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其自然就好。”
承譯聽了這話,似懂非懂,這九爺好像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直到許久之後,九王爺又說了類似的另一句話,“本來就是她,好也罷壞也罷也都全是她。”
承譯才似乎明白了一些,裂了碎了還要送,傷了痛了還要愛,是順其自然,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執拗呢。
今日一早,天便陰沉着,不多會兒,飄了細細雨絲。
蕭池站在門口,看樣子像要出門。
承譯看了看天色,轉身回了屋,在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把傘,“爺,外面下雨了,您帶着把傘吧。”
蕭池并未接,“小雨,無妨。”
“可是-----”
蕭池又說,“這一會兒,沒準就晴了。”
雪野湖上,天水之間伴着細雨,湖面上騰起了一層薄霧。
輕煙,草色,一湖春。
蕭池站在岸上,隐約可見湖上泛輕舟一葉。
四周無人,足下一點,騰身而起,穿薄霧,掠水面,若驚鴻,似蛟龍。片刻功夫,于小舟上落下。舟身不大,猛地多了一個人,卻依舊穩當,水面無瀾,半圈漣漪未起。
“九王爺好身手。”
船上正煮酒,酒香濃烈。
“勞您久等了。”
“九王爺哪裏話,剛到,剛到而已。”
剛到這船便能飄到了湖心,蕭池笑笑沒有說話。
對面人拿出一個随身的小箱子,放在蕭池面前,“九王爺,您看看,這次可有您喜歡的?”
蕭池開了小箱子,眼前物件雖不多,可珠璎美玉,件件世上難尋。
“匠人巧心,稀世孤品,加之老朽畢生所藏,可都在這兒了。”
蕭池知這老頭兒沒騙他,流傳于世後又不知所蹤的幾件東西,點翠嵌金華勝、祥雲黑玉勾,都在他這盒子裏了。
“蔡老伯以前從來不肯将這家底示人,怎麽今日如此大方了?”
老頭兒笑笑,“錢財嘛,身外之物,舍了便舍了。金珠美器不一樣,流傳輾轉,該有個識貨的人知它懂它。”
老頭兒随手從小箱子裏拿起一個琉璃胭脂盒,“百年之後,若連琉璃之色都辨不得,還留這些做什麽。不知這裏頭,可有九王爺看上的?”
一箱琳琅,九王爺目光最後落在箱子一角,捏了最不起眼的一樣,一支粉色棠花釵。
纖細的金絲釵柄,頂端嵌一朵粉瑩瑩的棠花。材質上上承,可惜雕工一般,稱不上精湛。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才被老頭兒放在了一個角落裏。
不怎麽高超的技藝,卻讓他一下想起那個被粘得歪歪扭扭的蝴蝶小雕像來,還有一方錦帕上那幾個恍若被東南西北風吹過的字。
蕭池拿了那朵金絲粉棠花,“就這個吧。”
一箱子好東西,他偏偏選了這最不值錢的一個。
老頭兒倒是沒說什麽,合上箱子。
酒煮好,滿了兩盞,遞了一盞給蕭池。
酒是最粗最烈的煙花燒,辣喉燒心。連坊間都多嗤之以鼻的東西,多年來卻獨得九王爺偏愛。
明明看起來是最溫潤的人,卻偏偏愛這最烈最潑的酒。
其實,他本動蕩,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将原本的動蕩還給他的人。
忽而湖上起了風,薄霧輕煙從流飄蕩。這天氣果然如蕭池所說,一會兒便晴了。陽光透過雲層,片刻功夫,風煙俱淨,天山共色,湖面澄澈,碧波萬裏。
雨歇,霧散,酒壺恰好也空了。
蕭池于湖心船上起身,正欲回去,老頭兒卻說,“九王爺,老朽看你天喜當頭,怕是好事将近了。若到那一天,還望九王爺能賞一杯喜酒。”
蕭池聽了低低一笑,并未當回事,“老伯別開玩笑了。”
老頭兒仍是坐着緩緩收酒具,又說,“老朽可不是開玩笑,面相之機,又豈容得下玩笑。”
蕭池仍未當真,足下一點,越過湖面,離船上岸,緩緩回了。
上次警告過夕夫人後,葉修庭就再也沒去過夕夫人房裏。就連他也以為,那女人沒多大的膽子。
可是,他和葉棠都錯了。
這夜,葉修庭向往常一樣,将不住瞌睡的葉棠抱起。溫軟的身子陷在他懷裏,白嫩胳膊順勢攀上他的肩膀。
葉修庭将她放在床榻上,她的胳膊還攀着他不肯松手。
他只好彎着腰,伸手去掰她還環着他脖子的手,“葉棠,別鬧了。”
好不容易将她纖細的胳膊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扯了錦被,仔細将她蓋了。
剛在她身側坐下,身後,葉棠便擁着被子往他身邊挪了挪。
“葉修庭?”
聽葉棠叫他,他一回身,低頭間,只看見她擁着被子,露着小腦袋,活像只小粽子。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她的眉眼,溫柔寵溺,“睡吧。”
她卻趁機伸出柔白小手,抓住了徘徊在耳畔的那只大掌。
究竟真的是她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在乎,還是她太過相信他,她竟拿着他的手,輕輕鑽進錦被一角。
她才躺下沒多久,整個被褥裏已經帶了些她的體溫,還有,女兒家的馨香。指尖剛剛觸及她身上的皮膚,他便像觸了電一樣。
“葉棠!”
狠狠甩開她,将手抽回。
“別胡鬧!”
這一次,葉修庭是真的生氣了。
她也許并不知道他每日是如何過的,又是如何為她忍着身心的。她只知道由着自己性子胡來,甚至總試圖觸碰他的那根底線。
她明明知道他不能對她怎樣的,她還故意-----
葉修庭氣得起身就要走,不是不想留下,而是已經有些不能。
知他是真的生氣了,葉棠也不敢在放肆。又見他真的要走,她從被子裏探出半個身子來,伸了胳膊,扯了他衣袖,小聲道,“都是我不好還不成嗎。”
他低頭,見那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到底是不忍拂了啊,只好又硬生生在她床側坐下來,一邊生着悶氣不說話,也不敢回頭看她。
☆、039 不肖兒女
葉棠松了手,縮在他身後的被子裏不再亂動,看着他背影悄悄一笑,沒多久便睡了。
才沒睡多久,她便出了一頭的汗,随後驚醒,猛地從他身後坐起。
葉修庭轉過身來,見她耳邊發都被汗濡濕,滿眼驚恐,大口喘着氣。
“葉棠?”
噩夢中驚醒,她神情有些呆滞,只揪着被子愣愣看着他不說話。
他伸手擦了擦她額上的汗,“做噩夢了?”
她回過神來,坐着點點頭。
他拿了她手裏的被子,将她攬進懷裏,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沒事了,是夢,都是假的。我一直守着你呢,別怕。跟我說說,夢到什麽了?說出來就好了。”
她靠在他肩頭,悶悶地說,“我剛剛夢到你成婚了。你逼我叫你哥哥,還要叫那女人嫂嫂。”
他的喜事,卻是她的噩夢。
拍着她背的手一頓,他又說,“傻丫頭,我早就說過了,誰也不娶,誰也不要。”
她從他懷裏起來,吸了吸鼻子,“真的?”
“嗯。”
得到他答案,她這才放了心,打了個呵欠。
葉修庭将她放進被子裏,“好了,沒事了,快睡吧。”
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不多時又睡了。
夜漸深,葉修庭在葉棠床側坐着打盹的時候,不知怎麽,只聽葉棠的房門被人重重踹開。
葉修庭一向警覺,聽見聲響,唯恐驚了身後人,她才剛剛睡下沒多久。條件反射一般回頭,好在葉棠睡得沉,似乎沒醒。
這裏是将軍府,他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竟敢深夜來擾。帶着一身怒意,他匆匆起身到外間查看。
當夕岚跪在葉老将軍面前,将這事說出來的時候,葉老将軍還不信。
将桌子重重一拍,“大膽!你可知,诽謗污蔑少将軍,該是什麽罪過!”
老将軍維護兒女,夕岚倒也不怕,抖了膽子,言之鑿鑿,“老将軍若是不信,今夜可到大小姐房裏一看。夕岚願以性命做抵。”
如今,葉老将軍見葉修庭果然從葉棠房間的裏間出來,一個巴掌扇了過來,怒道,“孽障!”
葉修庭深夜在葉棠房裏,什麽說辭都不能給出一個合理解釋。他幹脆也不解釋,朝着老将軍直接跪了下去。
葉棠聽見聲響,匆匆披了外裳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葉修庭跪在地上,葉老将軍手裏的劍已經顫巍巍舉起。
“爹!”
葉棠在葉修庭身旁跪下,“你要殺,就殺我吧,都是我的錯。不怪哥哥。”
夜風吹雨,地板寒涼,她衣衫單薄,就跪在緊靠門口的位置,身子縮起,低低跪着。
葉修庭眉頭一皺,伸手便想要将她身上的衣裳攏一攏。葉老将軍見了氣得直發抖,指着葉棠道,“虧你還知道,他是你哥哥!我葉家,怎麽出了你這麽個禍害!”
她是個禍害沒錯,辛辛苦苦培養的少将軍,葉家的接班人,就要被她這個禍害給毀了。
葉老将軍手裏劍鋒一轉,這次卻是沖葉棠而來。
葉棠閉上眼睛,心道死了也好,放了自己,也放了他。
誰想那劍根本沒有如期插進她的喉嚨,她睜開眼,見葉修庭死死握着劍刃。那劍是葉家寶器,劍刃前窄後寬,随葉老将軍征戰幾十年,何其鋒利。
自将葉家和軍中大小事務交給葉修庭後,那劍便随被老将軍仔細收好,沒想到,再次出鞘,劍鋒竟是毫不留情對着自己的女兒。
葉修庭徒手,将劍鋒握緊。掌心,鮮紅的血不住地流。
從他手上流的血很快在地上滴滴答答聚集成一灘,她跪在他身邊,哭着伸手去掰他握着劍身的手,“你快松手,松手啊。”
那劍正沖着她的脖子,他怎麽可能松手。拼着一只手不要,他也不能讓人傷她,誰也不行。
葉老将軍被他這對不肖兒女氣壞了,眼見着葉修庭護着葉棠,竟不顧兒子的手,加大了力氣,要先殺了他這不肖女。
葉修庭咬緊了牙,唇色已經發白,任葉老将軍用了力氣竟無法移動劍尖絲毫。
她急了,眼看他那右手就要廢了,她不住掰着着他的手掌,“葉修庭,你松手!快松手啊!”
他緩緩擡頭,迎上葉老将軍怒氣沖沖的眼神,“爹,兒子不孝,你殺我可以,但,你不能傷葉棠。一絲一毫也不行。”
葉老将軍聞言,再見葉修庭擡頭,那眼神凜冽中帶着篤定,手中劍一松,一個不穩,栽倒在地。
“爹!”
自此,葉老将軍一病不起,口齒不清,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整日纏綿病榻,需時時刻刻有人伺候。
家醜不可外揚。大夫深夜入葉府來給葉修庭包紮的時候也未敢多問。只是止不住心中疑惑,堂堂少将軍,武藝超群,受傷已是罕見,這傷在右手上就更罕見了。再看那傷口,呈前窄後寬,鮮血淋漓,顯然是用蠻力所致。
葉修庭那手傷得深,掌上筋肉斷了大半,當初若是老将軍在用力一分,那手便再也提不得劍了。
大夫仔細給他清理了傷口,又小心翼翼包紮,葉棠就跟在近旁,寸步不離。一雙眼睛好像拴在了大夫忙碌的手上,目光一直追着大夫,看白色粉末整瓶整瓶往葉修庭傷口上倒,那些白色瞬間化開,又被血浸染成紅色,葉修庭忍着疼,額上随之滲出豆大汗珠,愣是一聲不吭。一連倒了幾瓶藥上去,厚厚的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那血才堪堪止住,不往外滲了。
葉修庭見她忽而背過身去,低頭,手背迅速往眼睛上抹了一下。忍不住想安慰她幾句,可礙于還有別人,只暗暗咬了牙關,什麽也沒說。
直到大夫囑咐了一番,背着藥箱退了,葉修庭這才坐在桌子旁開口,“葉棠。”
她仍是背對着他,什麽也不說,也不轉過身來,瘦削的肩頭不住抖着。
他知她在哭。
“葉棠?”他故作輕松,“我渴了,手上不方便,你是不是幫我倒杯水?”
她重重吸了吸鼻子,轉過身來。桌子上就有現成的,她倒了一杯水,試了溫度,小心遞給他。
☆、040 手心手背
葉修庭一直盯着她看,看她為他眼睛紅得像兔子。就連鼻尖兒也成了粉紅色。
左手接了她遞來的水,擱在桌上,擡起被包的看不見手指頭的右手,在葉棠面前晃了晃,“葉棠,我一點都不疼。你看,我還能動呢。”
誰知,她聽了,原本已經将将止住的眼淚一下流得更兇。
一點都不疼,他當她是小孩子嗎。
他終于知道自己哄她的方式有多拙劣,也不敢再惹她,就用左手不停擦着她臉上的淚水。
“葉棠,都會好的。”
她看着他,像個孩子一樣哭得一抽一抽,“會,會嗎?”
“當然會,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她還是看着他的右手不住地哭,“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你陪-----”
葉棠天真,她以為,只要她不要他陪,他不在她房裏過夜,一切便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可有的事本來就是紙上火,注定了不可能包一輩子的。
葉修庭嘆了口氣,将她攬進懷裏,左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葉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聽聞這幾日葉老将軍不肯吃藥,葉棠親自端了藥來。
葉老将軍見了她,幹脆将眼睛閉上。他現在最見不得的,就是葉棠。
“爹,女兒不肖,可您不能不吃藥。”
她端着藥跪在病榻前,求老将軍吃藥,奈何老人家不為所動。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手裏的藥就要涼了,她不得不端着藥碗起來,顧不得雙腿發麻,走到榻前,彎腰給老将軍遞了一勺藥。
誰知老将軍猛的搶了她手裏的藥碗,狠狠朝她頭上砸過來。
湯湯水水灑了一身,好在已經不燙了。
她沒有防備,葉老将軍常年習武,是什麽力道啊,突然發力,不留餘地,那藥碗正正磕在她左邊額角上。
她倒沒覺得怎麽疼,就是眼前一黑,覺得有溫熱液體不住順着額角往下流,就快要流進眼睛裏。她捂着額頭往後踉跄幾步,及時被身後人扶住。
她以為是下人,只推拒着說,“我沒事,趕緊再去熬一碗藥端來。”
來人并未聽大小姐的話,而是拿下她的手,盯着她的額,“來,給我看看。”
竟然是葉修庭。
葉修庭的右手還包着,惦記父親身體,又聽說這幾日老人家不吃藥,便想着來看看,給老人家認個錯。
誰想到還沒進門,便聽見了聲響。一進來,就看見了頭破血流的葉棠。
葉棠看了床上老将軍一眼,生怕惹他生氣,推開葉修庭,道,“我沒事,爹不肯吃藥,你快去看看吧。”
說完葉棠便出了門。
葉修庭知葉棠的意思,就算惦記她額上的傷也未堅持。不過,好在看那傷沒有傷到眼睛。
葉棠出來後并沒有走,一直在房外等着。
見到有人将藥熬好重新端了進去。過了好一會兒,葉修庭才出來。
她小跑過去,問,“怎麽樣,爹肯吃藥了沒?”
“嗯。”
葉修庭簡單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額上,眉頭不自覺皺起。那傷已經給下人簡單處理過了,止住了血,怕就怕将來會留個疤。
他向來疼她的一絲一毫,今日不過來晚了一步。
與她回去的路上,他說,“這幾日,你先不要過來了,我會每日過來看爹。”
“嗯。”
葉棠也知道,這個時候,只要她一出現,就免不了要惹爹生氣。相比之下,還是葉修庭在老将軍面前更讨喜一些。
她沒忘記,那天晚上,葉老将軍的劍最後是指着她的。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何血脈相連,他似乎總喜歡葉修庭多一點。
其實這事兒簡單,因為就算是手心手背,也難免要有偏愛。
自知犯下如此大錯,卻仍是擔心老将軍身體,思慮再三,她還是決定來看看。果然不出她所料,還是惹老人家生氣了。
那個碗沖她飛過來的時候她就知道,爹在生氣,氣她毀了他唯一的兒子,毀了葉家。她是不是該慶幸,當時她手裏拿的不是個刀子什麽的。
葉修庭一來,爹就喝藥了。也不知道葉修庭同爹說了什麽,她也沒問。
也許,她不出現在老人家面前,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葉修庭一連找了好幾個大夫來,民間的,宮裏的,能找的幾乎的都找了,就為了看她額上的傷。
大夫們雖不知是誰敢傷将軍府的大小姐,還是狠心傷在了女子臉面上,卻幾乎都說,這傷留的疤不大不小,就算能消,也得好幾年。
忙了幾日,葉修庭終于騰出空來收拾夕岚了。
夕岚原本以為,将這事兒捅給老将軍後,老将軍一定會替她做主,借機讓葉修庭給她個名分,好斷了葉棠的念想。再不濟,有老将軍在,葉修庭總不能将她怎樣。沒想到,葉老将軍一病不起,這府裏當家的,還是葉修庭。
“夕岚,先前讓你死,你沒死成。今後,我會讓你時時刻刻覺得還不如死了。”
夕夫人再一次爬到他腳邊,“我錯了,是我鬼迷心竅,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我只是太想得到你----所以----”
葉修庭一腳踢開她,冷聲道,“來人!”
這次,葉府和葉棠的聲名,必需要萬無一失。
他沒殺夕岚,不過是将她割了舌頭,将她所住的院子連同她一起封了起來。
他說過,要讓她生不如死,一輩子暗無天日。
他割了夕夫人舌頭的事,自然沒讓葉棠知道。
都道葉修庭身為少将軍,平日待人溫潤寬厚,卻沒人知他也能有如此殘忍一面。
第二天,府裏上下便盛傳,夕夫人得了癔症,瘋了。
沒幾天,葉棠便聽說,爹的身體剛有起色,這幾日又不肯喝藥了。
自小,老将軍就看重葉修庭。葉修庭的意見,他一般會聽。可這次,任葉修庭無論說什麽,老将軍就是不肯喝藥,非得讓他答應了那個條件。
就是将葉棠嫁出去,給自己娶個夫人回來。
老将軍再三強調,不是找個姬妾,是娶個夫人。若他答應便罷了,若他不答應,老将軍便準備身體力行耗死自己。
似乎在老人家眼裏,拯救葉家,拯救自己的兒子,全在此一舉了。
“不行!”
葉修庭幾乎想也沒想,當場便拒絕了。
☆、041 哥哥,我想嫁人了
未來的路,葉修庭其實沒有仔細想過。
他沒想過,葉棠到了年紀,要不要出嫁。
就算葉棠自己願意,他就真的能狠心讓她一輩子不嫁,在府裏陪他麽?
還有,他這少将軍,将來要不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夫人回來,順老将軍的意,為葉家開枝散葉。
他只想着,能瞞一時是一時,能拖一時是一時。
其實,他留不住葉棠的。
可他若是鐵了心硬要留呢?
葉老将軍與他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說不喝藥就不喝藥。葉修庭不是不着急,比他更着急的是葉棠。
這天晌午,她帶了親手做的點心過來找他,總共兩份。
這兩份點心,她親自在廚房忙了一個上午。
兩個食盒,一個交到葉修庭手裏,一個放在葉修庭桌上。
葉棠做的點心,老将軍愛吃鹹,葉修庭卻比較愛挑甜。
她說,“鹹的,給爹送去。甜的,給你。”
陪葉修庭到了老将軍房外,遠遠地,葉棠不在上前,只讓葉修庭一人進去。
不多時,裏面就傳來了瓷碎的聲音。她一個上午的心血,老将軍一口都沒嘗,只一眼,便知是她做的,悉數打翻在地。
葉修庭知她站在門外,一定聽見了。
“爹!”
誰知老将軍又說,“修庭,你若是不将她嫁出去,就親眼看着我死!”
這個條件,前幾日葉修庭瞞着葉棠來的時候老将軍就同他說過。正因為他不答應,老将軍才一氣之下又不肯吃藥。
這事,葉修庭故意沒告訴葉棠。可她就在門外,還是聽見了。
葉修庭出來的時候,門外早就已經沒了葉棠的影子。
池水寂寂,風月凄凄,她靠在浮亭上,看池水被風吹皺,月亮碎成星星點點,灑在湖面上。
等到風停的時候,那水中月自己就圓回來了。若人心也能如此輕易彌補複合該多好啊。
葉棠不在房裏,葉修庭四處找她,遠遠望見了,才松了一口氣,悄悄走到她身後,“夜裏露重。”
葉棠知是他,一時間仍是坐着沒動。
右手還被繃帶纏着,葉修庭低頭,左手利落解了自己腰封,脫了自己外衫,輕輕搭在葉棠身上。
清夜裏,他愈顯挺拔。
葉棠坐着,他就一直陪着她站了好一會兒。
忽而,葉棠起身,似決定了什麽,将葉修庭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拿下來,遞還給他。
“你,将我嫁了吧。”
她說完,眼睛凝了霧氣,不敢再擡頭看他。
他聞言,接衣服的手瞬間僵得冰冷,低頭死死看着她。
那些怒氣和不甘一下湧上來,卻又全部沖她發作不得。只好強壓着,咬牙道,“葉棠,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她一擡頭,便是淚珠滾落,“沒有了,沒有了,我今天見過爹的大夫了。爹的情況我都知道。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思已是罪孽,你我無論如何不能背上大逆不道的罵名。”
他還能耽擱下去嗎,就為自己的一己私心。
“你還是将我嫁了吧。我想嫁人了。”
葉修庭欺身上前幾步,将她逼至欄杆邊上靠着,“葉棠,你說什麽?!你敢在說一遍試試!”
她說她想嫁人,她想嫁給誰!
高大的壓迫感讓她無處可逃,她別過頭去,看着身側一池粼粼。
“我說,我想嫁人了,去過尋常姑娘家的生活。這感情累人累己,我不想堅持了。”
他伸手,勾了她的腰身,迫她看他,“葉棠,你別逼我!”
她卻哭着說,“你別在猶豫了,爹的病,等不得了。哥哥。”
她又故意叫他哥哥了。
這一聲哥哥簡直是葉修庭的死穴,他一下氣得幹脆不再說話。狠了心,将她一人丢在浮亭上,自己一個人先回了。
直到他出了浮亭,拐了個彎,看不到他的身影,葉棠才邁步,踏露而歸。
可還沒走幾步,冷不防面前出現一個人影,右手随之被人牽起。
任她怎麽樣,放不下,他還是放不下啊。
他與她的事,糾結已久,豈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葉修庭依舊如常,每日到老将軍房裏問安,勸他吃藥。可一連幾天,都是他前腳剛走,碗裏的藥如何端進去的再如何端出來。
整整一天沒見葉棠人影了,葉修庭一回府便四處找她。往常,她要去哪一定會給他留個話。今日奇怪,似乎府裏上上下下都不見她人影。
葉棠房間門口,葉修庭問跟在葉棠身邊的小丫頭,“小姐呢?”
“下午時候,小姐說要去看老将軍,可奇怪的是,直到現在小姐也還沒回來。”
爹那裏他剛剛去過,并未見到葉棠。
葉修庭略一思忖,轉頭就走。
老将軍房門口,仍舊只有平日侍候的幾個傭人,見了葉修庭,齊齊福身,“少将軍。”
葉修庭顧不得應,推門而入。老将軍正閉目,聽見聲音,知是葉修庭剛走,八成是沒找到葉棠,便又回來了,也未睜開眼。
葉修庭也不多說別的,直接便問,“爹,葉棠今天下午是不是來您這了?”
老将軍聞言,這才睜了眼,氣道,“張口葉棠閉口葉棠,修庭,你心裏,還能不能有點別的!或者,你心裏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爹,您的身子還需您來配合大夫,好好吃飯吃藥。我今日回來便沒見到葉棠,府裏上下都找過了,就連她房裏的丫頭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只說來過您這兒----依着葉棠,這個時間她不會出去。爹,您知不知道葉棠去哪了?”
老将軍重新閉了眼,“不知道!”
都說知子莫若父,同樣的道理,也沒有人比葉修庭更了解老将軍了。
衣擺一掀,葉修庭直接跪在了床前。
“爹,我得見她。”
老将軍瞪着他,“修庭!那個丫頭真的就對你這麽重要?!”
他仍記得,葉棠同他說,要他把她嫁了的時候。當時他怕,如今想想仍是心有餘悸,他怕最終留不住她。
“是。”
老将軍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你答應了我的條件,便能見她了。”
葉修庭跪在地上,對老将軍叩了頭,而後起身,看着榻上的老将軍,道,“爹,将她嫁給別人,恕我不能答應。還有,兒子不肖,恐怕也不可能娶別人回來。您不告訴我她在哪,我就自己去找。”
☆、042 冰窖極寒
老将軍被葉修庭氣壞了,指着他的手一個勁兒的哆嗦。葉修庭轉身還未出房門,聽得身後老将軍又道,“你若不答應,就一輩子也別想見她!”
葉修庭身子一頓,開了房門,終未回頭。
時節已經入了夏,天氣漸漸熱起來了,好不容易有晚風吹過,滿庭的葉子跟着嘩啦啦地響。
這個時候,葉棠,她能去哪呢。
剛邁步出來,便見不遠處季雲匆匆而來。一見葉修庭,季雲便焦急道,“少将軍,您可回來了,小姐,小姐她出事了!”
葉修庭聽了,一把抓了季姑姑,“葉棠在哪!”
季雲看了看葉修庭身後,老将軍的房門已經關上,小聲道,“小姐她在冰窖,您快去看看吧!那冰窖的門,被關上已經快要有一個時辰了------”
“你說什麽?!”
葉修庭大驚,甩下季雲立即往冰窖方向去。
葉家的冰窖不大,儲存的冰塊卻不少,足以夠府裏整個夏天所用了。葉棠她沒事又怎麽會到冰窖去。
來不及多想,葉修庭急急趕到了冰窖門口。為了儲存冰塊,冰窖的門用整塊大理石砌成,以确保夏天也能嚴絲合縫密不透風。如此結實的石門,若沒有三五個人合力,是打不開的。
“葉棠!”
葉修庭喚了她一聲,可隔着厚重石門,他聽不到裏面的一絲聲響。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也不管葉棠是不是真的在裏面,葉修庭對身邊的季雲道,“季姑姑,您退後些。”
看樣子,他是準備憑一人之力破門而入了。季雲看見葉修庭的右手還被包着,顧及他的傷勢,又說,“少将軍,您的手-----不然我回去再叫幾個人過來。”
葉修庭哪裏還能等得,若是葉棠真的在裏頭----
“來不及了,我一人來就好。”
稍稍運氣,雙掌聚了力,重重拍在那石門上。
這石門建得實在,饒是葉修庭這一掌,也只是震裂些許。
葉修庭擡手,對着石門又是一掌,此時右手上傷口裂開,原本包在掌上的白紗已經被染紅。
“少将軍---”
不顧上前阻撓的季雲,葉修庭一把将她推開,“讓開!”
一連數掌,石門終于坍塌。
煙塵彌漫,葉修庭踏了碎石,沖進冰窖。一進來,果然看見一個人影兒倒在冰窖一角。她旁邊還擱着一個小籃子,裏面有些許碎冰塊。
她果然在這裏!
“葉棠!”
顧不得右手一直在滴血,葉修庭蹲下身去,一把将她抱進懷裏。
聽季姑姑說,她已經被困在這裏快一個時辰了。
疼,心裏狠狠地疼。
這冰窖何其冷啊,饒是男子待久了都有些受不住。
他抱着她輕聲喚,連聲音都是顫的,“葉棠?”
葉棠渾身冰涼,臉色被凍得發白,好看的長長眼睫上挂了一層冰霜,連唇都失了血色。
“葉棠,是我,我是葉修庭,你醒醒。”
她被凍得失了只覺,任他如何害怕,如何焦急喚她,她都不肯睜眼。
得趕緊帶她離開這裏才行。将她抱穩了,急急出了冰窖。
“季姑姑,趕緊叫大夫來!”
“哎,我這就去。”
一路将她帶回房間,葉修庭厲聲道,“準備熱水,要快!”
房裏的下人都被葉修庭遣出去,葉修庭将葉棠放在榻上,一連給她蓋了幾層被子。
抽出她的手,放進手心裏,不停給她搓着暖着。
“葉棠----”
那冰窖極寒,葉棠睫上的霜好一會兒才終于化開了一些。
不行,這樣太慢了,得快點讓她暖和起來。
起身關緊了門,葉修庭回到床前,解了自己的衣裳。解完自己的,又掀了被子,去解葉棠的。
脫了自己和葉棠的外衫,葉修庭将她抱起,小心放進懷裏。她身上到處冰冷,他就運了內力,将她抱緊了,用自己的體溫将她暖着,又在她背後搭了條被子捂着。
葉修庭開始試圖同她說話。也許,她聽見他的聲音就能醒了呢。
“葉棠,你前幾天不是還說想要去東城園子去看戲。前些日子忙,總也沒有時間。我答應你,只要你醒過來,咱們明日就去。還有,我什麽都能答應你,惟獨你昨夜同我說要嫁人的事情,我思來想去還是不能答應你。葉棠,這世上,無人能配得起你。”
感覺懷裏人似乎動了動,葉修庭撫過她的臉頰,“葉棠?”
她縮在他懷裏,依舊迷迷糊糊,卻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冷。”
用被子又将她裹了裹,“已經給你備好了熱水,一會兒你沐浴過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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