的心有些發抖,“殿下,你撐一撐,你失血過多,不宜再行路,我要先為你止血。但是——”她将夏殊則艱難地就近拖到一株古木下,雙手發顫地替他抽去了腰帶,臉頰微微發紅,“醫者不避,得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柔弱短小君哈哈哈。

原諒我,明天争取多寫點兒23333

我們夏夏明明很會啊,你看他多會倒,就知道往女主懷裏倒呢,心機boy

某作者:不避父母,不避夫妻,不避醫者。绾绾啊,你搞清楚一點,你個半吊子醫生!你屬于第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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