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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簇珠白玉釵,上嵌七寶;兩鬓赤金盤花押發,耳上西海珠,一顆價值可連城,聽說,那珠子還是少将軍送的。腕上一對兒血玉镯,玉成鮮紅,世間罕見。哦,對了,特別是那一頂喜冠,聽說是九王府送來的。金珠蝶花的底兒,飛鸾騰鳳,上嵌貓睛瑪瑙各色寶石無數。那頂喜冠可有些分量呢,起先小姐不願意帶,後來,好說歹說她才肯戴上。小姐穿的那身喜服,就更奢華了,我還記得,那天小姐穿在身上-----”

“好了。”

李知蔓打斷那丫鬟,“你既然都記得這些,便照着樣子也給我上一套妝吧。”

那丫鬟以為自己聽錯了,“少夫人------”

李知蔓指指桌上幾個盛首飾的盤子,“你說的那些東西,這裏頭也許沒有,若是沒有,便選形狀顏色相似相近的替換。”

那丫鬟聽了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站着沒動。

李知蔓冷哼一聲,“怎麽,你不願意?”

“不不,奴婢不敢。”

李知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葉修庭這會兒應該還在葉棠的院子裏。

“那就快點!”

“是。”

饒是那丫鬟手腳利索,一套妝初成,也用了将近兩個時辰。

最後,李知蔓站在鏡前,将夕岚給她的那身衣裳拿出來,披在身上。

一轉身,問那丫鬟,“你看看,我現在與你家小姐出嫁那天的樣子,可有些相像?”

李知蔓這要求,那丫鬟雖覺得奇怪,可并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她仔細看了看李知蔓,說,“少夫人這身妝與小姐幾乎無異,就差頭上一頂喜冠了。”

李知蔓聞言笑了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極滿意。

“知道了。你下去吧。”

深夜,葉修庭正坐在葉棠房裏,平日他與她下棋的地方。

黑白之間,棋盤縱橫依舊,可惜斯人不在。

他将棋盤上的塵擦了擦,一手執黑,一手執白。就好像一手是她,一手是自己。那丫頭其實不怎麽會下棋,每回的套路都差不多。

他也從未認真與她分過什麽輸贏,只是借機陪她罷了。落子之際,他突然發覺,他甚至連她每次會如何布局都記得清清楚楚。

往常,她下着下着便會撐着腦袋瞌睡。今日,撐着棋盤瞌睡的人倒是他了。連案上小燈燃盡了他都不知道。

忽而聽得身後似乎有人推門進來,似乎有誰站在了他身邊,輕聲喚他,“葉修庭。”

他緩緩睜開眼,恰逢一縷清香襲來。

這味道,他不會認錯,是相惜花。他曾為她采了一夜的相惜花。

才迷蒙睜眼,便見眼前大紅的裙擺上,搖曳着一排又一排的珍珠。他記得,那圓潤晶白的小珠子,就嵌在她的衣裙上。此刻,在夜裏,也在他眼裏,生了輝,一顆一顆宛若天上星辰。

還有那若有似無的一聲喚,溫柔綿長,帶着些嬌嗔。

葉棠,是葉棠。

他的葉棠回來了。

他一下起身,将眼前人狠狠擁入懷裏。

相惜花的味道愈發濃郁了,遮蓋了他身上的闌珊酒意。

他越抱越緊,“葉棠,葉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葉修庭一低頭,吻在她額頭上,如珍如寶,失而複得。

“葉棠-----”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又似乎是決定了什麽。

再一低頭,狠狠銜了她的唇。如櫻一樣好看柔軟的唇,會叫他葉修庭,生氣了就叫他哥哥。他想了許久,可一直都不敢碰。

李知蔓從未見過眼前男人的這一面,更沒想到,他如此的主動溫柔,竟然是對自己的親妹妹-----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奉旨娶了她,卻不碰她,李知蔓知道他心裏定是有人。她原本以為那個女人就是夕岚,誰能想到-----

一切都清楚了,夕岚之所以沒了舌頭,一定也是因為知道了他這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吧。

他吻得深,李知蔓快要透不過氣來,一想到葉棠,又覺得一陣接一陣的惡心。

別的女人也就算了。葉修庭他,怎麽能肖想自己的妹妹。什麽生活幹淨,什麽年輕有為的少将軍,原來人後竟是如此龌龊不堪。

李知蔓一把推開了葉修庭,顫顫指着他道,“惡心,葉修庭,你,你可真惡心。”

李知蔓說完,一刻也待不下去,轉身便要走。

葉修庭身上酒氣未散,冷不防被她推得一個趔趄。眼看那女子着一身嫁衣便要離去,他心中一慌,急走兩步便又将她擁進懷裏。

“葉棠,別走。你誰也不許嫁!”

李知蔓狠狠掙開他,轉過身來,指着自己道,“葉修庭,你仔細看好了,看看我是誰!我不是葉棠!呵,真是沒想到,堂堂将軍府,你們兄妹,竟是如此肮髒又龌龊。”

葉修庭盯着那張臉看了半天,徹底清醒過來。忽而又猛的攥了她的手腕,厲聲道,“你剛剛說什麽?!你說我可以,你若再敢說葉棠一句,你試試!”夜色裏,他咬牙切齒,聲音格外冰冷駭人。

李知蔓看着葉修庭,“怎麽,難不成,少将軍也想割了我的舌頭嗎?”

葉修庭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衣裳,眉頭一擰,“你去見夕岚了?”

他記得,這身葉棠的衣裳,他放在夕岚那裏了。

李知蔓掙開了他,“葉修庭,若我知道,若我早知道,堂堂少将軍其實如此不堪,我李知蔓,絕不會嫁給你!”

葉修庭冷哼一聲,她嫁不嫁給他,又想嫁給誰,他才不在乎。他只盯着她的那身嫁衣,“誰準你穿她的衣裳了?脫下來!”

她原本只是想大着膽子試一試,沒想到,還真就被她試出來了。

現在,這身上的衣裳她只覺得惡心,也并不想繼續穿。可這是葉棠的房間,總不能讓她脫了嫁衣,只穿單薄裏衣回去吧。體面不體面的不說,現在可已經入冬了。再怎麽說,她也是将軍府的少夫人。

李知蔓想先回去再換下來。沒想到連門還沒邁出去,便又被葉修庭拉住。

他等不得了,他容不下別的女人穿她的衣裳。

“現在就脫下來。”

李知蔓轉過身來,雙目已然含淚,“好,葉修庭,我脫,我現在就脫!”

将那身嫁衣狠狠扔在地上,連帶發上珠玉也一并被她撕扯了下來,帶下來些許她的發,被她一起狠狠摔在地上,珠玉落地即碎,迸裂開來,有一些碎屑沾到了那身嫁衣上。

李知蔓身上只剩了一身單薄裏衣。葉修庭卻直直盯着地上,然後彎腰将那身嫁衣撿起來,拂去上面的珠玉碎屑,小心抱進懷裏。

李知蔓見了一臉不可置信,他當真是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避諱了。

“葉修庭,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葉修庭卻抱着那衣裳說,“我沒瘋。我若瘋了倒好,現在,一定已經帶她走了吧。”

李知蔓一時間除了流淚竟然說不出什麽來,又聽葉修庭緩緩說,“出了這門,你若敢亂說,辱了葉棠聲名,我便-----”

“呵,少将軍,你便如何?為了你妹妹,殺了我這個妻子?”

葉修庭摩挲着那身大紅的嫁裳沒說話。

“葉修庭,我還真是好奇,究竟是她先勾引的你,爬上了你的床。還是你這哥哥先動了心思?哦,那個可憐的九王爺大概還不知道他娶了個什麽貨色吧。”

只見葉修庭眸光一冷,盯着她道,“李知蔓,侯府與将軍府既為世交。我不會殺你,可葉家地方大得很,出了這門,你若再敢辱她一個字,我今夜便賞你一座院子。”

☆、066 墜湖

凜凜冬夜,堂堂将軍府少夫人,施了紅妝,卻只着一身裏衣從葉棠的院子一路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路上,不少下人看見了,可見李知蔓那樣子凜冽駭人,誰也不敢上前問。

直到到了自己房門口,巧雲見了她,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還是立即拿了衣裳出來将她裹上。

“郡主,您這是-----”

李知蔓只覺周身寒氣入骨,進了門,才說,“想不到,葉修庭他竟然-----”

“少将軍怎麽了?”

想起臨走前他的警告,李知蔓又說,“沒事了,你出去吧。”

她李知蔓是沒法将葉修庭和葉棠怎麽樣,可這世上一定有人能治得了他。她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一個人,九王爺蕭池。

冬晨,葉棠還安然在夢裏,窗外已然靜悄悄落了初雪。房裏暖爐徹夜不歇,她似乎覺得有些熱,從被子裏露出了一只腳丫。

蕭池起身,看她嘟着小嘴,陷在被褥裏睡得正沉,順手将她的腳又塞了回去。

等葉棠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了他的影子。她伸手一摸,床上早就沒了他的溫度。他似乎起來很久了。

坐起身來,一回頭,發覺外面落了雪。剛入冬的初雪通常都下不大,米粒大小還不能成雪花,未沾到地面樹梢便化開了。可今年難得,一場雪落得厚且久,眼見外面已經鋪成了一片白。

她驚喜,掀了被子從床上下來,鞋也不好好穿,踩着繡鞋柔軟的後跟便跑到了窗邊。

又見蕭池其實并未走遠。正站在門外的雪裏,連發也未束。

有彼公子,清涼如玉,落雪獨立。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站了多久,墨發染了白雪。仿佛是他一個人的清寂,亦是他一個人的蒼白山河歲月。

她趴在房裏窗邊看他,期間他也一動未動。終于忍不住開了門,一股濕潤清涼撲面而來。

她倒是沒怎麽覺得冷,反而涼飕飕的讓人渾身都很清爽舒适。天地清明,上下一白。出來得急,她鞋沒穿好,身上的也還只披着自己的外衫。一伸手,還露着半截手臂。雪落在清清白白的皮膚上,帶着清涼的甜意。

他一回頭,見她不知怎麽就這樣出來了,就站在門口。身形一動,他又将她一步一步堵回了房裏。

她被他堵得節節後退,“哎,你-----”

身後房門一關,他冷着一張臉問她,“自己穿還是本王幫你穿?”

葉棠看了看他,嘆了口氣,只能回去拿了衣服,坐在床邊兒上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沒想到那公子一直跟了過來,衣擺一掀,在她面前一蹲。一把握住了她的腳。

她一個激靈,蹬了兩下腿。

“蕭池,你幹嘛!”

他卻一伸手,從旁邊拿出了一雙紅色的小靴子。

他這是-----要給她穿鞋?

葉棠一下掙脫了他,将腳縮回床上,屈膝抱着。

“那個,我自己來。”

他看出她有幾分局促,并未說什麽,只一把直接将她撈了過來,重新拿了她的腳,親手給她穿上那紅紅的小靴子。

給她穿好鞋,他這才坐到床邊,看她伸着腿。看自己腳上的新鞋。

“喜歡嗎?”

她晃了晃腳,“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像有些厚。”

“不是讓你在這兒穿的,聽說園子裏早梅開了一些,待會兒帶你去看看。”

一聽說要出去,她一臉喜色,歪着腦袋問他,“真的?”

“嗯。”

他發上的雪已經不見了,桌上就放着他的束冠。葉棠一伸手,拿了梳子和他的束冠。

“既然九王爺為我穿鞋,那我就幫九王爺束發吧。”

蕭池一怔,随即笑了笑,說。“好。”

她板着他的身子,又說,“九王爺坐正些。”

她從未幫別人束過發,就連自己的,若沒有別人來給她梳,她便随意一綁就算了。

梳子落在他發上,他只覺得一絲一縷被她忽大忽小的力道扯着,不時被她拽得有些疼。

這些,九王爺倒是都忍了。不僅如此,還得不時配合她,不是不讓動就是坐歪了。折騰了好半天,她倒是終于将發給他束上了。除了落下的幾絲,其餘倒還勉強有個樣子。

等蕭池帶她到了九王府園子裏,雪已經落得又厚了一些。她穿一雙小紅靴子,咯吱咯吱踩在上面。一身衣裙,素白做底,只裙擺處開滿了烈豔豔的梅花,荼靡驚豔,剛好配她腳上那雙鞋。他照例一身白裳,只袖口處嵌了些紅。

來這園子裏賞花的,可不只她和蕭池。

和風遠遠便看見了九王爺正跟在那丫頭身邊。那丫頭正踮着腳,嗅枝上花苞。

“好香啊,九王爺,我能不能折一枝下來?”

和風聽了輕嗤一聲,他可沒忘記,當初季書寒要往府裏的樹上扔兩片葉子來證明他比葉修庭強的時候,九王爺一把拂落了那幾片葉子,說什麽別傷了本王家的樹。

對樹如此,別說梅花了,園子裏的植物換了又換,惟獨這幾株梅花,十幾年了未曾有人敢動。每年初雪,九王爺必來看梅花。

和風沒想到的是,那丫頭夠不到樹枝最鮮豔的一枝,九王爺也不再說什麽別傷了本王家的樹,伸手便替她折了下來,遞到她手裏。

“折枝花而已,這有什麽不行的。”

和風冷哼一聲,随即有了主意。一彎腰,在旁邊地上團了些雪在手心裏,捏成一個雪球藏在身後。

葉棠拿了那枝梅花似乎很高興,一邊走一邊看,便差了蕭池一兩步。和風見機會來了,伸手一扔,那雪球飛出,正正打在她背上。

葉棠一扭頭,見一身影正匆忙往一株樹後躲。

和風見她挨了打,竟然沒出聲,也沒找蕭池告狀。她只不過是也悄悄彎腰團了一個小雪球。一株梅樹下的雪被她取走,露出些枯黃幹淨的草。

和風覺得好笑,好嘛,她是打算打回來了?于是順手又偷偷團了個更大的雪球。

來就來。只要不讓九王爺看見不就行了,誰怕誰。反正這雪打在身上立刻就散了。

葉棠又一回頭,見藏在樹後那人果然是和風,且端了個巨大的雪球正要往這邊扔。

她卻突然朝和風笑了笑。

和風看清她的表情,不由冷笑。這麽遠的距離,他能扔的過去,可她就未必能扔的過來。也不知她是不是搞不清形勢,竟然還一個勁兒傻笑。

擡起胳膊正要往她身上扔,只見她靈巧一轉身,裙擺的梅花似乎都飛了起來。可她卻将手裏那個小雪球往相反的方向扔。和風看見,她手裏那個小雪球居然正正打在了九王爺背上。

和風瞬間便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是要打他,而是要陷害他啊。

可是反應過來也已經來不及了。蕭池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剛好見不遠處和風手裏正托着一個巨大的雪球。

和風雙腳一軟,立刻扔了手裏的雪球,一溜小跑,跑到蕭池跟前,往雪地上一跪。

“爺,根本不是我,是-----”

一擡頭,只見九王爺眉宇微微一蹙,而那丫頭正站在他身邊拿着一枝梅花偷偷忍着笑。

然後,她又将手往袖裏縮了縮,“哎呀,這天可真冷,這雪一定也很涼吧。”

和風看着她,氣得直咬牙。

無奈他們九王爺就吃她那一套,聽她如此說,立即将她的手從袖裏拽出來放進自己手心裏暖着。

和風跪在地上,一下就洩了氣,“爺,我錯了,你罰我吧。”

沒想到,九王爺卻說,“算了,無妨。”轉而一把牽了那丫頭又走了。

他從地上起來,又見那丫頭被人牽着。悄悄回頭,看了看他,又好像低頭笑了笑。

和風跺了跺腳,震落膝上雪。

好,臭丫頭,你給我等着!

回去的路上,蕭池擡頭看了看晦暗天色,說,“近日天色不好,加上匪寇橫行,外面不太平。聽說,趙大人家的公子趙廉,昨夜回府回得晚了,遇上了幾個匪寇,錢財被搶了不說,還挨了一頓打,鼻青臉腫幾日都出不了門。”

他牽着她走得慢,她卻拉着他的手忽左忽右,蹦蹦跳跳,一邊拿着他折下來的那枝梅花,一邊低頭忙着在雪地裏印上她的鞋印兒。

他說完這話,她依舊沒什麽反應,只是回頭看了看一路走來,她成片的腳印。

唔,都不是。

蕭池左手藏在袖裏,悄悄将那個名單揉成一團。這個趙廉。可是最後一個了。在看當朝才俊裏頭,除了葉修庭,似乎也沒別人了。

蕭池又笑說,“最近奇怪,朝中青年才俊,不是吃了些皮肉苦便是損了些錢財。惟獨少将軍平安無事。”

葉棠一聽,忽而停下腳步,擡起頭來,一本正經同他說,“我哥哥身手了得,淳于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誰也傷不了他,他才不會有事!”

蕭池眼睛一眯,看着她道,“呵,是,葉修庭武功了得,朝中難有人與之匹敵,自然不會有事。本王也就是随口一說。”

聽他如此說,才見她臉色方好看了些。

蕭池的書房裏暖和,葉棠換下了那雙小紅靴,穿了一雙輕絲軟緞的繡鞋。正坐在他的座兒上畫畫。

可蕭池這回連桌子的一側都坐不成了。只因她的那些瓶瓶罐罐碟子盤子已經迅速鋪張開來,幾乎占領了整張桌子。

那些瓶子,不論是玉是瓷還是翡翠,都被她擺在了一起,且每一只上都有一個日期,就是她畫好的那天的日期。

若是她能仔細瞧瞧,就會發現,這麽多瓶子裏頭,偏偏少了一個。那個她心血來潮畫了某人那一只小瓶子,不見了。

葉小姐還是通人情的,不僅給九王爺留了一張椅子,還給九王爺留了桌子上的一個小角落。

每每她在瓷身上落下日期,便忍不住拿給他看。

“九王爺,你看我畫的這只,可有進步?”

他見了點點頭,“已經像模像樣了。”

這些日子以來,蔡老伯已經不怎麽來,她就自己摸索着畫,也是為了打發無聊時間。如今,顏色深淺,墨色濃淡,什麽色配什麽材質,她都掌握得差不多了。

蕭池又笑說,“或許,不久之後,九王妃便能一筆千金了。”

她聽了,坐回去嘆了口氣。

九王爺問她,“怎麽了?”

她看着滿桌子的東西,“這些我才不要拿去賣。”

“為什麽?”

葉棠又說,“這什麽東西啊,只要沾了名利,總難免要變了味道,就連個愛好也是。你若是總想着拿它們去換錢,便總要想着人家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久而久之,便忘了自己原本喜歡什麽。再說了,迎合別人的口味,落筆便難免要有束縛。”

她站起來,随意拿了一個小碟子,碟子底畫着幾片碧色蓮葉,水波清蕩卻無花也無魚。

“所以,九王爺,你看古往今來那些大家,不是窮困潦倒便是大戶人家。極度困厄的人和極度富裕的人,一個對錢財徹底絕望,再也不求,另一個對錢財徹底膩了,再不屑求。這時候,他們便能随心所欲無所顧忌了,最能成才。是以,長嘯呼歌也好,揮毫潑墨也好,無所求,自然就無所懼。不以才求財,大家風範就出來了。反而那些不上不下的營營碌碌之人,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總難成器。”

蕭池聽了。先前只以為她喜歡僅僅是喜歡,不想她畫這些瓶瓶罐罐倒是還能悟出些許來。對錯且不論,他倒對他這小王妃另眼相看幾分。

轉念一想,他又問,“這些道理,誰教你的?你哥哥葉修庭?”

葉棠一聽,撇了撇嘴,只說,“我哥哥啊,他才不教我這些。”

“九王爺先前不是同我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畫畫也是如此,就算有瑕疵也無妨,只要悅己悅心就好,所以叫我想畫什麽便畫什麽。”

她又指指鋪了整整一桌子的東西,得意道,“有了九王爺這句話,我才能畫這麽快的。”

九王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坐的地方,恍然大悟。合着他如今被擠到了這小角落裏來,是自己的原因啊。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九王爺蝸居一隅似乎有些委屈,便走過去打算對他循循善誘。

“既然是悅己悅心的東西,又怎麽能拿去賣呢?九王爺,您說是不是?”

九王爺連連點頭,“是,是,王妃說的極是。這些東西,都給你留着。”

過了一會兒,葉棠發覺案上墨見了底,幾種顏料所剩不多。靈機一動,她又突然同他說,“不過,哪日九王爺府裏若是沒了銀子,我可以考慮把它們賣掉,來救濟一下你。”

蕭池聽了笑了出來,“那本王就先多謝王妃了。”

她點點頭,“九王爺不用客氣。這都是我該做的。不過------”只見她話鋒一轉,似有些委屈。

“不過什麽?”

“不過,我這些顏料所剩不多了。”

好嘛,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九王爺哪會同她計較,只說,“下午叫承譯去給你買。你還要什麽,就同他說。”

晚些時候,承譯回來了,不僅給她帶回來了她要的各色顏料。還指揮家裏下人搬進來一個類似書架一樣的東西。上好黃花梨制成,兩側镂空,嵌玉荷,書架托板朱漆描金,側雕連雲紋。

葉棠看着五六個下人将那架子往屋裏擡,問坐在一旁的蕭池,“這是九王爺新買的書架?”

蕭池起身看了看那架子,似乎還算滿意。

“不是,這是給你買的。專門盛你那些瓶瓶罐罐,看看還喜歡嗎?”

葉棠圍着那架子轉了兩圈,一擡頭,發覺這架子不僅好看,還高出她許多。

她摸了摸兩側玉荷,“喜歡喜歡,喜歡得不能再喜歡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愛看她說喜歡的樣子,哪怕只是在說一個物件。

“你喜歡就好。”

有下人将書架擡進來,“九爺。這架子放哪啊?”

蕭池指了指書案後面的地方,“就放這兒吧。”

承譯看了看蕭池指的那地方,說,“九爺,要是放這兒,可就要擋了您的書架了。”

蕭池只說,“無妨,放這兒就好。”

她的那些東西不讓別人碰,蕭池就只好等着她,看她一個一個将那些小瓶子擺了上去。

等葉棠擺完,天已經晚了。

與蕭池出來,她才發覺,這雪居然還在下。地上的雪更是越積越厚,她正咯吱咯吱踩着。這冬寒,來得似乎比往年早了一些。

葉棠這幾日喂那信靈喂得頻繁。今日大雪,夜裏難免要冷。她輕輕開了窗戶,那小東西便拍着翅膀進了房裏。

蕭池看着那圓滾滾的小東西堂而皇之站到了葉棠的被子上。忽而想起,這雪一落,蓋了大地,便該有許多鳥找不到吃的了。他得到醉雀樓去看看了。

天一轉寒,九王府的小湖上結了冰。葉棠路過湖邊的時候看見有幾個下人正站在湖面上不停敲擊取冰。這府裏夏天用來納涼的冰塊,都是冬天取了儲存的。

她覺得新鮮,便站在湖邊上看。湖面凍得結實,已經足以承受住這些人的重量。不多時,一塊厚厚的冰塊被人敲下來。擡上來放到一旁,然後又在湖面上換了一個地方繼續敲打。

“九王妃,這下湖取冰,看着好玩吧。”

她一轉頭,見身邊說話的人竟然是和風。

“嗯,的确很有趣。”

上次她陷害他的事,他還沒忘。這回,他可得抓住機會扳回一城來。四下一看,的确是沒看到九王爺的身影。

似乎還不放心,和風又問,“那個,九王妃,怎麽沒看到九王爺和您一起啊。”

“他啊,他說有事,出去了。”

難得九王爺出府去了,這可真是個好機會。

湖面滑,她不知道那些取冰的人其實穿了厚實又防滑的鞋子,可和風是知道的。和風想着,若是她站到那湖面上去,一定得滑個狗啃泥。且這也怨不得別人,她自己沒站穩摔得。

和風清了清嗓子,又說,“九王妃,這湖面結冰,你想不想上去踩一踩試試?上面可好玩了。”

如此簡單的哄騙,她怎麽會上當。

“咳,不想。”

和風還不死心,看來,得想點別的辦法讓她下去。

“哎,你不下去算了,我可要下去了。冬日短暫,難得這湖凍得這麽結實。”

和風說完,便真的身體力行下去了。

葉棠怕冷,依舊站在岸上。

和風吸了吸鼻子,靈機一動,盯着腳下冰面道,“九王妃,這裏居然能看見魚!哎呀,這些魚竟然就在腳下游來游去。”

聽和風這麽一說,葉棠有些沉不住氣了,站在岸上問他,“小醫仙,真的能看見魚嗎?”

“當然,九王妃,我哪敢騙你啊!”

其實,腳下湖水成冰,白茫茫渾濁一片,湖面上還有些未化開的雪,哪裏能看到什麽魚。葉棠卻當了真。

方才和風下去的那地方有些高,葉棠沿着河岸一走,尋了處容易下的地方,也試着站到了冰面上。

她前面不遠的地方。剛好是府裏下人取過冰的地方。表面被取走了最厚實的一塊,只餘薄薄一層,已經禁不住人踩。

葉棠看着腳下,眉頭一皺,道,“小醫仙,哪裏有魚啊。”

和風想騙她走兩步,便說,“九王妃,你往我這邊兒走走!”

下都下來了,也不在乎走這麽點路。

只是連和風也沒想到,他原本只是想看她不小心滑倒,不大不小地摔一跤,可誰知道,她才剛走了沒兩步,忽覺腳下一沉,随後聽得腳底薄冰裂開的聲音,她連呼救都沒來得及,整個人便一下沉了下去。

和風一下傻了眼,眼睜睜看着那個他原本只是想報複一下的丫頭倏地一下沉入了湖裏。

“糟了,九王妃!”

他連忙往她沉下去的地方跑,總共沒幾步路,他卻一連摔了好幾跤。好不容易到了她沉下去的那個地方,面前只剩下一個大大的冰窟窿。

“九王妃!來人!”

蕭池一回府,沒找到葉棠便覺得她可能到這邊兒來了。遠遠地,他便看見和風趴在湖面上,對着一個冰窟窿喊九王妃。又見不少下人正往那冰窟窿周圍湧。心裏咯噔一下,糟了,她該不是-----

☆、067 她不說實話

一聽九王妃掉了進去,府裏下人立刻聚了過來。

忽見眼前閃出一個白色人影來,又見趴在冰窟窿旁邊的小醫仙似乎是挨了一腳,瞬間整個人騰空而起,而後重重落在冰面上滑出好遠。湖面上瞬間激起層層雪霧冰花,迷迷茫茫一大片,落在人身上發上。被激起的碎冰打在臉上,只覺得又冷又疼。

迷蒙雪霧裏,隐約只見一人站在跟前,帶着一身凜冽怒意。有眼尖人率先跪下,戰戰兢兢道,“九王爺。”

九王爺并未應聲,随後只聽得落水聲,雪霧還未散去,再擡頭,剛剛還站在跟前的九王爺已經不見了。冰口漣漪未平,翻卷出些許碎冰塊。原來是九王爺親自下去救人了。

葉棠不會水,只能由着身子不斷下沉。湖水冰冷,眼前什麽也看不見,只餘白茫茫一片。

她這是在哪,周身這麽冷,一定是在冰窖,将軍府後院的冰窖。那天,老将軍卧床不起,直言房裏熱,言下之意是讓她去取些冰塊來。

她尋了一個小籃子便去了冰窖,才剛進門,忽而聽見身後兩個看守說話。

“老将軍說多久來着?”

“老将軍說一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久了就要出人命了。”

她覺得有些奇怪,想問問爹說的什麽一個時辰,可等她一回頭,只見那石門竟緩緩關上了。她跑到門口,接連拍了兩下,皆無人應答,也無人來給她開門。

她立刻便明白了,那一個時辰究竟是什麽意思。擱了手邊籃子,她只能坐在地上等着,等漫長的一個時辰過去。

湖水裏,她伸手。面前這層又冷又硬的東西,不就是那扇緩緩關上的厚重石門麽。忽而,有人攬了她的腰身,緊接着便見面前石門一下碎裂開來。随後,有耀眼的陽光射進來,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葉修庭來了,一定是葉修庭來救她了。她不由攥緊了來人衣袖。

先前候在外面的下人看見不遠處湖面上,九王爺抱着九王妃破冰而出。湖水冰冷,九王妃已經被凍得雙唇發紫。而九王爺那表情更是誰都沒見過的陰冷肅然,眼神輕輕掠過在場幾人,竟是彌漫了殺意。衆人瑟瑟跪着,一時間誰也不敢擡頭。

九王爺沒空管別的了,他懷裏那個丫頭被凍得夠嗆。雖然眼睛一直緊緊閉着,可一直在不停流淚。

他原先以為是她身上沾的湖水,直到将她放到床上,親手脫了她的衣裳,将她擦幹了又給她換上幹淨的衣裳,他才發覺,自将她抱回來,她其實一直在哭。

“葉棠?”

她迷迷糊糊沒有醒來,卻哭着嘟囔,“葉修庭,爹為什麽故意要将我關進冰窖?還要關一個時辰----葉修庭,我冷-----葉修庭,你在哪-----”

人心其實就那麽大。藏不了多少事,就算能藏,也藏不了多久。那些傷心絕望埋得久了,一定會在某一日某一時,趁你防守虛空之時,卷土重來。

哪怕曾經就連你自己也以為,那些事那麽久了,一定會忘的吧。

這個問題,她其實一直都想問,為什麽爹要狠心将她關進冰窖。就因為她愛了葉修庭麽?就因為她愛了不該愛的人,她就該受如此懲罰麽。

可葉修庭将她從冰窖抱出來的時候,她縮在他懷裏,只說,“他們,一定是不小心吧。”

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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