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梅
永安六年春。
凜冬已逝,萬物複蘇。
午後的清心宮靜悄悄的,宜安太後在羅漢床上小憩,突然驚醒過來:“凝兒——”
蘭嬷嬷聞聲,推門快步趕來:“太後您怎麽了?”
太後撫着胸口,出了一身冷汗:“着你給鎮南王妃送去的補品,你可送去了?”
蘭嬷嬷近身,給太後順氣擦汗:“回太後的話,奴婢親自送過去了,方才想進來複命,見您已睡着,便在外頭候着了。”
太後道:“算着日子,凝兒下個月也該生了。哀家這心裏啊,總是七上八下的。”
蘭嬷嬷笑道:“奴婢才去鎮南王府見過王妃了,王妃肚子圓鼓鼓的,精神很得很呢。您派去的穩婆也在王府住下了,太後請放心。”
太後口中的“凝兒”,名喚秦念凝,乃是太後的親外甥女。太後沒有兄弟,只有一個親妹,姐妹倆從小一塊吃住一起長大,感情極深。然而,太後之妹生下秦念凝之後沒幾年就死了,太後悲恸至極,兼之自己也只生了當今聖上一個孩子,從此便将秦念凝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
前年,秦念凝嫁給了鎮南王、骠騎大将軍傅橫,去年懷上了孩子,如今正要面臨生産。
這對太後來說,乃是當前頭一件大事了。女子生産,那就是一道鬼門關,何況秦念凝嬌生慣養了一輩子,身子像三月裏的柳條一樣嬌弱,怕是要吃好一頓苦了。
因此,她日日記挂着此事,不出三日就要親自去看一趟,補品也如流水一般送去鎮南王府。
“既如此,哀家就安心了。”太後緩緩躺下,“你出去吧,哀家再睡一會兒。安排好車辇,哀家明日看看她去。”
“是。”蘭嬷嬷服侍太後睡下,放下紗幔,輕步退出去了。
半個時辰後,太後才悠悠轉醒,這時鎮南王府匆匆派了人來禀報,說王妃突然早産了。
“什麽——”太後大驚,猛地站了起來,身形一晃,蘭嬷嬷趕緊扶住她。
太後心慌極了,早産可不是什麽好征兆,這幾天她總是心神不寧,原是這個緣故?
“安排下去,哀家馬上要去鎮南王府!”
平穩快速駛向鎮南王府的三馬車辇內,太後仍滿臉擔憂,眉頭都蹙在了一處。秦念凝猶如她親女兒一般,如今突然早産,怎麽能叫她不擔心呢?
“鎮南王回來了嗎?”
蘭嬷嬷知道太後心神恍惚以至于糊塗了,忙回道:“回太後,因着王妃預産日在下月中旬,所以鎮南王原定下月初才回,眼下恐怕才剛剛動身。不過王妃早産的消息已叫人快馬加鞭送去給王爺了。”
鎮南王傅橫是北漠的骠騎大将軍,皇上最得力的臣子之一。因此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候,都在北漠最南邊與敵國大昱的邊境線上戍邊,以保衛北漠的河山。此次王妃懷孕,也是算着時間,在她産前趕回來,皇上派其他人去接替他,暫代他護國守疆,還特準他在京中待足一年,以享天倫之樂。
這傅橫與秦念凝是一對衆人豔羨的璧人,傅橫愛極了秦念凝,有了這個王妃之後,什麽莺莺燕燕都入不了眼了,也因這緣故,偌大的鎮南王府,竟是連個小妾都沒有,鎮南王走後,更只剩王妃一個主子,底下奴仆雖多,到底沒個幫她管事的。
這也是太後這般記挂她的緣故之一了。
說話間,車辇已進了鎮南王府的大門,直擡入後院方停下。
随行的宮人放好馬凳,這才伸着脖子向車辇內請示道:“太後娘娘,鎮南王府到了。”
蘭嬷嬷掀開簾子,先下了地,轉身去扶太後下車。
鎮南王府的人已得了信,除去在産閣服侍的人以外,都烏泱泱候在這裏跪迎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後心中焦急,看都沒看跪了一地的人頭,下了車辇便立刻往産閣趕去了。
剛剛行至産閣外,便聽得一聲小兒清脆的啼哭,産閣內穩婆高聲笑道:“生了生了!王妃生了!是位千金!”
“生了?!”太後面色一舒,雙目頓亮。
蘭嬷嬷忙笑道:“恭喜太後!”
太後大喜:“快!扶哀家進去看看!”
蘭嬷嬷提醒道:“太後,産閣污穢之氣太重,恐沖撞了您的鳳體,而且王妃剛剛生産,眼下正是體虛氣弱之時,恐怕話都說不出來了。依奴婢看,您不如先去暖閣歇息,且讓穩婆把郡主抱出來給您瞧瞧,等産閣收拾妥當了,您再探望王妃也不遲。”
“倒是你想得妥當。”太後颔首,喚住宮人,“也不必叫穩婆将孩子抱出來了,進出之間必定會帶入涼風,産婦過了涼風也不好。哀家雖想看一眼咱們凝兒的孩子,倒也不急這一時,到底還是大人的身子最重要。”
太後既這麽說,準備進産閣通傳的宮人便忙止住了腳步,恭敬地立在一旁。
另有鎮南王府的管事上前,躬身道:“請太後娘娘随奴才前往暖閣休息。”
“走吧。”
這才剛轉過身,太後便聽得一聲凄惶的叫聲從産閣內傳出,穿透整座院子:“大出血!王妃大出血!”
“什麽?!”太後腳步一頓,腦中登時嗡嗡作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凝兒……”她兩目頓紅,這會子也管不得什麽産婦過風什麽産閣污穢了,轉身朝産閣疾走,腳步踉踉跄跄。
“太後小心!”蘭嬷嬷立刻上前攙扶着她進了産閣。
産閣內已經亂成一團了。
候在此處的醫女正在為虛弱不已的産婦盡力施診,幾個穩婆将床圍得嚴嚴實實地,焦急地伸着脖子探看。
奶娘抱着剛出生的小千金,因着怕産閣進風而一時不敢出去,這會子伫在一旁,也伸長了脖子往滿是血污的床鋪處看去。懷中的小千金也是怪了,剛出生的時候哭得響亮,叫人抱着哄一哄便不哭不鬧了,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這個世界,竟一點也沒被這一屋子的亂糟糟所影響。
其餘打下手的丫鬟婆子,均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亂轉。
這會子房門一開,衆人扭頭一看竟是太後來了,忙停下手中的事,要來下跪行禮。
太後急道:“都免了!”
她快步走至秦念凝的床邊,見秦念凝已經暈了過去,面白蒼白如紙,竟是一絲血色也無,臉上身上被汗水和血水洗了一遍,找不到一處幹淨。
“醫女,她如何了?可能救得回來?”太後喉頭哽咽。
這孩子可是她唯一的外甥女,是她唯一的妹妹留下來的唯一的孩子!是她看着長大,視若親女的孩子……
醫女戰戰兢兢,斟酌着說:“回太後的話,微臣已經為王妃施針,并将人參片給王妃服下了,但是王妃突然大出血,恐怕……恐怕還是看王妃自己是否熬得過來……微臣無能,請太後降罪!”
太後聽罷,立時一陣頭暈目眩,眩暈中她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姨母”,忙睜開眼,果真是秦念凝的聲音!
她已醒來!
太後大喜,忙至床前。
秦念凝面容姣好,原是铎都有名的美人兒,此時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她眼裏盈淚,又喚了一聲:“姨母……”
太後幾欲落淚:“姨母在,姨母在呢。”
“姨母,我的孩子呢……”
“也在,也在。”
不及太後吩咐,奶娘已忙将孩子抱了過來,放在秦念凝身側。
秦念凝與太後均往這孩子身上看去,剛出生的孩子小小的一個,又是早産兒,便顯得越發小了,裹在層層的衣物中,只露出一張小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像看什麽新奇事物一般看着秦念凝和太後,叫人又憐愛又喜歡。
“起名了嗎?”太後滿心慈愛地問。
秦念凝微笑:“早已同王爺商量好了,若是個女孩兒,大名便叫‘傅亭蕉’,希望她長大後出落得亭亭玉立,如美人蕉似的。”
“好、好,便叫她傅亭蕉。”太後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熬過來就好,你快些好起來,待鎮南王回來了,哀家去和皇帝說,讓鎮南王多待些日子,在你身邊陪伴你。”
“王爺……”秦念凝的目光逐漸渙散,她往門口瞧去,心裏卻知道她是見不着他了。
突然,她臉色一變,變得極為痛苦,身下又出了好一灘血,吓了衆人一跳。
尤其是太後。
“醫女!醫女!你快些救王妃!哀家不許她死!”
“姨母!”秦念凝猛地抓住太後的手,緩緩搖頭,“我是不行了……蕉蕉便交給姨母了,希望您護她一世周全!王爺回來,請姨母替凝兒說一句對不住他了,先走一步……凝兒、凝兒不孝,下輩子再來報答姨母的恩情吧……”
話音剛落,秦念凝便兩眼一閉,撒手人寰。
王府哭聲頓起:“王妃殁了!”
太後怔怔地看着自己疼愛了二十年的外甥女,眼睛一眨,便滾下淚來,痛哭出聲。
半晌,她拭幹了淚,才将目光挪至旁邊的傅亭蕉身上。
傅亭蕉不知何時已經睡去,淺淺地呼吸着,睡得很安寧。大人的生離死別與她毫無關系,即便這個剛剛死去的人是她的娘親。
太後俯身抱起了這個孩子,一時又憐又愛,嘆息道:“苦命的小可憐兒,一出生娘親就不在了,父親也不在身邊。蕉蕉,乖蕉蕉,往後你就是哀家的親孫女了,哀家定讓你一生順遂無憂。”
半個時辰後,太後親自抱着傅亭蕉上了回宮的三馬車辇。
鎮南王還沒回來,秦念凝又殁了,把傅亭蕉留在鎮南王府,她實在不放心,于是決定先接回宮去養着,等傅橫回來再做商量。
秦念凝的喪事,也得等傅橫回來親自操辦。夫妻一場,總得叫他們見最後一面。
好在天氣并不炎熱,冰庫的儲備也充足,停靈幾日不成問題。
太後嘆了一口氣,更加抱緊了懷中的小娃兒。
車辇緩緩駛入了皇宮,只是還未到清心宮,卻驟地停了下來。
蘭嬷嬷撩簾,肅目問道:“怎麽回事?!”
宮人忙跪下請罪:“太後饒命!是九皇子突然從馬車前沖過,奴才們怕撞到九皇子,這才不得已停了下來。”
蘭嬷嬷聽到“九皇子”,便挪眼看去,果見一個四五歲的男娃娃站在馬車前。仔細看去,他臉上鼻青臉腫的,有些地方還因破皮而滲出了血,好不可憐。
蘭嬷嬷卻對他的傷已是見怪不怪,她放下簾子,跟太後回禀了此事,而後下了馬車,沖那男娃娃福了一禮:“九皇子殿下,太後請您上車,與她一道回清心宮。”
九皇子一聲不吭地走到車辇前面,才道:“熙兒沖撞了太後的車辇,請太後恕罪。”
太後的聲音由簾內傳出:“上來吧。蘭嬷嬷,傳哀家旨意,請胡太醫前去清心宮。”
“是。”蘭嬷嬷領命,派一個小太監先去了太醫院。
九皇子則踩着馬凳上車,由于身量不足,顯得有些笨拙和艱難。
蘭嬷嬷失笑,正待親自上前幫忙,突然想起什麽,便招呼了一個小太監,低聲斥道:“還不快去伺候九皇子上車?這點眼力見都沒有?還是你們個個勢利眼,不把九皇子放在眼裏,偏在他跟前偷懶?”
小太監忙掌嘴:“姑姑教訓得是!奴才知錯!這就去!”這才扶着九皇子上了馬車。
九皇子進入車內,便在靠近車門的地方坐下了,悶葫蘆一般的,只坐着也不說話。
太後打量了他兩眼:“你母妃又打你了?”
“是。”
“想是又被她追着打,逃出來的時候慌不擇路,才沖撞了哀家的馬車?”
“是。”
九皇子答完話,這才在餘光中瞧見太後臂彎裏抱着一個小奶娃,只是被層層衣物包裹着,連小臉兒都看不見。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太後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叫他坐過來些。
他便挪了挪,到底也沒挪太近。
太後道:“這是鎮南王妃剛生下的女兒,名喚傅亭蕉,算起來也是你的表妹,從此要将她當成親妹一般疼愛,知道嗎?”說着,便将孩子抱松了些,好叫他能看清臉。
“熙兒知道了。”九皇子一邊颔首,一邊睜大了眼睛看過去,只看到一個好小好小的一張臉。
——皺巴巴的,好醜。
此時,原本一路酣睡的傅亭蕉竟轉醒過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對上他的目光。
下一瞬,她驀地朝他笑了起來。
九皇子便怔住了。
這就是兩人的初見了,當時誰也沒想到,此後一生一世,便這樣束在一起了。
彼時九皇子只覺得被她這麽一笑,整個人奇妙地柔軟了起來,心想她笑起來倒是挺好看的。
這也是太後第一次見到傅亭蕉笑,心下歡喜:“看來蕉蕉這孩子倒是挺喜歡你的。你來抱抱她。”
九皇子:“……”
縱使前一刻對傅亭蕉的笑略有好感,但叫他抱她,他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抗拒的。
太後冷下臉來:“她只是一個小娃娃,你不要畏懼,更不可厭惡。”
九皇子抿着嘴,慢慢伸手把傅亭蕉抱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攏在懷裏。
小女娃依舊朝着他笑得天真爛漫。
然後,一股溫熱的液體穿過她身上的層層阻隔,淌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小天使們,感恩相遇^^
這篇文是個青梅竹馬小甜餅,前三章涉及上一輩和九皇子恐女隐疾的由來,從第四章 開始就是兩個小盆友的成長日常啦,全程1V1,僞冷漠大傲嬌與真粘人小嬌憨的故事^^
順便吆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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