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于寧,什麽時辰了?”于岑寂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回老爺,卯時。”帷裳內身影側躺,于寧也不知這是起還是不起的意思。

趙開覺被打發走之後,于岑寂就一直躺在床上,連飯也吃的少了。于寧有些擔心,想給于岑寂請大夫,又不敢。他們家老爺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

“行了,你退下,不要擾到我。”于岑寂側身朝裏躺着,思緒放空,這個時辰已經睡不着了,連發呆都覺得眼睛疼。

一年了,于岑寂已經這樣過了一年了。每日躺着,小曲兒也不聽,書也不愛看,大門不邁的,整個人如同在官場銷聲匿跡了一般。

連他最拿手的丹青畫,都退步了。

于岑寂廢了,他這麽想着自己,又翻了個身,今日不如,不起了吧。

于寧不過吃個飯的功夫,就有下人來報:“于總管,有貴客到。”

“又是哪位?老爺已經吩咐過了,不見客,你們來一個人就要說貴客,是不是永遠都沒眼力見啊?”于寧呵斥下人,這些狗奴才,把那些要巴結老爺的人都放進來。給于岑寂知道了,又要發脾氣。

“不是啊,于總管。這次真的是貴客,在大廳候着呢。”下人附耳到于寧跟前,說了幾句。

于寧驚的筷子都要掉了,匆忙擦了嘴巴,往前廳趕去了。

到了大廳的于寧見正坐上那人,即刻雙膝跪地,俯首道:“參見王爺。”

從西爾放下手中的扇子,丹鳳眼眯着,問于寧:“于岑寂呢?”

“回王爺,老爺不舒服,還未起。”于寧跪拜的腿顫着,出現了,他最怕的人。

“日上三竿了還未起,他過的可真舒坦啊。”從西爾譏諷的嘴角勾着,對着一個下人,他也發不起火來,這正主,可是還沒出現。

“再舒坦,也不敢讓王爺來說呀。”于岑寂從門口走過來,穿了長袍,寬松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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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長袍下,還有只鞋子,尚未提好。

“于寧,下去吧。”于岑寂給從西爾倒了杯茶,把這不中用的下屬支退了。

“是。”于寧低着頭,緩緩後退。

“王爺怎的有空,來我這了?”于岑寂坐在從西爾身旁,給自己也添了杯茶,喝倒是沒喝。

“于岑寂,你可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從西爾放下扇子,看着于岑寂。

“這可就寬泛了,是風輕雲淡之日,是休息之日,也是你骧王爺清閑之日。”于岑寂怎曉得今日是何日?哪一日不是這樣過,不會是輕松的一日就對了。

“大膽!”從西爾沒想到,于岑寂不過罷官一年,就有膽子頂撞他了。還是這般陰陽怪氣的頂撞他。

“這大早上,王爺何來這麽大的火氣?”于岑寂倒是無所謂,如今他,還有什麽可畏的。

“于岑寂,今日距你向我皇兄辭官,已整整一年了。”從西爾幹脆把話挑明了說,對牛彈琴只有一個下場,砸琴殺牛罷了。他留着于岑寂,還有用。

“難為王爺記得這般清楚。”于岑寂茶也不喝了,就當着骧王爺的臉,彎腰提上了那只鞋子。啊,這下舒坦多了。

目睹了這些的從西爾,額上青筋都要浮現了。好惱人一于岑寂。

“有傷風化!”從西爾點評岑寂上不了臺面的舉止,堂堂三品,居然當王爺的面提鞋?!太過放浪。

“王爺來,就是為了教岑寂怎麽做人嗎?”于岑寂被下人禀告後,幾乎是快速趕來,這輩子都鮮少用跑的了,從西爾還嫌他?嫌也不改。

“夠了,于岑寂。你不用故意惹我生氣,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這朝堂等了你許久,你也該回來了。”從西爾站起來,踱步到于岑寂面前,折扇擡着他的下巴,輕聲說道:“我也需要你。”

于岑寂看着這雙丹鳳眼,早已不若當初那般明亮又吸引人了。

“王爺,您需要的不是我。岑寂不是您的黨羽,您也不必再來試探我。岑寂不做的事情,就是不會做,無論生死。”

“話不可說的過滿,于岑寂,我骧王府等你邁進門那一日。”

“成,那您就等着吧。”于岑寂把凳子往後移,凳腳與地面劃出尖銳刺耳的噪音來,惹得從西爾皺了眉。

呼,終于離他遠了些。

“我要走了。”從西爾知于岑寂什麽态度,今日說不通,他日還會再來。今天就罷了吧,看見于岑寂心裏就堵的慌。

“王爺慢走。”于岑寂屁股像粘在凳子上一樣,動也不動的。

“滾起來,送我出門!”從西爾還是發火了,他預料到他今日要發火,于岑寂果然沒讓他失望。

“是是是。”于岑寂扶着凳子,站起來送這位閻王出門。

直到于岑寂送走了從西爾,于寧才現身:“老爺。”

“沒出息,他有什麽好怕的。”于岑寂連白眼都沒給于寧,他就納了悶,于寧這些年過去,怎的還是如此懼怕從西爾。明明骧王爺一表人才,滿京姑娘想嫁,可到了于寧眼裏,倒成了那閻王爺了。

“是于寧膽小。”于寧可不敢說,骧王爺一看就不好惹,于寧只想活到七老八十,安樂死。他可不想因為哪天得罪了王爺,身首分家。

“行了,下次他再來,直接禀報我,你不用招待他了。”

“謝老爺。”

“閉嘴。”

從西爾被于岑寂添了堵,轎子坐了一半,就喊轎夫停下,“你們先回王府。”

“王爺……”侍衛不解,王爺下轎做什麽啊,還不讓他們跟。

“別多嘴,我随後就回。”從西爾不耐煩。

“是。”

暴躁的王爺在街上走着,見到有賣字畫的,就過去瞅了一眼。

“貴客,你看看,真跡畫本我這都有。”攤主熱情的招呼眼前這位爺,別的不說,這爺手裏這把扇子,都能把他的攤子買下來。

“于岑寂的畫你也賣?”從西爾見那官印,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這确實是于岑寂的畫。

“嗨,這于大人雖說是個昏官,但是畫畫的好啊,您瞅瞅這白虎的紋理,畫工實在了得。”

“是嗎?”從西爾見過這副畫,于岑寂畫這白虎之時,不過十六歲,還稚嫩的很。

“那是自然。而且聽說……”攤主湊近從西爾,不敢湊太近,就離這貴客悄悄近了一些,“聽說于大人已經去世了,那這畫可是絕跡啊!值錢的很,我看跟貴客你有緣,不如便宜點賣給你,五十兩銀子,你看怎麽樣?”

從西爾聽的啼笑皆非,于岑寂去世了?這坊間的傳聞,可真是有趣。

“成,買了。”從西爾拿出銀票,讓攤主把這白虎圖包起來,以後于大人重出江湖了,這畫他還能賣的更貴,左右算來,王爺今天還是賺了。

從西爾拿着這畫,才剛拐個彎,就與一人撞上了。

“唉!”顏齊木虛勢的倒在從西爾身旁,柔弱的捂着心口,大聲的喊着唉。

從西爾畫都被人撞掉了,也沒說什麽,他自是有趣的看着腳邊伏着那人,默不作聲。

“你撞到我了。”顏齊木見那人不開口,只好自己講了。

“你确定,不是你撞的我?”從西爾挑眉。

“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拿着畫往我身上撞,怎麽末了還賴我?”顏齊木先發制人,颠倒黑白。

“是嗎?”

“你把我腳撞了,我現在心口也疼得緊,你得帶我去看大夫。”顏齊木開始唬人了,他蒼白着一張臉,看起來還真像那麽回事。

“你這麽嬌弱,別是姑娘吧。”從西爾蹲下身,好笑的看着這碰瓷之人。下一刻就狠狠的捏了一把這人的大腿根。

“啊啊啊!”顏齊木疼得叫出聲來,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啊!

“行了,別裝模作樣的,勸你做正經事,以後再坑蒙拐騙,送你進衙門。”從西爾拍拍手,飒飒的站着,顯得顏齊木更加蒼白了。

“你……”顏齊木還沒你完,就昏過去了,昏倒之前還在想,多年碰瓷,終有一日熬成婆了。

從西爾看着昏迷之人,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剛剛……做什麽了?

從西爾自認倒黴,出門不看黃歷。無奈他畫也沒撿,抱起這柔弱之人,去看大夫了。

到了醫館,從西爾坐在那椅子上,看大夫把脈,每把一次脈,這大夫就要皺眉嘆氣,看的他又有些不耐煩了。

“怎麽樣了,說!”

“王爺,這人就是個行走的藥壇子啊,沒得救了。”

“他死了?”

“呸呸呸,不是死了,是他的病,治不好。”大夫耳中可聽不得死字,他一邊糾正着王爺,一邊下筆寫藥方。

“随便吧,我要走了,人先放你這,他是走是留都不必理會。醫藥費王府會有人來給。”從西爾管不得這人是死是活,麻煩又不讨好的事,他一件也不願意攤。

“好。”大夫見王爺抱着人來,還以為兩人是朋友,誰知連等別人醒都不願。這王爺果真不好相處。

從西爾剛走沒一會兒,顏齊木便支支吾吾着醒了過來。他的頭怎麽有些疼?

“你醒了?”大夫上前看這病患,他一直蒼白着臉,大夫也看不出個究竟來。

誰遇上顏齊木,都得被冠上個庸醫的稱號!

這病也治不好,什麽病也看不出,可不就是砸人家招牌嗎!

“我頭怎麽有些痛?”顏齊木懷疑他昏倒後,被那被碰瓷之人暴打了,不然怎麽這般?

“太陽太大,你被曬的了。”

“哦。”顏齊木捂着腦袋,他忘記他不能曬太陽了。

“我給你開了藥,記得帶回去喝。”大夫把抓好的藥遞給顏齊木。

“那個人呢?”

“走了。”

“他怎麽不等我?”顏齊木有些懊惱,還以為醒來會見到那人,訛他一筆的。

“人家忙得很,等你做甚。”大夫無語,把藥遞給他之後,忙別的去了。

顏齊木自己拿着藥,垂着頭走在屋檐下,心裏默默求着雨。

待有雨之日,他碰瓷更是簡單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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