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回府,承譯不由自主走到了地窖門口

葉棠躺在榻上,發在她身邊淩亂,眼波潋滟,一張小臉笑的微紅,只得看着他說了實話。

“唔,那櫻桃紅啊,我放了自己盒子裏的胭脂,還摻了你案前的朱砂。”

他聞言心中一動。原來,她盒裏的胭脂,加上他案前的朱砂,便是時雨透新紅的櫻桃色了。再低頭看那被他鉗制住的姑娘,一雙眼睛映秋波,清澈如溪。這主意,大概只有她才能想到吧。

捏了捏她的小臉,他又說。“怪不得,本王案前的朱砂用得如此快,原來是你,嗯?”

與葉棠一樣,他似乎也從沒想過自己是不是愛了她。好像只要一遇上她,他什麽都來不及想了。

他只知道,誰也別想帶她走。

葉修庭不行,誰也不行。

片刻功夫,金翅紛飛,而後又紛紛散落在地。

在他眼裏,在美的胭脂色櫻桃紅,都不及她絲毫。她明明有些纖瘦,可偏偏又能堪他一握。對他來說,這世上,沒人比她更能稱心稱手了。

被褥一連鋪了幾層,柔軟舒适,她被他壓得深陷。

只需他一低頭,就能将她的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偏偏不讓,嘤咛着伸手要去捂他的眼睛。

她白嫩的手心泛了些汗,微微涼。輕輕貼在他眼睛上。

他果然什麽都看不見了。心裏不住遺憾,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被他占着的時候,她有多美。

一雙小腳丫,其中一只還被紗布纏着。在他腰側。小小腳趾蜷縮又張開。她人也開始不住往他懷裏縮。

還是顧忌她背上的傷沒好利索,幹脆将她翻了個身,又從她背後覆了上去。

這樣的好處是,不僅可以不蹭到她背上的傷痕,而且,她終于管不着他看不看她了,她只顧着使勁揪着一只枕頭。

他一低頭,細密輕柔的吻便落在她頸上,耳邊。順便還能聽見她輕輕淺淺喚他驚瀾。

最後,她窩在他懷裏。輕輕一動,覺得腰肢有些酸軟,不由嗔怪,“九王爺明明就沒病。”

她的衣裙都散在一旁,肌膚相貼。任何多餘他也不想給她穿。聽她如此說,他不由低笑出聲。

他一笑,葉棠卻不樂意了。擡起頭來,一瞪他,“其實,就連新婚夜你發病,都是裝的!是不是!”

九王爺堪堪忍着笑意,“是。”

她早就該想到了,于是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又趴了回去。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他不确定,她問的是新婚夜他騙了她還是別的。

“你明明就什麽病都沒有,為什麽要謊稱藥不離口,病弱不堪?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要嫁給一個病秧子了呢。”

仍舊流連她一身的雪膚如玉,大掌在她腰際輕輕徘徊。

這話。她問過他一次了。可他上次并沒認真回答她。現在,看着靠在他胸膛上的姑娘,他同她說,“因為,想早點從宮裏搬出來。”

她又從他胸膛上擡頭。看了看他,只覺這人生得豐神俊朗,一身清泠若天人之姿。

她愈發好奇了,他的母妃,該是怎樣的傾城傾國。

“因為你母妃?”

他也沒瞞她,輕輕應了,“嗯。”

他雖沒有多說別的,可葉棠明顯感受到,他幾乎立刻變得低沉了許多。

葉棠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因為她也沒見過自己的娘。

嘆了口氣。重新趴回他胸膛上,緩緩閉上眼睛,“我出生沒兩天,娘就走了。都是因為我,要不是為了生下我,她也不會------”

所以,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正式過一個生日。

他聞言,目光落在她發頂,輕輕撫了撫她的背,他又說,“葉棠,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既然自小沒有母親,如今又嫁了我。你的一切便都是我的。除了我,誰也不能碰你絲毫。将來,我若不在,你務必要替我照看好自己。否則,本王饒不了你。”

她似乎有些困了。随口問了一句,“你不是沒病嗎,為什麽會不在?”

蕭池沉默片刻,才說,“我說的是萬一,萬一------”

他向來運籌帷幄,如今竟也怕了萬一。

他的手順着她的曲線往下一滑,在她腰上輕輕一捏,“本王的話,你可記住了?”

她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嗯。”

她許久沒說話,他以為她睡了,剛閉上眼睛将她抱着。沒想到又聽她打了個呵欠,說了一句,“驚瀾,其實,我早就見過你。”

他緩緩睜開眼睛,低頭看她,大掌溫熱,正穩穩貼在她身上。

随口一問。“是嗎,在哪?”

他原本以為她要說暮春宮宴那次,她只顧一路追着腳邊的小燈跑,莽莽撞撞碎了他拿在手裏的水晶雕像。

其實,對于當時的她,他是沒有什麽印象的。只當是一個冒失丫頭而已。若非她說她哥哥是葉修庭,他怕是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撇下一地碎片不要,直接就走了。

沒想到,她趴在他胸膛上,說的卻是,“那天,街上,你掉了東西------”

其實,早在更早的時候,她就見過他了,只是他依然沒有什麽印象而已。

他在等她說完,誰知,她卻說睡就睡着了。

“葉棠?”

她只哼了一聲,便又睡了過去。

他看着趴在他身上沉沉睡着的姑娘。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為人,一向低溫,很難與誰熟悉熱絡。可這才多久啊,當初不屑一顧的小丫頭,被他稀裏糊塗娶了回來。又稀裏糊塗當了寶。似乎只要一抱,他就不想松手。

一年不到時間,他卻覺得像與她過了許久了。

最初時候,暮春宮宴,是她不經意的蜻蜓點水,他心裏漣漪一片而不自知。而後,究竟是如何風生波瀾起,她又如何在他心裏滔了天,早就不可知了。

☆、093 芙淑

許芳苓一回醉雀樓,便有樓裏小厮迎了上來。

“姑娘,您可回來了,今兒個咱樓裏啊,可得着好東西了。”

那小厮說着,便将手裏東西往許芳苓面前一遞。

“您看,這小東西啊,不知怎麽,吃了頂樓沒清幹淨的醉雀,發現的時候一動不動,神情呆滞,好在還沒死。尋摸着姑娘您會喜歡,便給您帶來了。”

許芳苓看了看那小厮手上的東西,原是一只翠鳥。

翠鳥鮮豔難得,這鳥兒頸間的上等翠羽,千金難求一片。宮中有巧匠,專門捉了這類鳥兒,取下豔羽,經過人工小心貼嵌在金銀上,制成墜飾,色澤明豔,當為無價。

許芳苓拿了那鳥兒放在手心裏細細端詳。這種季節還能捉住這種鳥兒,的确是難得。再看手心裏這鳥兒翅羽豐滿,顏色也亮眼。可惜的是雙眼呆滞無神,哪裏吃到的醉雀就停在哪裏,再也不會飛了。

“呵。倒是能看個稀罕。”

許芳苓取了鍍金鳥架,将那翠鳥放進了自己房裏。

“取些吃的來。”

那小厮知道她要的是什麽,低聲應了便轉身去了。不多時,一盤醉雀便被端上來了。

許芳苓随手取了一些,放在那鳥兒面前一些,只見那鳥兒一見醉雀,才終于有了些反應,低頭不停地吃着,直到盤中食吃完,那鳥兒還在機械啄着空盤子。尖尖鳥喙敲在瓷上,聲音清脆。

許芳苓看着那翠鳥,冷笑一聲,“惑人心智,摧人意志。這醉雀,當真是個好東西啊。”

不多時,那小厮又上了來,站在門外說,“姑娘,下面來了一公子,說是要見您。”

“公子,哪位公子?”

小厮又說,“那公子說,他姓季。”

許芳苓想了想,她并不認識什麽姓季的公子。

“不見。”

“是。”

門外小厮應下,正欲回去拒了那公子,又聽得陌生男子聲音自身後響起。

“在下有一筆生意,正想與姑娘談談,算來于許姑娘很是合算。許姑娘當真不考慮一下嗎?”

那小厮見這公子不知何時竟然跟了上來,正要趕他下去,不想這人竟然還有更無禮的,擋開了他,一把便将許芳苓的門推開了。

許芳苓轉身,見門口果然站着一男子,一襲青衫,瘦削挺拔。

被他推開的小厮想去攔他,又見他那眼睛一眯,眼神冷冽,一如他藏在袖裏的刀鋒。那小厮一時站在原地竟沒敢動。

季書寒這才青衫衣擺輕提,已經擅自邁進了她的門檻。将手心裏的翠鳥放回鳥架上,許芳苓面看着闖進自己房裏的人,有不悅,“你是誰!”

那青衫公子環顧這房間,又輕輕一笑,看着她道,“在下姓季,名書寒。”

“季書寒?”許芳苓将他上下一打量,一襲青衫看似平淡無奇,“呵,沒聽說過。”

這人極其無禮,許芳苓正欲讓人趕他出去,不想這人竟然一回身,竟将她的房門牢牢掩上了。

房中一時間只剩下了她和這個什麽季書寒。

“你,你這人怎如此無禮!”

季書寒也不在意,又說,“許姑娘雖沒聽說過我,我可是聽說過許姑娘你的。”

與她相距三步,季書寒不在上前,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就這樣看着許芳苓。

“約十五年前,許姑娘随難民進京,一年不到,遇上九王爺,做了醉雀樓的老板。十幾年來,這醉雀樓明裏是個茶樓。可暗裏,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季書寒一頓,目光落在一旁的鍍金鳥架上。鳥架上落一只翠鳥,遠看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沒了,目光無神,了無生氣。恍若精致雕像一尊,栩栩如生。

可季書寒知道,那鳥,是只活的。

他走近了,看見那只永不會飛走,永不會背叛的鳥兒,雙眼如芒,随後嘆道,“這小東西,可真漂亮啊。”

季書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鳥兒一身華羽。

十指修長,略帶薄繭,一雙手生得格外好看。

許芳苓當時根本不知道,袖刀無影,傷人無形,說的就是眼前這個季書寒。

青衫袖一甩,季書寒輕一笑,轉身朝許芳苓步步緊逼。

“惑人心智,摧人意志。十幾年了,許姑娘樓裏的這醉雀,早就不是坊間花鳥市上的低劣醉雀了。小小一塊,莫說鳥獸抵擋不住,便是人,怕也是撐不住吧。”

許芳苓警惕起來,面前這人她雖未見過,可的确是什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許姑娘,不知道我可有說錯?”

“你說的都沒錯。可我這樓裏的東西,從未害過人。你究竟想做什麽?”

季書寒笑道,“許姑娘別擔心,我知你從未拿這東西害過人。我來,只是想同許姑娘買一些這醉雀。至于價格,你只管開口。”

“你要買醉雀?”

“不錯。”

許芳苓想起來,這醉雀樓一建成的時候,蕭池就同她說過,醉雀這東西,不能給人吃,更不能賣給別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銘記在心。

“不行。”

季書寒似乎料到了她會拒絕,也不着急,幹脆在她房裏桌邊坐下了。

“許姑娘若是擔心九王爺會責怪你,那可真是多慮了。他現在只顧着與他的小王妃恩愛,想是顧不上你的。這醉雀樓,他有日子沒來了吧。”

他既然敢來,便已經花足了功夫,将她的一切都打聽清楚了。

原本他也顧忌蕭池,可後來發現,那九王爺似乎無心醉雀樓了。倒是有個什麽常五對這兒很上心。隔三差五便來一趟。可區區一個結巴,在他眼裏根本就不足懼。

若非有十成把握,他又怎麽可能親自出手。

許芳苓一怔,“你,你究竟是誰?!”

“我剛剛才說過,我叫季書寒。許姑娘若是不放心,不如,我在跟你說清楚一些吧。我是淳于人,淳于多牧民,無奈常年卻苦于狼禍,牲畜死于狼口者衆。可人哪是狼群的對手,我想來想去,興許醉雀能對付狼群。所以只好來求許姑娘了。”

許芳苓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那也不行。醉雀不能賣給任何人,多高的價也不行。公子請回吧。”

季書寒似乎也知道,蕭池的話,她不會輕易違背。

于是起身,“沒關系。這交易,不限于金錢。只要許姑娘肯将醉雀給我,什麽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今日許姑娘想不通也沒關系,我改日再來。”

長街上,季書寒一回頭,望了一眼醉雀樓的牌匾。

他是要拿醉雀去對付狼群不錯,可這狼群若是對某樣東西有了依賴,便有可能被馴化。一旦被馴化,便能為他所用。

他不信,那個葉修庭,真的能強大到連兇狠狼群都不懼。

滅門大仇,只要他活一日,便不可能放棄。

況且,這次就算失敗了也沒什麽,狼群替他出戰,反正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這筆買賣,于他季書寒,百利而無一害。

人總是有弱點的,至于這個許芳苓,也一定會将醉雀給他。

攬月笙歌起,琴弦生金縷。

芙淑看見。今日這九王爺倒是來得早,這都快兩個時辰了,詞曲幾經輪換,他還沒有要她們停下來的意思。

不僅如此,這九王爺似乎并不在意臺上她們舞的是什麽,奏的又是什麽,他只顧着低頭看着手裏的東西。

流音袅袅,芙淑上前幾步,這才看清了,九王爺拿着的似乎是一柄女子用的發釵。金絲細柄,頂端一朵罕見粉晶花。

今日,許芳苓記着他的話,将這棠花釵給他送了回來。他當着許芳苓的面便将那盒子打開了。紅絨綢上一柄金絲釵。一朵雕得不甚規整的棠花發着瑩瑩粉光。他正欲伸手拿出來,好像想起什麽來,手上一頓,又問站在他面前的許芳苓。

“這東西,你戴過了?”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啊。

他擔心,許芳苓若是戴過了,他就不能,也不想再送她了。

許芳苓先是一怔,與他說了實話,“沒有。”

他點點頭,面色很是和悅,這才将那金絲棠花釵拿了出來。

他表情細微,許芳苓與他相識十幾年,這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問那句話的意思。

可她還是不死心,幹脆直接問他,“這東西,你說不是送我的,可是送九王妃的?”

本來就是給葉棠的,他從未說過要給別人。這問題,他未加思索,答得理所當然。

“嗯。”

書房裏,他已經又坐回了案後,桌上瓶瓶罐罐越鋪越多,已經占領了大半張桌子。許芳苓看見他身後的那面書架有些眼熟,可她記得這書架不是沒了嗎?再仔細一看,的确是兩側鑲玉荷,與之前的那面書架無異。若非角上新漆,她差點就真的以為是原先那面了。

蕭池将那發釵放回了盒子裏,這回,就放在案前手邊。

許芳苓往桌邊走了兩步,他執筆的手一頓,她便知道,他不願她再靠近那桌子了。許芳苓只好停下來,兩手疊在身前,終究是與他隔了些距離。

“九王爺,若我剛剛說,那棠花釵,我戴過了呢?你是不是就不肯送她了?”

近朱赤,近墨黑。不知何時。他居然也染上了與葉棠一樣的毛病,畫完一只小瓷碟,便忍不住要吹一吹上面的墨。

這小動作也沒能逃過許芳苓的眼。她自恃了解他的一切習慣。

碟子放好,他又說,“那是自然。你若是戴過了,她知道了一定不高興,我只好再找個別的送她。”

“多謝九王爺,我知道了。”

許芳苓原本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他,就是,既然他如此喜歡她,為什麽要日夜将她關在地窖裏。

可現在,她眼睛酸的有些不想再問了。

轉身出了書房,他任何挽留或相送的話都沒說。腳下一頓。她悄悄回頭,只見他正微微低頭,手裏換了一只單耳玉瓶,另一手熟練調色。

日暮盡時,攬月便升了歌舞,這幾個女子一舞便舞到了現在,片刻未歇。饒是芙淑,也有些撐不住了。

攬月臺上,有一女子正舞着,不小心摔了一跤,好一會兒沒能起來。

芙淑見那坐在高臺上的男子也沒生氣,他只是靜靜坐着等着。

歌舞也不繼續了,那跌倒的女子已經有人去扶。

芙淑走到案前,往他面前一跪,“芙淑鬥膽,請九王爺恩準,讓她下去休息一會兒。”

“去吧。”

沒想到,這九王爺看起來疏冷,可居然很好說話。

芙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九王爺,心不在什麽歌舞上。他不過是一直在等,等她們受不了了,自己知難而退。

“多謝九王爺。”

她還未起身,又見那男子于案後起身,緩緩走到她跟前。清冷聲音自她身邊響起。

“若有誰累了,随時都可以去休息。若是不累,就繼續。”

宮中的聖意,他拒絕不得。可就算不拒絕,他也有的是辦法。

自日暮到月升,她們腳下就未曾停歇過。莫說一個一個皆是女子,就算男人,接連兩晚如此也受不了。何況攬月高臺,凜凜冬夜連能遮風的東西都沒有。

聽九王爺如此說,她們反而愈發不敢停了。

半個時辰不到,臺上女子接連倒下。最後,只剩了芙淑一人。

九王爺手中拿了一個錦盒,從臺上下來,路過她身邊,又說,“你也去休息吧。”

他還沒走兩步,忽覺衣袖被人扯住。一轉身,只見那女子額上一抹朱砂正惹眼。寒風四起,她似乎出了一身汗。風一吹,有濃重的不知名香粉氣息正撲面。

一身香汗淋漓,朱唇輕啓,媚眼如絲,“請問九王爺,今晚的歌舞,九王爺可還滿意?”

他眉頭一蹙,正欲拂開拉着他衣袖的手。

不想,那女子身子一斜,柔弱無骨,便要往他身上倒。

攬月臺上除了那個女子,就只有他一人了。退了一步,卻還是扶了她一把,沒讓她跌在地上。

琉璃階上,承譯忙跑上去。

“爺。”

“帶她下去吧。”

“是。”

将那女子交給承譯,他轉身,匆匆下了攬月。

承譯扶着芙淑,一将和風的門推開,還沒進去,和風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脂粉氣。

說是脂粉氣,似乎又不全是。

和風眼風一凜。掃過門口那個嬌嬈女子。

呵,一個舞姬而已,這點手段把戲,她能騙得了別人,可是騙不了他醫仙。

三兩個瓜子皮狠狠吐出來,和風又看見那個從攬月上下來的女子依舊是一身單薄紗衣,連衣裳還未來得及換便靠在承譯懷裏,幾乎要失了骨頭。

面色蒼白,朱砂鮮豔。先前府裏看熱鬧的人說得沒錯,這女子,嬌嬌無力時最惹人憐。且不說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原本是想沖着誰,可看承譯一臉着急,他不由冷哼一聲。

承譯帶她進來。又對和風說,“和風,你還愣着幹嗎,趕緊過來給她看看啊。”

和風坐在椅子上,又抓了一把瓜子放進手心,翹着腿坐在桌子旁邊,閑閑翻了個白眼,沒動。

“我啊,可不是什麽人都看,也不是什麽人的話都聽。”

承譯眉頭一皺,“和風,你不是大夫嗎,你這是什麽意思?”

和風幹脆将手裏的瓜子一扔,再看那個什麽芙淑,舞紗下胸口起伏,汗濕輕衣正虛弱。

和風又看着擁着那女子的承譯道,“意思就是,莫說這女人死不了,就算是她要死了,又關我什麽事?換句話說,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承譯依舊攬着那個芙淑,又說,“和風,九爺說-----”

“別跟我提爺!”和風打斷他,冷哼一聲,“承譯。你以為,你跟你主子做了什麽我不知道是不是?”

一想到九王爺和承譯每晚都在攬月看什麽歌舞,一看就是一整晚,他就更生氣,“承譯,你是讓我說你們多情好呢,還是無情好呢?”

和風那晚帶了迷藥,迷暈了地窖門口的幾個看守,他沒忘記進去時看到的景象。身前身後,衣幾不能遮身,背上傷痕累累,衣裳都被鞭子抽開,這裙子也不知怎麽都被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一眼便看出來,她懸空的那雙腿上,除了這破碎的裙子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雙手被麻繩吊起,一指粗的麻繩将她的手腕纏得像個粽子,渾身被凍得一絲溫度也沒有。

就是如此,他要進去看看,承譯說什麽也不同意。并且,直至今日,她依舊被關在裏面。連他也記不清究竟有幾天了。

承譯看了看靠在他懷裏的女子,又說,“好,和風,你不給看就算了。反正,天下也不只你一個大夫!”

承譯說完便帶着那女子要出藥廬。

剛走了沒兩步。和風便又追了出來,攔下二人。

“承譯,她要走可以,你不行!”

那脂粉裏摻了什麽東西,他既然嗅出來了,就不可能讓承譯帶那個女人走。

承譯冷哼一聲,也不讓步,“和風,她都這樣了,你讓她自己怎麽走!”

和風眼睛一眯,上前幾步,趁承譯不備,一把捏着芙淑的胳膊,将她從承譯懷裏拎了出來。

芙淑吃痛,攬月臺上舞了一整晚,出了一身的汗,此時天寒卻無風,她卻看着和風打了個寒戰。眼前這人,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和把戲。

和風看着她,冷冷一笑,“小管家,這樣了,究竟是哪樣了?我見過死人無數,眼前這個,似乎還沒死吧。”

那女子也未說話,只是頭緩緩垂下,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嬌弱身軀也忍不住往地上滑。和風冷眼,一只手背在身後,餘下另一只手仍舊牢牢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拎着。

似乎他拎着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随手可丢的一件東西。只要他一松手,她便能重重跌在地上。

承譯似乎忘了,和風是大夫,還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他一下将那個昏了過去的芙淑從和風手裏搶了。

“你若不救她,就讓開!”

和風自然沒讓,站在他面前,看他将那個女子抱在懷裏。

“承譯,我看,需要我救的人,是你。”

承譯看了看懷裏的人,不願再耽擱了。

“又胡言亂語!”

和風到底是沒能攔下他。

一轉身,只見承譯已經抱着那個女人匆匆走遠了。

五歲便能識藥辨藥,在他還不認字的時候,便先識了百草。這人之構造,無論發膚腠理,還是經絡骨骼,他無一不精。可唯獨這人身上有一樣東西,他怎麽都搞不明白,那就是人的心。

或許,承譯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沒辦法像自己一樣。喜歡男人。所以,這麽久以來,無論他如何努力,始終不能得他的心。莫說得他的心,這承譯似乎時時刻刻都防着他。

九王府廂房外,和風站在一株枯樹下,看承譯将那個女人抱了進去。随後不久,果然有一個外面的郎中匆匆而來。

他看都沒看出那個女人有任何毛病,更何況是普通郎中呢。

可那個承譯,寧願信那個女人,也不信他。

郎中不多時便從房中出來,提着藥箱回了。可承譯還遲遲沒出來。

地窖裏,葉棠早早就換好了衣裳。這衣裙簡單。通身的紅底,鋪滿了白色碎花,盛開的,吐着白色的花蕊,一朵又一朵。

她這一身,有些不太像什麽王妃,只是像住在他隔壁的一個小姑娘。

時光如織錦,開始的時候要華美,要奢侈,要肯擲千金博一笑。可最後,時光淬煉後留下的一定是清簡明淨,是小橋流水,是一粥一飯。

蕭池來的時候,葉棠就這樣趴在小榻上逗那白色的小鳥,雪白小腿露在外面,不時翹起晃兩下。

只他才知道,那紅底白碎花的薄薄長裙下,包裹的是怎樣的風情無限。

他依舊是一身的白,坐在她旁邊倒也不顯得突兀。

葉棠知是他來了,趴在床上也沒動。倒是那小白鳥,見他來了,拍了拍翅膀便飛到了南邊小窗口。窗上釘了幾根木條,為的是防野貓之類從小窗跑進地窖。那只信靈在窗邊,挪着日益圓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擠了出去。

☆、094 歲末春初

葉棠坐在床側若有所思,“唔,這小東西啊,要是再胖一些,一定會卡在窗子上,就不能進來看我了。”

照例,蕭池先是拿了她的腳。瑩白玉足托在掌心,紗布一拆,見傷口已經結了痂,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也不用每日包着了,但這藥還得上。

聽了葉棠的話,他手上也沒停,伸手取藥。順便瞄了一眼窗邊,只低頭一邊忙着一邊笑說,“信靈以靈活靈性著稱,胖成這樣子的信靈,本王也是頭一次見。”

給那姑娘塗好了藥,将她的腳丫順勢放在了自己膝上。

“不過,這鳥兒有今天,都是誰喂的?”

她也不含糊,腦袋輕輕一歪,碧水春深,眉目生姿。

“是我喂的,怎麽了?”

先前,他将那小東西放在掌心帶回來的時候曾經說起過,不喂不留,最好誰也不要管它。可自她來了沒多久。已經由一天一把谷粒變成了一天幾把谷粒。

有時候,連他都好奇,她袖子裏似乎總能随時掏出些谷粒來,只要碰上了便要取一些喂它。那鳥兒居不成群,有靈性歸有靈性,可漸漸變得很粘她。

他看着她,輕咳一聲,努力正色道,“嗯,本王的意思是,喂得好。”

她又哼了他一聲,這才作罷。

他笑了笑,坐在她身側,低頭随手捏着她的腳丫,“今天是不是又下床亂走了?”

知瞞不過他,葉棠只好說,“就一小會兒。”

不過一會兒功夫,她便看見了他随手放在床側的東西,一個錦盒。

“這是什麽?”

他松了她的腳,見她已經将那個盒子打開了。

這本是打算大寒那天送她的生辰禮,沒想到,直到現在才到她的手裏。這沒幾天,就是歲末年關了。

她見了裏面東西,小臉一板,将那盒子一扣,随手又往他身上一丢。

“不是送許芳苓了嗎?還拿這裏來做什麽。”

蕭池卻再次将那錦盒打開,拿出那發釵。

“這本來就是給你的,除了你。我從未想送過別人。”

她被關在這地窖裏的幾日,發上一直沒有戴什麽東西,此時給她戴上倒是很适合。他手一擡,那朵粉晶棠花便穩穩往她發間一落。

他看着她一笑,不出他所料,果然很好看。淺淡一枝,便能勝三千濃豔粉黛。無論晴天抑或落雨,就是将來,經了幾十年的風霜雪雨,她亦在他眼裏永不會老,永遠是這麽一個小姑娘,身上帶着些粉瑩瑩的光澤,那是永不泯滅的孩子氣。

他總介意自己來晚了,可相遇哪有早晚。有的人,不過一眼便是天地鴻蒙。

他又喚她,“過來些。”

她只顧着擡手摸着自己發間的那朵棠花,一時坐着沒動。似乎也忘了,他說過來的時候,就是要她進他懷裏。

他搖搖頭,果然還沒學乖啊。

不要緊,他有的是耐心。

長臂一展,将她攬了,又什麽都沒說,就是這樣抱着她。

地窖裏沒有鏡子,她在他懷裏,又将頭上發釵摸了幾下,眨了眨眼睛。只能問他,“好看嗎?”

“嗯,好看。”

一靠近他,她便覺出些許不對來,他身上總是有淺淺淡淡的冷梅香。可今日,他身上的是她說不上來的味道,但明顯是脂粉香。其實,這地窖安靜,那整晚的聲聲絲竹,她怎麽會聽不見。

葉棠倒是沒問他去哪了,見了誰,只一手搭在他肩上,似笑非笑,問他,“九王爺打算關我到什麽時候?”

她在這裏的确是待了許多天了,整日連陽光都幾乎見不到。除了見過和風一面,話沒說兩句他就匆匆走了。自那之後,她就沒再見過別人,的确是快要悶壞了。

蕭池說過,要關到她知錯為止。

于是不緊不慢問她,“那,你可知錯了?”

一句既慕修庭,九死未悔,成了他心裏的刺,他說什麽也要拔出來。

他與她都固執。只不過,她是人強她愈強,誰也別想讓她低頭屈服。他則是由內而外水波不驚的溫淡堅韌。

他低眉,一邊看着她裹了細碎白花的腰身,一邊等她回答。

她将胳膊從他肩上拿了下來,于他膝上坐直身子。

“九王爺,那就當我沒問過吧。其實啊,住這兒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還是不肯向他認錯低頭啊。似乎就在這地窖裏過年,甚至住一輩子也沒什麽不行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也沒在逼她說什麽。

他一擡袖,她又聞見了不知名的香粉味。目光低低落在他衣袖上,恰恰就是那個芙淑抓過他的地方。

“金珠美妾向來難得。我只希望,九王爺将來若是有了新歡,別忘了給我一個痛快。殺了我,或者放了我。”

無論她說什麽,他打她也好,關她也好,可從未真與她動過氣。可他今夜不知怎麽,心裏莫名有些急躁,似乎連她的衣裳都懶得解了。

紅底白花的絲裙将她緊緊裹着,他伸手進她裙底。她一個愣神的功夫,只見他的手上已經挂着一件潔白的亵褲。

雪白的布料就這樣被他拿在手裏,偏偏他還低頭瞧了瞧,而後輕笑。

冷凍十幾年的心荒蕪許久了。他不笑還好,這一笑,恍若春風,恍若一夢,恍若月下白衣沾了片片新綻春花。

可拿的明明是她的亵褲啊,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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