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歸無法落得個如珠如玉,飽滿清澈。就算糾糾纏纏到窒息,也還是見不得光。

桌上棋盤未收,剩了個殘局,燈火搖曳,圓潤的黑白子泛着淡淡的光,沾了她的溫度,似乎連棋子都好看起來。

葉修庭将她抱至床邊放下,自己則坐在她的榻邊上。

這一坐,便又是一夜。

她不希望他去夕岚房裏,他就不去。

她躺在他身後,側臉貼在枕上,忽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開口,“若是将來,注定紙包不住火,你,就把我殺了吧。”

她想過許多,不止一次地想過她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是她哥哥。她甚至想過,若有來生,她再也不姓葉。女孩兒心思繁複,可她就是從沒想過要否認對他的心意。

男人與女人生來就是不同的。他也想過一切,怎麽都好,就是不能傷到她。哪怕是委曲求全,她也得好好的,不論是性命,抑或聲名。

☆、008 窺探

聽葉棠如此說,葉修庭身子一僵,回頭看了看她。

只見就她趴在他身後,慵懶困倦的貓兒一般,乖巧溫順。

“葉棠,你別胡說。”

她看得出來,他不是不擔心。她當然知他身上擔子重,葉府少将軍,背負的可不止是葉家滿門。皇上看重他,聽說已經有意讓他在幾位公主裏頭選一位,每每都被他以邊關未平,先國後家為由推了。

他向來站在朝中風口浪尖上,這些他雖不跟葉棠說,可各家小姐八卦,葉修庭便是最常被八卦的對象,她想不知道都難。

葉棠又說,“我不怕死,也不怕天下人唾罵。我什麽都不怕,我只希望,若真有那一天,你不要太難過。就當----”她笑了笑,“就當我沒來過好了。”

“葉棠!”

他雙手成拳,語氣也淩厲起來。

好一個她沒來過。她若沒來過,那他又是在為誰喜,為誰憂。他朝思暮想夜夜守着護着的又是誰。

這話,她說得太不負責任。

葉棠也知道,自己終于真的惹得他不高興了,知趣地不再說下去,揪着被子輕輕在他身後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有他在身邊,她入睡格外快。

葉棠剛剛說的那些,葉修庭不是沒想過。可每次想,都毫無例外是無解的死胡同。若真能将她放下,他也不必等到今天了。後來,他幹脆不想了。

管她是誰,管她身份是什麽,她不都是他喜歡的那個小姑娘麽。會聲音甜甜脆脆地喊他名字,會發也不梳地站在門口殷殷等他盼他。

夜,徹底靜了下來。近前的燈被葉修庭熄了,而身後的她睡得正沉。葉修庭坐在床沿,回過身來。有夜色掩護,他一彎腰,便湊到她跟前。

借了窗外幾許清輝,他想了無數遍的眉眼就在眼前了。長睫安靜,薄唇微張,吐氣如蘭,皮膚細膩白淨。

葉棠,葉棠。這是他的葉棠。

近在咫尺了啊,他有些忍不住想吻她,哪怕輕輕一下。

可,到底還是不能啊。

能如此帶着渴求和不甘看她已是放肆了,任何形式的更進一步于她都是傷害亵渎。

最後,嘆了口氣,起身在她床側坐好。

他護她,別人不能傷她,自己更不能。

這一坐,又如常,眨眼便是一整夜過去了。

清早,夕岚派出去的那個小丫鬟回來了,貼在夕岚身邊,耳語幾句。

夕岚冷笑一聲,果然,葉修庭在葉棠房裏一待就是一整夜。她那丫頭蹲守一夜,眼睛都不敢眨,親眼看着清早葉修庭從葉棠房裏走的。

原本只是猜測,可這下,她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夕岚絞着手,在屋裏來回走着,指尖冰涼,是不安,也是激動。似乎知道了這個秘密,只要稍加利用,坐上葉府夫人的位子就指日可待了。

葉修庭不知夕岚差人來叫他所為何事。他吝啬時間,也不想花多餘心思應付女人。雖有些不耐煩,可看在夕岚往日還算本分的份上,他還是來了。

☆、009 窺探(2)

只是還未等夕岚說完,葉修庭很快就明白了。

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龌龊心思第一次被人戳破,葉修庭倒也從容不迫,不慌不忙,雙手剪在身後,氣定神閑。

眸光轉冷,葉修庭開口,“夕岚,你可知為何你能在葉府待到現在麽。因為我原本以為,你聽話,老實,也知道這眼睛和嘴巴該如何用。”

葉修庭為人,無論朝中還是私下,一向進退有度,對誰都是不刻意親近,也不故意疏遠。

夕岚來府裏有些時日了,葉修庭待她也如待別人沒有什麽兩樣,吃穿絕不虧待,言語間談不上熱絡可好像也不算冷淡。

她問,他就答,她要多少錢,他就給她多少錢。

夕岚一直都以為,依着葉修庭這樣不溫不火的性子,還能待她如此,已算是極好了。

直到那天,她親眼見到葉修庭是如何待葉棠的。混跡風塵多年的直覺告訴她,舉止之間,他們不像兄妹。葉修庭對葉棠,倒是更像一個普通的男人之于心尖上的女人。

這樣的葉修庭,她夕岚未見過,更不可能擁有過。而此刻,葉修庭又将話說得冰冷森然,似乎一下露出了本來面目,完全不是她認識的溫文少将軍了。

觸及他眼神,讀懂了殺意。不過一瞬間,夕岚就後悔了。

這個男人,她不了解,從來都不。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窺探他和葉棠,更不該明目張膽來要挾他。

夕岚更沒想到的是,關于他和葉棠的這醜事兒,葉修庭能這麽容易就認了。

葉修庭雖未明說,可那态度,沒有窘迫,也沒有不安,簡直就差了一句,我就喜歡葉棠了,你能将我怎麽樣。

葉修庭負手,繼續道,“夕岚,這幾年,你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若你安安穩穩待着也就罷了。既然你不知道這眼睛和嘴巴該如何用,留着也沒用,還不如不要。”

他這話說得淡然,她卻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雙腿一下子就軟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不敢了不敢了,夕岚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發髻淩亂,額上也磕出了血。

葉修庭擡腿,厭惡甩開夕岚扯着自己衣角的手。

事關葉家和葉棠的聲譽,他怎麽可能放過她。

“來人!”

門一開,進來的卻是葉棠。

一見葉棠,夕夫人有些慌不擇路,明明平日連話都沒說幾句,這會兒倒是爬到葉棠跟前求她了。

不得不說夕夫人聰明,就算這秘密不能給她葉家夫人的位子,卻能讓她知道關鍵時候該求誰,誰說話管用。

夕岚伏在地上,扯着葉棠的衣角,發間一支珠釵歪斜,眼看就要從頭上掉下來,卻又堪堪被幾縷發絲纏住。夕夫人也顧不上扶,“大小姐,求求你救我,我不是故意要窺探你們的------”

葉修庭也不在多猶豫,轉身提了自己的劍。死在他手上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這麽一個,手中劍出鞘,正打算親自了結了她。

又顧忌葉棠還在,不忍她見血,葉修庭便說,“葉棠,你先出去。”

☆、010 那夜

那劍閃着凜凜寒光,看的夕岚渾身冒了冷汗。一身上好的彩鳳緞,彈墨織金的花草紋樣,被汗打濕,緊緊貼在背上。

夕岚回頭看見葉修庭,滿眼驚駭,又往葉棠腳邊爬了幾步,“大小姐,別走,救,救我---”

葉棠看了地上女人一眼,心道她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如此做,應該是為了要挾葉修庭給她個名分吧。

葉棠嘆了口氣,“算了。”

夕岚沒想到葉棠真的能替她說話。

葉棠走到葉修庭跟前,就站在他提劍的手邊。

“不要在出人命了,将她留在府裏也就罷了。”

這份感情已然沉重得無法背負,如何還能添上人命。

葉修庭看了看身邊人,她正澄澈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怎麽還會拒絕。

夕岚見葉修庭聽了葉棠的話沒再堅持要殺她,覺得有希望,又大着膽子爬到葉修庭腳下,“我保證,絕對不會亂說,求你,看在我入府這麽多年的份上-----”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葉修庭就清楚看見葉棠又皺起了眉。的确,夕岚說的一點沒錯,她是跟在葉修庭身邊不少時日了。

夕岚入府,還不都是因為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主張。

葉修庭決定帶夕岚回來的那天晚上,葉棠也一夜未睡。他哪裏知道,她沒哭,也沒怕他厭他。她只不過是雙頰紅透,一顆心起起伏伏地在床沿盯着地板坐了一夜。

一時間滿腦子都是他急切抱了她,又丢了她在榻上,按着她的手腕欺身壓過來的時候。

她錯愕,睜大了眼睛,美目凄凄,怔怔看着伏在自己身體上方的男子。男人英挺,劍眉星目。大家都說,葉修庭像極了老将軍年輕的時候,形似更神似。

葉棠一直覺得自己與面前這男子是不怎麽像的。小時候,他甚至覺得爹娘偏心,将自己生得不及他好看。看她長大的奶娘只安慰說,她的樣子像極了夫人。娘親離世早,她早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身上人壓得愈發緊了,一只手探到了她領口。沒有反抗,也忘了阻止,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目光下移,落在他不斷起伏的胸膛上。

他的氣息那麽濃烈,将她密不透風地包圍。他身上的,是男人幹淨的香,沉靜,隐忍,卻又深情得讓人動容。

明明心裏千言萬語就要排山倒海澎湃而來,他卻只熱切看着她低顫顫開口,“葉棠----”

她聽得心裏一動,那聲甜膩膩的葉修庭差點就要怯生生脫口而出了。可向來是他反應比她快。只見葉修庭臉色一變,随之而來的是深深恐懼。

先前,對她的種種好,他都可以解釋為一個兄長的溺愛。

對自己的妹妹好,還不是應該的麽?

這說辭,一連安慰過自己幾遍,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深信不疑了。

可,今晚,又算什麽?

葉修庭猛然松了扣着的她纖細的手腕。一向泰然的少将軍平生竟第一次如此慌張失措。

從她身上起來,一句話也未敢同她說,轉身便快步出了她房門,只将她一人剩在房裏。

☆、011 相思難抵

葉修庭走後,葉棠抱着膝蜷縮在床上,一雙眸子忽而亮了又黯。

他後悔了。她清楚地看見,最後,是他後悔了。

究竟,他的悔,是因為她是他的妹妹,還是因為別的。

不過才過了短短一夜功夫,府裏上下便盛傳,少将軍從外面帶了個女人回來。

且聽說昨晚,少将軍就是在那女人房裏過的夜。直到今日晌午,那女人還未起來。

“咱們少将軍,可不只是殺敵勇猛呢----”

幾個丫頭一邊低聲議論着,一邊掩了嘴,不住輕笑。

這事兒長了翅膀一般,染足了桃色,傳遍了葉府,自然也傳進了葉棠的耳朵裏。

葉棠冷哼一聲,原來如此。

這幾日夜裏,葉修庭都未曾再來找過葉棠。府裏傳言卻愈演愈烈,已經有不少丫頭開始叫那女人一聲夫人了。

關于夕岚的傳言甚嚣塵上,整個葉府除了議論那個葉修庭看上的女人似乎再也聽不到別的了。

上上下下皆好奇,究竟是何種的風情,能讓他們向來不重女色的少将軍看上了,還突然将其帶回了府。

一連幾日過去,都沒有葉棠的消息,葉修庭終于沉不住氣了。這天晚上,他實在是忍不住想來看看她。

誰知葉棠遠遠地看見他,起身便将房門關了。

任他在外面如何敲,她就是不給開。

葉修庭無奈,只得站在門外低聲喚她,“葉棠。”

裏面沒有聲音,他卻知她就靠在門後,只好壓低了聲音,又說,“乖,給我開門。”

他已經那麽多天沒見她了呀。

原來,一萬個不能見的理由也抵不過一個想她啊。

門後,她冷聲道,“春宵一刻,千金難求,怎敢擾哥哥好事,哥哥還是早些回去吧,莫讓夕夫人等久了。”

自小,她便黏他,何曾與他如此說過話。他一時氣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破門而入,于他也不是什麽難事。可他知道,房裏,她就抵在門板上呢。

如此,他怎麽能再用蠻力。

直到她房裏的燈熄了,他試着伸手推門,房門緊閉,他依舊沒能推開。她房門邊上有三兩朵棠花,雕工細膩,連花瓣上的脈絡都十分清晰,纖毫畢現。

他不由自主擡手摸了摸花瓣,又盯着那幾朵木質棠花看了許久。

最後,夜已深,他轉身回去。

路上,他走得極慢,剛走了沒多遠,碰到了葉棠的奶娘。

奶娘季雲,如今葉府上下皆喊她一聲季姑姑。

“季姑姑,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歇息?”

季雲手裏提着一個小竹籃子,上面還蓋着一條輕薄絲紗。将薄絲紗一掀,葉修庭看見竹籃底淺淺鋪了一層新鮮花瓣。

“季姑姑,這是-----”

季雲又将小竹籃仔細蓋好,笑道,“小姐昨日說這花好看好聞,要拿來沐浴。可惜這花晝合夜開,所以只能夜裏來采。”

說起葉棠,葉修庭點點頭,又說,“葉棠那丫頭,自小便想什麽是什麽。這些事,您吩咐下人去做就好。”

“多謝少将軍體恤,不過一些小事,随手就做了。原本還想替小姐多摘一些的,可是年紀大了,身子愈發不中用,受不得夜寒,只能明日再來了。”

葉修庭接了季雲手裏那個小小竹籃,“季姑姑辛苦,不如就把這個給我吧。”

☆、012 花滿月圓

季雲有些猶豫,旋即明白過來,葉修庭是想替她去給葉棠摘那些花瓣。一擡頭,早就星雲半掩,月滿中天。

“可是,少将軍,現在天也晚了,不如----”

“無妨。”

季雲想勸他,可葉修庭還是固執提了竹籃。

向來,她的事,就算再小,他也願意去做。

“少将軍親自去采花瓣,小姐若是知道了,一定----”

“不行。”

季雲話還未說完,便被葉修庭打斷,“今夜的事,你知我知,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葉棠。她若問起,就說是姑姑您摘的。這,算作我與姑姑您的約定。”

季雲錯愕片刻,随即又道,“是。少将軍自小便對小姐好,這是小姐的福氣。”

葉修庭沒有說話,只提了竹籃朝園子裏走。

人身上有穴位數百,葉修庭閉着眼睛都能挨個找到精準位置,毫厘不差。如此精密的事他學得來做得來,卻對識草辯花這種事不怎麽擅長。

園子裏,葉修庭皺着眉,從小籃子裏輕輕捏起一瓣,反反複複仔細看了幾遍,又擱在鼻前嗅了嗅。

第二天,葉棠開門,驚覺門口放着一個小竹籃,籃子上蓋着一條白色薄紗。她彎腰,掀開白紗,那竟是滿滿一籃子花瓣,就是前天她說過要拿來沐浴的那種。仔細一瞧,一瓣未錯,沾了朝露,片片鮮嫩。

能做這事兒的,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季雲。當即提了籃子去找。

葉棠不知道,花滿月圓,深夜将這小籃子放在她門口的,其實是葉修庭。

“季姑姑,季姑姑!”

推了季雲房門,将籃子往桌上一放,“多謝季姑姑,還是季姑姑最好了。”

季雲一見葉棠提來的那個籃子,也有些驚訝,小竹籃子都滿了,那麽多花瓣,一片片摘,怎麽說也得一夜呢。

葉棠挽着季雲的胳膊,自然也知道這活兒且費工夫呢,“季姑姑一夜沒休息好吧,都怪我,早知道就多找幾個人去了。”

“其實這都是少----”

葉棠挽着她,歪着腦袋看她說話。想起昨夜葉修庭囑咐過的話,季雲又道,“我是說,這都是小事,不礙得。”

“季姑姑,我自小便沒有見過娘,季姑姑待我便如親娘一樣。以後,這種事,您可千萬別做了。”

季雲拍拍葉棠的手,應道,“好,好,都聽小姐的。”

葉棠這才笑道,“那季姑姑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小姐,我送你。”

花瓣還新鮮,似乎已經等不到晚上,葉棠從季雲處回來就迫不及待命人送了熱水來。那些花瓣鋪在水面上,密密一層。一擡臂,瑩白肌膚上還沾着許多。

前廳,還未到晌午,葉修庭便回府了。

“修庭,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葉修庭遙遙看着門外,不知再想什麽。老将軍的問話,他一時沒答。

今日朝上,他連連走神,腦中不斷回蕩着她昨夜那句“春宵一刻,千金難求,怎敢擾哥哥好事。”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朝,他去了軍中,事項繁雜,他匆匆交代了幾句便決定先回府。

“修庭?”

他這才回神,轉過身來,道,“哦,今日朝會散得早,下午晚些時候還需去兵部一趟,晚上許是又不能陪您和葉棠,所以便提前回來了。”

于國,敢擔天下任,于家,情深意重。葉家兒孫,代代如此。

老将軍行至暮年,也愈發看重一家和樂,一見葉修庭回來,當即就要派人去喊葉棠。

昨夜想見她沒能見到,葉修庭借機說,“不必了,反正時候還早,葉棠那兒,還是我去吧。”

老将軍想了想便應了,“也好,那丫頭也不知這兩天在忙什麽,連個人影也見不到。你去吧,她向來聽你的。”

“嗯,我這就去。”

葉棠房裏,白霧缭繞,熱氣氤氲,房間裏花香愈發濃烈了,纏纏綿綿似能醉人。

☆、013 不知羞

“小姐要的熱水,快再去取些來。”

“是。”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花太香,葉棠在水裏比往日待得久了些。水溫漸涼,幾個丫頭見她沒有出來的意思,又忙着去取水。

葉修庭來的時候,門口連個候着的人都沒有。

這次,他一伸手,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門一開,才剛邁步,便覺滿室馨香,潮潤潤濕漉漉氤氲開來。那濃重惑人的香,他給她摘了一夜,怎麽會不知道。

金繡屏風上,一對兒鴛鴦正缱绻。屏風後,一點聲音也沒有。

雙腳有了自己的意識般,他不由自主繼續往後走。

直到繞過屏風,只見葉棠正趴在桶沿上,眯着眼睛懶洋洋打盹兒。木桶水高,漫過胸際,上面飄着的花瓣又厚又密,剛好将她遮得嚴實。

餘下兩條玉臂露在外面,墊在桶沿上,她正枕着瞌睡,安靜恬淡。長發挽起,她背上肌膚若新瓷一般,柔白細膩。香霧袅袅,凝成水珠,自她肩上劃過,帶起淡淡瑩白光澤。

若她不是他的妹妹------

直到葉棠覺出些許不對,撐起身子,坐在水裏揉了揉眼睛,葉修庭還愣愣站着看她。

一擡頭,見面前的是葉修庭,再往門口一瞧,原本叽叽喳喳的幾個丫頭也不知跑哪去了,一時間竟一個人都沒有,難怪也沒有人攔他。

就算他與她再親密,可沐浴被他撞到,葉棠還是倏地一下紅了臉。葉修庭看着她,不過一瞬功夫,她就從一只慵懶小貓變成了一只刺猬。

片刻慌亂後,葉棠面色恢複如常,不過是吃定了她那哥哥一向頭腦清醒,自制驚人。

“呵,難得哥哥回來得早,有這時間怎麽不去陪夕夫人,反而來這兒了?難道哥哥不怕,今日之事被別人看到了傳進夕夫人的耳朵裏?”

她當然知道,他能進來,是因為門口她的丫頭不知都跑哪去了。

葉棠就這脾氣,葉修庭當然知道是沒法真的跟她生氣的。可沒想到,她還有更過分的。

她竟不避男女之別,兄妹之嫌,起身就要從水裏站起身來。

不知羞,她可真不知羞啊。

水聲嘩啦啦地響,那一瞬間,葉修庭匆忙轉過身去。牙關咬緊,只覺得她的一抹影兒在眼前不住地晃。

身形一頓,他快步繞過屏風出去。

他提早回來看她,最後又被她三言兩語和這過分行為堵得一句話都沒說。

身後葉棠看着他嗤笑,就算是沐浴,她身上也穿着衣服呢。可這戲耍,當真就能解她的氣她的妒忌麽?

幾個丫頭取了熱水來,進來要給她添一些。葉棠只說,“不用了。”

當即有人伺候她擦幹身子,而後更衣。

進來一個小丫頭隔着屏風輕聲說,“小姐,老将軍讓您今日早些過去用午膳。”

“知道了。”

葉家向來是晚膳重要,午膳随意。葉修庭白日裏忙,午膳多不在府裏用。若是趕上有哪家小姐來尋,葉棠便也不同老将軍一起用膳了。

那晚過後,葉修庭不僅帶了夕岚回府,還一連幾天沒有回府用膳。老将軍只當他忙,葉棠卻是知道原因的。

☆、014 生而為人

一家人的确是有幾天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飯了。

難得葉修庭回來得早,剛才他來,應該就是來說這事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訴爹一聲,就說我一會兒就過去。”

前廳,葉棠進來的時候,一桌子菜差不多已經上齊了。

“爹。”

老将軍點點頭,“嗯,坐吧。”

葉棠尋了自己的位子坐下,就在葉修庭身側。葉修庭輕易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不知為什麽,聞見那香氣,葉修庭心裏莫名好過了一些。

葉棠環顧一桌美馔,笑說,“難得哥哥今日中午能回來,爹,你只記得叫我來了,怎麽還少叫了一個人呢?”葉棠又故意瞥了一眼身邊的葉修庭,“爹,您是不是應該将夕夫人也叫來了?哦,興許要不了多久,我就該叫她嫂嫂了呢。”

葉老将軍聞言看向葉修庭。似乎,只要葉修庭同意,這飯桌上再多一個人也不是不可以。

“修庭,要不------”

葉修庭臉色陰沉下來,打斷老将軍,“算了,吃飯吧。”

老将軍愛吃魚,葉棠卻不喜腥。

難得葉棠親自夾起一塊魚肉,仔細剔了大大小小的刺,放進老将軍盤中。

老将軍詫異又高興,直道,“葉棠,你今日可比往日懂事多了。這才像我葉家的女兒。”

葉棠端正坐回原處,也笑道,“爹,這将來呀,等嫂嫂進門,替女兒孝敬您的可就是嫂嫂了。只怕到時候女兒想孝敬您都沒機會了,我可不得趁現在抓緊機會嗎?”

老将軍笑道,“你這丫頭。”轉而又對葉修庭道,“修庭,葉棠說的沒錯,你自己的事,是也該上點心了,我可還等着抱孫兒呢。聽說,聖上早就有意讓你在幾位公主裏頭----”

葉修庭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放,起身道,“爹,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您慢用。”

轉身經過葉棠身邊的時候,他清楚地聽見她一聲冷哼。

葉修庭提前走了,這午膳也就草草了了。

那晚,他躺在床上,一時間腦子裏竟然全是水霧袅袅裏的那纖白一抹影兒。水花淋淋,他雖沒看清,卻已經足以讓他心猿意馬。

輾轉幾遍,他終于勉強能入睡。

人的潛意識有時候強大到可怕。它總是在你稍稍放松的時候掙脫了所謂道德枷鎖,撕破原本道貌岸然的僞裝,突然跳出來,盡顯人性本惡的醜陋面目,得意地殺你個措手不及。

瞧,別裝了,你內心其實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的人。

這醜陋又誠實的潛意識,葉修庭就快要控制不住它。

一個夢,讓他驚醒,呼吸加重,出了一身涔涔冷汗。

葉修庭啊葉修庭,你已經禽獸不如到如此地步了嗎?

那晚出現在他夢裏的葉棠,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

葉修庭翻身下床,将身下擦了,又換了一條褲子。

葉修庭出門,沒去找夕岚,而是去了那晚給她采花的園子,尋了一株相同的花樹坐下。

枝葉相蔽,互通連理。

枝上花香,與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後來,他一個人孤寂,常來這園子,才知道,那花的名字原來叫相惜。

他坐了大半夜,終于明白,別的女人,終究不是她。帶夕岚回來,根本就是他欲蓋彌彰的心虛。

可他沒明白的是,人之所以為人,不是飛禽,不是走獸,不過是對于與生俱來的欲念會掩飾,懂控制。

明明發了瘋的想要啊,可還得逼着自己不越雷池。

有所為有所不為,一切皆因生而為人。

☆、015 過猶不及

接下來幾天,葉修庭幾乎每晚都來找葉棠,可每晚都毫無例外被她關在門外。

莫說她的冷言冷語,這回,他連她的面都徹底見不上了。

這夜,葉修庭帶着一身濃重酒氣到了葉棠門前,沒有出言哄她,也沒有敲門。

他的耐心,已經快要被她消磨光了。

看了看候在門外的幾個丫頭傭人,葉修庭冷聲道,“都下去。”

這少将軍白日不在家,所以只能在晚上得了空來看看小姐。自府裏來了個夕夫人,少将軍中間有幾天沒來。

也不知是為什麽,小姐似乎與少将軍鬧了矛盾。少将軍連着幾晚都沒能将小姐的門敲開。

這些,跟在葉棠身邊的幾個丫頭都知道。可她們從沒見過葉修庭如此模樣,一身凜然,不怒而威,看那樣子,似乎随時要發脾氣。

不可能不可能,誰不知道,整個将軍府裏,就數少将軍最慣着小姐了,他怎麽可能沖小姐發脾氣呢。八成是想等下人散了在好好哄她吧。

可小姐身子的毛病,少将軍不是不知道,怎麽還能在喝了這麽多酒後來找她。

有丫頭想出言攔他,“少将軍-----”

葉修庭不知喝了多少,紅着眼睛,身形踉跄,明明已經有些站不住,卻厲聲喝道,“滾!”

幾個丫頭吓得不敢多言。還沒走遠,便聽見身後一聲悶響。一回頭,發覺少将軍這次根本沒有叫小姐開門,而是一腳踹在了門上,硬生生将那門踹開了。

葉修庭邁步進去,随手又将門重重掩上。

這幾個丫頭來葉府許多年了,還從沒見過葉修庭發如此大的火。葉修庭一向溫文有禮,莫說是沖小姐,就是對誰,也沒有如此過。不敢多留,她們便匆匆退了。

葉修庭進來的時候,葉棠已經換了衣裳,發也放了下來,如墨如瀑般披在身後。她正站在燭前,低頭仔細剪着燭花。

這麽多天了,任憑葉修庭一個人憋了一腔怒火,她兀自風平浪靜。似乎,就是他将房門踹爛也與她無關。

他破門而入的瞬間,她便敏感聞到那濃重刺鼻的酒意。

都說酒意闌珊,一醉能解千愁,可葉棠卻不能喝酒。她甚至連碰都碰不得,皮膚只要一沾了酒水,就要出疹子一般,又紅又癢,高燒不退。

他千杯的酒量,卻因着葉棠平日鮮少喝酒。

今夜,卻已經是第二次了。

上次午後與幾位官員小酌,到了晚上他身上殘留酒氣已經極清淺。葉棠甚至覺得他身上那味道有幾分清甜。可今夜,他還未靠近,葉棠便覺胸腔裏翻湧着什麽。

她不知酒滋味,卻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過猶不及,凡事都要有個度。情如此,酒也一樣。

“都這麽晚了,哥哥不好好陪着夕夫人,怎麽還有時間到我這裏來了?你放心,我這兒,一切都好。”

她好,可他一點都不好。

幾步上前,一把扯了她,欺身逼近。

“葉棠,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要他怎樣,其實葉棠也不知道。他是她哥哥,她還能要他怎樣。可她又的确是在故意使了性子與他鬧別扭。

胳膊被捏得發疼,酒氣逼人,葉棠皺眉,掙了幾下,卻沒能掙脫。

☆、016 為你不嫁

葉棠擡頭,迎上他目光,“若我說,我要你将那個夕岚趕走呢?”

“原因。”

與她咫尺,他灼灼盯着她看,簡直有些,肆無忌憚。

葉棠卻別過頭去,“沒有原因。”

“我不信。”

她要他趕走夕岚,是不是意味着她心裏其實也與他一樣-----

葉修庭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抓住一點話柄非要逼着她也承認些什麽才行。

他身上的酒氣,葉棠終究是忍不得了。掙開了他,有些嫌惡,“哥哥今日是喝多了吧。既然喝多了就不要往我這裏來。”

葉棠說着便皺着眉要将他向外推。

他一定是真的喝多了,否則怎麽敢攬了她輕盈的腰肢就狠狠往懷裏扣。

離他近了,葉棠愈發覺得有些惡心,眼前天旋地轉一般,不住在他懷裏掙着他。

葉修庭只當她還與他鬧脾氣,一邊将她箍得更緊,一邊道,“葉棠!你非得逼我是不是!非得逼着我承認對自己的親妹妹日思夜想動了心思你才甘心,是不是!”

一句話,葉棠忘了掙紮,任葉修庭牢牢困在懷裏。

借着酒勁兒,葉修庭似乎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面前女子與他的關系,他竟然只想吻她。

還沒碰到她,葉棠便猛的推了他,匆忙跑到門口,扶着門邊兒彎着腰吐。

葉修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今日不僅喝了那麽多的酒,還抱了她,于是趕緊叫了大夫來。

大夫一到,他又吩咐下人,“開窗,通風!”

葉棠連話也顧不上說,只一個勁兒地吐,沒多久又說身上癢。

葉修庭不住後悔,想靠近了看看她,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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