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回府,承譯不由自主走到了地窖門口

孕了。”

她聞言怔忡,他卻喜形于色。

宮中上下皆知。當今聖上明明有了不止一個孩子了,可似乎頭一次如此高興。也是,皇後無過,說廢就廢了。聽說,只是因為那個女子看上了那頂後冠。傳言不知真假,因為沒有幾人有機會能得見那女子真容。可聖上最近迷上了一個女人卻是真的。

明黃紗幔輕輕飄,他撫過她的小腹。時,雪白的肚皮在他掌下,已經像只小球。身上松松的一副粉面桃花已經要遮掩不住。

她低頭,長睫落影,看那溫熱大掌在自己身上流連。

他撐着身子在她耳邊問道,“雪兒在想誰?”

自知自己有孕後,她便一直都不怎麽說話。雖然依舊不想吃飯,可她還是努力吃了不少。

“孩子都有了。我想別人還有用麽?”

依舊是沒什麽好氣,可他聽了卻分外愉悅。

“這才乖。”

桃花落盡,他俯身急急吻她。她有些難受,一邊躲着他,還在錦被裏的雙腿卻不自覺屈起。他第一次沒有勉強她。随後的日子,除了朝上,就是在沁芳宮。連她吃飯沐浴都要他親手。

她總嘆道,“你有那麽多孩子了。”

他總說,“嗯。”

他的确是有很多孩子了,可那又怎樣。她肚子裏的這個,注定要來接手他的江山。

她聽了笑說,“若我生的是女兒呢?”

“餘生還長,那就給朕生出兒子為止。”

一切終于都如了他的願,他抱着她給他生的孩子,叫他小九。

小九一落地,得他賜名,“蕭馳。”

她聽了搖搖頭,說,“不好,太動蕩了,換一個吧。”

向來,給皇子賜名,不管他取的是什麽名字,那些妃子哪個不是欣喜受了,何曾輪得到女子插嘴。

他卻親自抱着襁褓裏的小九,笑道,“既然雪兒不喜歡,那就給小九換一個。”

床上女子又說。“池,池水的池吧。”

沒想到他輕易點了頭,“好。蕭池。”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溫潤內斂,波瀾不驚,可他終究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如自己一樣的,于是又給他賜了字,“驚瀾。”

他好像要将世間一切氣勢都給這個小小嬰孩。

小皇子降生,還有一件事備受關注,那就是給小皇子的出生禮。出生禮雖小,可終将伴随每個皇子一生。不僅如此,這皇子得的是什麽,更與背後那個女人有關。

有些期許,從一出生就注定了。無論前朝還是後宮,大家都等着呢。都等着看聖上給這九皇子的禮物是什麽。

惟獨那個女子。似乎一點都不期待。她只恨不得從早到晚将小小嬰孩都抱在懷裏。

三兩天過去了,誰也沒聽說,這聖上給九皇子的是什麽。

可徐公公卻看見,這聖上竟親自拿了一柄小刀,在禦用朱筆一端刻了一個“瀾”字。

這禦批天下的朱筆意味着什麽顯而易見,難道這聖上要給九皇子的是-------

徐公公垂首立在一側,未敢說話。

前朝,他依舊說一不二,可一回到沁芳宮,他又溫和成了另一個人。

一進沁芳宮,他将孩子從她懷裏接了,取了那支他親手刻好的朱筆,往那嫩生生的小手裏遞。

小嬰兒很解他的意思,明明還不太會抓東西,卻穩穩将他給的筆握在了手裏。

他見了很是滿意,笑道,“帷幄風雲,睿馭天下。這小九,不愧是朕的孩子,注定要與朕一模一樣。”

他以為,她的心就算不在自己身上,一定會在他的小九身上。

幾年過去,他将她深藏于沁芳之中,前朝依舊沒什麽人見過她。可她對他,的确是溫順許多,也會每天帶着小九等他回來用膳。他以為,她早就抵擋不住朝夕相處的流年,身心終于都是他的了。

可他萬沒想到,二月初十,她借他給的恩寵,以臨泉寺上香為名,私會護國候。

他更不知道的是,那日,她一入寺,一炷香還沒敬完,便被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那人不顧青梅竹馬的情分,就在寺廟大佛之後,封了她的穴。

地面冰冷,她流着淚張嘴嗫嚅,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年少便相識,就算幾年未見,護國候還是一下便懂了她的意思。

她說的是。不要。

這無聲的哭喊,越是撕心裂肺,他越怒火中燒。

護國候低頭看着她,一手用力扣上了她的脖子。

這女子,本該是他的妻,卻被那至高無上的人捧在手心裏,皇後一做便是數年。而此刻,她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拼了命的拒絕他的觸碰。

她當然拗不過他。

衣衫散落,她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肯放過她。站起身來,低頭看那蜷縮在地上的女子,一雙眼睛空洞得除了淚還是淚。

他一邊理好自己的衣衫,一邊冷聲叫她一聲,“皇後娘娘,微臣可還能讓您滿意?”

她其實一直都很想問問他,多年前那天,她被人帶走的時候,他為什麽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既然他早就選擇了放棄,也娶了妻,為什麽現在又要------

沁芳宮,她一人坐了許久,連他進來,她都好像沒聽到一樣。

她一直低着頭,連他的眼神都不敢看。

他卻掐了她的下巴,不過一眼,眉頭一蹙,似乎覺出不對。他便要動手解她的衣裳。

她瘋了一樣躲着他,“別碰我!”

她的情緒,他都有數,可她此時,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驚駭痛苦,似怕極了他。她只扯着自己的衣裳一個勁兒往牆角縮。

他竟然沒有勉強她,在床側坐下來,“好,朕答應你,不動你。雪兒,你先過來。”

她看了看他,依舊低着頭沒動。

他只好又說了一遍,“朕對你說的話,作數。”

她這才往他身邊挪了挪。

他将她抱進懷裏。她卻一下渾身都僵硬。

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強忍着脾氣,耐心安撫,“雪兒跟朕說實話,今天下午見誰了?”

她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在他肩頭哭。

他派的暗衛都被殺了,一個活口都沒回來,當朝有幾個能有如此本事的,他連想都不用想。可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他卻不願再想了。

他在等她親口跟他說。只要她開口,他立刻便要那人的命。

可她沒有,無論那人如何傷她,她還是選擇了保護那個男人。

後來,無論他怎麽打她,她都不松口,也不跟他承認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可她不說他就不知道麽,他日日與她相伴,她的一絲一毫他都知道。

聖上只覺得,最近頭愈發地疼了,每每一來這沁芳宮,就疼得更厲害。可他卻依舊控制不住自己,來的愈發頻繁。

此時在往妝鏡前一看,她明明就坐在那裏,回頭瞪他一眼,嗔他一聲,“強盜!”

“雪兒?”

他匆忙起身,不小心碰落了手邊的茶盞,脆聲入耳,再擡頭,她已經又不見了。

他扶着桌角搖搖頭,身形竟顯出幾分佝偻。

與她吵吵鬧鬧十幾年,他還以為他贏了。你看,她不僅日日睡在他身側,還為他生了個兒子。這世上,只要他想要,就沒有什麽得不到。天下如此,女人也一樣。

可最後,他才發現,與她交手,他其實從未贏過。她不過是避而不見,他就幾十年不得安寧。

她終于,不用日日面對他這個強盜了。

那她,可是見到她的君子了?

似乎,他再有本事,如今也管不着他們了。手上一用力,扶着的桌角竟然被他掰裂一塊。急咳幾聲,帶出幾縷血絲。

出了沁芳宮,他急急召了徐公公來。

“女人而已,他還年輕,萬不能伶仃一生。沁芳宮,就此封了吧。”

既然她從來無情,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出了沁芳宮,他猛然想起那夜,他打了夏雪瑤,蕭池深夜進宮來,那個葉棠就跪在他身邊。他當時明明告訴過小九的,這最容不下,也最不能容的,便是背叛。他既要接掌天下,便總得學會這些。

眸子一眯,他又吩咐徐公公,“還有,你過幾日再去一趟他府上,只要那個葉棠沒死,就給朕帶進宮來。”

小九下不去手,那就他親自來。

九王府,蕭池一人坐在書房裏,瓶上色剛調好,輕輕一落,覺得不對,又擦了重來。來來回回,擦了畫,畫了又擦,反複幾次,他依舊覺得有些不對。

明明她不太懂調色,可這簡單櫻桃的紅,無論他怎麽調,居然都與她的不一樣。她畫的櫻桃,形狀雖然不是很規整,可此時一想,那顏色似乎獨特得很。

她向來沒有什麽技法,下筆全憑喜好,貴在生動靈氣,這他是知道的。可他親自将水墨顏料配比換了幾次。竟然都不對。

那瓷上櫻桃紅,她究竟是怎麽調出來的。

承譯進來,已經在一旁候了一會兒了。

只見這九王爺雪白衣袖輕挽,眉頭鎖了又舒,最後幹脆站起來,在案前走來走去。翠葉已綻,這就差兩顆紅豔豔的櫻桃了。

“奇了怪了。”

承譯原本是想等他将這一只瓶子畫完再說的,可見這九王爺徘徊半天,瓶子上還是幹幹淨淨。

已經耽擱了一會兒,這人都還在九王府外候着呢。承譯忍不住小聲提醒他說,“爺,這宮裏送來的人------”

蕭池圍着那張新送來沒多久的書案走了兩圈,連頭都未擡,只說,“不要,哪來回哪去。”

承譯早就想到了是這樣的結果,可徐公公親自送了幾個女人來,聽說個個都是難得的傾城絕色,且能歌善舞身懷絕技,還說這是聖意。承譯想了想,沒讓徐公公進門,自己先進來問問。

承譯才不管是不是聖意,在九王府,只要九王爺說不行,便誰都進不來這門。

“是。”

承譯出門,正要将徐公公遣走。

蕭池卻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叫住了他,“等等。”

“爺。”

只見九王爺放下手中的小瓶子。低頭一沉吟,唇角似一勾,又說,“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留下吧。”

直到最後,他将桌上色盤都親手洗了,又反複試了幾次。饒他落筆潑墨從不猶豫的人,還是沒能調出他想要的顏色來。

九王府裏到底是多了幾個女人。

攬月之高,修琉璃階,白玉臺,以觀歌舞。

九王府上下皆知,九王爺不好笙歌燕舞。莫說歌姬女子,九王妃來之前,府裏的女傭人都是少數,且年長者居多。她們多是自辟了宅子就在這裏了。

所以,這攬月高臺建成後就一直擱置。直到今日,才終于派上了用場。

管弦絲竹就緒,一衆已經準備好。

攬月在室外,琉璃清寒,奉命從宮中來九王府的幾個女子已經換好了衣裳,雪紗水袖,半月腰封将腰肢一纏,身形未動便見輕盈窈窕。這幾個女子正齊齊跪在階下候着。

眼看時辰已經到了,九王爺說今日要來攬月的,所以她們早早就開始準備了,可跪到現在,都未見九王爺的影子。

府上人聽說九王府今夜有歌舞,且九王爺沒說他們不能來看,一衆便都在攬月臺附近尋了地方,一齊等着。

“啧啧,不愧是宮中來的,哪怕同樣是歌姬,又豈是坊間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那可不,這幾個女子,傾城絕色,光是跪着便是嬌嬌無力,簡直心疼又養眼。”

悄聲議論的幾人低聲哄笑,有人打趣道,“去,沒見過世面。”

又等了一會兒,眼見那幾個女子在地上已經瑟瑟發抖。就要跪不住了。

為首一位,名喚芙淑,一襲紗裙,上繡彩蝶穿花。輕一擡頭,又見白皙額間一抹嫣紅朱砂,更添幾分妖嬈。此時,芙淑只覺得膝蓋冰冷僵硬。想她們奉命來這九王府,可不是來白白挨凍的。

再說這九王爺,她雖沒見過,可早就聽說病秧子一個,連朝都上不得。想她芙淑什麽權貴沒見過,哪個男人見了她不是以笑相迎,宮裏宮外,那些權貴官階不論高低,還沒有一位待她如此。就連聖上仁慈,也未如此過。

芙淑輕一擡眸,見不遠處一少年正着一身黑緞,正負手站在琉璃階旁。那人她認得,就是領她們進來九王府的小管家。

幾個女子仍舊跪着,只芙淑起身,柳腰一轉,蓮步輕移,裙袂随身飄,帶起陣陣香粉濃郁。幾步走到承譯跟前,眼眸一眯,婉轉低笑,柔聲道,“姑娘們身子弱。這九王爺身子不濟,當是知道風寒苦的,難道他就如此忍心?”

這言辭輕佻不敬,芙淑只見這小管家眉頭一蹙,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看她的眼神冷冽,只吐出兩個冷冰冰的字來,“大膽!”

她好言好語同他說話,想不到卻碰了顆不解風情的釘子。芙淑站在原地暗忖,不想九王府這小管家年紀不大,卻油鹽不進。

人群後,一棵歪歪扭扭的樹邊上,倚着和風。

和風瞥了一眼攬月臺,見那女子莫名在承譯那裏吃了癟,冷笑一聲,随口吐出幾個瓜子殼來。

那個小管家,他纏了許多年,若是好說話就不是小管家了。

☆、091 胭脂朱砂

從和風嘴裏吐出來的瓜子殼落在一片枯草上,一個女子腳邊不遠處。這地方站着這麽多人,別人都沒說什麽,惟獨那個女子,冷哼一聲,嫌惡看他一眼。

和風一瞧,原來是許芳苓。

平心而論,許芳苓與他什麽過節都沒有,可他就是跟她合不來。一想到常五上次二話不說,一擲千金為她買什麽雲絲錦,她卻悉數裁開了鋪在了桌子上,他氣就不打一處來。

也是那次,他不過多說了兩句,常五居然為了這樣的女人不惜跟他動手。要知道,常五那條命可是他跟閻王搶回來的。

沒想到,這女人又來了。看來,還是對九王爺不死心啊。看着許芳苓一笑,和風将手裏的瓜子又吃了幾顆,朝着她腳邊将瓜子殼狠狠一吐。

許芳苓冷哼一聲,杏眼一瞪,知和風是沖着自己。這裏是九王府,她發作不得。只好甩了和風一個白眼便換了地方。

攬月臺下,芙淑見承譯說完便将她當做了空氣,目光越過她,兀自站在一旁候着。

忽然,芙淑見這九王府的管家身子一正,朝她身後微微低頭躬身。

芙淑轉身,見不遠處有一男子,着白衣,邊鑲青藍,錦繡金翅鳥的暗紋,不密不疏,非金非紅,而是選了極其清淺的藍。

芙淑只覺得,色雖清淡,卻已勝過任何錦衣華服。可她不知道,眼前所見不過是金翅一羽,一幅紋樣,他身上的不過一角,真正的錦繡都在另一人身上。

再看那男子正緩步,燈火闌珊裏,踏輝而來。若是執筆平宣,他當即便能入畫,連絲毫潤色都不需要。

九王府上上下下皆早就見慣了,這就是他們的九王爺。且他平日就是如此,看似清冷,其實平易近人,很好說話。

是以,攬月臺附近,九王府的人沒覺得有什麽特別,可芙淑卻看着走近的蕭池一時沒動。直到承譯一躬身,低聲喚了一聲“爺。”

芙淑仍舊沒回過神來,好像沒聽見一樣,依舊在盯着蕭池看。府裏規矩少,底下衆人已經有人開始掩面低笑。笑那個女子一見了他們家九爺,先前與承譯的那些氣勢都沒了,像換了一個人。

這下,芙淑終于回過神來,來不及多想,她匆忙跪在那男子跟前。

可那男子腳下并未停,繞過了她,不疾不徐,踏上琉璃階,負手輕上攬月,飄渺輕逸若谪仙。

芙淑悄悄擡頭,看着他背影挺拔,不是說這九王爺病弱不堪麽,怎麽-----

又聽得那男子聲音傳來,“是本王來晚了,開始吧。”

夜比水涼,明明短短幾個字,沒有任何情緒,她卻覺得那聲音裏,透着溫淡好聽。

“是。”

攬月上置辦齊全,軟座,瓜果。熱茶,一應俱全。蕭池緩緩坐下來,随手拿了一個暖爐在手心裏把玩。

小小銅爐,爐身上卻镂刻星雲,別致精巧。

攬月之上,幾位宮中來的歌姬腰身輕旋,柔若無骨。底下人皆不由驚嘆,芙淑衣袖半遮面,眼角輕擡,發覺惟獨那個九王爺,目光清越,不見絲毫波瀾,亦不知他在想什麽。

他那平淡神情,讓她懷疑他是不是在看歌舞。

同樣在看他的不只芙淑,還有隐在看熱鬧人群裏的許芳苓。

其實,九王爺不過是還在想,那天青的瓷瓶上,時雨過後的新鮮櫻桃紅,究竟是如何調出來的。

手中絲帶一揚,底下喝彩聲不斷。唯芙淑到了他近前,柔軟腰肢于他腳邊輕輕一跪一伏,身子稍傾,眉間朱砂似乎愈發鮮豔了。

纖纖白臂隐在輕紗裏,沉腰婉轉之際,手掌一翻,指上丹蔻正濃,只見掌心中居然現了一杯酒。

盛酒盞子是鮮少見的輕巧,置于掌心剛剛好。

這嬌柔豔麗的臣服讨好,任何男人都不會拒絕。是以,她這一杯酒,連聖上都未拒絕過。

且每次舞前,她都會事先打聽清楚。這朝上誰愛醇厚墨釀,誰愛酸甜果酒,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歌姬如流水,芙淑不算絕色,可唯她能長盛,憑的不過是一個心思細膩。那些男人在想什麽,她仔細琢磨幾番,便能猜出個大概。

這次,這小小的盞子裏,盛的是最烈的煙花燒。

就算只有一口,可她的掌中酒,粉香醉人,總能讓人難忘。

果然。九王爺伸手從她掌心裏捏了那個小盞子。

芙淑一笑,眉心朱砂月下正妖。這男子也許的确不愛歌舞,可他只要是男人,就一定與別人一樣,也逃不過她的這一盞酒。

誰知,只見九王爺眉目一斂,雪袖一擡,她那小盞子便落下了攬月臺。

霎時間,絲竹聲咽,幾個女子也不跳了,就地跪着。

芙淑亦俯身。心中奇怪,九王爺愛煙花燒,難道錯了?

可就算錯了,不過是酒一口,他不喝就算了,何必要如此。

又見九王爺未動聲色,可在場誰都能感覺到,他明明已經不悅,可最後什麽都沒說,只起身緩步下了攬月。

他走後,承譯才同芙淑說,“莫說煙花燒,九王爺早就不喝酒了,無論多淺淡,只要是酒,他就一滴都不沾。”

芙淑奇怪,難道是她的消息出了錯?

“我怎麽沒聽說?”

承譯聽了,眉毛一挑,又說,“呵,你?”

這九王爺,就算承譯天天跟在他身邊。尚不能全部都知道個清楚,何況一個外人。外人對他所知,不過皮毛,而且就這點皮毛,也沒幾句是真的。

承譯也懶得同她解釋,只說,“今日就到這裏,明日繼續。”

承譯說完也匆匆回了。

向來歌舞不離酒,承譯走後,芙淑還是想不明白那男人心思。于是走近高臺案前細看,發覺長案上盞未涼。且真如那個管家所說,皆是茶水。

地窖裏,葉棠正趴在床上,逗着那只小白鳥。

信靈認路,自來過一次後便記住了地方。夜幕一降,寒風一起,它也不往房裏鑽了,徑自從南邊小窗裏鑽了進來。反正,這裏也一樣暖和。

小東西正站在葉棠的枕上。葉棠伸手戳了戳它圓滾滾的小身子,身上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她反而一點都不困。

沒多久,那小東西就被她戳煩了,肥肥的小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可惜還是挪得不夠遠,沒能逃過她的魔掌,又被她抓進了手心裏。

這地窖裏的确是沒什麽能讓她打發時間的,她就抓着信靈,一會捏捏,一會兒戳戳。最後實在沒意思,她站到那扇小窗下,一擡頭,發覺連月都看不見了。

她有些煩躁,已經整整一天沒人跟她說話了,今天這麽晚了,他該不會不來了吧。長夜清寂,在這地窖裏,燈火通明,她倒是也不怎麽怕了。不過,今夜似乎能聽見絲竹聲聲。

腳上傷容不得她多站,于是她又坐會床邊上,看着自己裙擺上無數只形态各異的寶藍金翅鳥,層層疊疊。

這衣裳在地窖裏顯得愈發華麗了。她伸手往衣料上一摸,呵,連金翅鳥的羽毛都是一針一線手工繡出來的。顏色漸次變。每三兩針便要換一種繡線才不顯突兀。

她嘆了口氣,這繡工花了那麽多心思制成的衣裳她只能穿着待在地窖裏。

雙腿一伸,她又看見了自己的腳。腳上的紗布,還是九王爺親手給包的。

她突然就想起來,他将自己的腳放進手心裏的時候。

她不過輕哼一聲,他便轉過頭來問是不是弄疼她了。

葉棠似乎從沒想過,就算這九王爺脾氣再好,是不是真的好到可以輕易給一個女子耐心包紮腳上傷口。

正因為她愛過,她知道愛是怎麽回事,此時再想,難道這九王爺對她-------

這想法一萌生。她便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随即搖搖頭。

她清楚記得他說過,他待自己好,是因為她是九王妃。若他娶的不是她,他也會待別人一樣好。

況且,這天下随便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像她一樣,又髒又能惹麻煩,他應該會更喜歡才對。

她正坐着出神,突然聽見有人叫她。

“喂,九王妃?”

這地窖寂靜了一整天了,一絲聲音都沒有,連她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聞,葉棠只覺得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四周一看,又聽那聲音說,“哎呦,小姑奶奶笨死了,我在這兒呢!”

葉棠這才擡頭,看見了趴在枯草上的和風。他也不嫌髒,為了看看他,一定整個身子都趴在了地上。

葉棠下了床,跑到窗戶跟前。擡頭看他,“和風!”

那歌舞着實沒什麽可看的,何況還有許芳苓在,他站了一會兒便走了,這會兒笑說,“知道你無聊,就來跟你說說話。”說着,和風一努嘴,“你的腳,要記得按時換藥。”

葉棠點點頭,“你放心吧,九王爺每天都------”

她說了一半,突然不在說了,轉而又問,“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和風冷哼一聲,想起蕭池正坐在攬月臺上看那幾個歌姬,還有那個承譯,沒好氣道,“他啊,攬月臺上呢。”

“攬月臺?”

“嗯。”聽得些許聲響,原來是絲竹聲停了,和風一瞧,見那些看熱鬧的人也三三兩兩回了,便說,“我得走了,改日在來看你。”

葉棠見和風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腿上枯草,匆匆走了。這偌大地窖,又回歸了寂靜。

歌舞一散,蕭池從攬月臺上下來,沒走多遠便碰上了許芳苓。

葉家兄妹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他娶的九王妃更是站在城牆上當着衆多百姓親口承認了。許芳苓思量再三,還是決定來九王府看看他。

月照花林。石板蜿蜒,他一人占了正中央的位置緩緩走着,許芳苓只好差他一步跟在他身邊。

快到了花林盡頭,許芳苓看這九王爺沒有同她開口的意思,只好說,“你寧願一人深夜笙歌,也不願去醉雀樓了,是嗎?”

又見他卻像沒聽見一樣,仍舊默默走着。

許芳苓咬了咬牙,又說,“葉家兄妹的事。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再怎麽說,她曾是你枕邊的人,我知你心裏一定不好受。”

許芳苓幹脆繞過他,擋在他面前。

“我知我比不上将軍府小姐,可是至少,我身心幹淨,永不會背叛你。”

面前去路被人擋了,他只能停下來,看了看面前的許芳苓。

明明許芳苓跟了他一路,一路上與他說了許多話,他一句都不答不說,可看他此時的神情,好像是才剛發現許芳苓的存在一樣。

目光平和,不言不笑,他站在她面前,低溫平靜得好像與這周遭的空氣融為一體了。若非他太過惹眼,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看見許芳苓,他似乎在努力回想她剛剛說了什麽。

終于想起來了,她好像說她永遠不會背叛他。

這姑娘家狠下心才能說出口的表白,依舊未能激起他半點漣漪。

這九王爺只說,“我已經有妻了。”他頓了頓,又說。“天晚了,你若需人送,便去找承譯,他會安排。”

許芳苓看着他繞過自己,就好像吩咐承譯,安排人送她回去,就是他不将她當做陌路的最大區別了。

她在他身後冷聲道,“若我不想回去呢?”

他連頭也未回,“府裏有現成廂房,你随便。”

許芳苓看他緩緩遠去,他的确還是以前的樣子,似乎跟誰也不願多說,誰也入不了他的眼。他與她的話也不多,她總以為,他待她已經是特別了。若是別人,未必能得他如此。

許芳苓低頭暗忖,她忽然很想知道,他與那個葉棠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再一擡頭,又見他已經折了回來,到了他面前。

她以為他後悔了,誰承想他卻說。“拿來。”

許芳苓不知他要什麽,“什麽?”

“大寒那天,你從書房裏拿走的東西。”

許芳苓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她拿走的那枚棠花釵。

“難道那不是-----”

“不是給你的。”

許芳苓将頭一扭,“我沒戴在身上。”

“那就明日。”

他說話一向簡單明了,不容置喙。

這麽晚了,許芳苓看着蕭池并未回房。穿過花林,往北邊去了。

九王府雖大,可宅院建的集中,北邊除了一個柴房和一個地窖似乎就沒別的了,他去那裏做什麽。

連信靈都将腦袋埋進翅裏了,葉棠依舊坐在床上,睡意全無。突然覺得腳上他纏的紗布有些礙眼,三兩下便給拆了。

拆了紗布,葉棠重新試着往地上站。

沒想到才站起來,蕭池就來了。

他一進來,便看見了散落在她腳邊的紗布。

果然,他不過晚來了一會兒。

她站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腳,一擡頭才看見他。

蕭池有種錯覺,她擡頭看見他的一瞬間,輕哼一聲,似乎是在怪他。怪他來晚了。

快步到了她跟前,将她抱回床邊上坐着,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她一身的衣裳還未換下來,直到此刻,她坐在他身側,一幅金翅呈祥才算完整。

順勢拿了她的那只還未好利索的腳丫,托在自己手心裏。

“誰準你拆紗布的?還有,誰準你下床走路的,嗯?”

他也沒準備真的怪她,因為知她一定一個人坐不住。一邊說着,一邊已經從旁邊小案上重新拿了藥和新的紗布,仔細看了看她的傷口,熟練上藥,包紮。

從他進來,她就沒同他說話。結一系好,他順勢捏了捏她的腿。

“下次在不聽話,我可不客氣了。”

他的警告,她也沒當回事。

蕭池想起一件事來,就是他調了一整天也沒調出來的櫻桃紅,這下可得好好問問她。

“葉棠,我有件事要問你。你畫櫻桃用的紅色,不濃不豔。紅潤又清透,如雨水洗過。這顏色,你是怎麽調出來的?”

葉棠并不知道,他命人買了許多瓶瓶罐罐回來,且正每日在書房裏,模仿她的筆跡,想複原她的心血。

不知他為何會問起這個,但聽他提起了櫻桃紅,葉棠朝他一笑,而後又坐在床上朝他勾了勾手指。

九王爺眉毛一挑,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讓他過去呢。

九王爺倒是很聽話地往她身邊挪了挪。再看她。那笑裏的得意和狡黠,他似乎許久未見過了。

幹脆将她抱了,放在膝上。一抱起她來,蕭池才發現這衣裳的玄機,二人衣裙一相疊,寶藍色金翅鳥的圖樣落了滿身,或明或暗,互相映襯,竟是極盡華美。

看,莫說他了,就是府裏制衣處的人都覺得他們該在一起。

葉棠只顧着想她的櫻桃紅,自然沒注意身上這小小的玄機。

胳膊順勢往他肩上一搭,她在他耳邊說,“你想知道這櫻桃紅啊,就不告訴你。”

蕭池低眉一笑,只要他想知道,便沒有什麽能瞞住他。

他可是記得,這姑娘怕癢得很。攬着她的手順着她的腰肢一側輕輕往上,尋了地方,輕輕一動,她果然在他懷裏一邊笑一邊躲。

她幾乎立刻便服了軟,“好,好,你別動了,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九王爺這回似乎沒那麽好說話了,只說,“嗯,晚了。”

她笑着笑着便從他懷裏滾落到了床上,一邊縮着身子,一邊不住躲着他。

☆、092 胭脂朱砂(2)

地窖外面,緊靠柴房外的小徑上,和風走了沒多久,許芳苓便來了。

那扇貼近地面的小窗正透出橘黃色熒熒亮光,夜深人靜,平時整條小徑就沒什麽人,可偏偏柴房外燈火通明一點都不輸九王府正廳。

許芳苓不知道,這地方原先是沒有燈的。葉棠被關進來的第一天,九王爺就親自下令,在這柴房外上了數十盞燈。窗雖小。給她一絲光,她應該沒那麽怕了。

此刻,那扇小窗裏隐約傳來女子的笑,間或伴随着他的幾句低聲細語。至于說了什麽,她沒聽清。虧她以為,他對誰都永遠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原來,他也會費心逗人笑麽。

小榻上,他居高臨下,将她扣住,她一下動彈不得了。

“說,還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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