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玉瓊山山脈連綿,多有平坦之地。

其時修建皇家別院,太/祖命人劈了半畝見方的地用作跑馬場。待敬親王接手後,将之一分為二,一半為馬球場,一半為蹴鞠場。

球場大喇喇地在日頭下曬着,場邊卻有一排古木,綠蔭如蓋,正好給看客們形成天然的遮陽屏障,再伴随着午後悠悠的風,如此欣賞起蹴鞠比試來,可謂身心舒暢。

葉微雨到時,那些個此前領略過或不曾見過太子球場風姿的賓客們已經到了多半。

綠蔭下設有兩橫排桌椅,高腳小幾上有茶水、瓜果供客人吃用。侍女們立于主人身後,有那身子火氣兒大的,一到五月天兒就頻繁出汗的,還由人打扇伺候着。

球場中,太子桓晔身着玉白錦緞勁裝,額上縛玉石額帶,腰間的束腰也是嵌玉蹀躞。

他未及弱冠,卻已是成年男兒的身量,因平日裏又多是老成持重,在宮中也多穿太子蟒袍,乍有這少年意氣飛揚的打扮,更顯其長身玉立,肩寬腿長。

這自然引得場邊的小娘子們一顆紅心“噗通”亂跳,臉頰滾紅,欲看還羞。

餘下的傅明硯、沈蘭庭,衛褚、裴知行,又有別家郎君共八人也與桓晔做大致無二的裝束。幾人圍在一處,連說帶比劃,應當是商量比試時的戰術。

原本正式的蹴鞠比賽,每隊應當是十六人,除球頭外,還設有正挾、頭挾、左右竿網等位置,但因着球藝精湛的少年郎為少數,為保證最大可能得勝,桓晔便做主将人數減少,相對的每個隊員承擔的功能就相對多一些。

敬親王那處,上場比試的幾人都是他打兒時起就相交的好友,少年時聽雨歌樓,紅燭昏羅帳,青年時又在一處尋歡作樂,吟賞煙霞,彼此默契非常,倒也不用刻意商量,甚至敬親王還覺着太子等人年幼,必要時還得放水全了桓晔的面子。

葉微雨給桓毓和敬親王妃見了禮,便在與桓允只隔了一個方寸小幾的位置上坐下。

桓允懶洋洋地以手支頤,目光随着她的動作而動,末了才道,“阿不,我本想着去邀你一塊過來的,可疲乏得很,便懶怠動彈。”

“怎麽?”葉微雨看向他,溫聲道,“方才未曾小憩片刻?”

他悶聲道,“四皇兄軍中有要務,去軍營的路上順道上別院來,只待一時半會兒就得離開,阿兄和王叔便在屋裏點了茶同他閑談,我想着既無事也就在一旁作陪。”

“先時還不覺困乏,現在卻難受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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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院中休息便好,何至于過來?”葉微雨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後關切道。

“許久不見熱鬧,定然是要來瞧瞧的。”

“我卻不知如何說你。”葉微雨睨他道,她看着場中又問,“太子殿下這一方的郎君們年紀小,身量也遠不及敬親王那方,應對起來恐怕有些吃力罷?”

桓允撇嘴道,“是這個理兒。分明與阿兄年歲相仿的裴家、衛家大郎、二郎幾人都是蹴鞠好手,又與阿兄有多年的作戰經驗,不知他怎麽想的…”

“暫且從表象看來雙方力量懸殊,勝負難料。”葉微雨道。

“你也覺着傅明硯會拖後腿?”桓允眼睛一亮,問道。

葉微雨眼帶怪異道,“好幾人都在怎的你單單只拎他一人出來?”

“衛三兒和裴小七蹴鞠如何我自然是曉得的,沈蘭庭和傅明硯卻不好說…”

“蹴鞠本就在市井甚為風靡,最盛時,街頭小童人人踢球,他二人本就出身民間,指不定深藏不露呢?”葉微雨一轉眼就看到他瞪圓了眼睛盯着自己,“你這般神情作甚?”

桓允哼聲道,“我不愛聽你為旁的男子說話!”

“我就事論事罷了,又怎會像你口中說的這般?”

“你是否覺着傅明硯樣樣兒都好?”他氣悶地想,那銅臭小子在學舍裏課業完成的頂頂好,騎馬射箭也在行得很,加之長得一表人才,若日後高中,再混個一官半職的,可不就成了讓人心向往之的良配?

葉微雨只當他在說胡話,“無理取鬧。”

她避開不談,更讓桓允肯定她就是欣賞傅明硯,只如今他名不正言不順的也發作不能,當下驀地有幾分悵然,阿不果然也像旁的小娘子那般,歡喜身強體健,又英俊倜傥的郎君罷?哼!

鼓鳴數聲,意味着比試開始。

場地正中有相距二尺八寸,高三丈二尺的木柱,兩柱上方用寬九尺五寸的網相連,網面的中心又有直徑三尺的洞眼,曰“風流眼”,此為球門。

兩隊分立于球門兩側,裴知行先出手。

他将十二張牛皮縫合的球,在腳上踮量數下,球跟長在他腳上一般,便是他左腳換右腳,又或是後踢,前腳接,都不見其有落地之勢,引得場邊觀者連連拍手喝彩。

待踢過數遭,有了腳感,裴知行就将皮球踢傳給衛褚。

衛褚如法炮制後,就傳給桓晔。

桓晔左右步子拉開,直到腳上接到球,也在腳上還轉數下,瞄準“風流眼”,一個猛勁兒将皮球踢上去。

“風流眼”難進,非技藝高超者不可得。

桓晔這一腳幹脆利落,毫無拖泥帶水之意,那皮球也跟長了眼似的,直直飛過“風流眼”。

敬親王那隊的竿網趁勢接住,三番兩下又将球傳到敬親王處。敬親王眼風微微一暼就判定“風流眼”的位置,便毫不猶豫地将球踢過。

他的這一腳球氣勢很甚,等閑難以接住。

傅明硯初生牛犢不怕虎,縱身一躍,将尚在劃弧線的皮球用頭頂過,傳到沈蘭庭處。

別瞧平日裏沈蘭庭不聲不響,踢球卻最是果斷。他眼疾腳快地接到球,在腳上控制數下,立馬又踢給桓晔。

桓晔早已做好準備,腳尖将将黏住皮球,就來了個“倒挂銀鈎”,那球穩穩當當地就飛過了“風流眼”。

見此,場邊喝彩吶喊之聲更加熱烈。

若敬親王隊能接住此球,且仍能踢過“風流眼”,那麽比賽則繼續。若不能,就落後對方一球。雙方共比試三場或五場,一場結束後交換場地進行。到比賽結束,雙方中的一方取勝的場數少于另一方,就是比試失敗。

為增加比試的趣味性,敬親王妃做主設置了彩頭,贏者可得錦繡金杯。

葉微雨自幼便不喜外出與人走動,加之又長在京城之外,這還是她頭一回看蹴鞠的比試,一場比試下來,只覺驚心動魄,分外熱血沸騰。

場上比試正酣,裴知月卻突然匆匆過來,她身後還跟着一個撐傘的侍女小跑着。

不待坐下,她便道,“微雨妹妹,眼下有件要緊事需要你援手。”

“何事?”葉微雨雖在答話,可眼睛卻還盯着球場。

桓允瞧她那入迷的樣兒,就心生不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收回目光。

“趙家姐妹夥同寧家、李家那些個小娘子們向我和四姐姐下挑戰書,要與我們玩“飛花令”,若是輸了,便會有懲罰。”

“我二人孤立無援,思來想去只得煩請微雨妹妹相助!”裴知月憤然道。

起因是,太子殿下在球場上的風姿太過卓然,不僅讓場下适齡的小娘子們都心花怒放,更讓那女性長輩們連連惋惜,太子定親過早,若能晚些時候,指不定自己女兒就有那福緣,可與如此風華絕代之人舉案齊眉,在後世必成一段佳話。

作為未來的太子妃,裴知月就是衆人豔羨不已的對象。有的心思單純,也就直白流露出對她的羨慕,但也有那眼紅不成便嫉妒她好運的小娘子,說話夾槍帶棒,臉上也沒個好顏色。

其中以趙宣琪為首,并寧家幾位作為桓晔正經表妹的小娘子最為意難平。

裴知雪定然不允旁人欺負自家小妹,當下就與人起了口角。

那趙宣琪如今也不如往前沖動,便提出用“文鬥”的法子,言道若讓裴知月贏了,她們日後定會避免再提此事。

桓允聽了前因後果,對裴知月道,“你們搭理那些個平日裏吃飽了沒事做,只會掐尖要強的小娘子作甚?遑論她們如何心氣兒難平,總歸與我阿兄定親的人是你,難不成贏了這比試,她們就能當太子妃不成?愚蠢至極。”

“維玉所言極是。”葉微雨贊同道,意氣用事,以所負才學為武器來向人挑釁以顯自我優越,于她看來都不是真正的好才、有才之人。

“可是…”裴知月遲疑道,“我和四姐姐已經答應她們了。”

“好罷。”裴知月心性簡單,不及那些個小娘子會算計,裴知雪也是沖動之人,争執下去鬧開了于女兒家無益,葉微雨想,總不能讓心有不堪之人詭計得逞。

葉微雨她們離開時,正進行最後一場比試。

叔侄兩個對抗,終究是敬親王棋差一着,到滴漏漏盡,他所帶領的隊終究輸掉一局,以致不得不甘拜下風。

敬親王攬着桓晔感慨道,“王叔時常自诩寶刀不老,現今與太子侄兒較量後才知自身斤兩,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桓晔寵辱不驚道,“幸得王叔腳下留情。”

“阿晔眼光獨到,挑選的小郎君個個勇猛非常,進攻破門如破竹,铿锵有力,便是王叔有意退讓卻也不能了。”敬親王搖頭道,“有心無力尚且不談,甚至還自顧不暇,可是丢人!”

他說着,自侍女處拿起銀盤裏香薰過的濕熱帕子在臉上擦了擦,又笑着對傅明硯和沈蘭庭道,“不想你二人腳上功夫甚為了得,旁的技藝定也是不差罷?”

桓晔也同時看向他們。

他二人方才表現尤為突出,聽聞在太學的課業也是名列前茅,他日如無意外,定是可用之才。

傅明硯拱手一揖,“回王爺,不過是粗有涉獵,不值一提。”

敬親王擺手道,“謙虛了,本王瞧着你二人日後定有造化,平日裏再學舍可要好好引導我那九侄兒用心學業才是…”

幾人緩步行至樹蔭下,見敬親王妃同長公主閑聊,笑得甚為開懷。敬親王興致正高,以為她們也在讨論蹴鞠之事,便問王妃道,“何事笑得如此開心?”

敬親王妃擡眸望向他,道,“今日男兒家們在球場上大出風頭,而各家小娘子卻無甚表現機會,公主在向妾身埋怨您處事不公呢!”

敬親王不解道,“小娘子們嬌貴得很,也無人會蹴鞠啊,便是會,又如何舍得在日頭下曝曬?”

“王叔您說差了。”桓毓輕聲解釋道,“侄女說的是吟詩作畫之事。片刻前幾家小娘子紛紛離開,說是要行‘飛花令’,特向侄女來讨了彩頭,她們定然是覺着不能輸于男兒才有此決定罷。”

“哦?”敬親王愣時來了興趣,轉而對桓晔道,“阿晔,待咱們換身衣裳,也去瞧瞧這些個小姑娘們的比試如何!”

話說葉微雨她們這邊廂。

小娘子們都是雅致人兒,将“文鬥”之地選在四面開闊的水榭,岸邊雜樹英花,風過拂楊柳,景色甚是怡人。

本是趙宣琪起的意,她卻為了能以絕對優勢碾壓裴知月姐妹,特意又将趙宣令哄了來。如此一來,便是見葉微雨在裴知月那一方,她也覺得己方的贏面頗大。

七個小娘子盤腿圍坐在矮桌前。

趙宣琪傲然道,“若有誰三個數未答上題目,便算作失敗退出。以此類推,最後留下者為勝。”

“飛花令”是輪番淘汰制,在場諸人對規則耳熟能詳,趙宣琪簡明扼要說完後,用含水秋目瞅桓允,柔聲道,“可否請九殿下做我們的出題官兼任裁判?”

桓允最初沒打算同葉微雨一道兒來,因覺着小娘子們叽叽喳喳格外擾人,可當時聽葉微雨問他是否一起去時,他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趙宣琪同他說話時,他都還在對着湖面懊惱自個兒對葉微雨頗未有原則呢。

桓允聞言,看一眼葉微雨,只見她目光沉靜的看着他,略一思量,便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出自宋代詞人蔣捷《虞美人》,他還有一首詞特別出名就是《一剪梅》,“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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