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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燃了暖爐。葉棠伸出胳膊來,伸了個懶腰,也并不覺得冷。只覺得腰上有些微微泛酸。

伸手拿了今日的衣裳展開來,竟難得的是一件純白。她穿在身上左瞧瞧又看看,若說有什麽點綴的話,那便是她裙擺上鑲嵌的一圈黑邊兒了。

葉棠覺得,這衣裳與往日相比似乎素氣了一些,可飯桌上一見蕭池,她發現,就算是這素氣的衣裳居然也依舊與他是一套。因為蕭池雪白的衣衫上,衣襟上也襯了些黑邊兒。

今日與他一起吃飯,葉棠看見桌上除了她平日愛吃的幾樣菜和點心,其餘多素。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整整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匆匆嘗過幾口便放了筷子,之後只坐着等她。

一天下來,任誰也能發現他今日似乎格外低沉,話也沒說幾句。其實,不只是蕭池,承譯也是,就連平日叽叽喳喳的和風也是,整個九王府上下就這樣莫名沉寂了一天。

只是到了晚上,他一轉身,将她撈進懷裏抱着。

“蕭池,你----”

他只是抱着她,卻沒在做什麽,埋首在她頸窩,鼻尖有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傳來。

“葉棠-----”

每年今日,他一覺醒來,便好像一下跟着這季節一起堕入了冰窖。随後便是無盡的後悔自責襲來。

若能重來。一切若能重來,若她還在。

哦,冬至,也是雪妃入宮的日子。

似乎感受到他的低沉,葉棠也沒動,只問他,“九王爺,你怎麽了?你今日似乎不高興。”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我沒事,今夜一過,待明日就好了。”

他将她往懷裏帶了帶,忽而發現,那柄在她枕下藏了數月的匕首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一手撫在她身前,一邊開始輕咬她耳珠。可她似乎還是有些不習慣,有些緊張,可好在,她并未拒絕他。

他一個翻身,急匆匆扣了她在身下。忽而房外想起急促敲門聲。

“九爺,不好了,宮中出事了!”

她聽得清楚,是承譯。

而承譯說完這句便沒了聲音,他知蕭池一定聽見了。

果然,蕭池聞言身子一頓,幾乎立刻松了葉棠。不想,他擔心了一天,還是出事了。

他翻身下床,匆匆穿戴好。開了門。承譯見他出來,低聲簡單幾句。

葉棠留在床上,只聽得蕭池突然焦急問道,“她怎麽樣了!”

“情況不好,九爺,您要不要進宮去看看。”

“備馬。”

“是。”

将房門給她關好,蕭池又去了西邊那個房間。将盛放華勝的小盒子仔細合上,又小心翼翼帶了出來。

這華勝他偷偷私藏了十幾年,可為了救她,他顧不得了。

他帶好了東西出來,遠遠便發現葉棠已經穿好了衣裳,站在房外,似在等他。

見他過來,葉棠迎上來。“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他并未答她,而是轉身回房。等他再出來,手上多了一件她的厚實披風。他将披風展了,披在她身上。

“立冬了,不能再穿這樣到處亂跑了,會着涼。”

承譯匆匆過來,“爺,馬備好了。”

蕭池這才同葉棠說,“我得進宮一趟去,你乖乖回去等我。”他看了看承譯,又說,“承譯也不必跟着了,我一人去即可。”

蕭池走後。葉棠回房,發現桌上多出來一個小盒子。她想起來,這個盒子是他剛拿回來的,好像要準備帶進宮裏去。似乎方才進來給她取披風的時候随手一放便落下了。

她立刻拿了那個小盒子追出門去,一路跑到九王府大門口。

九王府門前只餘門上挂的兩盞燈籠兀自搖曳。她追下臺階來,四處張望,漆黑的夜裏已經沒有他的影子了。

拿着那個小盒子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一回身,碰到了承譯。

承譯見她,有些奇怪,“九王妃,這麽晚了,您怎麽出來了?”

她三兩步跑上臺階,将那個盒子遞給承譯看。“這個,九王爺原本是要帶進宮裏去的吧。可是,剛才他好像忘在房裏了。”

承譯是認得那個盒子的,“糟了,爺的确是要帶它進宮去救人的。”

“承譯,那怎麽辦?”

“王妃別急,不如我們現在給爺送去,應該還來得及。”

饒是車駕再快,路上也依舊沒有追上蕭池。

宮門前,承譯将九王府令牌遠遠一亮,十二守衛立刻将宮門推開,而後俯身跪地,恭敬迎接。

車駕自始至終都未減速,葉棠幾乎還未看清楚那些守衛的樣子便已經入了宮門,等身後宮門緩緩關上的時候,車駕已經駛出好遠了。

數月前,就在這宮門口,她見五匹白馬拉一車駕,黑夜裏猶如天降,撲面而來,凜凜生風,宛若天馬降世。當時,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幾個月過後,她便坐在了這車駕上。

承譯将車駕一停,稍作打聽,“可有見九王爺入宮來?”

宮人伸手一指,“九王爺好像急匆匆往裕華宮方向去了。”

“有勞了。”

裕華宮外。宮人跪了一地,大大小小共百餘人。這些人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身子俯在地上,誰也不敢擡頭。

兩個時辰了,聖上進去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他們心裏清楚,這樣下去,若是無人來救,那位主子或許撐不過今晚了。

裕華宮門緊閉,隐隐可見燈火闌珊。

不時有鞭打聲傳來,夾雜着女人有氣無力的求饒哭泣聲。

男人狠戾,又是一鞭子抽下去,“說!他是誰!”

雪妃神智已經有些模糊,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好。你還是不說是吧,朕有的是辦法讓你說!”

那鞭子凝聚了男人的力氣,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身上衣裳有幾處應聲而開。

桌上燭火跳了幾下,就快要滅了。

她雙手被綁起來,吊在房梁上,遭受這鞭打已經許久了。如今,她也已經足夠瘦,瘦的剛好可以穿上聖上為她帶來的那件陳舊發黴的衣裳。

誰知,這次,她剛穿好衣裳出來,說了句,“今日立冬。我就知聖上一定會來看我。”

話音方落,聖上摩挲着她穿在身上的衣裳一頓。

“立冬,立冬,今日是立冬。”

而後眼神一黯,當即叫人進來将她綁起雙手吊在了房梁上。随後,聖上便像換了一個人,不停問她那個人是誰。而她便莫名其妙承受了将近兩個時辰的鞭打。

“聖上,你看清楚,我,我是雪兒啊。”

她被打了許久,嗓子已經哭喊得有些沙啞。

聖上聽了,冷聲道,“雪兒,朕打的就是雪兒。今日打你這一次,是要你給朕記住。你愛他一日,便要疼一日。這疼,不是朕給你的,而是他給你的!”

聖上說着,走近了幾步,伸手夠到她的腰,輕輕撫着她腰上那道被他打出來的傷口,皮肉展開,血流出來,染了那件她最愛的衣裳。

“雪兒啊,若愛他如此疼,你還要繼續愛他麽?”

明明是一代帝王,睿智果敢,能出天下奇謀。可面對一個女人的時候,滿心的愛無處安放,他竟然主意全無,可憐到只希望她能記住背叛的疼痛,好借此将她困在身邊,讓她用不敢越雷池。

可偏偏有的人,她生來就帶了反骨,你越困她,她便越要走,你根本就困不住她。

最後,究竟是受盡折磨決然而去的她可憐,還是漫漫餘生惶惶不可終日的他更可憐。

聖上今夜的話,雪妃完全聽不懂。

“聖上-----我----”

可聖上眼前卻突然物換星移,好似回到了那夜,眼前人也早已不是夏雪瑤。

那女子被他打得遍體鱗傷,唇也幹裂出血,甚至臉上也有蔓延的鞭痕。

就算是如此,她還是說,“若這疼便是我對他的愛,那這疼根本不到我愛他的千萬分之一。”

他聞言發了瘋,下手愈發狠了。

“好得很,那自今日起,你愛誰,朕就殺誰!”

又一鞭子打在她身上,她連疼都不願意說。

殊不知她的沉默,招致他更瘋狂的憤怒,嫉妒。

饒是他一個帝王,有天下在手。卻仍是嫉妒她心裏的那個男人嫉妒得快要發了狂。

“雪兒,我若打花你的臉,你看看他還會愛你嗎!”

蕭池來裕華宮的時候,聖上已經出了裕華宮。

蕭池一把拎起了一個仍舊跪在地上的宮人,“雪妃呢!”

那宮人跪的時間久了,雙腿麻痹無力,竟然就這樣被九王爺拎了起來。指了指裕華宮,“還,還在裏面。”

蕭池一松手,那宮人立即又跌回了地上。

裕華宮門前,他正要進去,有一個太監來攔,一開口便是尖聲尖氣。

“聖上有令,誰也不能-----”

還未說完,只見九王爺擡起腳,踹在那個太監身上,那太監被他踹落裕華宮高高石階,捂着胸口半天沒能起來。

他推開門,發覺那女人雙手被綁着,身子被高高吊起,一身點翠彩鳳的衣裙已經斑駁陳舊多時,早就禁不起抽打,多處開裂,露出鮮紅的鞭痕和綻開的皮肉。

那衣裳,分明就是她!

瘦弱身軀上遍布鞭痕。蕭池站在門口,看着被吊起來的人,紅了眼眶,幾乎快要不能站穩。

她,又挨打了。

雪妃已經被打得沒有了意識,頭低低垂着,亂發遮面。

“別怕,我這就救你,我一定救你-----”

☆、063 你的一切,我都管

蕭池摔碎了桌上的一只茶盞,飛起一片碎瓷,割斷了繩子。

那副殘破身軀瞬間墜落下來,他慌忙去接。

将雪妃抱在懷裏,發覺她瘦了許多,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已經合身。莫說聖上,就連他,也覺得像極了。

葉棠和承譯找到這裏的時候,便看見蕭池踹倒了裕華宮門口的值守太監,不顧一切沖了進去,将那女子小心翼翼抱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有我在。”

雪妃聽見聲音,醒了過來,見果然是他來了,慶幸自己讓人悄悄往九王府送了信。

他今夜若不來,她一定會被打死。

“瀾,他又打我了。我後悔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硬要進宮來的。你帶我走吧,好不好-----”

“我先帶你看身上的傷。”

蕭池抱着雪妃,一轉身,便看見了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葉棠和承譯。

他看着葉棠,腳步一頓。

“葉棠?”

懷裏的雪妃顯然也看見了葉棠,忽而扯着他的衣袖說,“瀾,我身上疼。”

雪妃身上的鞭痕密密匝匝,他知不能再耽擱下去,抱了她匆匆往偏殿走。

立冬日,萬物始斂,明明水轉寒尚未成冰,可他一轉醒,心裏便已是薄冰三寸。今夜情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若他沒記錯,接下來,便該有東西送來了。

果然,放好了雪妃,太醫還沒到,白绫三尺便先到了。

一切,都在按預設好的軌跡在重演。

蕭池從偏殿出來,同托着白绫的徐公公說,“能不能在等等。容我見父皇一面。”

十多年前,他未能救下她。這次,他必須要救下夏雪瑤。否則,若由着他來,明年後年,每年必有一個替死的夏雪瑤。

那是深種在天下主宰心裏的毒,可惜如今世上已無人能解。

徐公公看了看托在手裏的白绫,想了想,說,“九爺,留給您的時間不多了,您需快點。”

蕭池應了,“我知道,多謝了。”

聖上宮門前。他如多年前的那個寒夜一樣,衣擺一掀,重重跪在地上。可聖上宮門緊閉,也如多年前一樣不肯見他。

他跪了好一會兒。徐公公見了,站在一旁甚是為難,只好小聲提醒道,“九爺,時辰就要到了,若聖上還不能見您,老奴只能照辦了。”

這避而不見,他來的時候也早就料到了,所以才帶了那枚華勝來。那華勝是他從她發上取下來的,偷偷留在身邊許多年了。

點翠彩鳳華勝,取翠鳥頸之藍羽。貼嵌于金銀之上,墜以珍珠翡翠,聚成彩鳳一只,歷經歲月流轉,光華不失。據說,當年為送她這華勝,宮中耗翠鳥萬只。

這枚彩鳳華勝,與她那身翠裙本就是一套。若非今夜為救人,他是不肯拿出來的。

“徐公公,父皇不見我就算了。我帶了東西來,請您交給父皇。”

蕭池一低頭,這才想起來,方才府裏給葉棠拿衣裳,他順手便将那盛放華勝的盒子放在桌上了。

葉棠知他要找什麽。她來就是給他送那個小盒子的。

葉棠走到他身邊,“你是不是在找這個?”伸手往他面前一遞,“給。”

她與他一樣,身上仍舊穿着那身素白的衣裳,嵌了黑邊,在這華麗宮中,愈發顯得素氣清淡。白皙掌上果然托着那個盒子。

蕭池接了,交到徐公公手裏,讓徐公公送進去。而他依舊跪在門外候着。

葉棠問他,“盒子裏的東西,能救雪妃,是不是?”

“嗯。”

随後,葉棠也輕提了衣擺,跟着在他身邊跪下來。

“葉棠。地上涼。”随後,他一扭頭,喊候在一旁的承譯,想讓承譯先帶她回去。

“承譯!”

可她卻說,“來都來了。”

他看了看跪在身側的她,沒在堅持。

這一幕,他此生最怕的一幕,終究還是重演了。

生子如父,青出于藍。他彼時并不知道,将來,這一幕還要繼續重演。那些他曾經恨透的絕望、無助、悲傷、驚惶,有朝一日會由他親手施予給另一個女子。

世上發生的一切,根本就沒有什麽巧合。一葉展,一花開,一果落,一山一水一驚鴻,皆非偶然,因果相循罷了。

那盒子送進去沒多久,殿門果然開了。

聖上出來,好像一夜之間蒼頹了許多,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蕭池,“小九來了。”

又見跪在蕭池身邊的姑娘,“葉棠也來了。”

聖上頓了頓,又說,“小九,你進來,朕有話跟你說。”

殿門一關,蕭池方見這殿中一隅不知何時布了佛龛,清香燃過,聖上問他,“小九,你可知道,皇家最容不得的是什麽?”

“背叛。”

聖上點點頭,“嗯,你知道就好。出去吧,朕累了,想休息。”

蕭池走後,聖上打開那個盒子,她的衣裳已經錦繡不在,可這華勝還流光溢彩。

“雪兒,雪兒------”

不多時,裕華宮偏殿裏進了一個嬷嬷,說是要取雪妃身上的衣裳。

那衣裳雖破開染了血,可最後還是被小心翼翼清洗幹淨,又被縫補好。與那華勝一起,放在殿裏佛龛一側。

“雪兒,朕送你那麽多東西裏頭,這是你最喜歡的兩樣,今日終于齊了。”

立冬夜雪妃的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雖有太醫照看,夏雪瑤身上的傷估計有些時日才能好。

寒夜清寂,回去的路上,葉棠與他緩緩走着。承譯就趕着車駕在身後遠遠跟着,馬蹄叩玉階,聲音格外清脆。

葉棠低着頭,一邊走一邊看着鞋尖兒上的月光。沒怎麽說話。

二人行至宮門口,宮門處的十二衛又早早開了宮門,卸了兵器跪在地上。先前見這十二衛,皆如石像一般。這回走着,葉棠聽清了,原來這十二衛見了他,還會說話。

“恭送九王爺。”

這禮遇,當真只在帝王之下了。

方才見他一臉焦急抱着雪妃,雪妃依偎在他懷裏求他帶她走的時候,她心裏的感覺有些說不上來。

她一下就想起來,晌午的時候,今年樹上成熟的紅果兒,被府裏的廚子摘下來,洗淨去籽。端上了餐桌。紅彤彤的小果子擺在白瓷盤子裏,周圍裝點一些青碧瓜果,很是鮮豔好看。只是似乎糖和蜂蜜放得有些少了,她吃了一口,便覺得兩腮又苦又酸澀,再也不想吃第二口。

蕭池看了看跟在他身邊的人,依舊低着頭,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

許芳苓說的沒錯,那件事,他不敢讓她知道。

若事先她知道了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還會嫁給他嗎?

他伸手去牽她,卻又被她甩開了。

“葉棠,冷。”

好不容易将她的小手包進掌心裏,她還在微微掙着他。掙了許久,也沒能掙開,她一扭頭,問了他一句,“當初她要進宮,你為什麽不攔着她?”

他知道她說的是雪妃。

“攔了,沒攔住。”

她聽了,忽而冷笑一聲,歪着腦袋看他,“你喜歡雪妃,許姑娘喜歡你,可你最後卻娶了我。你看,世事難料,多有趣啊。”

他聽了立即說。“不對。”

“哪裏不對?”

“第一句便不對,所以後面的都不對。”

“切,這是什麽邏輯。”

人總不能一直寬容下去,寬容得久了,便要在另一些事上偏執認真到底,直到找補回來才行。有些事上,他骨子裏其實與聖上一樣,根本就容不得半點瑕疵。

再者說了,前面那些既然都不算他的開始,她又憑什麽說最後才娶了她。

明明,娶她,才是他一切的開始啊。

他走在她左側,一轉頭,剛好又看見她左邊額角上一道疤。疤痕有些弧度,不像被什麽尖銳物劃的,倒像是什麽鈍器砸出來的。

他擡手,輕輕撥了撥她額角的發,一皺眉,似乎發現了白玉上的一點瑕,惋惜又心疼,“葉棠,這兒怎麽弄得?”

他不說,她都快忘了。那是老将軍手裏的一只碗飛過來砸的。

她掙脫了他的手,一擡胳膊,拂開了他的手。

“不要你管。”

“本王的王妃,本王不管誰管。從今往後,你的一切,我都要管!”

被她掙開了手,他也未在主動去牽,只說,“葉小姐若不快些将手送到本王手心裏,本王就-----”

她聽了,一扭頭,冷哼一聲,“呵,你就如何?”

九王爺輕一笑,低聲說,“本王就當街抱她。”

從宮裏走出來,天已經晚了,除了身後跟着的承譯和五匹馬,其實也沒有什麽人了。

他的要挾,她并不打算接受。只聽葉大小姐“切”了一聲。便越走越快。沒走兩步,葉小姐便覺得自己雙腳離了地。

“哎,你幹嘛!”

“本王說到做到。”

身後承譯趕着五匹白馬的車駕,四下看看,只後悔沒有叫和風也來,省的只餘他一人,進也不是,繼續跟着也不是。

将軍府,李知蔓面前跪着一個人。

“你就是每日都往南邊院子送藥的大夫?”

“我問你,那院子裏住的是什麽人?”

那人想必是得了葉修庭的話,跪在地上,不論李知蔓問什麽,皆低着頭不答。

李知蔓起身,走到那人跟前。緩緩道,“你叫張若,在京都歷陽街上有家醫館。你上有一位老母親,七十歲有餘,身體康健,就是耳朵不太靈敏。另有一妻兩妾,妻子給你生了一子一女,一個五歲,一個三歲。上月剛進門的小妾肚子裏,你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醫館後院灑掃侍候共十七人。”

李知蔓笑了笑,“張先生,我可有說錯半點?”

天已轉冷,那人聽完額上身上皆已經滲了一層細密的汗。

“還是說,張先生聽完這些還是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匆匆擦了擦頭上的汗。那人戰戰兢兢,一個頭叩在地上,忙說,“說,少夫人,我全都說。”

“将軍府南邊院子裏住的是一個女人,那女人有身孕,現已足三月。聽跟在她身邊的那個丫鬟稱她為夕夫人。”

“夕夫人?”

李知蔓突然想起來,葉修庭先前的确是有個女人叫夕岚。

那個叫夕岚的,她自入了将軍府就沒見過,她先前還以為,是葉修庭為了娶她,便将那個風塵女子遣走了。原來,她是被葉修庭藏了起來,并且,還有了他的孩子。

李知蔓一彎腰,塞給張姓大夫一疊銀票。

“這些錢,張大夫收好,就算是我給張先生未出世孩子的禮了。另外,還請張先生記住,若有人問起------”

“我明白,我從未來過這裏,也從未見過少夫人。”

李知蔓點點頭,吩咐道,“送張先生。”

蔡老頭兒攤子前,葉棠又來蹲着了。

她仔細看着今日擺開的瓶瓶罐罐,着實覺得奇怪。想上次她來還是深濃的闊綠千紅。當時遠遠一看,便覺得滿地的小瓶兒一個個鮮豔又妖異。可這次來。幾十個小瓶子上,無論是瓷還是玉,半點顏色都不見,無論是花還是草,只用了黑墨。起承轉合間,色彩不見,只餘濃淡。

葉棠擡起頭來,問蔡老頭兒,“蔡老伯,您最近的畫風可是越來越奇怪了。先是大紅大綠豔得溺人。這回,又幹脆一點顏色都沒有了。”

蔡老頭兒笑笑,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邊的九王爺說,“九王爺,九王妃,明日起,這街角,老朽就不來了。”

葉棠聽了,瓶子也不看了,站起身來,問老頭兒,“為什麽!”

老頭兒搓搓手,低下頭,只說,“沒有為什麽,老朽終究是老了,往後再也畫不動了。”

葉棠又問,“可是----那我以後想看這些瓶瓶罐罐了,該去哪裏找你?”

老頭兒看着滿地的東西說。“九王妃,您在我這攤子前蹲了也有許多年了,今日您看上什麽便直接帶走吧,老頭兒不要你錢。”

葉棠蹲回地上,看來看去,看的心裏一陣陣難受。挑了半天,她也沒能挑出一件來。

葉棠不知道,可一旁蕭池卻是知道原因的,趁葉棠不注意,他悄悄同蔡老頭兒說,“府上有閑散大夫一位,人稱妙手醫仙,老伯的眼睛,他或許能有辦法。”

蔡老頭兒卻說。“不用了,不用了。看了一輩子的顏色,花花綠綠的甚是累眼累心,也是時候休息休息了。況且,若鉛華洗淨,黑白更接近人心,這樣又有什麽不好的呢?”老頭兒說完又笑,“九王爺,順其自然,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臨走前,蔡老伯交給蕭池一個木盒。

那盒子他見過。數月前,他還未成婚,雪野湖小舟上,這老頭兒在舟上煮酒。給他看的就是這麽一個盒子。

盒子裏珍寶幾件,他挑來挑去,沒有什麽特別看上眼的,最後選了一只算不上完美的金絲棠花。

“前幾個月,雪野湖上,老朽就說過,若是有朝一日,連琉璃之色都辨不得,還留這些有什麽用,不如趁早替它們尋一個有緣人。這一天,終究是來了。這些東西,便都送予九王爺吧。層紅疊翠我是看不見了,不過,也許那丫頭會喜歡。”

九王府。葉棠坐在床上,抱着那個蕭池帶回來的木盒子。

翡翠水滴的墜兒,金雀銜珠的發釵,甚至還有一盞七色琉璃燈。

她看了半天,忽而将盒子合上,掀了被子下床,跑到蕭池桌前,趴在他跟前問,“九王爺,蔡老伯的眼睛,當真看不見顏色了嗎?”

“嗯。”

葉棠嘆了口氣,想起來之前去他攤子的時候,老頭兒指着一枝櫻直說還是淺了淡了。

明明那櫻花已經是荼靡之色,她還是看着老頭兒将顏色又一連上了幾遍。

“他畫了一輩子畫。眼睛尤其重要。分不清顏色怎麽能行?”

她轉身,披了衣裳就要開門出去。

九王爺從案後起身,擋在她面前,“你去哪?”

“我去問問和風,這毛病他能不能治。”

蕭池擁着她坐回床上,“太晚了,明日吧。”

不過才幾日功夫,九王府裏,葉棠便堂而皇之霸占了蕭池的書房。

此刻,她正一手托一個小瓷瓶,一邊歪着腦袋咬着筆杆一端。

忽而有人敲了敲她的頭,“筆端直,身坐正,方可落筆。”

葉棠聽了嘆了口氣。将咬着的筆從嘴裏拽出來,坐直身子。

蔡老伯雖辨不得顏色,卻一眼便看見了葉棠手裏拿着的那支筆,上等紫毫,尖如錐利如刃,落筆起筆當鋒芒畢露。

再仔細一看,那筆端還刻着一個“瀾”字。

皇家規矩,每逢皇子出生,聖上便要送皇子一樣東西,并親手在那東西上镌刻其表字,用作出生禮,以示親慈。這出生禮,一旦被聖上選定送出,将伴随皇子一生,百年之後也要同葬。皇子不論所得為何物,皆視之如命。若中間毀損,當為不敬不吉。

是以,每逢有皇子降生,這聖上所贈之物也備受關注。衆人皆知,當朝三皇子得的是一塊璞玉,四皇子得的是上古名琴,九皇子得的是什麽鮮少有人提及。不想九皇子得的居然是一只紫毫。

這紫毫,旁人不識得,他蔡老頭可是識得的。

聞宮中貢筆,筆杆直挺,毫尖銳卻潤,最難得的是筆杆通身透紫,歷來為禦前專用。這分明是聖上用過的一支禦筆。

蔡老頭兒既然是識寶鑒玉的行家,便也深谙當下幾位最出名的書畫聖手。此時再看,筆端一個“瀾”字,該是聖上親手刻下無疑了。

可仔細看那“瀾”字上,卻不大不小印了一個牙印。

老頭兒還覺得奇怪,再看葉棠,發覺她每次将筆含進嘴裏的時候,都要偏偏咬到那同一個地方,剛好将牙印印在那個字上。

老頭兒眼角一抽,随即一陣心疼。這丫頭咬得可是九王爺出生聖上禦賜的筆啊,九王爺的命根子。若真細究起來,那一個牙印便足以治她的罪了。

九王府庭院裏,明黃烈豔全都不見,只剩了山寒水瘦。千山鳥飛絕的時節,一枝枯柳上獨獨栖了一只又肥又白的鳥兒。鳥兒似乎有些怕冷,站在枝上縮成一個小白球。

難得九王爺會主動擡袖,那小東西見了,叫了一聲便撲了下來。如葉棠一般将它拿在手心裏捋了兩下,小東西甚是享受一般眯起了眼睛。紅紅的鳥喙又尖又冷,卻在他掌心輕輕蹭了兩下。

蔡老伯跟在蕭池身邊,忽而覺得身邊這位有些不像平日的九王爺。他以前何時會關心過這些生靈。又想起書房裏被葉棠咬在嘴裏的那支筆,老頭兒笑說,“九王爺自在慣了,可要當心一不留神被人咬得死死的。”

蕭池聽了,手掌輕輕一托,小東西便又飛回了枝上,笑道,“老伯哪裏話。”

他頓了頓,又說,“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也沒有辦法。”

書房的門被推開,葉棠吓了一跳,以為是蔡老伯又回來了,忙坐直了身子。一看是蕭池,她松了口氣,便又趴回了桌子上。

“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蔡老伯呢。”

她已經在這桌前正襟坐了整整半日了。好不容易趁蔡老伯出去她才松口氣,趴下歇會兒。

蕭池站到她跟前,伸手敲了敲她的頭,學着蔡老伯的語氣,“筆端直,身坐正,方可落筆。”

她聞言一扭頭。“你竟然敢偷看?!”

他眉毛一挑,“這是本王的府上,你在本王的書房,何來偷看一說?”

順手拿了桌上她畫好的一個瓶子,托在手裏看。

半日功夫,她只畫了兩個瓶子,可各色顏料卻擺依次擺開,鋪滿了半張桌子。

她嘆了口氣,說,“蔡老伯看不見顏色,可這顏色,我自己總也調不好。總覺得如何落筆都不好,都有瑕疵。”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總想着完美,便怎麽看都不完美。你想畫什麽便畫,哪怕紅葉綠花又如何,你自己悅目悅心便好。”

和風陪承譯送茶進來的時候,便看見葉棠坐在蕭池的座兒上,正趴在桌子上瞌睡,身上還披着九王爺的外衫。

而九王爺竟然自動自覺地搬了椅子,坐到了長長書案的一側。

和風站在承譯身邊,看了一眼趴着睡得正香的人,說,“嘿,還有沒有天理了,這簡直就是鸠占------”

承譯一胳膊搗過來,和風及時閉了嘴,一個鸠占鵲巢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悄悄在桌上放了兩盞茶,承譯便拽着和風悄悄出去了。

出來書房,承譯又戳着和風的腦門,“和風,我說你是不是傻,怎麽就不能長點心,你沒看爺坐犄角旮旯坐得心甘情願嗎,爺都沒說什麽,你多什麽嘴!”

和風翻了個白眼,“那丫頭來的第一日我就說過了,咱爺啊,就是脾氣好,所以才由着那個丫頭欺負。你看看怎麽樣,那丫頭今日坐了爺的座兒,明日就要騎在爺的頭上!”

☆、064 那人是誰

承譯忽而就想起了那晚從宮中出來,他與五匹馬緩緩跟在二人身後。九王爺最後竟然真的抱了九王妃一路。

路上,九王妃一直在不停踢着腳,承譯看得清楚,她那繡鞋上是銀絲線繡的小梅花。她不斷掙紮着要下來,可最後也沒能成功,就這樣一直被九王爺抱回了府。

“去!和風,你這話若叫爺聽見了,你一個人去廳裏跪着,我可是不陪你了。”

“呵,這九王府是怎麽了,都魔怔了嗎,上到九王爺,下到小管家,都由着向着那個丫頭。承譯,咱倆這麽多年了,你這話說得可真沒良心。”

“滾,誰跟你這麽多年了。”

和風嘴裏說着九王府上上下下都魔怔了,可他一回去,閑着沒事,竟然一下想起什麽來。扔了手裏吃剩的半個蘋果,又急匆匆出門搬了個梯子進來。

心血來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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