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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府車駕到了他家門口,車駕精致,随車到的人說是要請他九王府走一趟。

他當時手上正拿着一塊上好的玲珑木,左看右看,正愁着不知該雕個什麽東西出來,恰好九王府的人來了,他一下便有了主意。

“能不能稍等老朽一下?”

沒想到九王府來的人極好說話,立即便同意了。

不多時,那塊玲珑木便在他手裏變成了一個小娃娃。他眼睛看不見色彩,視物皆黑白,本不想上色了,可還是憑着多年經驗調了色。一只精巧的小女娃娃便雕刻而成了。

雕工精湛細膩,竟連木娃娃身上那衣裳,都是她與九王爺最後一次去他的攤子上穿過的,花葉相随。

清理了木屑,他将那只巴掌大的木娃娃封好,挑了絨布在盒子上一包,這才上了九王府的車駕。

滿城風雨,也不知那丫頭可還好。

此刻,蔡老伯站在九王府門口,擡頭看了看九王府高懸的匾額,嘆了口氣,随承譯入府。

入府沒多久,蔡老伯便見到了蕭池。

“九王爺安。”

“老伯何須多禮。”蕭池轉而又對承譯說,“你下去吧。”

承譯走後,蔡老頭随蕭池走了一會兒,四下張望一番,沒見到有她的影子。

于是将懷裏捧着的東西交給蕭池,“九王爺,年關近了,總不能空手來九王府。別無所長,便親手雕玲珑木一塊,權當心意了。”

蕭池看了看蔡老頭遞來的那個盒子,接了,解了絨布。打開一瞧。立時便知,他這禮,應該是送葉棠的。

“多謝蔡老伯,葉棠見了,一定喜歡。本王先替她收着。”

蔡老頭卻看着他破損的唇角和脖子上明顯的傷痕,沒有說話。

書房門前,二人站定。

蔡老頭問,“九王爺,這書房,今日怎麽鎖上了?”

蕭池沒回答,親自取了鑰匙,開了書房門。

門一開,蔡老頭也吃了一驚。

滿室滿地的狼藉,碎瓷木屑浩浩蕩蕩鋪了一地,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九王爺,這------”

蕭池站在門口,看着一地的碎瓷。那晚,他掀了桌子和書架,毀了她所有的心血。将她帶進地窖後,他便親手封了這裏,下令誰也不許靠近。

蔡老頭彎腰撿了一片瓷擱在手裏看,斷瓷上面的花枝橫斜,花苞幾個,大小不一,形态各異,将綻未綻。可惜,這花枝只剩了一半。

“這些,都是她畫的。”蕭池嘆了口氣,又問蔡老頭,“今日請老伯過來是想讓您看看,這可還有可能複原?”

蔡老伯看着滿地瓷碎如山,搖頭道,“九王爺,莫說這瓶子碟子原本形态就各異,複原困難。這少說也得有數百只吧,有的已經碎成屑,與木渣混合在一起,分揀都是困難,更別說是複原了。莫說老朽未見過原貌,就算是見過原貌的能工巧匠,怕也不能做到。”

果然,有的東西。一旦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蕭池想了想,似乎仍是不甘心,又說,“至于別的,本王就不強求了,可唯獨有一只特別,未着顏色,瓶身上也只有寥寥數筆。希望老伯能幫忙挑揀出來,複其原貌。”

他說的,是葉棠親手碎的那只。一畫成就被他偷偷藏了起來,上面是她親手畫的是他的輪廓。

蕭池走到一側,站到那晚她站過的地方。

“老伯,當時,那瓶子就是從這兒摔下去的。”

蔡老頭捋着胡子,皺眉低頭看了看,說,“九王爺,容老朽一試吧。”

“多謝了。”

蕭池也未走,而是與蔡老頭一起,蹲在地上,挑那只瓶子的碎片。

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好歹是勉強将那只瓶子又拼了起來。可無論手法多細膩,瓶身上仍舊有裂痕,且這麽一折騰,瓶上畫幾近要脫落了。

并且,那瓶身上缺了一個口,無論二人如何找,也沒找到相應的碎瓷片補上。

最後,蔡老頭捏起一撮木屑和瓷渣,“太碎了,補不上了。九王爺,這回,真的無能為力了。”

蔡老頭看見,就算是缺了一個口子,這九王爺好像也不怎麽介意,還是視若珍寶,捧在手心裏看了又看。不多時又匆匆坐回椅子上,取了筆墨,循着她的筆跡細細地描。

老頭兒站起身來,隔着一張案,問他。“這麽多瓶子,九王爺為何獨獨尋這一只?”

他端坐着,頭也未擡,只說了兩個字,“喜歡。”

老頭兒又問,“可這瓶子上,有個致命的缺口。如此,九王爺還喜歡嗎?”

“那又如何,本王喜歡的是這只瓶子,又從未奢求它能盛水或者做別的什麽,就是碎成了渣,只要是它,本王就喜歡。”

蔡老頭兒走近了,只見蕭池下筆還需斟酌。想他的筆墨造詣之高,早就非尋常之輩可企及,這會兒拿了她的小瓶子落筆竟有些拘束,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毀了原來的筆跡。

不過寥寥幾筆的功夫,他描了好一會兒。最後松了一口氣,又仔細看看,确信與原來一模一樣後才放了筆。

“誰都能看出來,九王妃畫的這些東西,筆法一般。九王爺畫功早就登峰造極,為何不教她一二?”

蕭池放下手中的東西,笑道,“這就是她本來的樣子,本王覺得很好。她又何須本王來教?”

☆、087 本王都記得

最後,蕭池坐在小桌邊,看着滿書房的狼藉,又說,“勞煩老伯回去多準備些瓶瓶罐罐,越多越好,本王會差人去取。”

蔡老頭兒一沉吟,難不成,這九王爺是想--------

“依九王爺才能,想要親筆複原這些東西不是不可能,老朽相信,只要給九王爺足夠的時間,九王爺一定能做到。可是,前提是,九王爺要記得她畫的這些東西原來的樣子啊。”

蔡老頭兒沒想到,蕭池聽了笑笑,說,“本王記得,她的一筆一劃,本王都記得。”

她每天就坐在他身邊,咫尺的距離,且每次落筆都要猶豫那麽久。她的每一幅畫,他的确是都見過。此時再回想,似乎只要她往他身邊一坐,他雖不動聲色,可的确是無心其他了。

蕭池親自将蔡老頭兒送出九王府門口。

清夜月如勾,身邊也沒有別的人,老頭兒在馬車前猶豫再三,遲遲未上車。話既已到嘴邊,蔡老頭還是忍不住問了他。

“九王爺當真以為她大逆不道嗎?”

他立在石階上,淡然道,“那是自然。”

這答案理所當然。不僅是他,全天下人也都如此認為,毋庸置疑。

老頭兒點點頭,又問他,“那老朽再問九王爺,若不是她,是別的女子,愛了自己的至親,九王爺是不是還覺得罪無可恕?”

他似乎想都沒想,只說,“別人的事,與本王何幹。”

蔡老頭兒擡頭,見深黑色天幕上,殘月清白。

“老朽的眼睛不行了。看不見那麽多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東西了。這些日子,倒是想了一些事情,也看見了一些大半輩子都沒看見的東西。”

“想鴻蒙之初,天地混沌為一體,血緣親疏不辨。千百年,陰陽分,混沌開,晝夜始,生物渺渺,欣欣始榮,以息相吹,此亦無血緣親疏之別也。再千百年,人生為靈長,有長幼,分尊卑。又千百年,方知恥,尋物以遮身。再後來,法成文,規矩立,始稱為德。綜觀上下千萬年,這人的感情啊,明明先于任何法度倫常幾千年。既然先生情,後有德,以德縛情,此為不知淵源。加之人之短視,只知以今視今,抑或以今視昔,洋洋自得,鮮少能看到将來,此為不知變化。”

“九王爺。有的人心思奇怪,的确跟我們不一樣。讀不懂,參不透,且看似為眼下所不容。可世界之大,未必就不被他時他地所容。言盡于此,九王爺眼光貫通古今,當能明白的。”

他當然能明白,且他早就明白了。

他氣她,不是因為她愛了自己的哥哥,而是因為她寧願愛別人也不肯愛他。

他打她,說是要教會她遵倫常。

可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不肯愛他。

至于她愛的是誰,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他若計較她這心思給他丢了人,連累他遭人诟病。一開始知道的時候他便不能容她了。

九王府門口,送走蔡老頭兒,蕭池也沒回去,看樣子是要出門。

承譯跟出來,“爺,天晚了,您要去哪,給您備車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

承譯站在門口,看蕭池走遠,也不知道他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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