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夜
“母妃……”左奪熙的脖子被他的母妃月無意狠狠掐住,他一邊艱難地呼喚着月無意,企圖喚回她的神智,一邊用力去掰開月無意的手。
可是,他一個八歲不到的孩子,即使拼盡了全力,仍舊無法撼動半分。
在他熟睡中被突然闖入的月無意驚醒時,他就知道他的母妃又犯病了。
他的記憶可以追溯到一兩歲,那時候他的母妃還沒犯病,也還沒失寵,但是未失寵時他的父皇來的次數也不算多,他能記得的還是他的母妃。他的母妃對他溫柔極了,年輕又漂亮的臉上總是笑意盈盈的,好像很熱愛當下的生活。
後來,他的父皇漸漸便不來月桂宮了,然後在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他的母妃第一次犯病了,她沖到院子裏抱着一棵樹大罵“你這個負心漢”,罵得太監宮婢們都跑出來偷偷看熱鬧,他那時候還不滿四歲,也被母妃這樣從沒見過的樣子吓壞了,但是小小的他卻還是鼓足勇氣跑了過去,努力把哭腔壓下:“母妃你怎麽了?熙兒害怕……”
結果,他剛一把抱上他母妃,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掄開。他被狠狠地掄在地上,差點磕破頭。此後,他的母妃每每犯病,多半都會追打他。
他聽別人說,他母妃是因為失寵而瘋掉了。
可是,他母妃沒有發瘋的時候,還是以往那樣的溫柔可親,将他當成這世上最重要的珍寶。雖然犯病時總多于不犯病,但是不犯病時那點溫柔,足以讓他默默忍受一切折磨。
幾年下來,他也已經習慣了。
當母妃犯病時,能逃則逃,不能逃也不過被打幾拳,很快就會被救下的。母妃清醒時,對自己犯病的情形一無所知,他便謊稱那些傷處是自己與年齡相近的八皇子打架所致,所以他母妃總勸他不要太調皮,能忍讓便忍讓……
“負心漢!你這個負心漢!”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驟然收緊了,月無意猙獰着面孔,惡狠狠地像要殺了他。
一股本能的求生欲.望讓左奪熙開始劇烈掙紮起來:“母妃……我、我不是……負心漢……我是……咳咳……我是熙兒……”
“我不想活了,你陪我一起走吧,到了地府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那些莺莺燕燕了。”月無意像着了魔一般,完全聽不進左奪熙的話,嘴裏喃喃着,“到了地府,你就不能負我了……我們一起去地府吧……”
左奪熙雙腿亂蹬:“來人,救……”
他意識到他母妃這次犯病比平日更嚴重,想喊人來救自己,卻喊不出聲。
外面是轟隆隆的雷聲和淅瀝瀝的雨聲,一聲接着一聲,像是來自地府的催命符。
掙紮中,從他枕頭底下滑出一個荷包來,明天就是母妃生辰,那是他準備給母妃的生辰禮物……
左奪熙一把抓起了那個荷包:“母妃……生辰禮物……”
月無意突然松開了手,左奪熙的心也跟着一松,以為母妃看到荷包,清醒了過來。
沒想到,月無意卻一把奪過荷包,眼睛裏露出異樣的神色:“皇上,你還留着妾身給你繡的荷包!你還愛着妾身,對不對?”
月無意狂笑起來,突然将荷包一扔,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皇上,你允諾過會寵愛我一輩子的,君無戲言對不對?!你曾嫌我床帏之事太過羞澀,甚是無趣,現在不會了,妾身會讓你滿意舒服的!妾身願意為皇上改變,只求皇上對妾身不要變……”
說話間,已脫掉了外面的大袖衫,扔至床下。
左奪熙徹底吓壞了:“母妃把衣服穿上,我是熙兒!”
他想要下床,想要逃離,可是月無意似乎将他當成了他的父皇——那個“負心漢”,因此将他困在床角,一邊脫衣一邊欺近。
左奪熙年紀不大,卻已知紀綱人常,他緊緊閉上了眼睛,渾身顫抖着:“母妃!我是你兒子!”
他不敢大叫,如果引來別人,這般有悖人倫的場景叫人看到,他母妃必死無疑!
月無意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又開始脫上襦,一邊脫一邊湊過來,陷入犯病狀态的她将左奪熙全然當成了左晟——她準備盡心盡力伺候的那人。
左奪熙忍無可忍,卯足了全身力氣,猛地将月無意推了一把。
月無意一時不妨,從床沿上摔了下來。
左奪熙睜開眼,見他的母妃身上已經只剩中衣亵褲,那披頭散發眼神混沌的模樣讓他陡生一絲莫名的厭惡,他竭力壓抑着聲音,低吼道:“我不是父皇!父皇沒有來!那個荷包也不是父皇留下的!是我叫小肅子在宮外買的!”
月無意像被人澆了一盆涼水,身子頓時僵直了,好像清醒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左奪熙:“熙兒?”
左奪熙以為她已恢複正常意識,點頭。
“熙兒……母妃帶你走!”月無意突然又竄了上來,在左奪熙完全未反應過來之際,便再度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終究沒有來……”
“他果然不愛我了!母妃帶你一起去地府吧,路上好有個伴!”
“我聽說最近采選進宮的有個被封為貞嫔的女人,她和我同一天生辰,可是皇上只記得她的生辰了,還給她準備了壽宴,就在明日……”
“他已忘了我的生辰也在明日……”
“我被取代了……”
“往後貞嫔生了孩子,她的孩子也會取代你……”
“不如現在就去陰司罷,也好早些投個胎,轉生再做母子!”
月無意沒有清醒,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混沌,她手下一點點用力,一點點剝奪左奪熙的呼吸,她是想真的帶他走……
左奪熙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手腳都開始無意識地揮動,腦子裏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被黑暗吞沒。
或許真的要下陰司了。
也好,人間已無留戀……
不!
還有!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劃破,出現笑眯眯的傅亭蕉,她嬌滴滴地喚他:“九哥哥,明天陪蕉蕉去放風筝吧!”
“才不去!”
實際上,風筝已經備好了,就放在這件卧房的臺子上。
可惜,用不上了……
左奪熙以為他已經不會哭了,可是在徹底黑暗又吞沒掉傅亭蕉之前,他的眼角滾出了一滴淚珠。
*****
一夜驚雷驟雨,第二天卻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入紗窗,傅亭蕉便打着呵欠從被窩裏鑽出來,分明還困極了,卻用小肉手揉着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
“咱們蕉蕉小懶蟲今兒個起這麽早啊?”太後聽到動靜,也睜開了眼睛,慈愛地笑。
傅亭蕉不好意思地低頭,又鑽進太後的懷裏,奶聲奶氣地問:“蕉蕉吵醒姨祖母了嗎?”
姨祖母年紀大了,經不得吵鬧,所以她平時都是睡在離姨祖母最近的左暖閣裏的,但是她特別怕打雷,昨晚兒雷聲一響,她就吓得跑進了姨祖母的卧房。
姨祖母又憐又愛地抱她上床,親自哄她睡了,也才睡下。
她也不想吵醒姨祖母的,可是——
“今天是九哥哥的母妃的生辰,蕉蕉想去給月嫔娘娘祝壽。”她乖乖巧巧地說。
太後摸着她的頭:“姨祖母什麽時候攔過你?方嬷嬷,給郡主更衣。”
早就候在卧房外的方嬷嬷趕緊應聲而入,與她一起進來的還有蘭嬷嬷、秋夷、于奶娘和阿固。
方嬷嬷原本是太後身邊的次等嬷嬷,在傅亭蕉進宮後便被安排到了傅亭蕉身邊。于奶娘則是太後給傅亭蕉精挑細選來的奶娘,雖然傅亭蕉現在已經不需要吃.奶了,不過小蕉蕉已經習慣了奶娘的照顧,因此太後仍把奶娘留下了。阿固則是一個十三歲的年輕宮婢,也是太後千挑萬選挑出來的,是個機靈又穩重的丫頭,既能照料傅亭蕉,又能陪她玩樂。
這三人是貼身伺候傅亭蕉的,這會兒得了令,趕忙給傅亭蕉穿衣服。傅亭蕉乖乖的配合,一臉迫不及待,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便像個肉團一樣滑下床,還沒滑到底就被阿固一把抱住穿鞋。
“奴婢帶郡主去梳洗。”給傅亭蕉穿好了鞋,阿固将她抱了起來。
“姨祖母再睡睡吧,乖乖的哦。蕉蕉去月桂宮吃早膳,中午回來陪姨祖母吃午膳。”傅亭蕉一顆心已經飛出去了,卻還扭頭“叮囑”太後。
惹得太後笑意盈盈,忍俊不禁:“去吧。”
*****
月桂宮靜悄悄的。
到了門口,傅亭蕉便從阿固的身上下來,撒開腳丫子飛身進門。
阿固扶額,忙帶着侍衛跟在後面進去。
因為九皇子不喜女人,所以每次帶郡主來月桂宮,總是只有她一個婢女跟着。但太後又怕月嫔娘娘突然犯病傷到郡主,所以便讓她帶足了侍衛,以備不時之需。
才入了院子,小肅子便迎面而來,阿固眼瞅着傅亭蕉進了左奪熙房間,便不再跟進去,只問小肅子:“月嫔娘娘這會子沒有犯病吧?”
小肅子神色凝重:“月嫔娘娘不會再犯病了。”
阿固問:“什麽意思?”
“月嫔娘娘……死了。”
阿固一愣:“什麽?”
“月嫔娘娘昨晚自缢了!昨晚雷大雨大,守夜的侍衛都偷懶去了,竟還是咱們殿下第一個發現的。今兒早上看到時,月嫔娘娘已經被殿下抱下來了,難為他小小的一個人,怎麽抱得動……說遠了,月嫔娘娘的遺體現在安置在她的卧房裏,我已經叫人去通知各處了,如今正等人來。”
阿固指着左奪熙的卧房:“那九皇子殿下……”
小肅子愁道:“一早上都沒開口說話了,還不許任何人進去。方才我見郡主進去了,心下可松了一口氣,能讓殿下心裏舒坦一點的,只有郡主了吧。”
*****
傅亭蕉推門進去時,只見左奪熙靠着床坐在地上,頭都未擡,似乎沒注意到她。
她頓時亮起了眼睛,輕輕地、悄悄地靠近,繞到他背後,惡作劇般地蒙住他的眼睛,同時脆生生問道:“猜猜是我誰!”
一句話還未落地,她就被左奪熙一把推開了。
“別碰我!”左奪熙前所未有地大聲吼叫着,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展露獠牙。
傅亭蕉頓時被吼哭了,一雙眼睛盛滿春水,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連說話聲音都小心翼翼了起來:“九、九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母妃的發瘋和自殺算是小九性格上的一個巨大轉折點吧,其實之前症狀輕微,現在症狀嚴重了,需要蕉蕉醫生親親抱抱才能好(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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