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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安樂在禦花園見到纨绔小霸王·秦煦,連哄帶騙取得他的信任,哄他從宮外搜羅些話本冊子充當“尋得采花賊”的酬資;再到秦煦發下重誓,刻苦用功,立志要成為一代輔君賢臣,統共也不過一段春日的時間。
時間短,甚短,短到秦煦他爹——官居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兩朝元老,在朝堂之上一度情緒難控,失聲痛哭:“安公主品行佳,才思敏,待人有術,實乃國之大幸。”
此言一出,金銮殿一片靜谧。
群臣面面相觑:秦掌院你說這話良心不會痛嗎?試問有誰不知當朝皇上的嫡女好玩貪吃,不學無術?前有良才席鴻教導,後有蔚小将軍伴讀,不過也是一事無成。群臣議論一陣,再看金銮高堂之上,皇帝也不知聽沒聽見秦掌院的話,只顧翹着腿喝粥,不由又是哀嘆。她爹都這樣,女兒不成器,也是情有可原吧!
秦掌院哭過,平靜了一下心情,才解釋道:“皇恩浩蕩!劣子有幸得了安公主點撥,竟是浪子回頭、一心向學了啊!“
衆皆嘩然。
秦掌院一邊說,一邊迫不及待地從袖口抽出紙宣,驕傲地展示給衆臣看:“瞧瞧,此乃我親眼所睹,我兒作的策論,可還能有假?”
同在秦掌院周圍的幾個老臣,将信将疑,試探着接過那紙,輪番查閱。
紙宣皺巴得很,像是被人揉成團丢棄之後,又被撿起,展了開。上書的字跡塗塗改改,一大張紙寫了滿,只有幾個詞句依稀可辨。
然而幾位老臣看過,卻是誇道:“字雖簡,然立意有新,瑕不掩瑜。”誇完再看秦掌院,話語中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期許和鄭重:“老頭子,此事當真?”
想當年秦煦抗拒入學,索性帶着一群家丁橫掃上京城各大書齋,見到書鋪便砸,毀人紙筆。秦掌院押着逆子,一家一家登門致歉,又把他捆吊在門前三日,以示家門不幸。可秦煦皮肉厚實,又腦筋硬,不知悔。
待到他爹強行把他送入國子監,他又慫恿着其他的世家子弟,頻頻大鬧課堂。國子監祭酒惱怒,遣了一幹人等回家反省,卻是正中他們下懷。今日鬧事,國子監祭酒遣走三人;次日鬧事,國子監祭酒遣走十餘人;被譴走的子弟越來越多,直至有一日,學堂空下大半,教書是教不下去了。
秦掌院自認管教不嚴,羞愧難當,主動為秦煦辦了退學,才算罷休。而此役的妥協,坐實了秦煦小霸王的昭彰惡名。更別提,之後有好事的世家子弟拉幫結夥,像模像樣地模仿他言行,同樣鬧出不少風波。
秦掌院每每接收到同僚的訴苦,皆是心頭絞痛,要告幾天病假,在家修養。
那日席鴻親自登門拜訪,提議秦煦入東宮,做太子伴讀。秦掌院心知他是想拉攏自己,然而一個沒權沒勢的太子太傅,一個久居深宮的安公主,又有多大的能耐?
秦掌院不報希望地把小霸王打包丢進宮裏,是存了私心,想看一場笑話,但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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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秦掌院又是一番熱淚縱橫。
是他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絕對當真!”秦掌院情真意切地回應,引得其他幾位家中亦有難教之子的老臣心頭大為顫動。于是待秦掌院膝行大禮,直言:“臣叩謝主隆恩!”時,心懷各異的老臣,互視一眼,當即也低下身子,同道:“臣叩謝主隆恩。”而老臣牽頭表了态,餘下的朝臣們便不得不一起同謝恩典。
謝完皇恩,誰知秦掌院伏地不起,感激涕零地又多喊了一句:“國有公主,實則大幸!”原本要起身的一衆朝臣動作一頓,只得又跪回地上,心不甘情不願地附和:“國有公主,實則大幸。”
此話出口,便是相當于認可了安公主“皇位繼承人”的尊榮身份。觸不及防地被算計,衆朝臣的神情難掩尴尬。待到他們陸續爬起來,直至退朝,極難得的皇帝耳畔清靜了幾分。
秦掌院不但對安公主大肆誇贊,連帶着在同僚面前,也為席鴻美言了幾句。
于是當日午間,席鴻在東城區租借的破舊一居室,就被人強行刷了一層金漆。待到日落月升,席鴻大發慈悲收了課,趕回家,立刻是震驚了:鄰居厭他至此,竟不惜用金漆潑他的門?
然而門一開,迎面擺着一套紅椿桌椅,上好的文玩古器堆得到處都是。苦候幾個時辰的幾位老臣迎上來,親切地慰問:“太傅,您可回來啦。”
席鴻是聽說早朝出了些風波,蔚景曜跟他講群臣高呼“國有公主,實則大幸”,他哧哧一笑,學着安樂的怪口氣,道:“他們腦子瓦特咯?”
不過他說完就後悔了,因為顯而易見的,蔚景曜因着他的這句話,蹙起了眉。席鴻非常忌憚這位小将軍,只好解釋原委道:“朝臣每日叫嚣‘廣納後宮’‘女子不可當道’,今次怎的轉了性,改為頌揚安公主了?”
蔚景曜沒作聲。
席鴻思忖自己是語氣不佳,又惹他不快了?趕忙又自表身份道:“我是公主一派的,我對公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公主就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蔚景曜眉頭蹙得更緊,道:“別學她說話。”
席鴻摸了摸懷中的記仇小本本,默念幾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複而揚起一抹笑,應付眼前的諸位老臣:“見過各位大人。”
安樂想不明白,也無法釋懷:她的東宮,怎麽就成了……中二少年學習改造基地?
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秦煦還不夠,又來了幾個連《增廣賢文》也背不順溜的小霸王。她被席鴻耳提面命至今,也早就會背了好嗎!
每每蔚景曜來看她,兩個人親親密密地說會話,她撒嬌讓景曜喂她口茶,怎麽就莫名被一群少年圍觀,還連連驚嘆:“真不愧是安公主,竟然能讓蔚小将軍伺候她喝茶!”什麽叫伺候?是情趣、情趣懂嗎?!
安樂瞪了秦煦一眼,暗示他把其他人都轟走、轟去學習。秦煦照做之後,怎麽她又得了個“竟然能指使我們老大聽話!”“太厲害了安公主!”的黑/社/會名聲?
腦殼疼·安樂幽幽嘆口氣。
蔚景曜為她撫平眉心,擔憂地問:“可是惱了?”
“沒。”安樂順勢抓住他的手,蔚景曜的掌心很燙,安樂把有點涼意的臉蛋貼上去,正舒服,“受不了小孩子。”明明她自己才是最顯小的那個,說話口吻,有時卻很“大人”。
蔚景曜不敢動,伸出去的手臂都有點僵,他感到手心的柔軟觸覺,原本因多日不見而緩慢平複的心律,又愈發跳動起來。像是兩人初次見面,大殿之上,她伸手一指:“就他!”那種“彼此唯一”的獨屬感,有點微不可察的疼,但很誘人。
他自知蔚老将軍的顧慮和回絕,可偏生應下了太子伴讀一事。彼時尚能搬出“忠心侍主”的說辭,說服蔚老将軍。可而今,他連自己也不确信了。
他一向秉禮克己,壓下內心對席鴻的日漸不滿。然而終是忍不住,出言“警告”了和安樂過于親密的秦煦。
他了解秦煦,熟知自身的“優勢”和秦煦耿耿于懷的“劣端”。捧秦煦一句“你得太傅親自挑選”,再不遺痕跡地貶低他一句“能哄公主高興,即是盡到本分。”他仿若不受控制般,說了“大失身份”之言。可事後想來卻不曾後悔,并且對于“秦煦與安公主疏遠”的結果,自覺舒心。
太糟糕了,他。
蔚景曜有些出神,安樂不知,還在循循善誘,故作傷感地問:“你可聽過一個故事?”
“嗯?”
“上京城的繁華地段,有着一片規模宏大的宮殿。而位于宮殿正中央的東宮中,則是關押了一位可憐的公主——莴苣·安樂。”
莴苣?蔚景曜看着她翠綠色的衣衫,所以今日配合地穿了這個嗎?
安樂道:“東宮戒備森嚴,每日都有侍衛巡邏,層層把守。莴苣公主逃出不去,每日只能趴在殿內的一個小小窗戶旁,向往民間的快樂生活。”
蔚景曜了然:“想出去玩?”
“不,”安樂認真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在路上走,突然看見了原本應該在宮裏的我,千萬不要驚訝。”
蔚景曜配合道:“莴苣公主憑借着自己的力量,逃出了宮。我不驚訝。”
安樂厚顏無恥,慣例調戲蔚小将軍:“那你看見我向你擲水果,也不要驚訝。”
蔚景曜頓了一瞬,輕聲問:“那我接住可好?”
安樂咬了咬唇,眉眼間還是掩不住地笑意:“你可要接穩了哦。”
蔚景曜喉頭微動,想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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