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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開始覺得有些像她。今夜,他坐在床側,也有些像他往常守她的無數個日夜。

漆黑的夜裏,外面寂靜得吓人,連風吹枯葉都覺得無比清晰。這裏不會有別人來,他終于不用在人前費心将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了,低沉開口,“葉棠。染了風寒要及時吃藥才行。”

想起她每每一吃藥就皺巴巴的小臉,他又說,“他,也會像我一樣哄你嗎?”

“葉棠,在九王府,就別任性了,身體要緊。”

“葉棠,你在忍忍,我保證,很快就接你回來。”

“葉棠,我後悔了,不該将你嫁走的------”

“葉棠,我想你了,這可怎麽辦。”

他一身酒氣,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身後床上的人屏息凝神,将他的話一字不漏暗暗記下。原來,葉棠嫁的是九王爺。那,葉修庭今日娶的又是誰呢?

只聽得身側男人繼續開口,語氣是她沒聽過的溫柔,“你睡吧,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你。”

夕岚知道,他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難怪,往日,他只有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去找她。連前戲都沒有,每次都匆匆直奔主題,完事後也從不留宿。通常是換上一身新衣裳就走了。

雖然是她覺出端倪,向葉老将軍告的密,但他和葉棠深夜在一起做了什麽她還真不知道。

難道,那些旁人看不見的夜晚裏,他就是這樣守着葉棠的嗎?

一直以來,她夕岚不過是他的棋子,他的掩護。恐怕,他今日娶回來的那個女人也是吧。正想着,銀牙不由暗暗咬緊。

直到天要亮了,他才起身,出了這院落。自始至終,他連回頭看她一眼都不曾。

呵,葉修庭,你會遭報應的,一定會!

九王府的早膳看着跟往常似乎不太一樣。

葉棠進來的時候,蕭池已經坐在桌前等她了。

九王府制衣處的人這幾日似乎做成套的衣裳上了瘾,接連幾日,送來的衣裳幾乎都是一身男裝一身女裝,無論顏色還是式樣,都正好相配。

葉棠今日一身淡紫留仙裙,裙擺處似乎是繡了幾枝蜿蜒的藤蔓,仔細一看,好像是纏枝的葡萄。九王爺看了看她,略一低頭,果然看到自己衣袖衣襟上也落了些紫色纏枝紋。幾不可查點了點頭,似乎對這九王府制衣處的人愈發滿意了。

“九王爺早。”

“嗯,王妃早。”

葉棠坐下,看了看桌上擺着的菜色,翡翠白玉丸,松瓤卷酥,雪筍湯------

特別是擺在近前的這幾道菜,她怎麽看怎麽覺得似乎有幾分眼熟。蕭池等她落了座,又看她喝了面前碗裏的一口粥,這才拿起了筷子。

一口粥咽下,葉棠放下勺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碗,奇怪道,“這味道,怎麽與将軍府做的有些相像?”

她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蕭池,只見九王爺似乎是笑了一下,夾了一個滑溜溜的白玉丸子,也沒說話。

難得這麽一桌子東西都能合她口味,她果然比平日多吃了許多。

最後,一道飯後點心端上來。她只嘗了一口,便徹底覺得不對勁了。

這點心工藝繁複,就算是經同一個人的手,只要任何一個環節稍有差池,哪怕外形不變,可做出來的東西定是味道迥異,更別說換另一個人來做了。

這盤點心的味道,她不會記錯,她吃了十幾年,也學了十幾年。這分明就是她家後廚的馮師傅做的!

葉大小姐眼珠一轉,心中有了計較,可礙于蕭池還在,只低着頭不動聲色吃了一些點心。

待蕭池一走,她便立刻去了九王府後廚。

九王府的下人見了她。一福身,“九王妃”。

“嗯。”

葉棠應了,便要進廚房。來往下人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這大清早的,王妃怎麽親自到這偏僻廚房來了。

一進後廚,果然見了正忙忙碌碌的馮師傅。葉棠站在門口,輕咳一聲,“咳,馮師傅?”

馮師傅聞聲一擡頭,正好看見站在門口的這姑娘,不正是葉大小姐麽。随後拍了拍身上沾着的些許面粉,趕緊出來。

“呦,大小姐,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這馮師傅在葉家待了十幾年,做人做事皆盡心盡力,葉棠為數不多會的且還能勉強能拿得出手的幾樣點心,也都是跟着馮師傅學的。若按案上規矩來,葉棠怕是要叫他一聲師傅。

年過半百,馮師傅這幾年有些發福,人本就和善,這一笑,就愈發顯得和藹。

葉棠卻看了看他,哼了一聲,“我自然是嫁到這兒來的。馮師傅,這話,該是我問你吧。你不在葉家老老實實待着,怎麽跑到九王府來了!”葉大小姐眼風一掃,瞪着馮師傅道。“難不成,是我将軍府虧待你了?!”

馮師傅知葉棠脾氣,聽了這話連連擺手,“大小姐,您可誤會我了,老馮對将軍府可是忠心耿耿。”說罷又指指身後,“大小姐,您好好看看,這來九王府的,可不只我一個。”

葉棠順着往馮師傅身後一瞧,好嘛,紅案白案,這葉家半個後廚的人都在這兒。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師傅拉着葉棠離了後廚,走遠了些,這才說,“大小姐有所不知,前幾日,九王府來了人,直言要見少将軍。本來以為九王爺是有重要的事同少将軍商議,誰知,九王府竟是想要将軍府的幾個紅白案上的廚子。”

“然後呢?”

“然後,少将軍知道來意後,竟然二話沒說就同意了,當場就将後廚裏的人都叫了出來。看少将軍那意思,是想整套的後廚人員都送到九王府來,可當時九王府來的小管家搖搖頭說不必,只挑了我們幾個。”

葉棠聽了那人的名字,眼神一黯,忽而又擡頭問馮師傅,“馮師傅,你可知道,葉,我哥哥他,最近可還好?”

馮師傅在葉家時日久了,自然知道這少将軍一向待大小姐好,也知道這大小姐自小便愛粘着少将軍,常常是少将軍走到哪便将她牽到哪。

為免葉棠擔心,撇下葉修庭自她走後整日酒不離口徹夜不歸不說,馮師傅只寬慰道,“大小姐,少将軍一切都好,若您有時間能回将軍府看看他就更好了。本來。九王府給的銀錢就不少,可少将軍還是執意每月給我們幾個發原來的月錢。少将軍同九王府的那個小管家說,我們幾個人,是借給九王府的。還有,我們臨來的時候,少将軍再三囑咐,我們仍是葉家的人,來了九王府,誰的話也可以不聽,但要侍候好小姐您。”

“我哥哥-----他真是這樣說的?”

“那還有假。不信你問問裏頭的人,少将軍說這話的時候,可不只我一人在。”

“我知道了,謝謝您。”

“小姐客氣了,侍候好小姐,是我們的本分。”

從後廚出來,葉棠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蕭池的書房。

書房外站着承譯,“王妃。”

葉棠踮着腳,朝書房裏看了看,“九王爺在嗎?”

“在。您跟我來。”承譯說着,便輕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葉棠邁步進來,只見九王爺似乎在忙着寫什麽,雪白衣袖挽起一小截,頭也未擡。聽見聲音,他只當進來的是承譯,于是吩咐道,“添茶。”

葉棠也沒說話,看了一側另一張小案上放着的一柄小茶壺,便提了過來,給他手邊的盞子續上。

蕭池擱了手中筆,左手一伸,葉棠将新滿上的那盞茶遞到他手裏。他一接,便覺出些許不對,這才注意到,給他遞茶的人是葉棠。

九王爺看見是她,便問,“王妃怎麽到這兒來了?”

葉棠也不與他客氣,“我來是想問問九王爺,我家的廚子怎麽都跑九王府來了?”

蕭池聽了,将茶盞擱下,不緊不慢說,“自然是本王請來的。”

他淡然坐着,她卻往他跟前湊了湊。在一旁歪着頭仔細看他。

他不過是問将軍府要了幾個廚子,她那眼神,倒好像是他醞釀了一場什麽陰謀,正要謀害葉家,而葉大小姐正努力想從他本就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

“為什麽?”

九王爺先前提筆的那手搭在桌沿上,食指輕輕地叩了兩下,又說,“若是能讓本王的王妃在九王府住得慣,吃的慣,又有什麽不行的呢?況且,聽說葉家的廚子不錯,本王就想同少将軍商量,借來試兩天。”

葉棠聽了,一邊點頭,一邊思索着他的話,似乎也沒什麽破綻。幾乎是習慣性地,輕一轉身,便靠在了他的桌沿上。

這會兒,她才看見他案頭放着的那個小雕像,伸手就要去摸。

蕭池是知那東西鋒利的,他從宮裏将它帶出來的時候手上便被劃出了一道口子。見葉棠要碰,九王爺及時伸手一擋,說,“別碰,會劃手。”

誰知,葉棠卻笑了笑,看着他道,“九王爺難道忘了。這東西,可是我親手拼的,哪裏鋒利,哪裏圓滑,哪裏能碰,哪裏碰不得,沒誰比我更清楚了。”

蕭池聽她如此說,方撤了手。

果然見她将小雕像托在手裏,熟練避開了幾處鋒利。她似乎很喜歡這些瓶瓶罐罐的小物件。聽蔡老伯說,她在那攤子前已經蹲了有些年頭了。明明一雙手十指修長纖白,瞧着甚是靈巧,可經她手做出來的東西,實在是----有幾分奇怪。

“這東西碎的徹底,水晶碎片又鋒利。王妃拼它的時候,可有被劃傷?”

她聽了竟然面露得意之色,看着他說,“九王爺多慮了,當然沒有。”

他點點頭,笑說,“王妃心靈手巧。”

葉棠托着那雕像看了看,“可葉,我是說哥哥他當時還笑話我來着,說我拼的這東西,只勉強能看出是個蝴蝶來。九王爺居然也不嫌棄,還堂而皇之擺在這案頭。”

蕭池卻說,“本王,自然與你哥哥不同。”

将那東西給他放回去,葉棠看着他,忽然又生了些小心思,故意同他笑道,“那是自然,九王爺與我哥哥的确不同。我哥哥可是當朝少将軍,領兵百萬,殺伐決斷,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她生了一場病,在床上躺了兩日,剛剛好轉過來,一張小臉才恢複了生機。蕭池看見,好像她只要一提起她那哥哥,眸子裏便靈動得神采奕奕。

誇完她那哥哥,又聽得她話鋒一轉,“至于九王爺,因病上不得朝,也是過于低調了些。若非一紙聖意,我怕是一輩子也不知道,原來呀,這世上還有個九王爺。哦,對了,我聽說,九王爺還要虛長我哥哥一歲呢。”

語中優劣,個中褒貶,已經再明顯不過,蕭池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可再看他這小王妃。正靠着桌子看他,似在端詳他的反應。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他還能真與她計較生氣麽。

葉棠只聽得九王爺笑說,“葉家少将軍,年紀輕輕便戰功赫赫,聲名遠播,的确是本王所不能比。”

她還以為,戳了這九王爺的傷疤,他也許會風度盡失,同她生氣吵一架,抑或仗着王爺身份來壓她。可是,并沒有。她的話,九王爺居然都認了,輕易又坦然。

這九王爺。還當真是溫和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啊。

入夜,蕭池早早脫了外衫,着一身裏衣半倚在床頭。手中執一卷,似是新墨,正散發着點點墨香。他一直沒怎麽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

忽而,眼前一黑,卻是葉棠吹熄了房中燈,窸窸窣窣在床邊換衣裳。他毫無防備,手中還拿着先前看的一卷東西。

她許是以為,只要熄了燈,他便看不見她了。殊不知九王爺就靠在床頭,這麽近的距離,他連她那件睡覺穿的長裙上是什麽花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卷長頁剩了最後一點,他原本是想着看完再睡的。罷了罷了,明日再說吧。将手裏東西放下,忽而覺得有人又不小心壓着他的腿爬到了裏側。

“不好意思,九王爺。”

“無妨。”

許是先前喝了酒,生了疹子,在床上躺多了,她今夜睡意全無。接連翻了個身,看見九王爺還在一旁坐着。

“九王爺還不睡?”

月光從窗裏灑進來,清輝落在他身上,側臉愈發顯得清冷。黑夜掩護,剛好容她仔細端詳。

突然發覺他脖子上,靠近耳後的位置,還留着一些痕跡,與他這一身的泠然一點都不搭。

葉棠眨了眨眼。才看清了,那是牙印。

她下嘴狠,兩三天過去了,那痕跡并未消下去多少,還清清楚楚印在他脖子上。她忽然記起來,前幾天,她才拿着刀,劃傷了他。這才過了沒幾天,她又咬了他。她咬他是不對,可誰叫他先動手點了她穴位,硬要給她上藥的。

蕭池知她并未睡着,且一直在盯着他看,似乎有話要說。他也不急,就坐着等着。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的小王妃趴在他身側憋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聲如蚊蚋,可在寂靜黑夜裏仍舊很清晰。

月色朦胧中,九王爺聽了居然一下就笑了,能讓葉大小姐跟他道歉,可真是不容易。

他其實知她心思,卻還故意問,“不知,王妃因何道歉?”

葉棠嘆了口氣,側臉貼在枕上,看着他道,“當然是因為我咬了你的脖子,不然還能因為什麽。”

好麽,她連道歉都要如此理直氣壯。

“無妨,不過是皮肉傷而已,過幾日就好了,王妃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也沒什麽睡意,她忽而裹着被子在床上坐起身來,與他平視。

墨發散開,随意落在她背後,身前。床榻寬大,她稍微往他跟前挪了挪,又問他,“幾天相處下來,我發覺九王爺的确是個修養到家,溫潤寬厚的人,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你生氣。我突然很想知道,這世上,當真沒有能讓你在乎到大發雷霆的人或事麽?”

蕭池想了想,說,“似乎是,還沒有。”

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點點頭,“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我先是差點用匕首抹了你的脖子,後來又咬了你,可你也沒沖我發火報複。”

“報複?你要本王如何報複你一個小姑娘?”他目光落在面前她的脖子上,笑道,“難不成,你要讓本王咬回來麽?”

葉棠聽了,哼了一聲,丢下一句,“想的美!”随後又重新躺回去。翻身朝裏,幹脆不理他了。

剩下九王爺一個人在黑夜裏笑出了聲。

她壓在枕頭下的匕首露出了刀柄。這回,蕭池看清了,她那匕首柄上還刻着兩個字,易之。

又聽見身後九王爺開口問她,“易之,是你哥哥葉修庭?”

她也未隐瞞,“嗯。”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問,“哥哥的表字是易之,九王爺應當也有表字,不知九王爺的表字是什麽?”

“驚瀾。”

葉棠聽了仍是背對着他,嘟囔了一聲,“驚瀾。蕭驚瀾?”

他笑了笑,“是本王。”

☆、057 不是那個丫頭

明明,上次宮中,雪妃喊他的時候,他只覺得厭煩。

可這丫頭縮在被子裏一喊他,帶着些許鼻音,他卻覺得很有意思。她是他的妻,他當是能容得下的。

忽而,葉棠又翻了個身轉過來,問他,“九王爺,你這名字,是聖上給你取的?”

“嗯。”

她聽了又說,“池與瀾,同為水,可一字之差,氣韻卻大不相同。不知道,哪個字才是真正的九王爺?”

他低頭看了看躺在他身側的人,“王妃覺得呢?”

她認真想了想,說,“我覺得池之一字更像九王爺,冷靜端然,氣質幽微。畢竟,九王爺是這麽好說話的人。瀾,終歸是太動蕩了,不太像你。”

見蕭池沒說話,她又問,“九王爺,我說對了嗎?”

她正看着他等他回答。他卻突然想伸手揉揉她柔軟的發。終究還是忍住了,“王妃所言,是也不是。”

她向來不喜歡模棱兩可的回答,什麽叫是也不是。

其實,可以花香碧水,也可以一池驚瀾,誰也沒規定人就只能從一而終選擇一面。只不過那時的她,被葉修庭珍着藏着久了,總以為所見即所知。她甚至以為他本性如此,朝飛暮卷,他能夠永遠熨帖溫暖。

葉棠撇撇嘴,打了呵欠,終于有了些困意。

蕭池依舊靠着床頭坐着。她身子雖然好了,可有一事他還沒問清楚。于是低沉開口,問道,“你,為什麽要跳樓?”

葉棠聽了,先是一怔,而後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咯咯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

她依舊笑個不停,“誰要跳樓了?九王爺難不成以為我從觀景樓墜下,是活膩了,自己想跳樓吧。”

他不說話,那就是了。

她剛打了個呵欠,又笑出了些眼淚,伸出手來擦了擦眼角,才同他說,“九王爺放心,我才不會輕易尋死。就算要死,也會選個體面的死法,跳樓,太血腥了。不過是那天天氣不好,腳下濕滑,我一個沒小心而已。”

他不依不饒,“那你後來又為什麽跑去喝酒,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

話說到這裏,他語氣已經有些不善。明明才是春色如許,怎麽一下就瑟瑟冷秋了。葉棠不由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你說喝酒啊。”

當然她不會說是因為葉修庭,靈機一動,她只說,“因為我聽那酒館老板說,九王爺最愛的就是煙花燒,每月都要派一個小管家拉一車進九王府。我心血來潮,就想嘗嘗,這能獨得九王爺青睐的煙花燒,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這番說辭,他若信就怪了。

“呵,嘗到了?”

不知為何,葉棠總覺得他的聲音愈發冰冷了。

“嗯,嘗到了。”

這回換他冷哼一聲,“那這煙花燒,可還合王妃口味?若是還不夠烈,本王酒窖還有更烈更辣的,可以一次讓王妃喝個夠。”

他清楚地聽見她在黑夜裏長長嘆了口氣,良久,才吸着鼻子說了一個字,“疼。”

愛了十幾年的人終于娶了別人。她能不疼嗎。

蕭池一時也沒說話,可這回,他絲毫沒後悔自己話說重了。有的事,必須要讓她長些記性才行。

她突然安靜下來,躺着不知道在想什麽。蕭池一翻身,葉棠只覺得面前倏地出現了一張被放大的臉。反應過來,她果然手腳并用去打那撐在她身體上方的人。

“蕭池,你又想幹什麽!”

推也推不動,踹也踹不動,他比她想象中可結實多了。

她急了,又想要咬他,卻不知怎麽就被制住了雙手,定在頭頂,她連身子都擡不起來。膝蓋一屈,她擡腿又要踢他,可她哪裏是人家的對手,九王爺不過身子一沉,便将她輕而易舉壓住了。

終于渾身都動彈不了了,她只能狠狠瞪他。

“蕭池!”

那被她連名帶姓喊着的人唇角一勾,低頭下來,在她耳邊道,“本王來幫王妃長長記性。若王妃還有下次,又因為喝酒惹出了一身疹子,本王不僅要幫你塗藥,每日喂你吃藥,還要将你咬本王的這幾口變本加厲都咬回來。”

他的氣息落在她耳畔,脖頸,她一時怔怔忘了反抗。

他擡頭,看她睜着眼睛看他,秋水盈盈,也不說話。

他眉宇一蹙,忽而又與她貼近了幾分,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本王的話,王妃可是記住了?”

她頓了頓,終于有了些反應,看着他點了點頭。

他手一松,放了鉗制,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回原來的地方,輕輕閉上眼。

葉棠扭頭看了看他,只說,“九王爺,若是別的姑娘嫁了你,一定很幸福,只可惜-------”

“可惜什麽?王妃的意思是,本王待王妃不夠好?”

“當然不是,九王爺待我很好。就是----”

“就是什麽?”

“既然九王爺說了,那我就請問九王爺娶我的時候,愛我嗎?”

蕭池幾乎想也沒想,“不愛。”

“這不就得了。”

不想他又問她,“那你可是愛本王?”

“自然也不愛。”

難得能與他說這麽多,她說完這話不多會兒便迷迷糊糊睡了。

可良久過後,九王爺在她身邊又補充道,“本王問的不是你嫁來的時候,而是,現在。”

可惜,他身邊的那姑娘已經呼吸漸穩,并沒有聽見,自然也沒有回答他。

九王爺嘆了口氣,罷了。

第二日一早,承譯便來同蕭池說,“爺,往常給您買煙花燒的那家小酒館不知怎麽,關了店面,連老板都找不到了,明明上個月我還去買酒來着。所以這個月我就給您換了一家。”

九王爺聽了卻說,“算了,店沒了就不喝了。你以後也不要買酒回來了,本王要喝茶。多買些碧珍回來吧。”

“是。還有,張朝和常五今日抵京了。”

蕭池點點頭,“知道了,王妃呢?”

“王妃正在院子裏逗那小白鳥呢。”

“嗯,你去忙吧。”

天高雲淡,飽滿的風吹過粉豔豔的衣,蕭池來的時候,葉棠正摸着手裏的小東西。小東西在她手心裏眯着眼睛甚是享受,老實縮成一團,翅羽豐滿得快要看不見紅紅的爪子。

忽而,小東西撲棱了兩下便從她手心裏飛走了。

“哎,你這小東西,怎麽說飛就飛走了?”

葉棠從涼亭裏追出來,才知道是那小家夥遠遠看見了蕭池。

小東西在蕭池面前圍着他一連飛了幾圈。可這九王爺似乎不願意擡袖接它。那小東西只能繼續圍着他飛個不停,似乎要在他身上尋個地方落,可是又不敢。

見葉棠從亭子裏追着跑出來,九王爺終于勉強擡了手。

葉棠過來,一把便将信靈從他袖子上摘了下來,戳着它的腦袋道,“原來和風說你沒良心是真的,是誰天天來喂你,是誰天天給你開窗讓你進屋裏去。”說着白了一眼蕭池,“人家都不願意接你,你還要往人家身上落。”

蕭池聽了,輕咳兩聲,沒想到,擡袖晚了,還是被她看見了。

“那個,王妃明日随我出去一趟。”

“去哪?”

“醉雀樓。”

将軍府,李知蔓嫁來的第二日。

一早,新婚夜消失了整整一晚的葉修庭回了房。李知蔓見他已經換了衣裳,一身蒼藍色錦緞。

李知蔓知他進來,依舊坐在桌子旁邊,并未主動開口說話。明明,新婚夜他不告而別,讓她守了一夜空房。這事,他該先開口給她一個交代。

葉修庭果然走到桌子跟前,同她說,“近日軍中事務繁忙,諸事繁雜,若我回來得晚了。你便不用等我了。”

李知蔓聞言從桌子前起來,看着他道,“葉修庭,我等了你一夜,你一早來,就是跟我說這個?”

葉修庭又說,“昨夜,是我喝多了。”

“喝多了?喝多了你便将我一人晾在這裏!”

“怕擾你休息,還望郡主見諒。”

李知蔓聽他如此說,又說,“就算喝多了,你也可以留在房裏,我嫁了你,就是你的妻子,可以照顧你。”

原本以為,同他說了軟話,昨夜的事她也不計較了,他該明白她的心意和寬容大度了吧。誰知,葉修庭卻說,“不敢勞煩郡主,修庭還有事,先走了。”

“葉修庭!”

葉修庭走後,李知蔓叫了貼身的丫鬟來。

“巧雲,去打聽打聽,看看昨夜少将軍究竟在哪裏過的夜。”

“是。”

葉修庭成婚後,回府的次數反而越來越少,且每每回來,必是一身酒氣。老将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可這回婚也成了,郡主也娶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書房裏,老将軍等葉修庭等到深夜。聽說,成婚幾日來,葉修庭要麽不回來,若是回來,也必是宿在書房裏。他今夜便在這書房等着。

果然,三更天一過,葉修庭果然回來了,且一回來便真的直接來了書房。

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門一開,他還未進來。老将軍便聞到了濃郁酒氣。

當即一拍桌子,“修庭,你是上輩子沒喝過酒嗎!整日醉成這樣!”

葉修庭一直低頭看着腳下,沒想到書房有人。一回身,見了老将軍,只說,“爹,您怎麽來了?”

老将軍等葉修庭将身後的門關上了,才問道,“修庭,我問你,成婚幾日來,你每晚都睡在這書房裏,可有此事!”

葉修庭端了案上茶壺,倒了一杯茶出來,“是。”

“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老将軍強壓了怒火,連帶也壓低了聲音,同他道,“修庭,郡主哪裏比不上那個丫頭?”

葉修庭身形一晃,勉強扶住桌角,而後一仰頭,将手裏的一盞茶一飲而盡,将茶盞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爹,您問我郡主哪裏比不上那個丫頭啊。那個李知蔓,她哪裏都好,人生得美,也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知忍讓,識大體,這些,随便一條,都不是那個丫頭可比。”

老将軍聽葉修庭如此說,只當兒子還并未糊塗到家,欣慰道,“修庭,你知道便好,往後,你應當與郡主------”

哪知,葉修庭突然将手裏的茶盞重重往地上一摔。瓷片迸裂四濺,葉修庭吼道,“可她再好,偏偏不是那個丫頭!”

老将軍被他氣急了,擡手便是一個巴掌。

葉修庭本就喝了酒,被老将軍打得一個趔趄,随後冷笑一聲,“爹,那丫頭走後,您的身體倒是真的越來越好了。”

葉修庭晃悠悠上前幾步,指着自己的胸口同老将軍道,“可是爹,您知不知道,我親手,從這裏面,将她剜出來。那感覺,就像剜出來一塊血淋淋的肉,還得笑着送到別人手裏去。什麽郡主,再好我不稀罕,也不想要,我只想要她一個!”

“你這混賬!她是你妹妹,如今更是九王妃,豈容的你胡言亂語!”

他實在是擔心,他這兒子萬一哪天口不擇言,那肮髒心思被李知蔓或者旁人知道了,傳到九王爺或者聖上耳朵裏,葉家就徹底毀了。

“來人!”

老将軍開了門,立即進來幾個人。

老将軍指指葉修庭。“将他拖出去,再去打幾桶冷水來,給你們少将軍醒醒酒!”

不多時,十幾桶冷水便在書房外一字排開。

李知蔓聞訊趕來的時候,只見書房外,葉修庭正跪在臺階下。下人兩人一夥,吃力擡起一桶又一桶的水往他身上澆。而老将軍正親自在一旁看着。

入秋已經好一段時間了,清霜也降了好幾場,這早晚最是嗜骨的寒涼。李知蔓看着散落在一旁的四五個空水桶,而另一側還有六七個桶,皆裝着滿滿的水。毫無疑問,那些冷水,都等着往葉修庭身上澆。

葉修庭跪得筆直,想他千杯不醉。哪裏需要如此醒酒。

身上衣裳都已經濕透,從頭到腳皆涼了個透。

涼吧,涼了就能暫時不想她了,涼了也就不覺得那麽疼得難以忍受了。

可身上的冰冷,讓他忽然想起來,數月前,她被困在冰窖裏。将近一個時辰,府裏上下竟無人放她出來。那冰窖,對她來說當比這寒冷千萬倍。她當時被困在裏面,該是怎樣的絕望害怕,若是知道是誰幹的,她怕是心都涼透了吧。

他仍記得,他抱她出來的時候,她一邊說着冷,一邊往他懷裏蹭。

李知蔓見了,忙跑過去,“爹,您這是幹什麽!”

話音未落,她又要去拉葉修庭起來。卻見一直跪着的葉修庭不知怎麽了,搶了兩個下人吃力擡着的水桶,滿滿一桶水,他從頭到腳往自己身上澆。

似乎這還不夠,他幹脆從地上起來,走到那幾個盛滿冷水的水桶前,一桶水接着一桶水往自己身上倒。不多時,六七個桶便被他倒幹淨了。

只見葉修庭水淋淋的一身,走到老将軍跟前,說了一句,“爹,這水啊,還是不夠涼,最起碼,不如冰窖涼,下次,您應該直接将我關到冰窖去。一個時辰哪夠,您應該将我關上四五個時辰。”

老将軍自然知道他意有所指,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這兒子,終究還是因為那件事記恨了他。

“你-----”

葉修庭甩下這句便走了。

前幾日,九王府來了個年輕的小管家,站在将軍府門口直言要見他。一聽是九王府來的,葉修庭二話沒說,便讓人将其請到了前廳。

那小管家說明來意。大概意思是九王爺想問他要幾個府上的廚子。

他略一思忖,便問那小管家,“可是因為葉棠吃不慣九王府的菜?”

那小管家只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按九爺的吩咐來的。”

他還是不死心,又問,“前幾日葉棠染了風寒,好些了沒有?她不愛吃藥,怕苦得很,需給她備一些瓜果蜜餞才行。”

承譯聽了,仔細想了想,想起那天下午王妃不肯讓下人送藥進去。可後來,九王爺進去沒多會兒,便端了空的藥碗出來。藥碗是空了。可九王爺的嘴角卻被人咬破了。

承譯沒忍住,笑了笑,說,“王妃好像的确是不愛吃藥,不過少将軍不用擔心,我家九爺,自有辦法讓王妃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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