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西北邊關多年的戰亂得以平定,周遭小國或直接并入夏朝版圖,或作為附屬番邦,簽下喪權的朝貢條例。安樂在位期間,便是真正完成了大夏朝的統一。

然而作為最大的功臣,蔚将軍卻自貶為罪,下了鐵牢,不日押解歸京。

衆皆嘩然。

安樂也嘩然。

蔚将軍所書的罪己折,八七八糟的罪名羅列了一大堆。

太長,不看。

安樂一合折子,丢去一旁,沖隽霄勾了勾手:幫我辦件事吧。

隽霄大驚:“我何德何能,可以幫得了你。”

安樂鼓勵他:“你可以的。”

隽霄搖頭:“我不行。”

安樂批評他:“你要有自信心。”

隽霄妥協:“好吧,你要我幹啥?”

安樂說:“傳朕指令,蔚将軍殺敵有功,功過相抵,朕恕其無罪。現西北邊境事了,望将軍早日歸來,朕設宴相慶。另外,西北地區減賦三年,共賀将軍之功。”

隽霄打斷安樂的話:“我不行。”

安樂問:“西北雖然偏遠,但道路也算順暢,你騎馬趕路,三日內可達。”

隽霄說:“不是路遠,是你的話太長了,我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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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無妨,待席鴻拟好聖旨,你一同帶去。”她還體貼地從小金庫裏支出一部分錢,付給隽霄做跑腿費。

隽霄把輕功技能加滿,穿梭于行。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

一個人,兩條腿,勤勤懇懇跑了兩天,跑得幾近神志不清,老是幻聽身後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待他終于趕至西北邊境,遙遙望見城牆上迎風飄揚的夏朝軍旗,一摸胸口,心裏一涼:他把聖旨弄丢了。

失魂落魄地在城牆根蹲了半晌,隽霄已經把他只能在荒土沙漠,隐姓埋名生活的下半輩子安排好了,一雙同樣風塵仆仆的鞋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暗衛沉默地把聖旨遞給隽霄:“您忘記帶這個,皇上托我給您送過來。”

隽霄顫抖地伸出雙手。

暗衛實在沒忍住,又道:“您跑得實在太快,我追您一路,期間多次用千裏傳音喊您名字,您也沒聽到。”

隽霄最擅長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故作不在意地說:“真沒聽見。”

他休息了一會兒,手持聖旨,進了蔚家軍營。

大将軍被下了獄,主事之任便落在了副官身上。隽霄就見一個一米九幾的壯漢,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一拱手,恰逢一陣狂風斜裹黃沙,迎面吹來,瞬間迷了他的眼。

隽霄:……

隽霄面上不為所動,宣讀聖旨時,起首的“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被他拉長了慢吞吞的語調,念得慢條斯理。他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微迷着眼,透過細窄的眼縫,努力辨認那些诘屈聱牙的文言文。讀到“朕恕其無罪”時,突然一陣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把他打斷了。

長久以來一直懸挂的心終于落地,副官按耐不住激動地心情,哐哐磕了頭,再次高呼吾皇萬歲。

身邊的人狂扯他胳膊:打斷朝廷命官宣讀聖旨,可是死罪!幾個大老爺們心驚膽顫地去看隽霄,一擡頭,卻見他眼中也動情地挂着兩行眼淚。

幾位将官心中不由感慨:蔚将軍一心為國,末了落得锒铛入獄的下場,他們心中本是不忿的。但今日見到當今聖上仁者心善,免去将軍的罪責,而聖上身邊的輔臣亦是體察民情的好官,能夠理解并無視副官的冒犯。新帝果真是“聖仁之心,聖人之德”的典範!

安樂:不,我不是,莫挨老子。

隽霄趁着副官打斷他的功夫,狠狠掐了自己兩把,成功流下兩行熱淚,把眼中的沙子沖刷出來,舒服了許多。他順利讀完聖旨,便迫不及待地問:“蔚将軍所在何處?”

“這……将軍……”副官猶疑。

隽霄了然,道:“尚在獄中?那更好了……啊,不,我是說,盡快接将軍出來,好生修養罷。”他實在想知道,那個被安樂時常挂在嘴邊,所謂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門子弟,是個何等人物。

蔚将軍所在的,是軍中關押奸細、叛賊的地牢。

狹窄、僅供兩人并肩行走的臺階,地面爬滿因年歲久遠而肆意生長的青苔。愈向下走,布置的照明火炬的光線越弱,陰森冰冷的環境中,隐隐泛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将軍是個狠人。”隽霄嘀咕,他左右打量一番,最後選擇站在地牢中唯一一處涉及三把火炬照明的區域。

獄卒開了鎖,幾位将官一同沖進牢內,欣喜地通禀:“皇上恕我們無罪!”副官将聖旨恭謹地遞予蔚将軍,而蔚将軍的眼神,卻是鎖定了不遠處的陌生人。

隽霄倚着牆,淡定地沖他一笑。地牢中的光芒微弱,但絲毫不掩他出色的樣貌。風輕雲淡,疏影不沾,一派的灑脫而自在。

副官解釋:“這是朝中來的隽大人。”他并不清楚隽霄的職位,只能含糊帶過。

蔚将軍雖身穿囚服,但并未有任何羞愧之意,神色坦然地拱手稱道:“見過隽大人。”

隽霄回敬:“久聞蔚将軍的大名。”

兩人彼此探究的視線交彙一瞬,又各自收回。由副官在中間作導,兩人又簡略地客套了幾句,氣氛倒也算一派祥和。

軍營中一切從簡,短暫的接風宴後,隽霄被安排到了蔚将軍隔壁的住處。

他始一坐定,當即奮筆疾書給安樂寫信:你們的婚事我不同意!那個蔚什麽将軍印堂發黑,一看便是氣運不佳的倒黴相;下唇窄而薄,一看便是薄情寡義之人;不過他的相貌确實英俊,要不是我挑了個采光好的地方,矜持住,就要被比下去了!

隽霄寫了一會兒,又在“就要被比下去了”前面,加上“差一點”三字,他絕不認輸。調整了措辭,隽霄繼續危言聳聽:好幾個一米九幾的彪形大漢,走在他左右,對他馬首是瞻,他治軍手段相當了得!和他說話,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腹黑有心機!将軍胳膊上的肌肉,就是那種你最讨厭的胸大肌和腹肌,一個手指頭碾你一個的那種,你和他根本不合适,不是一路人!不能娶!

隽霄把信卷卷,向副官借了個傳信鴿子,費勁巴拉地綁上。

那鴿子撲棱棱向着上京城飛去,然而飛出軍營的一瞬間,一支箭精準地射中了它。副官抽出鴿子腿部綁有的東西,将信交給蔚将軍。簡短的一張紙條,蔚将軍看了許久。指腹在“不合适”那兒摩挲一陣,他把紙條原樣還給副官,道:“放走吧。”

早在他知曉有隽霄這麽一個人存在時,他就感覺心中猶如紮了一根刺。方才兩人見面,他果真一丁點兒也不待見他。

再過月餘,便是安樂的生辰。

他錯過了她的許多生辰,希望這次可以趕上。

幾日的休整過後,三軍再次集結。

不同于以往的莊嚴肅穆,不多兵将的臉上都洋溢着激動和喜悅。他們腰間慣例別着劍,但一身輕甲薄衣,後背所背負的卻是歸家的行囊。

副官将象征軍權的虎符盒交還于蔚将軍,卻被他拒絕。“将軍!”副官着急,然而蔚景曜并不在意,只道:“無妨。”利落地翻身上馬,他一聲令喝:啓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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