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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巧翻了個白眼。最後卻是莫名落在了身旁一直沒說話的九王爺身上。

那老頭兒的話,她沒仔細聽,也沒放在心上。可命落九五,這種話豈是随便說的,九王爺站着沒說什麽,那老頭兒神色卻愈發恭謹。

蕭池不是沒看見葉棠的那個白眼,只不過堂堂九王爺哪會跟她計較,笑了笑便随她去了。

葉棠重新蹲下身來,仔細将今日攤子上的瓶瓶罐罐一掃,發覺老頭兒近來用的色與以往似乎不太一樣,瓷不論青還是白,下筆色澤多濃重,花花綠綠能迷人眼。總之,畫風濃烈得奇怪。完全不是以往蔡老伯清簡的風格。

蕭池站在街邊,看葉棠蹲在一角,拿起這個瞧瞧,拿起那個看看。

姓蔡的老頭兒也看了看葉棠,小聲對蕭池說,“九王爺,老朽沒說錯吧。您天禧當頭,一定會有喜事的。”

蕭池只說,“老伯說得是,欠您的喜酒,改日一定補上。”

葉棠選來選去,選了一只小小的單耳瓷瓶,別看只有巴掌大,還是個瓷的。可好瓷勝玉,這秘色瓷,普天之下不過堪堪十三件。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葉棠手裏這件東西,釉面輕薄,色澤更是呈難得一見的淺青黃,晶瑩潤澤。

葉棠看見自己心儀的東西高興,随即拿着那小瓶子站起身來,“我要買這個!葉----”轉過身來,看見蕭池,又改了口,“那個,九王爺,我選好了。”

蔡老頭看了看葉棠拿着的那個小瓶子,對蕭池說,“這王妃選東西的眼光,是不差的。這個呀,秘色之瓷,其餘十二件名品要麽零落各處不知所蹤,要麽歷經輾轉争奪,有了缺陷。惟獨老朽手裏的這件完好無損,所以,三千兩,一分不能少。”

在這攤子前面蹲久了,葉棠深知,這蔡老頭兒賣東西向來水得很,一件瓷器,他十兩能賣,一百兩也能賣。全看來的買家是什麽人。

九王爺哪裏在乎這些,随手出了一張銀票,剛剛好是三千兩。

老頭兒正要笑眯眯伸手去接,不想葉棠卻突然伸手,搶在了老頭兒前面,拿走了蕭池手裏的銀票。

到手的銀子飛了,老頭急了,“哎,九王妃-----”

他向來拿這個丫頭沒辦法,只好又看着蕭池道,“九王爺,您看看---”

蕭池向來好說話,正欲從袖裏再揪一張出來,被葉棠一瞪。竟然又讪讪住了手。随後,只見九王爺低頭輕咳一聲,表示銀票被搶走,他也沒有辦法。

葉棠一手拿着小瓷瓶,一手拿着銀票不肯給那姓蔡的老頭。

“蔡老伯最近可是越來越黑了,這麽個小玩意也要三千兩?依我看,頂多三百兩!”

老頭兒胡子一吹,“三百兩?!九王妃還不如直接讓老朽去喝西北風。”

“那,五百兩!”

這丫頭實在欺人太甚,擾了他幾年什麽都不買不說,好不容易買一回,還要與他斤斤計較。

老頭一本正經與她瞪着眼睛,“不賣!”

堂堂九王妃當街與人講價,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幾個來回下來,九王爺卻有些看不下去了。

一把拉回了葉棠,“葉棠,算了算了,三千就三千吧。難得你喜歡。”

順手握了她手腕,又從她手裏使勁拽了兩下,終于抽走了那張被她攥着的三千兩銀票,遞給了老頭兒。

老頭兒這回高興接了,小心翼翼收好,這才又同葉棠道,“九王妃有所不知,老朽出三千兩是因為知道九王爺出門不帶零錢碎銀,每張必是三千兩,如此也省的找了。”

葉棠拿着那個小瓶子,與蕭池回去的路上,她不禁問,“出門為什麽不帶零錢?”

九王爺一愣,仔細想了想,只說,“府上,好像沒有別的,只有三千兩一張的。”

葉棠卻白了他一眼說,“我才不信,你那小管家那麽會精打細算。”

蕭池笑了笑,沒有說話。

夜深,九王府,華燈如晝。

二人卧房外間,葉棠正一手拿着新買的那個單耳瓶。一手執筆。

面前顏料依次擺開,仔細一數,十二個小盤,十二種顏色,而葉棠手中毫尖還是幹的。

兩人之間隔一張案,她坐在蕭池平日的位子上,蕭池反而站在了她對面。

葉棠看着面前一字排開的各種顏色,在桌上支着胳膊開口,“九王爺不介意我占了你的位子吧。”

蕭池聽了卻笑說,“閨房之樂,王妃随意就好。”

葉棠輕輕笑了笑,似乎在質疑一個不能人道的人也能說出閨房之樂這種話。

蕭池面前鋪白宣一張,筆未提,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端了桌上盞子,喝了一口茶。而後看自己對面這姑娘正襟危坐于他寬大的座上,手上拿着他的上等紫毫,從左至右挨個看過面前小瓷盤,似在選色。

半炷香過去了,他一盞茶已經自己添了幾次,她還歪着頭,咬着筆杆,似乎還沒選好色。盤中色隔久了不調不用就要慢慢幹涸,九王爺不由輕輕咳了一聲,算是提醒她。

葉棠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對面的蕭池,又道,“九王爺家大業大。該是不吝啬這些顏料的吧。”

九王爺眉毛一挑,笑說,“顏料随你用,本王心疼的是那支上等文宣紫毫,可別硌了你的牙。”

在葉府的時候老将軍就不只一次說過她這類小動作多,沒個葉家女兒的樣子。如今這嫁了人,本性未移,絲毫未改。

葉棠看了看那剛從自己嘴裏抽出來的紫毫一端,居然已經印上了她的兩個牙印。

筆端上有個不大不小的“瀾”字,而她那牙印便正正印在那個字上。

葉棠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咬壞了你的筆,明日,我出去再給你買一支。”

蕭池順手從筆架上又取下一支來。“不必了,這兒還有。”

葉棠看見,九王爺新取下來的這支筆上,筆端幹幹淨淨,什麽字也沒有。她覺得奇怪,可也沒有問。

她終于選好了色,最瑰麗鮮豔的大紅色,瓶白色紅,極盡張揚,生怕刺不進人眼睛裏。她擡手,落筆在瓶上,淺淺地描。

見她趴在桌沿上,終于小心翼翼動筆。九王爺也終于喝夠了茶,挽了衣袖。執筆喂墨。

瓶子上一朵碩大的紅色棠花完成的時候,蕭池也剛剛擱了筆。

葉棠将那瓶子放在一旁,隔着一張案,欠着身子去看蕭池面前的畫。只見一張白宣從桌頭鋪到桌尾,她不過畫了一朵花的功夫,九王爺面前的紙上已經鋪展了十萬殘荷,肅肅殺殺,以極盡殘破的千姿百态呼嘯而來。

葉棠從他的寬大座上溜下來,卻不小心胳膊碰落了剛剛畫好的小瓶子。

卻是蕭池眼疾手快,及時接了,遞給她,看着桌子上擺的一溜顏料道,“王妃小心些,這小瓶子能畫成可着實不容易。”

被那筆墨吸引,他的調侃,葉棠一時沒顧上。只一邊捧了小瓶,一邊繞到蕭池身邊,仔細看那新畫好的長卷。

明明已經式微的東西,濃淡之間,不過全是黑白,經了他的手,卻能如此豪奪人目,勝過百草千紅。仿佛前一刻,還是滿江的深紅淺碧,娉娉婷婷,搖曳生姿,不過剎那間,傘蓋如玉。一片片在眼前碎裂開來。那聲音,如金石裂帛一般清晰可聞。而後豐潤嬌豔瞬間褪去,化成眼前一片殘荷。

肅殺之氣浩浩湯湯,十裏碧波又如何,在他筆下還不是冷成了冰一般。

葉棠擡頭,只見這九王爺明明無害地淡淡笑着,不想下筆卻是如此張狂淩厲。

彼時,她并不知道,這九王爺下筆淩厲,下手更是如此。

數尺的長卷,他一揮而就,一筆一畫,力道不一,深深淺淺。她看得極慢。從頭到尾,紙上殘荷數不清,卻沒有一株相似。

忽而,她抱着懷裏小瓷瓶擡頭,看着身邊的九王爺,問了這麽一句,“不知,九王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蕭池低頭看着她,笑說,“往後,你會知道的。”

說着,蕭池提了畫卷一角,拎着長卷到了燭臺前。胳膊一擡。便要将那宣紙往火上放。

這一幕,與當時葉修庭要燒她繡的絲帕時何其相像!

那紙還未碰到火苗,卻是葉棠及時拉了他的衣袖。只因她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可惜,這樣的筆法功力,明明是該裱起來好好收藏的。

“九王爺,一筆一劃皆是心血,如此付之一炬不覺得可惜心疼嗎?”

“心疼?”蕭池笑笑,“待會兒你看過就懂了。”

蕭池将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拿開,白宣一角終是碰了火苗。只見那原本如豆的火苗被喚醒了一般,忽的騰了起來,極其熱烈的姿态包圍纏繞。

原本的枯枝也仿佛于紙上活了一般,一塘殘荷最後的絢爛,卻是如此不顧一切。

葉棠看得呆了,蕭池松手,最後一角白宣從他手裏掉下來,還未落到地面上便于空中燒盡。

一地殘灰,恍若那些殘荷的屍骸。

九王爺又說,“有的東西,須毀了才是自己的。”

在蕭池看來,有的東西,毀了才是自己的。

于物如此,于人也如此。

不出手,只不過是他還沒那麽想要而已。

☆、052 誰有胭脂色

九王爺伸手,從她懷裏揪出了那個小白玉瓶,托在手裏一看。只見碩大一朵鮮豔花,占據了大半個瓶身,就是這胭脂紅她調得深,反而有些像泣血之色,妖豔而詭異。

她湊到他跟前,問道,“九王爺看我畫得可還行?”

蕭池看了看那開得有些古怪放肆的花,只說,“嗯,不規矩,有趣,頗像你。”

葉棠将那瓶子從他手中一下抽走,轉身小心放進一個盒子裏,“這可不是給我的。”

“那是----”

葉棠倚靠在那張兩人待過的長案上,一手輕輕拍着案邊兒上那個盒子,一邊低頭冷笑一聲,說,“呵,哥哥大婚,我總得想着送他點什麽才好。”

靈機一動,葉棠忽然想寫點什麽上去,又開了盒子,将那瓶子小心拿了出來。

葉修庭他既然能親筆寫了請帖送來,她為什麽不能給他一份回禮呢。

可惜手上毫尖被血紅的胭脂色染透,葉棠看了看蕭池用過的那支筆,“九王爺,可否借筆一用?”

蕭池順手提了筆擱上一支筆,喂好了墨,遞給她。

“多謝九王爺。”

似乎她一思考什麽就總愛咬筆杆。這不,她剛一手接了筆,就下意識放進嘴裏咬着,另一手托着手上的瓶子看,思量着該寫些什麽上去。

她來沒幾天,這小動作蕭池倒是見了不少,只暗自笑笑,也并未說她。

忽而,只見她将筆杆從嘴裏抽了出來,似乎是有了主意,眸光一動,卻是看着他道。“不知葉棠可請得動九王爺?”

蕭池一怔,“本王?”

葉棠點點頭,“嗯。葉棠給哥哥的禮,雖花了三千兩,可一只單耳秘色瓶,總歸太單薄了些。若是九王爺肯出手,那可就不一樣了。”

他當即明白過來,她八成是想讓他寫幾個字上去。

“不知道,九王爺可願意幫葉棠寫幾個字上去?方才見九王爺才情絕倫,畫功驚人豔世,若能得九王爺筆墨,是葉家幸事。”

好嘛,什麽才情絕倫驚人豔世,這丫頭伶牙俐齒不吝将他捧得如此高。似乎不答應都不行了。

“既然是王妃開口了,這有什麽不行的。”

蕭池說着接了葉棠手裏的筆和秘色瓶,“不知王妃想讓本王寫些什麽上去?”

葉棠一笑,看着那瓶子說,“勞煩九王爺就寫,棠梨葉落胭脂色。這樣一來,哥哥一見這瓶子,就知是我送的了。”

“棠梨葉落胭脂色。”

蕭池低喃出聲,略一思索,這詞句,似乎不太像是他這王妃能想出來的。不過他也未追問,執了筆便要往瓶上落。

數月前宮宴,天光向晚,月色朦胧之際,葉修庭牽着她行至宮門處。

她笑着問身邊的葉修庭,“不知這少将軍選夫人的标準是什麽?”

時,葉修庭知她是玩笑,握緊了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了這麽一句,“棠梨葉落胭脂色。”

葉修庭,我倒要看看,究竟在你眼裏,誰才有這胭脂色,果真是那個郡主李知蔓麽。

蕭池正要落筆,葉棠卻及時湊了過來,“等一下。”

蕭池一頓,“又怎麽了?”

葉棠扒着他的胳膊,伸手往瓶身上一指,“九王爺,這兒,寫在這兒。”

蕭池也依了她,掌心輕輕一轉,落筆離得她畫得那鮮紅鮮紅的花遠了一些。

待不大不小七個字一落成,葉棠便迫不及待要從他手裏将那瓶子拿回去。蕭池卻突然将手裏小瓶子一舉。饒是葉棠出落得高挑,可一踮腳,還是沒夠到,就差貼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袖了。

只聽得九王爺低頭在她耳邊說,“等會兒,墨還沒幹呢。”

她洩了氣,也不在伸着手要,轉而繞到二人卧房後的那張案後,一屁股坐在了蕭池平日坐的地方,托着腮等着。

不多時,九王爺指腹掠過小瓶身,将小瓶子往她面前一放,“給,這回幹了。”

葉棠仔細一看,瓶身上的幾個字,出自九王爺之手,一筆一劃竟如刀鋒一般淩厲,絲毫不輸剛才那一卷殘荷。

都說字如其人,可這句話,似乎并不适合九王爺。他明明瞧着這麽溫和,這麽沒有脾氣啊。

“九王爺的字,蒼勁有力,着實好看。”

其實,好不好看,她并不在意,只要是九王爺寫的就行。

讓蕭池親筆來寫這七個字也是她故意為之,不過是為了讓葉修庭看到。

她的誇贊,并不走心,蕭池聽了,不置可否,只看了看桌面上她親手畫的那小瓶子,随口問道,“字寫也寫了,王妃是不是也該送些什麽東西給本王,以表謝意?”

葉棠聽了,擡起頭來,眸子一瞪,“咦,誰說我沒送過你東西了?”

蕭池看着她笑道,“呵,王妃送過本王東西?本王怎麽不記得了。”

葉棠坐直身子,看着對面負手站着的九王爺,笑說,“九王爺記性可真差,我可是記得,我給你親手拼過一個水晶小蝴蝶雕像。總共四十七片,一片不少。”

蕭池恍然,那這麽說來,她還真送過東西給他。可那本來就是他的東西好嗎。

“是,是,王妃說的是,是本王記性太差了。”

“嗯。”

聽他如此說,葉棠滿意點了點頭。而後打了個呵欠,将秘色瓷瓶放進剛才那個小盒子裏,小心收好。

深秋瑟瑟地涼,今日天暮色之際,忽而吹了寒風。

窗前,蕭池一身白衣,負手而立,看肅殺的風席卷百草,呼嘯而過,一如多年前他一人從宮裏搬出來的那個秋天。

不多時,身邊趴過來了一個身影,胳膊順勢在窗臺上一支。也跟着他看了看窗外,道,“唔,起風了。”

他一下回過神來,低眼瞧了那抹身影,眉目不覺溫和幾分。突然意識到,他一個人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蕭池輕輕應了一聲,“嗯。”

葉棠看見九王爺轉身,開了門,叫了承譯來。

“今日天色不好,讓府裏的人早些回房歇着吧。無關緊要的活以後再做也是一樣。還有,今晚這兒也不用留人了。”

承譯躬身,“是,爺。我這就去。”

承譯走後,葉棠從窗邊起身,同蕭池說,“想不到九王爺宅心仁厚,如此體恤。”

九王爺聽了似乎笑了笑,“能得九王妃誇獎,蕭某深感榮幸。”

葉棠躺進絲絨被裏,聽九王府的花草樹木搖晃了半晚。這秋風一直吹到半夜,卻滴雨未落。

葉棠突然想起什麽,從床上起來,扯了衣裳,一邊越過身邊的蕭池,一邊将衣裳往身上套。

蕭池跟着她坐起來,她還未下來床,便被蕭池拉住了胳膊,“你幹什麽去?”

葉棠只好跪坐在他身邊,說,“你聽,外面風越來越大了,後半夜若是落了雨,樹上那小家夥該無處躲。”

她說的是蕭池救回來的那只信靈。

說完,葉棠便掙開了他,下床開門。門剛打開,風便呼嘯着灌了進來。葉棠整個人被吹得一縮,站在門口一頓,還是開了門頂着風出去了。

那信靈雖是蕭池一念之間救回來的,可生死有命,不該他管的他絕不會管。就算是今夜遇上雷電。那小東西喪了命,那也是它自己命該如此,不幹旁人的事。

說到底,那是一只鳥,本就是迎風沐雨的生靈,若是連這點風雨都躲不過,又死有何惜。

不過片刻功夫,原本安靜躺在他身邊的人便沒了蹤影。

蕭池一邊說了句,“這個丫頭。”一邊扯了丢在床邊的外衫跟了出去。

夜風中,涼亭旁,信靈常待的那棵樹下,葉棠正擡着頭找它。那鳥兒通體雪白,應該很好找,可風雨飄搖,她眯着眼睛找了半天連一片白羽都沒見着。

正着急之際,後背一暖。她回頭,見蕭池帶了一件外衫出來,披在她身上。

“九王爺?”

葉棠只見夜色裏,蕭池站在她身邊,不過輕一擡袖,那鳥兒便從旁邊一棵更茂密的樹上迎着風飛下來了,圓滾滾的身子正穩穩落在蕭池胳膊上。

蕭池将胳膊往她面前一遞,“給。”

葉棠欣喜,将小家夥從蕭池胳膊上拿下來,小心擱在手心裏捧了。小家夥今天格外聽話,在葉棠手心裏老老實實眯着眼睛縮成綿軟一團,像個小白團子。

畢竟狂風一起,樹上哪有房裏好過,小東西也不傻,巴不得葉棠将它帶回去呢。

九王爺又說,“風大,回去吧。”

葉棠點點頭,“嗯。”

将那小東西帶回房裏,葉棠這才重新躺回床上。

蕭池看看身側錦被裏的人睡得正沉,床頭站着她剛帶進來的小白鳥,腦袋埋進翅裏,也縮成了雪白柔軟的一團。

夜已深,窗外寒風呼嘯,房裏卻是貞靜安好。

她睡得沉了,一條腿又不知不覺從被裏伸了出來,饒是床榻再寬再大,還是免不了啪地一下橫在了他身上。

九王爺睜開眼,一扭頭,身側人正酣眠,一條腿都露在外面了,她還對這半夜驟降的溫度渾然不覺。

還是得九王爺悄悄坐起身來,将她那條腿從自己身上拿下來,放回被子裏。葉家大小姐似乎有些不滿意,哼了一聲,裹着被子順勢朝裏翻了個身。

蕭池看了看她,無奈笑笑,幹脆拿了自己的衣裳穿好,翻身下床。

有一件東西,還得他親自去取。

深夜,雪妃的寝宮。

他來的晚了,雪妃寝宮裏已經熄了燈火。一身白衣卻在黑夜裏格外顯眼。

雪妃本已經躺下,聽見聲音,只披了外衫出來。見了面前人也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他還能再來。

整整兩年了。兩年來,宮中大小宴會,無論他哪次來,皆是宴一散便匆匆走了,一句話都未曾同她說過。她只當是他還在與她生氣,氣她當初不聽他的勸,一意孤行進了宮來。

蕭池一轉身,見雪妃衣衫只一件單衣,堪堪裹身。今夜氣溫驟降,九王爺眉頭一蹙。似乎在擔心什麽。

伴君左右,雪妃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蕭池細微的表情也沒能逃過雪妃的眼。

看,他還是放不下她的。

她原本以為九王爺會開口怪她穿得少了,不想,這九王爺卻說,“上次承譯送來的東西,拿來。”

雪妃一怔,不想兩年來他開口同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又想起了她生辰時,九王府遲來了幾天的禮物。一個破碎而尖銳的水晶蝴蝶雕像。

那東西又醜又不值錢,還劃破了她的手,若非看在好歹是他送的份上,她早就扔出去了。

“呵,你今夜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的嗎?”

“當然不是。”

看,她說什麽來着,他深夜來,怎麽可能是為了這麽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這九王爺向來清冷,有的話,想必是也不擅長說,所以才說了這麽可有可無的一句。

只聽得九王爺又說,“我來是拿東西的。”

雪妃不甘心,再三确認,“就那個破雕像?”

雪妃說完,只見這九王爺眉心一皺,一臉的不高興。她又沒說錯,那雕像的确是破的。

雪妃想了想,以為他只是還在生她的氣。終于是咬了牙,放下了姿态。走到他跟前,輕聲說,“瀾,我後悔了。”

短短兩年功夫,夏家得到了從前想要的一切,名望,權利,錢財。雪妃得寵,如今,可謂半個朝堂都姓了夏。

可這權勢,當真就是一個女人最終的想要麽?

伴君如伴虎,聖上一句話,她恨不得連标點符號都要費盡心思,揣摩個透徹。再說這聖上。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似乎每年臨近深秋的時候都莫名心緒難平,好似随時要發火,且這幾日愈發嚴重了。她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一句話輾轉思量過幾遍才敢出口。

任憑她處處小心,可三天前的那個晚上,還是出了岔子。

當時,聖上說帶了一身衣裳過來要她試。她聽了甚是欣喜,聖上親自帶來給她的衣裳,定是不俗。等那小太監舉着托盤到她跟前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那衣裳款式陳舊,鑲嵌的珠寶因時日太久,多蒙了塵。無論怎樣擦拭都難複往日光澤。

聖上見她遲遲不動,便問,“怎麽,朕為愛妃選的衣裳,愛妃不喜歡?”

她哪裏敢說個不字,只笑道,“雪兒很喜歡。”

聖上聽她如此說,面色方好看了些,又說,“那快穿上吧,朕想看。”

雪妃心裏嫌棄,本不願意試,可是聖上旨意,她不敢拂。只好雙手接了那衣裳去換上。

這衣裳年歲久了,已經有了陳舊的衣料散發出的怪味,像是濕黴味。且這剪裁極瘦,饒是她身材窈窕,穿在身上,仍是勉強。

雪妃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是誰才能穿上這麽瘦的衣裳,能穿上的那人,又得瘦成什麽樣。

好在,在幾個丫鬟的幫忙下,她終于将那散發着古怪味道的醜陋破舊衣裳穿上了。

沒想到,她嫌棄這衣裳又醜又難聞,聖上卻是不嫌棄的,見了她。似乎很是滿意。揮了揮手,下人立刻散去,聖上立即起身攬她入懷,大掌順着她的曲線輕移。

聖上不由嘆道,“雪兒真美。”

可後來,聖上還是發了火。

原因是聖上那手移到她腰上的時候驀地一頓,随即發覺她将那原本就經了年歲的衣裳撐開了線。

絲線年久自然變得易斷,且這身衣裳極瘦,本也怪不得她。可聖上二話沒說,一個巴掌便扇了過來。

“去脫下來!”

她什麽也不敢說,只得照做。

自那晚聖上莫名發了火之後,已經有好幾日都沒來了。那身衣裳自然也随之被聖上帶走了。

她原本以為入宮是一條捷徑,能輕易得到自己和夏家想要的一切。可世上哪有什麽捷徑,有的只是代價。你得到的越快越多。失去的便越多越徹底。

雪妃只見蕭池眉目一斂,低頭瞪了她一眼,厲聲道,“呵,誰準你這麽叫我的?!”

他表字裏有個“瀾”字,不想雪妃這故作親昵的稱呼,輕而易舉便惹怒了他。

剛剛攀上他胳膊的手一僵,雪妃随即松了他,心中冷哼一聲,成了婚又如何,還是老樣子,不解風情。

外面風聲愈發緊了,他突然有些急躁,只想着趕緊回去。“有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你最好快些。”

雪妃看着他冷哼一聲,“你送來的那尊蝴蝶雕像啊,又醜又不值錢,早就被我打碎扔了。”

雪妃萬沒想到,蕭池聞言竟然一手扣上了她的脖子。

“蕭,你----”

雪妃大驚,她怎麽都想不明白,他深夜來竟然真的只是為了一個破雕像。

想起那丫頭今日晚上才跟他說過,那是她親手一片一片拼的,就這麽被這個女人打碎了?

蕭池指上一用力,雪妃當真就要喘不上氣來。

雪妃不得不服了軟,“松,松手---在,那東西,還在。”

蕭池聞言,這才一下松了她。

雪妃捂着胸口,急急吸了幾口氣,走到門口,悄悄叫了個小太監。不多時,那小太監回來,手上捧着那個雕像。

雪妃接了,端進殿裏。

“喏,你要的。”

雪妃被那雕像劃破過手,知那東西參差不齊,鋒利得很,可蕭池不知道。她氣他,便故意沒提醒。這水晶蝴蝶。她嫌棄得不行,卻眼見着這九王爺手上不小心被劃了一道,還一臉喜色。

蕭池拿到了東西,一刻也不願多留,立即便要走。

雪妃緊追幾步,在他身後問,“你以前說過的話,還作數嗎?”

裕華宮門前,他腳步一頓,“你已嫁,我已娶,如何作數?”

好一個已嫁已娶,可當初她要進宮來的時候,并不知道攔下她還說要娶她的這人其實沒病。

九王爺深夜悄悄出府。又悄悄回來,期間一切如常,并未有人發覺。一回來,他便急着回房。方才在宮裏他便擔心,他不在,她那胳膊腿的,該又不老實從被子裏出來了。今夜涼,若是不及時給她放進去,明日她定要着涼。

這一回來,見葉大小姐正老老實實縮在被子裏睡着,他松了口氣,方知自己擔心是多餘。

小心翼翼脫了衣裳,卻見她往被裏縮了縮。他一人生活慣了,這會兒才明白過來。是自己身上涼意還未消。運了內力,等周身熱了,九王爺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一覺醒來,九王府裏落葉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桌子前,葉棠正坐着喝粥,紅鯉潛底的小勺子,覆一層白粥,被她不緊不慢送進嘴裏。

早餐精致,除了有粥有菜,還有幾樣點心。

蕭池順手将一盤紫雲糕往她面前一推,“別只喝粥,別的也要吃一些。”

葉棠一笑,“多謝九王爺。”

紫雲糕這點心,坊間多做得甜膩。葉棠嘴挑。紫雲糕她偶爾會自己做,也會給老将軍和葉修庭送一些。她嘴上說着謝,可是,這外面做的糕點,她一般不吃。

蕭池并未勉強她,看她吃了不多的東西便将小勺子放下了。

“我吃好了,九王爺慢用。”

她起身,到了院子裏。昨夜被她捧進房裏的那小鳥兒似乎因為被免了一夜風雨,忽而與她親近許多,見了葉棠,竟也撲棱着翅膀要往她身上落了。

葉棠也學着蕭池的樣子,輕一擡袖,那小家夥果然落到了她胳膊上。

蕭池用完早膳出來,便見她輕輕戳戳小家夥腦袋。又戳戳它翅膀。小東西也老實,站在她袖上任她戳。

葉棠忽而扭頭,“九王爺,谷粒還有嗎?”

九王爺喊道,“承譯!”

和風正要拉着承譯一起吃早膳,承譯聽了渾身一凜。随後又覺得奇怪,明明時辰還沒到,以往這時候,九爺可從沒傳過他。他正愁沒辦法打發和風,聽了九爺一聲喊,一把推了和風,“不吃了不吃了,爺叫我呢。”

一路跑了出來,方知是王妃要找谷粒喂小鳥。

許是沒吃早飯這腦子就有些不夠用。承譯心中奇怪,竟想也沒想便問了出來,“爺,您之前不是說,它沒有主人,要讓它在外面自生自滅麽?對了,一開始和風要喂它,您還不讓來着----”

九王爺并沒回答他,九王妃卻開了口。

只見葉棠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蕭池,問道,“呵,自生自滅?”

承譯看見九爺瞪了自己一眼,腦子這才重新運轉,回過神來忙說,“呵呵,王妃,是我記錯了,咱們九爺宅心仁厚,怎麽可能會說出這種話呢。王妃,您想喂小家夥是吧,跟我來。”

若是九王爺沒聽錯,她臨走前應該是又哼了他一聲。

☆、053 墜樓

承譯只道最近府裏怪事多,沒想到這更怪的還在後頭。

比如,他站在書房裏,盯着九王爺案頭那尊小蝴蝶看了半天,怎麽看怎麽覺得那尊雕像就是他親手送給宮裏主子的那尊。

那東西昨夜被蕭池拿回來的時候,已經蒙了厚厚一層塵,今早已經卻已經被他親手擦拭一新。

和風來送參茶,也一眼就看到了今日寬大案上明顯多出來的東西。

和風頭一次見這東西,一進來,将托盤順手放在案上,歪着頭直瞅那水晶小雕像。

“爺,這醜東西-----”

一大早承譯已經說錯過一次話了,眼見和風又要犯,承譯忙咳了兩聲,又給他使了個眼色。

和風雖不知這東西哪來的,可承譯的眼色他還是明白的。随即改口道,“爺,您這品味啊,是愈發獨特了。”

和風的話,蕭池居然“嗯”了一聲。和風放下兩盞參茶,一盞給蕭池,一盞給承譯,帶了托盤便出去了。

下午晚些時候,承譯帶了一封信給蕭池,“爺,這幾日天氣接連不好,行路不便,嶺北的事因此耽擱了一些。常五和張朝來信說。怕要過幾日才能抵京了。”

“嗯,知道了。”

匆匆看過,蕭池又将信給了承譯。承譯知他意思,轉身便将那信放到燭臺上點燃。九王爺謹慎,向來什麽痕跡都不留。

将信燒了,承譯又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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