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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見承譯已經候在不遠處,似有事要說。

果然,承譯一見他,便快步上前,小聲道。“爺,今日一早傳來消息,說葉家少将軍,入獄了。負責收押他的人正是楊大人。楊大人知您與葉家關系,特地悄悄送來了口信,想問問您,這少将軍,是救還是-----”

蕭池聽了,腳步一頓,又問,“夏家人還是季書寒?”

“爺,這種事,證據要做全套,還需朝上有人煽風點火。一人哪能做的來。據查,都有份兒。”

蕭池冷哼一聲,“沒想到,季書寒,為了報仇,最後真的勾結他人,用了這樣的手段。”

“爺,楊大人那邊,還等着您的回信呢。”

“讓他自己看着來吧,這事兒,九王府就不摻和了。”

“是。”

承譯接了他的答複就趕緊去回話。其實,承譯也清楚,按九王爺以前的處事風格,他的确是不會管這種閑事。

自古以來,名臣骁将,多少死于權術争鬥,早就見怪不怪。歷朝歷代又有多少冤假錯案,恐怕數都數不過來,他總不能誰都要去救吧。

不過是這次,少将軍入獄,震驚朝野坊間,為他喊冤的大有人在。而九王爺娶的又是少将軍的妹妹,所以承譯才來問問。人心險惡,僅靠忠義不能保命,早年間的護國候一家就是先例。

這種事,蕭池見得多了,他并不想插手管。早在數月之前,娶葉棠前幾日。葉修庭莫名深夜約他去了一個小酒館。

去的是小酒館,葉修庭卻要了一壺茶。然後一口氣同他說了許多關于葉棠的喜好脾性。最後,這少将軍不知怎麽還差點對他動了殺意。

當時,他便提醒過那葉家的少将軍,當謹防得罪了他人還不自知。

可當時葉修庭是怎麽說的,他說葉家世代忠良,與奸佞為兩道,若真是小人,葉家也不怕得罪。

戰場上殺伐決斷的年輕少将軍,向來不屑那些文臣的手段,什麽谄媚附和,相互勾結,在他看來,這些窩裏鬥護不了國,更護不了家。外敵入侵之際,不過是看上了你的疆域領土,沒人給你講道理。誰的刀快,誰就是道理。

那時,葉修庭不知這口舌之劍的厲害,那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他忙着禦敵衛國,沒想到身後有人用他最不屑的手段給了他一刀,而且,居然還成功了。

這事兒,蕭池沒告訴葉棠,可她還是知道了。

葉修庭是什麽人,當朝風口浪尖上的幾位,他入獄的事很快便傳的沸沸揚揚,她想不知道都難。

書房門前。承譯站在門外,伸手一攔,“九王妃,爺在裏頭忙着呢,您過會兒再來吧。”

今日初三,除了張朝和常五,還例行來了幾位駐京在朝的官員。這幾位每月悄悄來一次,除卻幾個親信,誰也不知道他們其實是九王爺的人。

“承譯,你給我讓開!”

承譯有些為難,“九王妃,爺現在真的不方便,您在等半個時辰吧,就半個時辰。”

裏面的蕭池似乎聽見了聲音,只說,“承譯,讓她進來吧。”

承譯聞聲,旁邊一讓,躬身道,“九王妃請。”

書房門一下被她推開,只見蕭池正坐在桌子角的椅子上,周圍站着幾個她不認識的人。

“呵,你們蕭家的朝廷,就是這麽對待忠良的!”

只要一關于葉修庭,她便不能淡定,甚至要遷怒他了。

衆人先前只聽得門外吵嚷,似是有一女子。幾位都是九王府秘信,進出九王府都是稍做了些打扮,走的側門。沒想到,九王爺聽見了聲音,竟讓承譯将那女子放了進來。等這女子一進來,他們便見她一臉怒意,還張口就與九王爺如此說話。

“不想我哥哥拿着性命為國盡忠,最後卻落得蒙冤入獄的下場!”

衆人恍然,她說的應該是葉家少将軍葉修庭了。近日這事确實鬧得沸沸揚揚,似乎有人參了少将軍一本,說葉修庭貪了軍饷。

那麽,這位,應該就是九王妃了。幾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只看看九王妃,又悄悄瞄一眼九王爺。

只見九王爺聽了也未發火,只坐在椅子上說。“你哥哥的事還在待審之中,尚未有定論。”

九王妃卻冷哼一聲,“我哥哥不用別人審。他正直坦蕩,不會也不屑做這種蠅營狗茍的事!”

蕭池眼睜睜看着她情緒激動,只要一提葉修庭,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心中有些不悅,“葉修庭的事,若沒有一些證據,朝廷也不會關他。”

“那些污蔑人的證據,我不信,我只信我哥哥!”

她說完轉身便走。連想都不用想,她這樣子,一定是要去見她那個哥哥。天牢重地,怎麽可能讓她一個女子輕易進去。

不過她似乎是忘了。前兩天,蕭池才說過,沒他的命令,她不能出府。果然,她才走到九王府大門口,門檻還沒邁出去,便被人攔住了。

“九王妃,沒有九王爺的令,您不能出去。”

她沒辦法,又氣呼呼回了來。晚膳時候,他看她坐在桌子旁邊,不管菜還是飯,都一口未動。

蕭池當然知道她在鬧脾氣。自己吃了兩口,将筷子一放。

“葉棠,吃飯。”

她将頭一扭,“不吃,你自己吃吧。”

他冷笑一聲,“既然王妃不吃就算了。來人,将這些都撤了。”

立即有幾人進來,不多時便将桌上東西撤幹淨了。

蕭池又說,“既然如此,這飯,自今日起,每日也不必做了,什麽時候王妃說想吃了再做。”說完他也未等她,起身便先走了。

他以為,她一定抗不了多久便來向他服軟了。可他錯了,他低估了她的執拗程度。也低估了葉修庭在她心裏的地位。

深夜,房門外,蕭池問承譯,“肯吃飯了嗎?”

承譯搖搖頭,“沒有。爺,至今夜,這都整整兩天了,別說飯,王妃似乎連口水都沒喝。”

蕭池想了想,又說,“叫馮師傅做些點心,讓季姑姑給她送進去。”

“是。”

承譯吩咐下去,等到點心做好端過來,承譯看見九王爺還沒走,就在房門外不遠處守着。

一碟菱粉香糕,透白清甜,一碟子翠玉豆酥,入口即化,還有一小碗桂花糖茶,清潤不膩。都是她平日喜歡的。

季姑姑接了點心,才進去沒多久,便見房門開了一扇,她親手将剛送進去的東西都扔了出來。點心盤子碎了一地。

季姑姑出來,看見了蕭池,便同他說,“九王爺,小姐自小便與少将軍親近,少将軍将小姐捧在手心裏從小疼到大。他們兄妹二人感情好府上人都知道。如今少将軍落難。只怕不是小姐不想吃飯,她是吃不下。”

蕭池看着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說,“本王知道了,多謝季姑姑相告。”

又吩咐承譯,“剛才的東西,再做一份送來。”

蕭池推門進來,她兩日不吃不喝,臉色已經有些發白,嘴唇也有些幹裂。

她看了他一眼,“你來幹什麽?”

“帶你去牢裏,見葉修庭。”

她聽了一下站了起來,“真的?你肯帶我去見我哥哥?”

蕭池點點頭,“嗯,不過,你得先吃些東西才能出門。”

“不,我要先見我哥哥。”

新做好的點心已經又端了進來。他已經做了讓步,坐在一側看着桌上點心沒說話。看那樣子,似乎只要她不吃,他就不帶她出門。

她也明白過來,不再堅持,終于肯吃了一些。

“我吃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吧。”

他将那一小碗桂花糖茶往她面前一推,“喝了它。”

葉棠也沒拒絕,立即端了小碗,幾口便喝完了。熱熱的糖茶下腹,她只覺周身暖融融的,整個人似乎也有了些精神。

“這次能走了吧。”

他看着她剛放下的空碗。忽而問她,“你就這麽想見葉修庭?”

她眼神一黯,點了點頭。

那樣子,恍若她嫁來的第一夜,他掀了她的紅紗,她便是這樣一副神情。是難過,還有些不甘不願。

蕭池拿了她的披風出來,披在她身上,正給她系着襟帶,又聽她說,“他是我哥哥。”

“嗯。”

就連他也以為,葉修庭是她哥哥,他們是兄妹。或許,真的如季姑姑所說。葉修庭待他這妹妹不錯。

蕭池陪葉棠到了牢裏。葉棠看見,他果然被關在這裏。

她許久未見他了,沒想到,再次相見,他手上腳上都被上了鎖鏈。他可是叱咤疆場的将軍啊,怎麽能被鎖住手腳,困之一隅。

心裏一酸,她開口就要喚他,“葉----”

“哥哥。”

她一見葉修庭,便想到近前看他,沒走幾步便被牢門隔開。

一見葉修庭,她哪還顧得上別的,狠狠扯了兩把關着葉修庭的門鎖,又急道,“給我把牢門打開!”

她的身份,大家不是不知道,先前的将軍府大小姐,如今是九王妃。看守低頭,偷偷看了看站在一旁沒說話的蕭池。

九王爺看了看扒着牢門的葉棠,又說,“開門。”

那看守這才一點頭,立即上前給葉棠開了門。

門一開,她迫不及待跑了進去。

葉修庭面前,她淚眼迷蒙看了他許久,又叫了他一聲,“哥哥。”

葉修庭一直以為是自己眼又花了,所以才又看見了她。直到牢門打開,她跑到了他面前。伸手扯上了他的衣袖,他才回過神來。這次,是她真的來了。

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她臉頰,“葉棠。”

她站在他面前,着一身上等雲羅織錦,桃粉色,繡蝴蝶穿花。再看門外一直站着沒說話的九王爺,依舊是一身素白。可若是仔細看,倒是可以看出來,他那與葉棠同樣的衣料上繡了暗紋,幾片不明顯的花葉,嵌在衣擺袖口處。這兩身衣裳,分明是一套。

她又仰着小臉問他,“哥哥。他們,有沒有打你?”

堂堂少将軍,就算是被關進牢裏,也是待審,怎麽會有人敢随便動手。葉修庭看着她一笑,“傻丫頭,沒人打我。”

上上下下将他仔細打量了幾遍,他穿的是自己的衣裳,上面染了些污,倒是沒見有血跡。确定葉修庭說的是真的,她才放了心。

他是沒挨打,可他手腳卻都被鎖住了。昔日為國征戰,舍命也在所不惜的将軍,天子一念,赫赫戰功悉數抹去,他竟被鎖了手腳困在這小小牢房。

她心中冷笑一聲,這天下,還果真是姓蕭的一家的。

而後一轉身,對站在外面的蕭池說,“我不走了,哥哥被人冤枉,一日不出獄,我便在這裏陪他一日。”

葉修庭聽她如此說,眉頭一皺,“葉棠,別任性!”

莫說她這要求過分,先例從未有過。葉修庭心裏清楚,他進的這天牢。專門關押朝廷重犯,若不是有九王爺帶她來,她自己是不可能進來的。再說這牢裏潮濕陰暗,她怎麽能待。

蕭池一聽,輕一低頭,提了雪白衣衫一角,邁進牢裏來,不動聲色牽了她的手,牽着她就要出牢房。

“你要留這兒,不行。”

帶她來這已是破了例。

還沒走幾步,一個沒留神,葉棠猛的甩開了他。蕭池回身,只見她已經又跑回了葉修庭身邊。

葉修庭也着急了,只怕她真的任性留在這裏。躬身一揖,“九王爺,葉棠她被慣壞了。”

轉而又瞪着葉棠厲聲道,“葉棠,跟九王爺回去!這裏是天牢,不是你待的地方。”

她站在他面前,低着頭固執道,“你不出獄,我就不走。”

“葉棠!”

寵她慣了,葉修庭突然發覺,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這麽多年來,每次都是他先妥協。

“你聽話,跟九王爺回去。”

可她依舊硬氣固執得很,她好不容易才來看他,怎麽可能輕易走。

“你被人冤枉,我不走就是不走!”

九王府門口,車駕停穩,只有蕭池一人下了車。

承譯跟在蕭池身側,思索一路終于開了口,“爺,您真放心這一夜讓王妃待在牢裏啊。”

她為了她那個哥哥,就是不肯跟他回來,他有什麽辦法,打暈了弄回來嗎?不過是在牢裏待一夜而已,有什麽是他九王爺放不下的。

從前沒有,現在應當也沒有。牢裏又陰又潮,她愛待着就讓她待着好了。反正,葉修庭總不能帶着她越獄。

☆、071 回去接她

匆匆邁步進了府,蕭池也沒回答承譯那個問題,只說,“通知管京中獄事的楊大人,讓他明日一早先将葉修庭放出來。”

“可是,爺,楊大人是咱們的人,讓他放人沒問題,可這少将軍的案子是聖上親自審的,若是沒有聖上的旨意-----恐怕楊大人那邊會暴露。”

蕭池腳下未停,快步回了書房,承譯說的他不是不知道,可她還在牢裏呢。

看樣子,葉修庭不出來,她就不回來。

“無論如何,先放人。至于別的,我寫封折子,你連夜送進宮去。”

“是,我馬上去辦。”

往常九王府輕易不上折子,逢年逢節,給聖上的慰問帖都是由府裏人代筆。這回,蕭池卻在案前坐下,親自動了筆。

提了那支文宣紫毫,只見前幾日她咬的牙印還在。拇指輕輕撫過那小巧的牙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那齒痕,每次必印在他的名字上。

大概又要被那姓蔡的老頭兒言中了,他是被人咬的死死的還不自知。

四周寂靜,一燈如豆,九王爺忽而看着手中筆端,笑了笑。這個葉棠。

複又眉頭一蹙,匆匆提筆取墨,不多時,給聖上的折子便寫好了。封好折子,蕭池接連在院子裏轉了兩圈。風淅淅,露漙漙。不知為何,他似乎總是焦躁不能安。明明再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

承譯吩咐好一切,回來仍見這九王爺沒有睡,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麽。

“爺,都安排好了,時候不早了,您快去歇息吧。”

又是月盈天心。葳蕤芳華不在,園子裏大部分植物已經凋零殆盡。當繁茂褪去,那些被掩蓋的東西才能顯現出來,終于珠含玉落一般。

承譯看見九王爺手裏拿着一樣什麽東西。九王府徹夜燈火通明,惟獨九王爺手裏那東西,吸了月華,反射出來的自然之色竟然明亮得讓滿府燈火都黯淡幾分。

承譯覺得驚奇,仔細一瞧,才看清了,九王爺手裏拿着的是一支金絲棠花釵。棠花不大,雕得也不甚規整,可那粉晶棠花的材質,當真是價值連城天下難尋。

璞玉本無價,豈因雕工論短長。

原本承譯是來勸蕭池回去休息的。可九王爺卻手中輕轉,匆匆将棠花釵收入袖中。一轉身,丢下一句,“備車!”

承譯一愣,這不才剛從牢裏回來沒多久嗎,都這麽晚了,這九爺還要備車去哪裏。

饒是疑惑也未敢多問,按九王爺要求又備好了車駕。上了車承譯才知道,這目的地依然是牢裏。

蕭池原本以為自己能放下的,可将她一人放在牢裏,他一人回來後總是坐立難安。平生第一次覺得這一夜如此漫長,他竟連兩個時辰都等不到了。

罷了罷了,還是将她帶回來吧。她若不願,哪怕真的打暈了弄回來呢。反正。讓他一人在府裏待着,他似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車上,他吩咐承譯,“快些。”

寬闊街道上,五匹白馬風馳電掣,猶如天降,暢通無阻,可他還是嫌慢。

“是。”

承譯又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馬背上。

牢裏,燈光晦暗。

葉棠執拗,葉修庭好說歹說,無論是好言相勸還是厲聲喝她,都沒能讓她跟着九王爺回去。

她本來就誰都不怕,也誰都不怕得罪。是啊,曾經,她為了他,連人言都不畏。

葉修庭覺得奇怪的是,她要留下,那九王爺最後竟然也沒了辦法,居然就這麽順着她了。

蕭池走後,葉棠與葉修庭誰也沒怎麽說話。她只是陪他靜靜坐着。

他娶了親,她嫁了人。以前不能說的話,現在就更不能說了。

“葉棠。”

與她并排坐着,葉修庭喚她,她也不答。

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欠身,拿起了他的右手掌。

她從将軍府嫁出來的時候,他手掌上的傷還沒好利索。被白紗纏着。

這會兒再看,他那掌上為她挨的那一刀終究是留了長長的疤痕,貫穿掌心,呈前窄後寬,摸起來甚是粗糙。她顫顫摸着他的手,一低頭,似要落淚。

他最見不得她哭,輕聲道,“葉棠。”

她将頭一別,匆匆用衣袖一抹眼睛,又問他,“葉修庭,你好嗎?”

他卻看着她,滿眼溫柔寵溺,低聲說,“葉棠好,我便好。”

可她究竟算好不好呢。那個九王爺待她不算差,九王府上下待她也都不算差。承譯事事周到,和風醫術高超又為人有趣。

除了她還是會常常夢到他,夢到春天來了,他抱着她穿過開滿薔薇的小徑;夢到他将她舉過頭頂叫她葉棠;夢到他寵溺揉揉她的發,說,不過是調皮了些,又有什麽關系。可每每醒來,眼見的不是窗外落葉枯黃便是皚皚白雪,哪裏有什麽春天,又哪裏還有他。

唔,若是除了這些,她一切都還算好吧。

牢裏安靜,不多會兒,她額角碰在了他肩上,有些犯瞌睡。一連幾次,都重重磕在葉修庭身上。葉修庭肩膀硬,硌得她有些難受,她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身子一側,他将被鎖着的雙手輕輕一擡,“來,葉棠,靠在我身上睡。”

她迷迷糊糊睜開了眼,見他正輕輕擡着手等她鑽到他懷裏去。

他的懷抱,她一輩子也無法抗拒。

誰叫她在他肩上懷裏長大啊。

一靠在他胸膛上,她立刻便覺得舒服許多,似乎連心都安定下來。他身上有她曾經熟悉的一切。

除了是她愛過的男人,他還是陪她長大,給她安全感的哥哥。

葉修庭看她睡了,自己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許久沒見她了,他只顧着低頭看窩在他懷裏的姑娘。

他大婚那天,他盼了她一天,想見她一面。沒等到她,卻等到了她送的那只小瓶子。他幾乎一眼便看出來,瓶上花是她畫的,可那字卻不是她寫的。

一筆一劃,剛硬淩厲,執筆的人,該是一個男人。

不過是她的一只瓶子一句話,便輕易毀了他的新婚夜。他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即去九王府看看她。

直到今夜,才終于如願以償。她似乎變了一些,可似乎又沒變。還是倔脾氣,小任性。

一趴進他的懷裏,她便更困了。自來了她就沒怎麽好好跟他說話,這會兒牢裏沒了別人,她終于迷迷糊糊開了口。

“你為什麽要娶別人,甚至,連喜帖還要自己親手寫?”

為什麽要娶李知蔓,不過是因為老将軍一句,侯府不在,葉家絕不可失約。更因為聖意不可違。至于他自己寫了喜帖,不過是盼着她能認出他的筆跡來,能讓他見一面。

葉修庭正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又見她輕輕合了眼眸,窩在他懷裏開始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修庭,葉修庭。”

這些日子以來,她要麽是不敢叫,要麽就是叫了也沒人應。多少次忍不住要張口,最後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牢牢将那三個字堵在心裏。

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葉棠。”

夜深,牢裏濕寒,他解開了自己身上衣裳,想給她披上。可是手腳都被鎖着,他的衣裳解是解開了,就是脫不下來。他幹脆将她往懷裏按了按,就這樣用身上的衣襟将她一裹。

她睡着的樣子與以往他守她的夜裏一模一樣,安靜恬然。他不知道她平日裏是如何與那個九王爺相處的,九王爺又為何能容她如此無禮,她要留下,九王爺當真就讓她留下了。一身花開蝶随的衣裳,看的他心裏不住難受。

可當她站在他身邊,扯着他衣袖不肯走的時候,他的擔憂和難過就都消散了。她還是離不開他,一如既往。

略帶薄繭的指尖輕輕掠過她臉頰,惹得她柳葉兒一樣的眉皺了皺。葉棠啊,你愛的,依舊是我吧。

忽而,葉修庭手一頓,看着她的眼神也忽然淩厲起來。

她脖子上的。那是什麽。

眉心一皺,他伸手悄悄一扯她的衣襟,眼前所見讓他心疼得直吸涼氣。明明已經過去幾日了,可她身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青青紅紅的印記還未完全消退。

是他,是那個九王爺。

雖然将她嫁給別的男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明明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啊,他咬着牙将她往別人床上送。而那人又是如何待她的!

葉修庭這才發現,她其實臉色不太好看,有些蒼白,唇也有些幹裂。他不知道,為了見他,她整整兩日不吃不喝。

“葉棠-----”

幾日沒有吃東西,也沒休息好。她嘤咛一聲,正趴在他懷裏睡得安适。別人的懷抱再暖再好,可都不是他。自始至終,她眷的戀的,也只有他葉修庭一人而已。

他一直盯着她瞧,那張小臉,他日思夜想。

可其實,她剛一出生的時候,是不讨他喜歡的。她出生沒幾日,他就沒了娘。

老将軍卻指着襁褓裏的小肉團子說,“修庭,這是你妹妹。”

他聽了,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便走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春和景明的午後。他在自己房間聽見不知哪裏傳來陣陣啼哭聲。仔細一聽聲音和方位,像是那個小肉團子。

他輾轉反側,想午睡,卻終未成眠。帶着煩躁下床,他推開了那個小肉團子的房門。奶娘不知去哪裏了,裏面竟然只有她一個。

他往搖籃旁一站,低頭一瞧。

白嫩嫩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清澈得像空山新雨後的溪水,輕輕一眨,淚珠滾落,他竟沒忍住伸手給她擦了擦。

她忽然吸了兩下鼻子,看了看他,似乎認出他不是奶娘,“哇”的一聲又哭了。他轉身出去,不多時又回了來,手裏拿着一朵剛摘的薔薇花。花正濃時,紅豔豔最能惹人眼。

仔細除幹淨了花莖上的荊刺,他趴在搖籃跟前,将那朵薔薇往她面前一遞。

她果然不哭了,伸着兩只白胖胖的小手去抓。

他環顧四周,确定了四下無人,突然朝搖籃裏的小肉團子說,“叫哥哥。”

她哪裏會叫什麽哥哥,她只會咯咯地笑。

他戳了戳她臉頰,只說,“真笨!”

再後來,他由一個小男孩迅速長成一個颀長挺拔的少年,而她似乎仍舊是那麽小小的一只。

院子裏,她看見少年手裏的木劍換成了真劍。

劍入鞘,他只覺有什麽在扯他的衣角。一低頭,她正仰着小臉笑嘻嘻叫他,“哥哥。”

一身粉衣,軟軟的發随意綁在她身後。兩只短短的胳膊一伸,是要他抱。

他将劍收好,一彎腰,将她抱了起來。她趴在他肩頭上,他抱着她,一連穿越了許多個春夏秋冬。

深夜,牢門口的看守正趴在桌子上瞌睡。

承譯停穩車駕,上前叫人開門。

聽見聲響,那看守拖拖拉拉出來,一臉不耐煩。“是誰大半夜的擾老子睡覺!”

待看清來人,一身白衣飒然,又忙跪在了地上,不住磕頭,“小的有眼無珠,求九王爺開恩。”

任他怎麽想也沒想通,這剛剛才走的九王爺,怎麽不多會兒功夫又回來了。

承譯又道,“少廢話,開門!”

“是,是,小的這就開。”

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從腰上解了鑰匙。夜深燈暗,那看守一連試了兩把。竟都未将門打開。

眼見九王爺已經一臉不悅,那看守又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一邊磕頭一邊說,“出來得急,不想拿錯了鑰匙,九王爺稍等,小的這就回去換。”

似乎就連蕭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沒有耐心。

“不用了。”

他也顧不得自己裝了許多年的所謂病弱之軀,擡腿對着牢門就是一腳。

眼看着幾根一人粗的實木被九王爺一腳踹斷,木渣四散,那看守跪在地上不住哆嗦。

不是說這九王爺天生病弱,弱得連朝堂都上不得,不是還說這九王爺支持不了幾年了嗎?

這一腳,又是怎麽回事?

剛走幾步。蕭池又停下來,對承譯道,“你在這兒等着。”

承譯不在上前,“是。”

進了牢房,穿過長長回廊,終于到了。

剛到關葉修庭的那間牢房外,他便看見,葉棠窩在葉修庭懷裏,睡得正香甜。而葉修庭正用衣裳緊緊裹着她,雙手攬在她身上。

些微響動,葉修庭擡眼,果然見門外站着蕭池。

夜深人靜,一間牢房,一內一外,也沒有別人,兩個男人就這樣對視,恍若對峙般。

見了蕭池,葉修庭不僅沒松開葉棠,反而像沒看見九王爺一般,垂眸看看懷裏人,手上不自覺用了力,更将葉棠往懷裏帶了帶。惹得她嘤咛幾聲,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葉修庭唇角一挑,輕輕笑了笑,他陪她伴她二十年。她嫁了人又怎樣,在她心裏,誰也不可能替代他。

先前那看守得了獄官的話,不敢怠慢,找了鑰匙來給蕭池開門。

牢門開開,葉修庭這才輕聲喚懷裏人,“葉棠?”

她這一覺沒睡多久,卻格外安穩。沉沉聲音從他胸膛傳來,她仿佛回到了葉家,無數個清晨,他走前都要轉身看看她,輕聲說,“葉棠,我得走了。”又好像是她做了噩夢,他輕輕拍着她,低聲叫她,“葉棠。”

她并不知道是誰來了,只賴在他懷裏皺着眉不願醒來。蕭池已經邁步進來,葉修庭只好又低低喚了她一聲,“葉棠。”

她終于睜開了眼,伸手揉了揉,有些不滿,聲音裏也有了些小脾氣,“葉修庭,你叫我幹嘛。”

只因她知道他是葉修庭,不論怎樣,他都是與她最親近的哥哥,不論何時都會無條件包容她,寵着他。向來與他,她什麽都不需顧忌。

一臉惺忪看着葉修庭,絲毫沒注意到蕭池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了她身後。而她還趴在他胸膛上,帶着剛醒的懵懂。認真擡眼看他。又見葉修庭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下一刻,她便不知怎麽被身後另一雙手拎了起來。冷不防落入另一個懷抱,她不停掙紮着,“哎,葉------是你?”

是了,葉修庭怎麽會輕易讓別人抱走她。惟獨面對蕭池,他沒了占着她不放的理由。

蕭池一臉冷清,只低眉看着她,冷聲道,“呵,是我。”

葉棠,是我,你這表情。可是失望了?

他一人生活慣了,向來是想千萬言而不發一言。他什麽都沒說,只抱了葉棠出了牢門,任葉棠反應過來在他懷裏不停撲騰。

“蕭池!你放我下來!我不走,我要回去陪我哥哥!”

承譯候在門外,見王妃就這樣被九爺抱了出來。在看九爺那臉色,似乎比夜還要黑上三分。

不敢多言,承譯低頭掀開車簾,蕭池将她塞進了車裏。

莫名其妙被他抱了出來,她都沒顧上跟葉修庭說一聲,當然不肯依。他還沒上去,她便又從車裏探出頭來。

迎面碰上他,他也不讓,硬生生用身體将她堵了回去。

“你-----”

他在靠門口的地方坐下,她便出不去了,只好跟着在他身邊坐下。

一轉頭,蕭池對外面承譯說,“回府。”

他明明答應了讓她留下的,為什麽沒多久就又回來,一句解釋也不給就強行将她抱上了車?

他臉色不好,她心情不好。一時間兩人悶着,誰都沒說話。

還是他先開了口,“不是想睡覺?”

這麽一鬧,她早就醒了,只低頭在他身邊坐着。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不是已經同意我今夜留下的嗎?”

這對話,風馬牛不相及。

蕭池又說,“困了就到本王懷裏睡。”

“嗯?”

她沒回過神來,人已經被蕭池拉着胳膊往懷裏一帶。

門外承譯的耳朵都要豎了起來。這,這九爺剛剛說了什麽?

自他來九王府,就沒見過九王爺身邊有過什麽女人,除卻許芳苓偶爾會來,可也是看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九王爺為人一向清冷幹淨,與誰也不拖泥帶水。

若非親耳聽得,打死他都不信,到本王懷裏睡,這話是出自谪仙一般的九爺之口。

裏面半晌沒了動靜,承譯心想,這九爺,八成是得逞了吧。

他懷裏,跟葉修庭一點都不一樣。

同樣寬厚。只不過一個溫暖和煦,一個清清涼涼。本就是兩個脾性不同的男人,怎麽可能會一樣呢?

“九,九王爺----”

他抱她的姿勢,不知是不是刻意,簡直與剛剛葉修庭的一模一樣。

可是,他用力太大了,她又有些不自在,一直掙着想起來。

忽而又聽得他說,“現在已是寅時了,過一會兒天一亮,你哥哥就能被放出來了。”

她聽了,終于安分下來,不在掙紮。轉而擡起臉問他,“真的嗎?”

一雙眸子看着他,晶亮晶亮的,一下就讓他想起方才在牢裏,她擡頭看葉修庭的時候。

“嗯。”

天牢重地,豈容她想來就來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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