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歸零

一個月之後。

「蘭!快點,這邊這邊!」

游樂園門口,鈴木園子挽着京極真朝着毛利蘭一行人的方向揮着手。這一屆高中畢業生的所有考試都已經結束了,格外興奮的鈴木家的大小姐在一個晴朗的周六邀請了毛利蘭和阿笠博士,帶着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一起來游樂園玩。

「唔啊,夏天果然就應該喝加冰的橘子汽水!」

「博士!我想吃冰激淩!!」

「啊,柯南君還有小哀你們別走那麽快啊!」

就是這樣輕松又吵鬧的午後,晴陽和蟬鳴,汽水和棒冰,的确很有夏天的感覺。毛利蘭看着孩子們蹦蹦跳跳的身影,也不由得彎起了嘴角,卻被園子揶揄了一番。

「啧啧我猜猜,這時候你一定在想,啊,要是新一也在就好了!」

面對摯友一向誇張的聲态模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的确,工藤新一又消失了。

她陸續聽說了一個月之前在酒吧街發生了什麽案子,因為服部平次就在現場,她就知道肯定少不了那個推理狂的事。然而沒想到那案件比報道上複雜千萬倍,工藤新一留下一條語音留言說是要出遠門繼續辦案,就又幹淨利落地走了。按理說她也應該習慣了這樣的事,可是園子這樣沒有惡意地提起的時候,果然還是有些寂寞呢。

一直一直,一次又一次。

然而這次好像不只是她一個人。她再次來到工藤宅打掃衛生的那天看到江戶川柯南盤着腿靠在沙發上看書,她問過他好多次要不要回毛利事務所住,都被他婉言謝絕了。這孩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好多,或者更準備來說,他丢掉了那些僞裝的幼稚,露出了真正沉穩的模樣,而毛利蘭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違和,仿佛他本來就應該是那樣的人。因為阿笠博士就在隔壁,所以她也就由着他去了。

只是有時候會覺得,他和自己有些像,都在等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歸來的人。

「最後,去坐摩天輪吧。」

作為一天的收尾項目,摩天輪是個完美的選擇,吹吹夜風休息休息,還能從高處看看城市夜晚的霓虹,帶着或深或淺的心事。一群人慢慢朝摩天輪的方向散步過去,灰原哀默默走到了江戶川柯南的身邊。

「真的不問我嗎?」

「別說,我不想知道。」男孩翻了一個白眼。

「哦?我還以為你一定好奇的要命呢。都過了一個月了,你也該消氣了吧?」

「我,沒,生,氣——」他一字一頓地回答,目光不經意瞥着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三五年輕人群。

灰原哀的眼角帶着笑意,「是,是。」

晚上八點半左右,有很多年輕人在往出園的方向走。從他們的對話和呼聲中不難聽見某個人的名字——

怪盜KID将于今晚十點降臨米花町。

他早兩天就在毛利大叔和鈴木園子那聽到了這個消息,依那兩個人誇張的反應真是想不知道都難。然而預告函上沒有明說地點,甚至連偷什麽寶石都沒提。好在今天有京極真在,鈴木大小姐花癡程度有所收斂。當然,還是有不少年輕人會去主街上碰碰運氣,畢竟很多人都難以忘記年初情人節那天晚上怪盜KID帶來的那場玫瑰雨。

他不曾像那些人一樣把他當成難得一見的傳說,畢竟他們曾共同生活過不短的一段時間,那是如此鮮活的記憶,填充了他因為意外而空白的大腦。所以說,他明明是狡猾的人啊,就算現在走了,也還是這樣消無聲息地占據了他的思考。

「高二的時候,我和新一也來過這裏。」身後突然響起了毛利蘭的聲音,柯南仰起頭看着她走到自己身邊。「也是在這個摩天輪前,新一當時好像想追什麽人,急着走了。我被鞋帶絆了一下,就沒拉住他。」

毛利蘭帶着淡淡的微笑陷入回憶之中。

「沒到他這樣一走,就過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來。所以柯南的話…」她看向他的眼睛,帶着難以言說的情感。

「柯南的話,想去就去吧,記得早點回家。」

男孩的腳步生生定格在原地。

同樣溫柔的,帶着諒解或是期待的聲音,曾在腦海中響過千萬遍。他有些愕然的看着她,眼前是穿着藍色夾克的少女在喚他的名字。

新一,她說,新一,你去哪?

「柯南?」

「……」

一旁的灰原哀也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是一聲輕輕地嘆息。

原來你也并非一無所知。

沒有人知道此時這個穿梭在夜幕中的小小身影腦中正在放映着什麽樣的電影,他所邁出的每一步都是回憶。

——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呢?

一切好像都是從這裏開始,是起始,也是結束,或者說是一個圈。伏筆埋在這之前,未來也還帶着無數可能。他從來都是他,自己也從來都是自己。無論姓與名,無論身份和樣貌,一切都像是上帝的游戲,是他所參與的冒險。原來不敢考慮的答案果真這麽不可思議,像是潘多拉的盒子裏躍出的奇跡,是噩夢也是洗禮。他一直相信有一天他會記起那些不該忘懷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等,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景下。他坐在計程車後座,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明明滅滅的燈火,終于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回到工藤宅,他從抽屜裏拿出那兩顆膠囊。那是一個月前那天晚上灰原哀給他的,事後就被他一直收着,而這就是了,潘多拉的鑰匙。他突然有些釋懷了,這樣像奇跡一樣變小,以小孩子的體感生活了兩年,還有因為失憶而帶來的複雜體驗,這大概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經歷。這不比絕對的案件,沒有明确的對錯得失,只是對于那位意外嘉賓,他現在及其需要找到他。

「喂,灰原?把黑羽快鬥那家夥的電話給我……啊啊別啰嗦了快點!!」

無視了聽筒那端的笑聲,他快速記下了一串數字。

見到他以後要說什麽,感謝的話或者道歉的話?大偵探頭一次毫無計劃,這一刻他依舊憑感覺活着。

「你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灰原哀溫和地說道,她的聲音還伴着夜風,直直闖入人心上。「也許你自己也感覺得到吧?原來有些不可一世的大偵探,在絕對的理智和自信下屢戰屢勝,從無不可能的你——雖然失憶這個情況有些犯規,但是你那時處于過去不可比拟的迷霧中,你會猶豫,彷徨,糾結,無措,懷疑身邊的人,甚至懷疑自身,最後厭倦甚至逃避思索。也因為習慣了某個人的陪伴,會因為他的隐瞞而失望,也會在他以身犯險的時候生氣,其實你我都沒有資格責備別人不是嗎?」

「現在理解我所說的話了吧,你對毛利蘭的隐瞞,還有怪盜先生對你的隐瞞。在絕對的正義和對錯之外,人就是這樣感情充沛的生物,所以才會有這麽多善意的謊言。你同時體驗了一回當欺騙者和被騙者的經歷,感覺如何?」

「切……」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也有些變了啊,共犯小姐。」

「喔?」

「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她眨了眨眼睛,摩天輪正好升到了最高處。回頭看後面的兩個包廂,三個孩子扒着窗戶興奮地指着外面,毛利蘭坐在一邊微笑着看着他們。鈴木園子靠在京極真的肩上,臉上洋溢着滿足和幸福。再往下看,阿笠博士站在下面,仰着頭朝孩子們揮手。望望別處,面貌各異的人群,色彩缤紛的燈火,車水馬龍,生生不息。

生命和這個世界本身,都已經是奇跡了。

那麽抽中了潘多拉的你我,謝謝招待。

眼前電梯門上的數字指示燈每隔一又四分之三秒向右變動一格。

這敏銳感知與往常無異,他相信自己還可以背出所有的單位,從銀河年到普朗克常數…但都測不出他已經錯失的時間。

還好現在還不算晚。

「您所撥打的號碼暫無人接聽,請在滴聲後留下您的語音訊息——」

并沒有人接通,他皺了皺眉,将通話轉到了語音信箱。

從頂層通往樓頂的樓梯間沒有燈,只有耳邊手機屏幕亮了亮又暗了下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伴随着心上鼓點。因為奔跑而産生的熱量悶在胸口,推開門的那一刻冷風瞬間掀起了他的額發,手心裏的汗在夜空下慢慢蒸騰。

「我解開謎底了,」他握着手機說,「根本,就沒有第三人。」

月光下的五十七樓天臺,從西南角可以看到東京鐵塔紅色霓虹,就像上次那個家夥說的一樣。三架直升飛機盤旋在高樓一側,大型探照燈的光柱刺得人睜不開眼。警車已經擁擠在樓底,紅藍色頂燈沿着車道勾出一條明明滅滅的細線。

「我想出了謎底,但是……」少年撐起手臂,一躍而上,站在了天臺邊緣。「但是我還是敗給你了。這回是徹徹底底的輸了啊——」

從前只是單純偵探追查小偷的關系,到了無數次照面後心照不宣追逐過程中的彼此幫助,現在又多一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感謝他無條件的守護,因此,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逃跑。

想要以原來的面貌,請你喝杯熱可可,和你坐下來好好說句謝謝。

或許還有更多可能。

天邊白色的滑翔翼由遠及近,從視野邊緣掠過,然後飛過他的頭頂。

工藤新一無聲地笑了笑,挂斷了電話,遠眺這這座城市。

感覺到了背後有人輕輕落地的聲音,他放下了手機,因為奔跑而帶來的喘息也終于平靜下來。他轉過身露出一個微笑,有點兒像無奈認輸後的神色,更多的卻是釋懷和慰藉,無論哪一種,都是鮮少能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

天臺的門重新被打開,警員們一擁而上,以中森銀三為首的幾個認識他的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有些呆愣住了。而他,名偵探君注視的那位魔術師,單邊鏡片後的眼睛寫滿了欲言又止。本來他是抱着被臭罵一頓的心理準備來的,沒想到對方臉上只挂着單純的笑意。

那張往日一成不變的porker face在預感到他将要做什麽的時候變得有些僵硬——

「居然就這樣被你偷走了…」

少年向後踏空一步,然後在天臺上警官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

直直地墜落下去。

「??你說什麽…喂喂喂喂喂!!!!???」

黑羽快鬥被吓得一身冷汗,他想都沒想就跟着跳了下去,然後牢牢地抱住了下墜的人。沒想到正合對方的意,那個人回抱住自己的腰,語氣裏帶着初識時的自信。

「哈哈,這場景是不是次曾相識?」

「你……」

「裝模作樣的小偷,我抓住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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