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一沓東西放在了蕭池桌上。
蕭池瞥了一眼,“這又是什麽?”
“那個,九爺,這是您要的銀票。”
蕭池看着那厚厚的一沓,便問,“怎麽這麽多?”
承譯笑了笑,說,“爺,看着好像很多,其實也不多。”
蕭池拿了那沓銀票,擱在手裏一數,嗯,确實不多。這麽厚一沓,總共兩千七百五十二兩,還沒以前一張多。
向來,他最怕的就是麻煩,将手裏銀票往桌上一拍,“怎麽,府裏沒銀子了?”
承譯低頭道,“不是。那個----爺,方才我去賬房的時候,路上碰上了王妃,王妃說----”
“說什麽?”
“王妃說,要給您準備零錢,且最好每張不許過百兩。所以---我就将賬房裏能拿的都拿來了,這是全部的碎銀票,再多也沒有了。”
生怕這九王爺要發火,承譯又說,“爺,您別動氣,要不,我再回去給您換。還是清一色的每張三千兩。”
承譯正要将桌上銀票收走,卻又聽見九王爺說,“算了,零的就零的吧。”
九王爺說着,便将那些碎銀票從承譯手裏拿了,塞進了自己袖子裏。
“你要是沒事,就先出去吧。”
“是。”
“等等。”
承譯回過身來,“爺,您還有什麽吩咐。”
“告訴賬房,以後多備些零錢,本王以後要用零錢。”
“額,是。”
承譯出來書房,一路走一路小聲嘟囔,“這九爺,最近是越來越奇怪了。”
清晨,葉棠站在門口,手裏拿着那張大紅喜帖,翻開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十月十三。
五天時間一過,今日,便是十月十三了。
葉棠要出門的時候恰好碰上路過的承譯。一早。天就飄了細細雨絲,雖有些涼,但似乎也不值得撐傘,承譯便将傘拿在手裏過來了。
見了葉棠,承譯簡單行了禮,“王妃,您這是要出門?”
葉棠點點頭,“嗯。”
承譯擡頭看看身後灰蒙蒙的天,又看葉棠手裏什麽也沒帶,便提醒說,“這天開始下雨了,雖不知道能不能下起來,但您若要出門最好帶把傘,有備無患嘛。王妃若嫌回去取麻煩,就拿我這個吧。”
說着,便要将随身帶着的傘往葉棠手裏塞。
葉棠看了看承譯手裏的傘,傘面花裏胡哨的,似乎是和風會喜歡的風格。
葉棠笑笑,“多謝提醒,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距離葉家送來的喜帖上的喜宴時間還早。這個時候葉棠出門,承譯雖覺得奇怪,可也沒多問。
直到進了書房,看見蕭池,才說,“爺,去葉家的車已經備好了,可是,我來的時候王妃好像出去了。”
蕭池聞言,眉頭一蹙,将手裏正看着的一卷東西往桌上一放,問,“出去了?去哪了?”
承譯想了想,“去哪了我倒是沒問,不過,王妃說一會兒就能回來。”承譯說着往外面瞥了一眼,又道,“哎呀,糟了,我說讓王妃帶傘,王妃也不聽,這雨到底是下起來了!”
承譯手裏一空,卻是蕭池站起身來,搶了他手裏花裏胡哨的傘就要往外走。
“哎,九爺,你去哪啊?”
等承譯另尋了把傘追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沒有蕭池的影子了。
京都觀景樓,高十層,站在頂端觀景臺,整個京都盡收眼底。從皇宮去葉府,葉修庭迎親的隊伍必會路過這觀景樓。她算好了時間,從九王府出來,直接來了這觀景樓。
天氣不佳,觀景臺上也沒什麽人,等她爬上十層觀景臺,剛好看見從不遠處而來吹吹打打的儀仗隊。
雨下得比剛出來大了些,距離也有些遠,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騎在馬上的人。
紅衣駿馬,他正軒昂。她不會認錯,那就是葉修庭。
葉修庭今日大婚,娶的正是郡主李知蔓。
自葉棠走後,葉修庭整日酒不離口,似乎連家都很少回。老将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恨不得立刻讓李知蔓進門,好讓兒子安心過日子。畢竟,葉家只有葉修庭這麽一個兒子。
老将軍以為,給葉修庭一個女人,便能讓他盡早迷途知返了。可他哪裏知道,早在他看不見的日子裏。那所謂禍害的毒瘤早就入了他兒子的骨髓肺腑,沒得救了。
怕生了枝節,與宮中接洽的過程幾乎沒有讓葉修庭知道。直到聖旨一下,日子一定,葉修庭是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了。
此時此刻,站在觀景樓頂的葉棠眼裏只有那一身紅衣騎在馬上的人,沒注意一個白色身影已經到了觀景樓腳下,正擡頭看着她。
蕭池一擡頭,看見她,手裏的傘不覺握得更緊。他匆匆趕來,身上已經被細雨濡濕,那傘卻自始至終沒有撐開。這種天氣不會有人擡頭看觀景臺是不是站着人,站着的又是誰。可不知什麽時候起。只需一眼,他便不會認錯。
迎親的隊伍近了。深受百姓愛戴的少将軍終于大婚,圍觀者來賀者衆,天雖下着小雨,可街道兩旁還是熙熙攘攘站滿了人。葉修庭跨馬過處,沿街百姓将手裏彩碎一撒,不住歡呼。
擡頭是漫無邊際灰蒙蒙天幕,壓抑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低頭,腳下是震耳欲聾的陣陣恭賀。
呵,少将軍娶了郡主,還真是衆望所歸啊。
葉棠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一瞬間,眼前景象倏地不見,連周圍聲音都随之湮滅。
蕭池拿了傘,正欲上樓去找她,忽聽得有眼尖之人喊了一聲,“不好了,有人墜樓了!”
蕭池反應快,立即扔了手裏的傘,飛身而起。
跨在馬上的葉修庭往不遠處一擡頭,正巧看見一個人影從十層觀景臺上墜下。手中缰繩不由一緊,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那落下的人影分明是------
“葉棠!”
懷裏人面色蒼白,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九王爺?你怎麽來了?”
一向溫和的九王爺聽了,竟瞬間氣不打一處來。
“我若不來,你還有命嗎!”
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如此強硬的口氣,的确不太像他。一切,不過因為擔心這種情緒他向來體驗得太少。
見葉棠不再說話,蕭池緩和了語氣,低頭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向來冷清的九王爺蕭池,似乎連自己都沒發現,他那語氣裏竟然有些小心翼翼的緊張,似乎生怕葉大小姐真的上來脾氣不理他了。
她哪裏知他心思,只搖搖頭,道,“我沒事,你放我下來吧。”
蕭池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抱着她,低頭,将自己的額貼上她的。
“葉棠,我帶你回去看大夫。”
他根本就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沒想到抱着她一轉身,卻與葉修庭打了個照面。
路人喊的那聲,葉修庭也聽到了。
他守了她無數個日夜,想了她無數個日夜,那從樓上墜下的身影,他又怎麽可能認不出來。那分明就是他的葉棠。
饒是他自己,也沒想過,将李知蔓和迎親隊伍甩下,一個人策馬朝觀景樓趕來是什麽後果。
從小到大,從未與她分開這麽久過。一見了從樓上墜落的葉棠,他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只是,他沒想到,蕭池也在。這是他第一次慶幸蕭池在。畢竟,若是以他的距離來算,就算再快,也怕是趕不上。
懷裏人一見了葉修庭便掙紮得更厲害,奈何蕭池抱她抱得牢,任她如何掙紮都沒有用。
“葉----”她一頓,意識到什麽,立刻又改了口,“哥哥。”
葉修庭一身紅衣被細雨打濕,愈發顯得鮮豔了,他只怔怔看着她被別人堂而皇之抱在懷裏,小臉泛着蒼白。
她叫的那聲哥哥,他終究是沒應。
新郎策馬離去,将新娘和浩浩蕩蕩的儀仗甩在路上,頓時惹得圍觀路人議論紛紛。
跟在郡主身邊的幾個人匆匆追了過來,“少将軍?”
葉修庭沒答,依舊只怔怔看着葉棠,一時間不知該跟她說什麽。
說不得,說不得啊。他的想念,他的心思,通通都說不得。
從前是,現在更是。
懷裏人自從見了葉修庭,就一直掙紮着想下來。蕭池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就是不讓,硬要抱着她。
忽而,蕭池冷聲道,“少将軍還是處理好自己的事吧。葉棠有本王。”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承譯好不容易帶了傘追出來,卻見将軍府迎親的隊伍都停在街上,稍一打聽便知道是出了岔子。這人就數觀景樓這邊多,過來一看,果然找到了抱着王妃的九爺。立刻跑過來,将傘撐開,擋在蕭池和葉棠頭上。
甩下葉修庭一衆,蕭池才不管這少将軍新婚日誤了時辰,又将郡主晾在街上能不能收場,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只管抱了葉棠回府。
路上,承譯見九王爺臉色不怎麽好,一直也沒怎麽敢說話,只在身側給他倆撐着傘。
葉棠也發覺了。蕭池今日明顯陰沉沉的,比這天色好不了多少。
她本來就是想偷偷來看看,就算她有什麽別的心思,從前不能,如今更是不可能。她真的就只是想看看而已。沒想到雨天濕滑,自己會不小心從觀景臺上墜下來,她更沒想明白,蕭池為什麽會及時出現在這裏。
還有,不是都說這九王爺病入膏肓了嗎,可剛剛,明明是他接住的自己。此等身手,他當真是病弱之軀麽?
當街,他如此抱着她,葉棠有些不自在。便說,“九王爺,我能走路。”
要是同意放她下來,他早就放了,剛才沒有放,現在更不會。
葉棠不再說話,只能任他抱着往回走。
還未進府,蕭池便吩咐承譯,“去,叫和風來。”
“是。”
承譯将傘交給府裏迎上來的下人,便轉身去了。
她擦幹了一身的水,也換了幹淨的衣裳。蕭池硬是讓她在床上躺着。
不多時,和風便到了。和風進門,見了坐在床側的蕭池,“爺。”
蕭池“嗯”了一聲,絲毫沒有給他讓開的意思。
和風自然不敢趕他,無奈,只得湊過去,給那丫頭號脈。
“王妃可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葉棠只說,“我沒有哪裏不舒服。”
和風也起身道,“九爺,王妃雖然淋了些雨,但并無大礙。頂多,一碗姜糖水下去,去去寒就沒事了。”
“那就去熬。”
和風的醫術,他是信得過的。這家夥雖然平日油嘴滑舌,可這醫術卻好像能無師自通一般。早年間,他能瞞過天下人的眼睛。幾度化險為夷,還多虧了和風。
“是。”
和風蹲在藥房裏,也是郁悶至極。想他一向被贊一聲醫中妙手,手上哪味藥材不是價值連城。坊間都傳,妙手和風,非瀕死之人不出手,非疑難雜症不出手,就算枯木在他手裏也能又逢春。可他現在在幹什麽?貓在小火爐旁邊熬起姜湯來了。
方才礙于九王爺在,他不敢說什麽,這會兒出了來,四下沒人,他沒好氣扇了兩下爐火,忿忿道,“這哪是娶了個王妃。分明是娶了個小姑奶奶!熬個湯還得我親自來!”
忽而,頭上吃痛。
“哎呦。”
承譯知道他在這裏熬湯,特來看看。和風果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又開始亂說了。
“和風,你這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你呀,遲早敗在嘴上!”
得虧來的是他承譯,不是別人。
和風聽了不再多說,看着爐火打了個呵欠。憤憤不平之餘又安慰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再厲害的妙手也得有命活着不是嗎,誰讓人家是九王爺,承譯又忠心耿耿呢。
湯熬好了,很快便端到了葉棠面前。
葉棠看着面前熱氣氤氲的姜湯,耳邊似乎響起誰的話來。彼時。她被夕岚牽連,葉修庭不顧一切跳入湖中将她撈出來。也是一碗姜湯端上來,為了哄她喝,那聲音溫柔又寵溺。
“糖多,姜少,不辣的。”
可惜,那人今日大婚。
眼裏不覺蒙了霧氣,葉棠也明白,這裏是九王府,不是葉家,已經不能容她任性下去。
她伸手去接蕭池手裏的碗,“不敢勞煩九王爺,我自己來就好。”
蕭池端着碗,輕輕繞開她的手,“小心,燙---”
一開口,竟是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輕聲細語。
送了湯來呆在一旁候着的和風也愣了愣,環顧整個房間,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多餘,便悄悄退了出來。
葉棠一怔,不在勉強,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湯。
才剛入口,她眉毛便擰成了一個疙瘩。若是以前葉修庭在,她一定毫不猶豫吐出來,等他來哄。如今只能一邊艱難咽下去後,一邊不住扇着唇邊。
蕭池見她這樣子,将碗一放。立刻朝門外吼道,“和風!”
和風才剛出來沒多久,聽見裏面怒氣沖沖一聲喝,又慌忙進來。知道原委後,和風也是一張苦瓜臉。
“九爺,都說良藥苦口,這若是不多放姜,只吃糖,哪裏會管用啊。”
葉棠拽了拽蕭池衣袖,也說,“算了算了。和風是大夫,不會有錯的。”
她向來不願意讓別人因她而為難,若非如此,她也就不會嫁到這裏來了。一切。不過是因為葉老将軍一句話,有我沒她。
和風卻在一旁悄悄白了她一眼,自這丫頭來了,麻煩事就沒斷過!
等葉棠喝了姜湯,距離葉府送來喜帖上的喜宴時間已經過了。賀禮已經送去了,蕭池本來想讓承譯去将軍府通知一聲,他和葉棠就不去了。可看葉棠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她想去。畢竟,葉府是她的家,葉修庭是她哥哥。于是又吩咐下去,“備車。”
沒想到葉棠卻說,“算了吧,咱們,不去了。”
她與葉修庭。還是少見面的好。
見蕭池看着她,她又說,“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哥哥那邊,派人說一下應該就好了吧。”
蕭池還是應了她,“嗯。”
喜宴上,葉修庭一直望着門口。
将軍府大喜,來賀的人絡繹不絕,卻惟獨不見九王爺和她。明明,給九王府的喜帖,是他親筆寫的。他的筆跡,她一定認得。
他知如此殘忍,可他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麽理由能再見她一面。他知自己混蛋,可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還不行嗎,只讓他見她一面就好了。又思及觀景樓上,她莫名墜下,心中更難安,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
有眼尖的人已經看出,這少将軍不知為何眉頭緊蹙,一臉凝重。可礙于葉家權勢,誰也沒敢明說。
葉修庭等了許久,終于等來了九王府的人。
門口迎賓的人收了賀禮,看了喜帖,朗聲唱道,“九王府到---”
一旁葉家的管家聞言,立刻低頭記錄,另有人上前引路接應。
九王爺因病不常得見,可的的确确是聖上最關心寵愛的皇子。聖上上了年紀愈發苛刻,疑心也重。惟獨這九王的折子雖不多,可不論大小,從未駁過。且這葉家的女兒嫁的就是九王,如今地位更是不容小觑。可這九王似乎向來冷清慣了,每每見了,誰也不主動親近,誰的賬也不買。
難得聽說九王府這次破天荒地收了将軍府的帖子,聽見門口小厮一報,房裏大臣皆起身,想趁這難得機會見一見,若能說兩句話最好,就連葉老将軍也不例外。
一衆正欲随葉老将軍出門相迎,還未動身。葉修庭卻甩下新娘,搶先出了來。一出來見九王府只派來了個小管家。
承譯吩咐身後人将賀禮放下,只說,“王妃身體不适,今日九爺和王妃就不能過來了。”
衆人聽了心裏不免失落,好嘛,這九王爺果然是個難請的主。
一衆搖搖頭,正欲回去,卻看見少将軍拉着那九王府來的小管家不放,“九王妃怎麽了?”
葉老将軍咳了兩聲,道,“修庭!”
承譯被少将軍親自拽住倒是也不慌不忙,想了想道,“王妃今日似乎受了風寒,所以不便到府,九爺特派在下來致歉。”
受了風寒?是了,今早下了雨,她身子薄,當時又站在那麽高的地方,定是被風吹着了。偏偏她又不吃辣,不吃苦。自小,哪回生病吃藥不是得他來哄着?
承譯又道,“恭賀葉府大喜,在下先告辭了。”
葉修庭還想問些別的,比如,她吃藥了嗎,嚴不嚴重。葉老将軍臉色已經極其難看,又道了一聲。“修庭!還愣着幹嗎,回屋去!”
承譯行事利落,心意賀禮帶到後便快步出了将軍府。
九王府,蕭池看那湯辣,她實在喝不下,又吩咐和風去重新熬。怕擾她,蕭池便退了屋裏的下人。見她輕輕閉上了眼,蕭池起身,正欲出去,才起身,卻又被她拉住了衣袖。
他回頭,“怎麽了?”
她躺在床上,問他,“給我哥哥準備的那個小瓶子,送去了嗎?”
“你放心,已經讓承譯帶去了。”
她聽了,這才松了手。
等到下午晚些時候,蕭池書房裏,忽而有人來報,“九爺,不好了,王妃不見了!”
案後,蕭池一下站起來,“你說什麽?!”
還未待那下人說完,蕭池便親自到了房裏。果然,床上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鎮定自若的九王竟然有了一抹慌亂。回想起來,她明明,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對勁。
☆、054 王妃愛誰?
和風來的不是時候,想着在來給她問一次脈,不想一來就碰到了蕭池。得知九王妃不知去哪了,和風一時在房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蕭池轉臉,眼風掃到和風,和風忙說,“爺,姜湯是我親手重新熬的,裏頭糖多,不辣,還能驅寒。這回,她不見了可真與我沒有關系啊。”
蕭池聽了也未說話,出來一問,發現府裏上下竟無一人注意到葉棠去了哪。
九王府的下人自在慣了,十幾年來第一次見一向寬和的九王爺發了火。
最後,蕭瑟秋風裏,九王爺看着跪了一地的下人冷聲說,“都起來吧,不必跪了。看樣子,九王府留不住你們了,每人多領三個月饷銀出府去吧。”
這麽多年來,九王爺從未苛責過誰。可正是這平日的不苛責,才能讓他有今日的決絕,不罵不罰,幹脆連人也不留。
衆人這才明白,這九王爺做事,要麽不聞不問,要麽不留餘地。可這究竟是不溫不火事不關己的慢性子,還是深藏不露的狠戾決絕?
九王府上下數百餘人。多年來竟無人能将自己侍奉的主子看透。
和風悄悄跟出來,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下,遙遙看見九王爺面前跪了一地的人,可誰也未敢出言相求。因為求也沒用。
旁觀者清,和風當時便明白了,有時候,寬容即是無情。因為你與我無關,所以我能容你的一切。說白了,不過就是一句,你如何幹我何事。
所以,後來,府中上下皆說,為何這九王爺對誰都好,偏偏要對那女子百般折磨的時候,也只有和風能明白這九王爺心思。
這樣的人其實偏執得有些可怕,他一旦認定了什麽,便容不得半點瑕疵。他要你将別人剔除得幹幹淨淨,且裏裏外外,徹徹底底都得是他一個人的,哪怕不擇手段。
可饒是他睿智過人,計謀無雙,也無法洗幹淨她烙上了別人的二十年時光。
一日之內,九王府的下人少了一半多。
九王爺說完就轉身離去,如此冷硬一面,誰也未見過。即便是要被趕出九王府,九王爺離開前,誰也未曾先起來,只低低俯身跪着。
甚至連承譯也顧不上吩咐,蕭池說完便出了門,看樣子,他是要親自去找這九王妃。
秋風蕭瑟,晚天欲雨,街邊一家小酒館,一女子推門而入。
天不好,街上許多生意便做不下去,小小酒肆裏一時聚集了許多避雨的市井之流。粗劣的煙草味,汗腥味,酒味,與昏黃的燈光暧昧交織在一起。還有屬于男人之間的幾句不雅咒罵或嬉笑,粗俗言語間多半離不開女人與酒。
外面雨未停,只聽得小酒館門吱呀一聲又開了,有眼尖人看見這回進來的竟是一個女子。環顧四周,這熙攘擁擠的小酒館裏也就這麽一個女子。
明明已經入了秋,早晚天氣有了涼意,這個時候,這女子還只着了一身春衫。薄煙紗的長裙,淺白底,竹葉青的镂空繡紋。她來的時候沒帶傘,沾了一身秋雨,衣裳被雨濡濕了幾分,耳鬓幾縷發濕潤潤貼在白淨皮膚上。
葉棠一進來,便不由眉頭一皺,難聞的刺鼻味道迎面而來,她不禁輕輕掩鼻。四周一下雅雀無聲,十幾雙眼睛一時間皆落在她身上,各懷心思。
葉棠從沒來過酒館,自然也就沒注意這些,腳步一頓,還是到了櫃臺前。
掌櫃的見了葉棠,不由往她身後一看。又問道,“姑娘,就您一個人?”
只見這姑娘木然點點頭,“嗯,就我一個人。”
而後葉棠又對那掌櫃的說,“給我一壺酒。”
“好嘞。”
掌櫃的說着,一彎腰,拎出一個精致小酒壺來,酒壺不大,造型玲珑,甚是精致。
“這是本店親釀的桃花醉,溫潤香甜,入口滑而不沖,且不醉人,最适合女孩子家喝。”
将那酒壺往葉棠面前一放。掌櫃的說,“這一壺,十五兩。”
葉棠掏了張銀票出來,往掌櫃面前一放。又看着那壺桃花醉搖搖頭,随後将小酒壺往掌櫃面前一推,“我不要這個。給我拿最烈的酒。”
掌櫃的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如此數額的銀票,見錢眼開,一邊收了錢一邊依言給葉棠換酒。
“若說最烈的酒,當屬這煙花燒了。”掌櫃的又問,“哎,小姑娘,九王府你知道嗎?”
葉棠一聽九王府,笑了笑,搖搖頭,“不知道。”
掌櫃的只覺這丫頭沒見識,一臉不可置信,“哎,九王府你都不知道?本店的煙花燒,多年來獨得九王爺喜愛,這九王府每月都派一個小管家來我這兒拉酒,每次來都是裝走滿滿一車,給您這個啊,準沒錯!”
煙花燒,出了名的烈,辣喉燒心。不僅難喝,尋常男子,不出三兩盞,也定要醉倒。環顧今日這酒館中,還沒有誰敢問掌櫃的要這種酒。
在座酒客都道,這掌櫃的,這麽烈的酒也真敢給一個姑娘往外拿。可最後竟是誰也沒有阻止,似乎都等着看好戲一般。
只聽得有人低聲道,“想不到,這小丫頭,還真是個烈性子,煙花燒也敢來這種地方喝。兩口下去,還不定是什麽光景呢。”
随後傳來陣陣男人不懷好意的低笑。
葉棠接了掌櫃給的那壺煙花燒,在一個角落坐下來。
都說酒能消愁,她卻從來都沒嘗過,今日便來試上一試。
素手輕輕一翻,從桌上掀起一個扣着的酒盞來,才剛剛滿出一盞來,一股濃烈而刺鼻的味道便撲面而來。葉棠只覺得胸腔中有什麽在不住翻湧着,令人直想作嘔。
壓下那股想吐的感覺,葉棠端起酒盞,淺淺嘗了一口,忽而劇烈地咳了起來。
她忽然就想起來,多年前的那天晚上,葉修庭喝了酒,深夜去找她,将她困在懷裏稀裏糊塗與她說了許多。他說,他禽獸不如,竟日日想着自己的妹妹。
可日升月落,光陰過處,最不堪留。少将軍今日大婚,一切,自今日起,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明明下午出來的時候天色晦暗,細雨朦胧,待夜幕稍稍一降。天色遇了晚晴,隐隐可見深藍天幕上鋪薄薄一層雲,雲後透着明亮的光。恰是一輪皎月,恍若被雨洗過一般,光華灼灼正欲出岫。
天公作美,花好月圓,倒是正适合洞房花燭。
葉棠捏着酒盞的手一緊,咬了牙,将盞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原來,那股向來她碰都碰不得的液體,還能瞬間将她的五髒六腑都燒起來的東西,就叫酒。
下午出來的時候沒吃東西,胃裏又疼又空,她想吐,一張口。卻什麽都吐不出來。好像那酒一下肚就化作了一團火,她只覺得胃裏翻攪着燒着疼。
她緩緩伏在桌子上,身上開始止不住地出虛汗,所有的感覺都來自胃裏的疼和身上的發熱發癢。
不多會兒眼前視物模糊,朦朦胧胧中,她只覺得跟前圍了許多人,空氣中彌漫着讓人作嘔的汗味,煙味,還有戲谑嬉笑聲。
不過是一盞酒,她身上開始不停出汗,她伏在桌子上渾身無力,不多時春衫便都濕透。
眼見她額上的汗不住地冒,竟有酒後市井之流動手要解她的衣裳。
“煙花燒喝了不好受吧,來,脫了就能涼快些了。”
一陣唏噓起哄中,果然有一雙粗陋的手伸到了她身前。
葉棠死死攥住自己身前的衣裳,低聲喝道,“滾!我哥哥----”
她原本是想說,我哥哥葉修庭是當朝少将軍。
“這标準便是,棠梨葉落胭脂色。”
“葉棠,我誰都不娶,誰都不要。”
“你要殺我可以,但不能傷葉棠,一絲一毫都不行------”
言猶在耳啊,身邊叽叽喳喳,甚是混亂聒噪,那後半句又生生被她忍住了。
周圍人聽了卻笑了起來,那雙粗糙肮髒的手甚至握住了她緊緊攥着衣服的嫩白小手。
“你叫我什麽,叫我哥哥?大家聽到了沒,哈哈哈。來,好妹妹,再叫一聲我聽聽。”
胃裏翻攪得愈發厲害了,那人上前幾步,身子靠得她愈發近了,她躲不開,只剩了想吐。
她狠狠甩了那試圖碰她衣領的手,“滾!”
“呵,有意思,想不到,這女人還是個-----”
話沒說完,一衆圍觀只見那人突然離地而起,接連撞到了酒館的幾張桌子,最後重重摔在了酒館後面的牆上。
那一腳踹在胸口,等那人落地的時候,嘴裏不停大口大口吐着血,抽搐了沒一會兒,那人便癱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動了。
“殺,殺人了-----”
整個小酒館的人看着這突然進來的白裳公子,亂作一團,酒也顧不上喝,也不敢看熱鬧了,怕禍及自己,紛紛起身跑出了小酒館。
“葉棠!”
喝了酒,她已經極難受,捂着胸口從凳子上滾下來,在地上縮成一團。
蕭池欲伸手去抱她,她卻倉皇躲着,“別,別碰我-----”
“葉棠,是我。”
看着地上的葉棠,他一下就想起來許久之前,葉修庭跟他說過的話,“葉棠她,滴酒不能沾,就連酒氣也不行。只要她一沾了酒,便要渾身起疹子高燒不退,嚴重的話更會要了她的命。五味中,她有兩味不吃,不吃苦,不吃辣。餘下三味也要清淡------”
突然發覺,他什麽都不甚關心的性子,卻将這幾句話記了個清清楚楚。
知她這樣子一定是喝了酒。當即彎腰将她抱了。得趕緊帶她回去才行。
她臉上已經紅透,出了一身虛汗,意識也已經開始不清,認不得眼前人,只隐約中記得有人要當衆脫她的衣裳,在他懷裏還在微微掙紮。
“我哥哥,是少将軍-----他,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蕭池一路抱着她,将她的話聽得一字不漏。
最後,她已經有些吐字不清,只剩下攥着他的衣裳,不停喊那三個字,葉修庭。
蕭池忽然就想起來,新婚夜,她在桌邊睡着,他将她抱起來的時候,她呢喃的,就是這三個字,葉修庭。
快到九王府的時候,她終于不再喊着葉修庭了,只說,“癢,疼,難受。”
他低頭同她說,“到了,馬上就好了。”一入府,九王爺随即立即喊道,“叫和風馬上過來!”
葉棠躺在床上,雙手不由自主扯着自己的衣裳。身上癢得厲害,而胃裏又火辣辣地疼。
蕭池将她放下,發覺她的手開始不由自主開始往身上撓,生怕她不知輕重,傷了自己,他便握住了她的雙手。
雙手被制住,她難受得不停扭着身子,身上的汗越出越多,臉也越來越紅,眼看她就要喘不上氣來。
他忽然想起葉修庭的話,她沾了酒,嚴重的話會要了她的命。
方才九王爺在王府門口的那一聲喊,和風不是沒聽到,他只當那小姑奶奶又是風寒類的小毛病,正磨蹭着不想去。
才剛出來門,便見承譯急急跑來,拉了他就走。
“哎,小管家,你幹嘛----”
“來不及了,和風,你再不到爺那裏去,這回,你真的要沒命了!”
承譯說完,也不給和風說話的機會,拉了他就跑。
直到進了房,看見了躺在床上的葉棠,和風方知這小姑奶奶這回真病的不輕。再看坐在一旁握着葉棠的九王爺,那眼神,莫說和風,承譯也從未見過。
和風一路被拽來,不住喘着粗氣,小心翼翼道,“爺----”
和風來晚了,九王爺并未如承譯想的一樣勃然大怒。
依舊是波瀾不驚地坐在床邊,可随後,這九王爺轉頭看着床上正難受的人,薄唇輕啓,只淡淡說了一句,“她若有事,本王就要你這醫仙妙手的命。”
想九王爺十幾年來,說的最多的就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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