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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欲劃清界線的表情。

他放柔了語調,低聲問:“為什麽不說?難道是懷疑本王沒辦法為你作主?”

泊他真會為她出頭,再惹事端,宋珞淳急急地脫口解釋。

“奴婢就是怕王爺為奴婢作主再惹事端。”

她的話證實了他的揣測,她額頭上的傷果然不單純,只是就算她不想說,他還是有辦法打聽出來,并不急于一時。

眼下,他想知道的還有一件事。

“好,暫且不提你額頭受傷的事。”他滿懷着愧疚,柔聲問:“你還在怪本王昨夜強要了你的身子,是吧?”

雖然有些氣惱她在昨夜後還能如此平靜冷淡,讓他幾乎要以為,昨夜的纏綿只是他的一場春夢……即便自己因此感到莫名低落,他仍祈求可以得到她的原諒。

他的話讓宋珞淳的臉色難堪地一赧,她勉強穩住嗓音說出違心之論。

“奴婢不怪王爺。”

昨晚她雖懷有女子矜持而有所抗拒,但若不是她對他有情,昨晚的事是不可能發生。

她不知該氣自己,還是氣他,讓兩人的主仆關系變得複雜。

聽出了她語氣裏的怨怼,宇文凜凝視着她,用少見的清朗嗓音,堅定地對她開口:“你放心,我會為你的清白負責。”

昨夜他或許醉了,但并非醉到不清楚自己抱着、愛着的女人是誰,加上這些時日的相處,他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因此為她負責的想法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浮現。

他不假思索開口,彷佛早已作好決定,讓她無法不感到詫異。

“你不信?”他擰起濃俊的眉,表情有些不悅。

察覺自己洩漏太多情緒,宋珞淳趕緊垂下眸掩去詫異的神色,恢複淡然語調。

“奴婢卑賤,高攀不上王爺。”

這不是惺惺作态的場面話,而是她打從心底明白,兩人如此雲泥之別,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她不曾奢想,只求平靜過日……偏偏他說得真心誠意,讓她無法不感動,無法不奢想。

然而她殊不知,她無欲無求以及自眨的一言一行,讓宇文凜胸間情感有着無處宣洩的脹痛。

“難道……你不喜歡本王?真的沒想過要成為本王的女人?”

他早就知道她與衆不同,卻沒想過她竟是這樣獨特,獨特到不屑他尊貴身分所帶來的榮華富貴。

憶起她過去一直想與他劃清界線、保持主仆該有的分際,他無法不做此猜想,而這樣的想法讓他對自己的身分再一次感到無來由的厭惡。

不知他沉着臉想着什麽,宋珞淳如實道:“奴婢入王府為婢是為生活,其餘沒多想。”

她的話像塊石頭,沉甸甸的壓在胸口,悶得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這是他頭一次向姑娘承諾,但她怎麽沒有半點歡喜,反而有種極力想與他撇清關系的感覺?

無來由的,童年的回憶猝然湧進腦海,那是爹親剛戰死沙場、娘親自缢跟着爹親赴黃泉的那一年。

那一夜,失去雙親的他被送進宮,與皇祖母同住。

在宮中,皇祖母待他極好,為了讨皇祖母開心,他努力讀書、習武,表現得比其他皇子還出色優異,但最終,他的努力看在旁人眼底,不過是承父餘蔭的福報。

在那樣的眼光下,他越發疲倦,加上身邊少有真心待他好的人,他最後選擇徹底放逐,順勢當個不成大器的腐朽王爺……

抿唇沉默了片刻,他才澀澀地揚唇一笑。

“或者你也和其他人一樣,把我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渣,是嗎?”

或許是他錯想她的想法,她并非獨特到不願意飛上枝頭當鳳凰,而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像他這樣的男子,自然不會是女子想要托付終身的對象。

若他是女子,定不會嫁給這樣的男子。

訝異他竟會說出如此沮喪的言語,宋珞淳不自覺又板起臉,向他說教。

“王爺不該妄自菲薄,只要王爺有心,定會有所長進。”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但他在乎的是她對他的想法。

“若本王真有心為你振作,你會想嫁給本王嗎?”宇文凜不死心地問。

他沒想到,當他不經意動了對她負責的念頭時,腦中便強烈湧現想要娶她為妻的渴望。

她雖非出自名門,卻比一般閨秀更得體娴雅,知書達禮、聰明細膩,絕對是個合格的王妃;若能有她在身邊不時提點、說理,他要再當個浪蕩閑人也難。

想着種種娶她的美好,宇文凜更加堅持心中意念。

宋珞淳的心因為他的話微微一蕩,她暗暗整了整呼息才道:“王爺是該為自己、該為宇文家、為皇上、皇太後振作,而不是為奴婢。”

若罄親王泉下有知,他不知長進的孽子不為自身及家族榮耀而長進,卻是為了一個身分卑微的奴婢,不知會不會氣到從棺材裏跳起。

但若撇開這些不說,她若真能讓他自此洗心革面,不也是功德一件?

“不管是為宇文家或為你,我會做到!”

迎接他不可撼動的堅定眸光,宋珞淳卻不敢多想自己有這麽大的魅力,可以讓浪子回頭。

也許他如此堅持,是因為她不願妥協,不肯歡喜接受他的安排,才會激起他想得到她的想法?

是不是只要時過境遷,他就會放棄了?

宋珞淳不免做此猜想。

初秋清晨,天色微微蒙亮,缭繞在天地間的霧氣讓天地萬物浸潤在一片迷蒙中。

宋珞淳放下手中的竹掃帚,将園中落了滿地的枯葉掃成一堆,再收集倒進襯了粗麻袋的竹簍裏,等着晚些讓丫頭收走。

打理好園中每一處,她走到早些時候插種梅枝之處察看,心裏有說不出的惆悵失落。

無論她多麽費心照顧,梅枝雖未幹枯,卻也依舊遲遲未萌芽。

難道……它真的死去了嗎?

她不懂,上天為何如此殘忍?不但奪走她的親人,甚至連讓她留住那段與親人相處的美好回憶也不肯?

她死命盯着那梅枝,心思千回百轉,在心頭一酸、眸眶禁不住一熱,眼淚幾乎要控制不住落下的瞬間,有人喊了她的名兒。

“淳兒——”

那聲嗓略低,帶着點玩笑意味,将尾音拉得極長,聽着那熟悉的聲嗓,她咽下喉頭的酸澀,将淚給硬生生逼回了眸眶,起身整了整衫裙,才瞥過頭望向聲音來源。

“王爺,有什麽吩咐?”

自從那一夜後,宇文凜的确不一樣了。

雖然他偶爾還是會出門聽聽戲、喝喝酒,但果真收斂了性子,不再像以前那般放縱荒唐。

宇文凜這番轉變讓福如嬷嬷又驚又喜、涕泗縱橫,直說淳兒是宇文家的恩人,甚至拽着她問,究竟是用什麽方法讓主子轉了性。

宋珞淳總是避重就輕帶過,但她卻由福如嬷嬷臉上的表情看出,她有許多話想問……她知道勢必有一日得讓福如嬷嬷知道,她與主子的事。

每每思及要向嬷嬷坦承這一切,她總有着說不出的別扭與難言。

見她問完話,輕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麽,宇文凜朗聲又道:“我要練字,給我磨墨。”

在決心振作後,他将主院右翼的偏閣改成書房,窗扇正好對着園子,在屋中習字、讀書時,可以随時觑見一片雅致園景。

這會兒為了喊她進屋,他就趴在窗邊,一副等着她伺候的大爺氣派。

宋珞淳瞧他等着,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提裙進了屋。

最近宇文凜是長進了,卻也因為兩人越發親密,時時被他編派名目、安些莫須有的罪名,借故偷香,讓她不知該羞還是該惱他。

接連被偷了幾次香,宋珞淳心裏戒備着,卻還是在推門進屋時,被一雙強健臂膀強拽進懷裏。

“啊!”她雖早有所防備,卻仍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驚呼出聲。

他就是愛看她嚴肅的小臉出現不同的反應,不管喜怒嬌嗔,全都令他的目光離不開她的臉。

“壞丫頭,你一早沒在榻邊等着伺候本王,上園子掃什麽落葉?”只要想到那一園子的落葉比他重要,他心裏便不爽快。

他靠得很近,暖暖的鼻息拂在臉上,讓她的心髒失控地評評亂跳,臉蛋莫名燥熱地嘟囔。

“奴婢以為王爺不會這麽早起。”

“是你告訴我,一日之計在于晨,不是嗎?”

摸清她對他總是刀子口豆腐心的性子,他把她吃得死死的,說話的同時,俊挺的鼻蹭着她白裏透紅的肌膚。

明明兩人做過更親密的事,但她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是……”

“既是如此,就該罰。”

他的罰并不是單純的處罰,而是會讓她雙腿虛軟、渾身發燙無力的處罰,每當被他罰過一回,她總是要好久才能回過神。

“奴婢不服!”

她不服氣地發出抗議,在他低下頭吻她時,努力掙出他的懷抱,躲開他落下的吻。

感覺她的掙紮,宇文凜将她壓在門扇上,将唇貼在她的嘴角,惡劣地問:“說說你怎麽個不服?”

“我……”她才準備開口,便感覺男人刻意曲起膝頭,抵在她腿間最柔軟之處。

原本純情的身子被他調教得敏感,她倒抽一口寒氣,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繃,怕他會再有下一個動作。

不知為何,看到總是義正詞嚴的宋珞淳在面對男女情愛時,總會露出如此嬌弱無助的一面,他愈是想欺負她。

定定凝視着她變得嬌豔的臉容,他輕輕緩緩移動曲起的膝頭,低聲問:“怎麽不說了?”

在他火熱眸光的凝視以及緩緩移動膝頭的動作下,麻癢的感覺泛出,她敏感地輕顫,感覺身子愈來愈燙,搭在他寬肩上的十指抓绉了華貴的布料,哪裏還說得出話。

“王爺……別……”

他是長進了,但也變得貪歡縱欲,時不時興起便會逗逗她,常常就這麽逗出纏綿火意。

昨兒夜裏已經要過她了,沒想到天才剛亮,他竟又想……

看着她咬着軟嫩的唇,極力不發出聲音的羞澀模樣,他卻心疼了。

“唉,既然你不要就算了,陪我練練字。”

不待她反應,他撤去所有侵略動作,在她柔軟的唇瓣落下溫柔一吻,才抱着她來到案桌邊,讓她坐在靠他最近的圓凳上。

由被他挑起的幻美之境回過神,宋珞淳的思緒還有些懵茫,不懂他怎麽會打消想與她歡好的念頭。

發現她的目光須臾不離地定在自己身上,站在案桌前的宇文凜笑瞥了她一眼。

“你若改變主意,本王随時奉陪。”

習字練武的日子太過規律,坦白說他适應得并不好,但怪的是,身邊只要有她,浮躁的心神便能迅速寧定。

而內心總是空蕩孤單的寂冷之處也被她給填補上,他這才驚覺,自己不能沒有她。

她聞言一驚,語氣微促地回道:“我才沒有!”

她那可愛的反應,再次逗得他朗笑出聲。

為防他笑得更誇張,宋珞淳挪開視線,後知後覺地發現,案桌上早已放了一疊紙、擺好筆,連墨也磨好。

原來打一開始,他就是故意喊她進門,故意要逗得她臉紅心跳才甘心。

想明白這一點,她有些惱,不懂他對自己施了什麽法,居然讓腦子一向清楚的她變得傻乎乎的,任他玩弄擺布也不知。

在她暗暗懊惱之際,宇文凜已定下心,神态怡然地提筆沾墨寫字。

由她的方向望去,他執筆揮毫時身形挺拔,如行雲流水般蕭灑的字跡帶有幾分狂放,宋珞淳不得不說,他寫了一手好字。

而他專注寫字的模樣,令她心頭微微發燙、悸動。

這一陣子觀察下來她才知,與他有關的傳聞并不假。

她不懂,他能文能武,為何要将光華文采隐藏在放蕩的外表下?

“為什麽……”

平靜心思因他起了波瀾,她掩不住好奇地問出心中疑惑。

筆鋒一頓,他不解地擡起眸望向她,嘴角含着一絲笑意問道:“什麽為什麽……”

話既已脫口而出,她也不打算隐瞞,好奇地問出心中疑惑。

“為什麽要把自己這一面藏起來?”

“為什麽……”他遲疑思索了許久,才不确定地答道:“或許是因為值得讓我背負這一切的人已經不在了……”

“皇太後不也待你極好?”

她問道,語氣裏有着明顯的誠摯關切,正因如此,宇文凜不知不覺說出多年來從未對誰說過的心裏話。

“皇祖母待我是極好……但不知為何,那份愛卻無法帶給我力量……無法抹去失去爹娘的痛苦……”

想起在宮中那段表面風光,暗地裏備受歧視的日子,他自嘲的揚了揚唇。

“後來我才發現,什麽都不去想的渾噩度日,可以讓日子好過些。”

他雖已長大成人,但兒時那個心靈重創、自覺被雙親遺棄的小人兒,一直駐留在他的心底深處,影響着他。

聽着他毫無保留,完全敞開心房的心底話,宋珞淳心口一震,在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一直以浪蕩假象示人的宇文凜。

他心裏有傷,是與她一樣,痛失雙親的遺憾傷痛,那感同身受的酸澀在心頭緩緩化開,讓她無法不為他心疼、心痛。

在心頭為他沸騰着滿滿憐憫的情懷下,她突然走向他,張臂抱緊了他。

她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他受寵若驚。

“怎麽了?”

“或許奴婢太過自不量力,但奴婢希望可以帶給王爺重新振作,不要再蒙混度日的力量。”

在她目睹了宇文凜這陣子的改變,更加深入了解他之後,宋珞淳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無法控制,對他的喜歡愈來愈濃烈。

這一次,她是真心誠意如此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他最重要的人,成為支持他往前走的支柱。

她的話讓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滿足的微笑,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有人相知相惜的溫暖,竟強過夜夜通宵達旦,藉由各種事物追求的暖意,更讓他感到真實。

他擱下筆,将她用力攬進懷裏,肯定地說:“你可以。”

雖然與她歡好的那一夜是場意外,但他從不後悔這麽做,甚至慶幸那一夜的醺然醉意讓他們有了不同的可能。

宋珞淳靠在他的懷裏,頭一次感覺自己因為他的肯定而歡喜,她從未覺得兩人的心如此貼近。

兩個內心有傷、同樣孤單的人靜靜擁着彼此,汲取對方身上的體溫,宇文凜開口道:“過些日子我會請皇上派差事讓我辦。”

她一愕,訝異他這麽快就要向皇上讨差事。

“這麽快?”

“依我的年紀算晚了,再說,我想要你當我的妻、我的妃,若沒一番作為,怕是不容易。”

很多事他其實清楚得很,只是任性地靠着長輩的厚愛縱容,不願去想、不願去做罷了。

如今為了她,他得做些努力,才能掙取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宋珞淳真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如此認真,心裏雖然感動,卻無法不顧慮兩人的身分差距,因而她不敢樂觀、不敢奢想。

“眼下王爺最重要的是要讓皇上明白你的決心,其餘的……以後再說吧!”

她是如此聰慧,豈會想不明白兩人要在一起有多困難?卻為了他,連向他讨承諾也不懂。

她如此讓步,只為成全他,讓他長進,讓他更無法放開她的手。

宇文凜用一種已深思熟慮過後的鄭重語氣,向她慎重承諾。

“就算以後再說,你的事我也會擱在心上,直到讓你成為我的妻為止。”

“奴婢知道了。”

他的承諾讓她心中百味雜陳,她又是歡喜又是感動,最後只能勉為其難擠出這麽一句話。

她不貪求,只要他有這份憐憫記挂着她的心就夠了。

***

醜時,豆大燭光将滅未滅,為霜寒露重的空氣添了一分蕭瑟涼意。

宇文凜抱着在他懷裏熟睡的人兒,心底漲滿一股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未料,不過片刻,一抹凄厲哭喊打破室內靜谧。

“不!不要……爹、娘……不要……”

夜裏螢光點點,明明滅滅的光随風飛舞,她驚喜地追逐,好不容易抓着了一點螢光,卻讓那一抹光灼痛了掌心。

原來那不是螢火蟲帶來的光,而是真正的火星子,那火星子來自眼前那場大火!

眼前熾熱灼燙的焰火沖天,扭曲了視線,卻谲豔得令人心顫,帶來毀滅天地的致命危險……

再度陷入令她痛苦不已的熟悉情景裏,宋珞淳放聲尖叫、掙紮,希望這一切只是夢。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後背傳來規律的拍撫,漸漸平撫她激動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由悲慘痛苦的夢中悠悠醒來,渙散的眼神逐漸聚攏後,眸底清楚映入宇文凜充滿擔憂的神情。

心一緊,她有些懊惱自己竟在他身旁作了惡夢。

見她輕蹙着眼眉,宇文凜拿自己的中衣衣袖為她拭去額心的汗水,問:“醒了嗎?”

她輕應了聲,心裏有些無措,不知此時該用什麽态度來面對他。

突地,他翻身下榻,宋珞淳茫然地望向他,瞧見他倒了杯水後又回到她身邊。

“喝點水。”

宇文凜的聲嗓低柔,臉上滿是柔情呵護的模樣讓她感動,喉頭微微梗澀。

怕眼淚不争氣地落下,她接過水杯,大大喝了一口。

寝房中的茶壺雖然罩着厚布保溫,但擱了一夜,水溫還是略嫌涼冷,卻适時冷卻她內心的激動情緒。

看着她喝完,他才又開口問:“要再喝一杯嗎?”拿回空杯,他靜靜地等着她回答。

不希望他離開,就算片刻也不願,她緊拽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扯向自己。

“別走。”

與他愈來愈親密後,兩人時常同床共枕,她作惡夢的次數明顯減少許多。

就算真的作了惡夢,在驚醒後發現他在身邊,總是能讓她安心。

難得她主動靠近,宇文凜順勢将她帶進懷裏,讓她的臉枕靠在他的頸窩,身子可以舒服地蜷縮在他懷裏。

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可能是真的冷了,也可能是餘悸猶存,不管如何,他展開雙臂将她整個人抱住,溫暖她。

宋珞淳緩緩地閉上眼睛,享受令她感到安全的擁抱。

半晌,等到情緒完全平複,身體完全放松後,她才幽幽開口:“對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終于等到她開口,他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

“你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原先他以為她只是作惡夢,但之後接連着被她因為夢魇而尖叫驚醒的次數太過頻繁,他不得不懷疑,這個夢很可能是真實發生過,深深的烙在她心頭。

他數度想問,卻又怕拿捏不了分寸,觸動她內心深處的傷,才會一直忍着不問。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她自己親口告訴他,關于她的故事。

但今夜,再度看她陷入夢魇,他心疼不已,于是再也無法壓抑地問出口了。

在她連續作了好幾次惡夢後,宋珞淳便猜到,他終有一天會問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鼓足了勇氣,她才緩緩開口,親自去揭開心頭那道一直折磨着她的痛。

“我爹原本是宜縣夫子,自曾曾祖父創立學堂後,一連傳了幾代,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我上頭有個兄長,是個天賦異禀的神童,他三歲便能背五經、《論語》,擅長數算,爹爹早在他五歲時就做好讓他繼承學堂的打算。

“我與哥哥僅差兩歲,所以自小總黏在哥哥屁股後,跟着他一同上爹爹的課。

古有聖賢在杏壇中講學授課,我們則是在老家那一片似海般的紅梅林裏聽爹爹講課。我娘說,每當風起,可以看到我們與爹爹在紅梅林中上課的情景,誦書的聲音和着梅香笑語,那情景,最讓她感到欣慰歡喜。

“可後來哥哥交友不慎,開始流連賭坊,最初哥哥因為他數算的天賦贏了不少銀子,但後來……每況愈下……”

話說到此處,她一手輕揪住他的襟口,發緊的聲嗓裏藏着哽咽。

“那一日天剛暗下沒多久,便有賭坊差人上門讨債,爹爹将那些人趕走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沒多久,在衆人皆眠的深夜裏,家裏起了大火……那把火燒毀了一切……後來聽打更的說,他瞧見有人在後院丢了把火……我想,應該是賭坊的人收不到銀子憤而縱火,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案子就這麽草草了結……最後……只剩我……”

話到最後,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宇文凜被她強撐着說出的往事給緊緊拽着心,沒辦法呼吸。

這也解釋了她為何看起來不像奴婢,卻淪為奴的原因。

“你……沒其他親人了嗎?”

“有,還有叔伯,但我不想依親過仰人鼻息的日子。”

他沒想到,看來這樣嬌小纖柔的身體裏,竟會藏着如此強大堅毅的意志力。

若是一般女子遇上如此變故,多半會選擇依親,但她卻選擇離開……如此決定的确很像是她的行事作風。

這樣的她深深吸引着他,讓他無法自拔……也更加堅定想要呵護她的心情。

他沒說出心裏想法,只是抓起她烙有傷疤的那只手問:“所以你手背上的疤是當時造成的?”

聽完她的過往,他才知兩人同病相憐,他心裏的傷痕被她給平撫了,他也希望她可以一次傾盡藏在心裏的痛楚,自此不再憂傷。

靠在他懷裏,宋珞淳露出凄涼的微笑,繼續說着。

“嗯,我好傻,舍不得那一片紅梅林,所以伸手去折了一截梅枝,結果燙傷了……”略頓,她的語氣再次陷入憂傷低落裏。

“但我沒想到,那一截梅枝似乎已經枯了,沒法兒長成一片梅林……”

如此說來,那一截梅枝對她意義非凡。

宇文凜輕撫她手背上的傷疤,柔聲道:“如果你願意,整個王府都可以為你栽種紅梅,雖然不能取代你老家的那一片梅林,但至少有個相似的場景,可以讓你放上老家的回憶。”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不敢相信曾經讓她那麽擔心的男人,竟願意為她這麽做。

平日她雖可以感覺他對她的喜愛、憐寵,但……她只是一個奴婢啊,他大可以不必如此花費心思讨好她。

但他就是開了口,讓她的心無法不因為他的話而翻騰。

“謝謝。”宋珞淳努力忍下因為感動、歡喜而哽咽的嗓音,動容地開口道謝。

不管宇文凜是不是真的會實現他的話,他有這份安慰她的心,已經讓她十分感動。

“傻丫頭,你有我,我有你,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真的是這樣嗎?宋珞淳覺得自己像在夢裏,他的溫暖、他的承諾都讓她感到極度不真實。

她真的能相信他,兩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嗎?

“我……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

難得看堅毅聰明的她也有如此嬌弱的一面,他打趣地輕捏她的俏鼻,取笑道:“怎麽?你這麽不相信自己有讓本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嗎?”

臉微微赧紅,宋珞淳嗔了他一眼,語氣充滿不确定。

“我只是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夢……”

在經歷過家裏變故後,她便不允許自己奢想,日後會再有多美好的事發生。

但她遇到他,遇上這個讓她有時氣得牙癢癢,有時又愛得甜入心口的男人,她如何不忐忑,如何不懷疑,發生在此時的美好,會不會只是一場美夢呢?

他收攏雙臂,萬分愛憐地将她抱得更緊,輕喃:“美夢也會有成真的一日。”

感覺他的體溫、他的溫柔呵寵,宋珞淳咽着嗓輕應,心很暖、很甜,她恨不得時間能靜止在這一刻,永遠不要往前,留住這一份美好。

夜色濃,朱色紗燈在夜風中晃曳,形成眩目光影,歌妓悅耳的歌聲、絲竹樂音缭繞的靡靡之音,酒香、脂粉香不斷在鼻尖飄蕩,形成一股讓人頹廢喪志的氛圍。

宇文凜處在當中,竟覺頭暈目眩,極為難受。

歌妓豔娘依偎在俊雅挺拔的罄郡王身邊,卻未發覺他的異樣,用媚得讓男人渾身酥麻的聲音嬌聲問:“王爺,您不是醉了吧?”

宇文凜一直是苑裏姑娘最喜歡的男人,他不但身分尊貴,相貌英俊,出手更是大方。

但不知為何,隔三差五便會莅臨的宇文凜竟接連消失了好幾個月,她盼了許久,今兒個總算盼着他這尊財神爺。

機會難得,她極盡所能,只求能伺候得爺兒開心,讓荷包滿滿。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一靠近,嗆濃的脂粉野香一股腦兒地竄進鼻息,嗆得宇文凜猛咳,他不動聲色地為自己斟了杯酒,順勢将她推離幾分。

豔娘是流音閣裏歌藝雙全的金牌歌妓,要讓她放下身段伺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他往往是被豔娘熱心款待的那一個,每每瞧着同行世子欣羨的目光,他心中總充斥着優越感,整個人春風得意。

但不知是習慣了宋珞淳身上那股清雅香息,或是太久沒流連于這種場合,他感覺渾身不對勁,只想盡快結束這尋歡作樂的聚宴。

豔娘的話逗得敦安伯世子哈哈大笑。

“說什麽笑話,依咱們王爺通天海的酒量,怎麽會這麽快醉呢?豔娘該罰喝三杯酒。”

豔娘爽快喝完三杯酒,同桌有幾名準備至各州縣上任的知州、知縣,見她如此豪氣,紛紛鼓掌叫好。

豔娘被捧得暈暈然,卻見宇文凜仍反常的發着怔,便開始與敦安伯世子狎笑戲玩了起來。

以往宇文凜也是如此和青樓姑娘、歌妓們相處,但這會兒看着他們打情罵俏,說些言不及義的下流話,他心頭竟湧上說不出的厭惡。

他實在想念宋珞淳板起臉對他說教的模樣,想念兩人在一起時,什麽也不用做,便可以感受到的安然寧定氛圍。

那渴望太強烈,他找了個藉口促聲道:“我的确是感到不适,明兒個還得入宮向皇太後請安,恕我先行離席。”

“什麽?”在場衆人聽見他的話皆是一愕,不敢相信這會是宇文凜說出的話。

“世子好好玩,失陪!”

話落,他轉往後天便會啓程至宜縣上任的柳知縣道:“柳知縣,那件事就有勞你費心了。”

日前敦安伯世子積極邀約,他原本沒要出席,若不是聽聞同行的有位即将到宜縣上任的知縣随行,他興許會推掉不赴約。

這一段安分的日子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如今事已辦妥,他也沒有必要留下蹉跎光陰。

“王爺請放心,下官絕對會好好辦這差事的。”

人人都知道罄郡王是皇太後的掌中寶、心肝肉,讨好他有利無害,若辦好他的差事,讓他有意無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要升官晉爵不是難事。

宇文凜豈會不知柳知縣心中打的如意算盤,但為了心愛的女子,他決定為她辦好那件事,彌補她心裏的遺憾!

大事底定,他滿意地颔首後毫不猶豫地付了銀兩,才起身準備離開,突地,一抹極盡讨好的恭敬聲嗓介入——

“王爺萬福金安。”

宇文凜回身望向聲音來源,定睛一瞧才知是賭坊胡管事面露喜色地朝他躬身施禮。

見着他,宇文凜才想起,前些日子發現宋珞淳額頭有傷的事。

當時她避重就輕将話帶過,之後他問了福如嬷嬷,福如嬷嬷的反應同樣古怪。

他暗自揣想了許多狀況,心想最有可能讓宋珞淳受傷的,只有賭坊了。

今日好巧不巧,胡管事就這麽送上門來。

“正巧,胡管事我有事想要問問你。”

胡管事一愣,但瞬即讨好地問:“王爺盡管問,小人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前些日子,我府裏的丫頭在賭坊尋着我前,發生了什麽事?”

沒料到宇文凜會問起這事,笑容倏地由胡管事臉上褪去,他惶恐地跪下。

“王爺饒命!王爺府上那個丫頭受的傷與小的無關!是、是當時發生了狀況,姑娘才會跌撞上桌角……”

胡管事一想起當日的情景仍心有餘悸,當時他以為那個丫頭頭上撞了個口子,就要暈了過去,沒想到,她雖然流了血,但最後還是爬了起來,堅持要見宇文凜。

事情過了這麽久,他原以為沒事的……

聽着他心虛地說出當時的情景,宇文凜沉下臉,陰郁地擠出話。

“原來真的是你。”

胡管事仰頭望着宇文凜令人望之生畏的俊臉,內心悚然一驚,臉色瞬時變得煞白。

原來……宇文凜并不知情……

他……他不打自招說了什麽?!

擔心自己即将大禍臨頭,胡管事心髒狂跳,像是要迸出胸口,他猛磕着頭否認。

“王爺!不、不不!真的不關小的的事——”

宋珞淳的傷不重,但只要想到她額頭上的傷疤,宇文凜便想起她當時狼狽蒼白的憐人模樣。

胸口怒意無法控制地狂燒,他踹了胡管事一腳。

“混帳!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麽蠢事嗎?”

胡管事被他一腳踹翻,身子連打了幾個滾,撞到了幾個人及幾張椅。

歌樓裏原本歡愉的氣氛瞬間一滞,歌聲笑語戛然而止。

沒心思理會四周為何變得死寂,胡管事勉強找回的聲音顫得幾難辨認。

“王、王爺,她她她……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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