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回府,承譯不由自主走到了地窖門口
他怎麽能這麽堂而皇之。
小臉一下紅透,她連耳根脖子都紅了。一把将雪白的小塊衣料從他手裏搶了,雙手匆忙揉成一個小團往身後藏。
衣服是有地方藏的,可她就坐在他跟前,在他眼裏根本就無處可藏。于是低着頭不敢在看他。
他沒說話,只笑意更深。眼神愈發肆無忌憚了,只因她羞得臉都要滴出血來。
紅裙下,露出一雙鮮嫩小腿交疊,他不由贊賞道,“嗯,這愛穿裙子的習慣很好。”
明明她還被遮着,他卻好像已經看見了她的一切一樣。
隔着布料的吻有些奇怪,她依舊能感受到那雙柔軟涼薄的唇,沒忍住一個激靈,臻首微微後傾,她不由得伸手攀上他的脖子。
他擡頭,看着那眼中有些迷醉的姑娘。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衣裳雖好看,最後,他還是嫌棄那身紅底白碎花礙了事。
手指一動,那衣裳便從她兩肩處裂開來,順着她如雪的肌膚往下一滑,最後堪堪挂在了她腰上。
葉棠發覺,他将衣裳一褪,先前奇怪的脂粉味就沒了。他的衣物,這會兒已經都被扔到了地上。似乎還是不确定,她攀着他的脖子,閉上眼睛,湊到他頸間,又仔細嗅了嗅。那味道,的确是不見了。他身上只剩下了若有似乎的冷梅香。
她雖嘴上不松口,可他是知道她心思的,她想出去。
忽而停了動作,他擡手正了正她發上搖搖欲墜的棠花釵。
“兩日後,歲末年關,準你出去一天。”
“真的?”
她跪在床上,撐在他兩側,身子努力向上提着。腰肢滑膩纖弱,絲裙順着往下一滑,将他和她都遮了。
“嗯。”
他一邊應着,一邊重新扶上她的腰。她知道他想要做什麽,撐着他的肩搖頭,顧不上有幾縷發絲還濕漉漉貼在身前,“我,我不行了。”
她還指望着他能放過她,可他還是重重将她往下一扣,“誰說的?”
她輕哼一聲,只覺得有些酸,有些撐,立刻不願意了,又撐着他的肩就要起來,可他哪裏會如她的意。
和風就在廂房外,枯枝下站了一夜。
天光亮起,廂房門終于又開了。
承譯步履有些沉重,石階一下,他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和風。
一瞬間,腳下竟然一動都動不了。不過空中薄薄飛霜幾重,承譯竟第一次覺得與他隔了千山萬水。
和風見了他。什麽也沒說,漠然轉身。
果然,還是女人能輕易稱他的心啊。
門外枯站一夜,煎熬一夜,看朱成碧,霜染青絲,這一生只為一人。
可也只此一回了。
“和------”
承譯想叫他,殊不知,苦海無涯,他嘗夠了,也不想在嘗。見承譯出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決定要回頭了。
哪怕他依舊無法喜歡女人,可也不想在如此喜歡一個人了,無論是誰。就像他被人稱一聲醫仙妙手。可他始終都搞不懂,這人心是否也有性別。
他喜歡的究竟是承譯,還是男人。倘若承譯生成了個女子,他會不會也跟着喜歡女人了。
回去的路上,和風想了許久,可最後也沒想出個答案來。
幽徑一轉,他到了柴房外小路上。他突然很想問問被關在裏頭的葉棠,一不小心生成了自己喜歡的人的妹妹,或許她能知道答案吧。
或者,幹脆勸她,放棄吧,只要同九王爺認個錯,忘了葉修庭,她立刻就能被放出來了。從此之後,她依舊做她的九王妃。經年累月,葉家兄妹的事,無論多沸沸揚揚也終有平息的一日。這樣安穩過日子不好麽,為什麽非要如此固執。
小徑上來回徘徊幾遍,他終于忍不住了,跑到小窗前,趴在枯草上。
清晨的枯草上挂了寒霜,潤濕了他的衣衫。和風透過小窗一看,裏面已經沒有九王爺的影子了。
葉棠剛剛給蕭池束好發,穿好衣,他才剛走。一擡頭,她便看見了和風。
“和風?”
窗下一站,她擡頭問他,“這才早上。你怎麽來了?”
她并不知道,承譯與一個女人,在廂房一待便是一夜。而和風,就陪着在房外站了一夜。
和風看她半天,猶豫許久,一開口,只問了句,“葉棠,你後悔嗎?”
他沒叫她丫頭片子,也沒叫她什麽小姑奶奶,更不是什麽九王妃。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葉棠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那些身份,她也從未放在心上過。
“後悔什麽?”
“後悔愛了不該愛的人,後悔因為一時沖動,被關在了這裏。後悔-----”
他還沒說完,便見那站在地窖窗下的丫頭說,“他答應我了,說年關的時候就放我出去待一天。和風,到時候咱們再去祁州府夜市吧。”
她仰着小臉,一臉的期待,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葉棠并沒回答他的問題,可他一下便明白了。關了這麽久,她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又何來的後悔一說呢。只怕,就是将她關一輩子,她也還是如此吧。
想他不過受盡了承譯一人的冷眼,她承受的,卻是天下人的唾罵。
她愛葉修庭十幾年,比他愛承譯要苦得多了吧。
她又往城牆上一站,現在誰人不說,将軍府的小姐,罔顧人倫,不顧廉恥,污了少将軍英名,辱了将軍府門楣。
可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旁人又怎麽知道呢?
城牆片刻,不過一面一詞,他們便輕易給她下了定論。可其實,他們那些人,連對她評頭品足的資格都沒有。
閉嘴即仁慈,可惜,世人多不懂。
和風不再問了,只趴在地上低聲應了她,“好,等你出來,咱們去祁州府。”
她聽了愈顯雀躍,“就還有一天了,和風,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忘了。還有,我要想想,出去後還要做些什麽。畢竟,他只放我出去一天。”
一天時間,哪怕這一輩子只能出去這一天了,她也未曾後悔過。
這年關馬上就到了,書房裏,蕭池手上還有最後一只瓶子。
歲末之日,他答應了要放她出來。他想帶她來這裏看看。
書房外,徐公公跪在石階下,只為了能見九王爺一面。
徐公公足足候了半個時辰,書房門才終于緩緩開了。
徐公公擡頭,只見九王爺緩步而下。
“本王這府上,徐公公近日來得是不是太勤快了些。”
徐公公俯身,低低跪在地上,“三顧九王府,總算見到了九王爺。”
想起徐公公上幾次來的說辭,蕭池直接說,“明日即是年關了,本王府上什麽都不缺,一切都好得很。本王身子不濟,也不打算帶葉棠進宮去問安了。勞煩徐公公回去說一聲。還有,若是沒事,徐公公以後也不必來了。”
九王爺不通人情,徐公公早就聽說,也早就見怪不怪。在他眼裏,這九王爺分明就跟宮裏那位主子年輕時一模一樣。
“九王爺,老奴就不跟您拐彎抹角了。老奴這次來,是奉命帶九王妃進宮去的。”
石階上,蕭池眉心一蹙,袖中手不由暗暗握緊。
這一天,還是來了。
“本王的家事,不用別人操心,且九王妃現在也不便出府,徐公公還是回去吧。”
蕭池一甩袖,轉身又要回。
“九王爺,老奴不敢欺瞞您。聖上的原話是,只要九王妃就沒死,就得進宮一趟。”
蕭池臉色轉冷,腳下一頓,回頭斜睨地上徐公公一眼,“呵,只要九王妃沒死,就得進宮,是嗎?”
徐公公跪得更低了,雖不知道這九王爺打的是什麽主意,可也得說,“是,聖上是這麽說的。”
蕭池今日一進地窖,便覺出來,她今日很高興。因為他答應過的,明日年關,一早便将她放出去。
他來的時候,她正坐在桌前,低着頭似乎在寫什麽。時不時就要将筆杆放進嘴裏輕輕咬着。
她聽見聲音,也沒起來,但主動跟他說了話,“你來了,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
他輕聲應了,“嗯。”緩步到了她跟前,“在寫什麽?”
她将筆一放,又興沖沖将那張紙那給他看。
“你看,這是我明日出去之後要做的事情,怕忘記了,就給寫下來了。”說完又嗔他一眼,“誰叫你小氣,只讓我出去一天。”
她寫了什麽,他似乎也無心細看。只匆匆一掠,見她密密麻麻寫了居然有半張紙之多。将那紙随手往桌上一扔,他将她抱起來。
“哎,你幹什麽!我還沒寫完呢!”
她在他懷裏踢着雙腳要他放她下來。
他卻只說,“別寫了。”
因為,有的事,就算寫了也無法完成了。
為玉碎而不為瓦全。只要九王妃沒死,就得進宮去。可他說什麽也不可能讓她進宮去,更不可能讓別人碰她絲毫。
葉棠覺得奇怪,他抱了她在膝上,卻許久沒再動,只是這樣将她抱着,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而擡起頭來,悄悄看他。
端然公子,朗俊清冽,凜凜然滿身風華,像牆邊張揚銳利的一枝梅,白中隐青,又像冷銀泛白的冬夜裏的一抹雪色,遮蓋了內裏所有冷綠的鋒芒。
葉棠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看着他怔怔脫口而出,“你怎麽不動了?”
他聽了沉聲問懷裏的姑娘,“王妃還想讓本王做什麽,嗯?”
回過神來,臉一紅,輕咳一聲,葉棠又說,“那個,沒什麽,就是我困了,要睡了。”
她掙紮兩下,從他身上下來。
他不過一展臂,輕而易舉扣了她的腰。
“先來給本王寬衣。”
“你自己來。”
寬衣這事一直不都是他自己來的嗎,葉棠不太想管他。
蕭池也未說什麽,就是攬着她的腰肢沒放。看這意思,她若是不動手給他寬衣,他就不放她去睡覺。
一想到明天就能出去了,她心情似乎不錯,無奈道,“好,好,九王爺,我給您寬衣。”
小榻上,她跪坐在他旁邊,仔細解着他領口的幾個襟扣。
嫁給他也有些時日了,這尋常妻子常做的事情她做起來卻顯得有些生疏。不過是幾個扣子而已,鑲了金絲嵌了寶,她跪在他一側,怎奈就是解不開。
“你轉過來點。”
蕭池只得聽她的話,側了一下身子。他也不着急,低頭看着她專心解他身上扣子。
良久,她終于松了一口氣。“終于解開了。”
雙臂一環,輕輕貼在他胸前,她又伸手去解他的腰封。
“這要再解不開啊,我就要給你咬開了。”
外衫一落,他剩了一身同樣雪白的裏衣。
她直起腰身,挪到他身後,玉冠一摘,長發散開。
“好了。”
他這才終于滿意了,順手給她攏了攏耳邊的發。
與她不同,他解她的衣裳倒是輕車熟路。不多會兒,她就縮在被子裏,只剩了個小腦袋露在外面。錦被掀開一角,他躺了進去,将她撈進懷裏。
她似乎越來越适應他的懷抱了,很快便将頭埋在了他頸窩處。
夜半時候,他悄悄松了她,披衣坐起,悄聲下床,出了地窖。
此刻,承譯就跪在外面。
外衫随意一穿,襟扣也懶得系。寒夜裏,他聽承譯跪在他面前說完,嘆了口氣,似在思索。
“承譯,你想好了?”
承譯低着頭,頓了頓,又說,“爺。我想好了。我要娶芙淑,請爺恩準。”
蕭池點點頭,“好,既然你決定了,本王不攔着,那就-----”
話還沒說完,便聽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承譯,你沒有良心!”
承譯一擡頭,見站在九王爺身後的正是許久沒見的九王妃。
蕭池轉身,不意她會在這兒,“你怎麽出來了?”一邊說着,一邊脫了自己的外衫往她身上裹。
葉棠卻瞪着跪在地上的承譯說,“不對,承譯,你根本就沒有心!”
承譯跪得筆直,自始至終未替自己辯解。
她還想說些什麽,無非是替和風不平之類的話。
可蕭池已經将她抱了,回頭丢給承譯一句,“你的事,改日再說吧。”
他說完,便抱着葉棠又回了地窖。
小榻上,她将搭在自己身上的他的衣裳使勁一扔,問他,“誰是芙淑?”
“一個宮裏來的舞姬。”
她聞言哼了他一聲,還給了他一個白眼。
蕭池有些無奈,這要娶芙淑的也不是他啊。
她又說了一句,“呵,難怪,九王爺夜夜在攬月笙歌。”
他坐在她身旁,同她說,“葉棠,承譯他是男人。男人喜歡女人,有什麽不對?”
“那你的意思是,錯的是和風?”
蕭池嘆了口氣,“不是每個問題都有對錯。葉棠,和風的事情,你幫不了他。”
将她放進被子裏,他在她身側重新躺下。
她遲遲未能入睡,在他身邊翻來翻去。他知她是在想和風事情。
她忽然就想起來早上和風趴在小窗上問她的話,知他也沒睡,又說。“等天亮了,你別忘了放我出去。”
天亮即是歲末最後一日了,他答應過的。
“好。”
葉棠輾轉大半夜,睡得遲了,等她醒來,身側已經沒有蕭池的影子了。
☆、095 天涯路遠,再不相見
葉棠覺得有些奇怪,他今日竟然沒有拎她起來給他束發。
可她剛醒沒多久,地窖的門的确是開了,随後有人送來了新的衣物。
今日來給她送衣物的不是先前的那個眼熟的小丫頭了,而是個老嬷嬷,葉棠先前從未見過。
葉棠接了托盤裏的衣裳,一展開來看,發覺浣花錦上的是最鮮豔的纏枝蓮,一朵紅豔的蓮瓣便能妖嬈半個衣裙。
葉棠指着那衣裳說,“這,這也太紅太鮮豔了。”
送衣裳來的嬷嬷就是制衣處的,一雙手上布滿了針線磨出來的老繭。
“九王妃,這件衣裙,九王爺吩咐過了,說是一定要在今日給您送來。這蓮瓣的色,是九王爺親自調的,随後又經人拿了素線印染而成。怕出差錯,特由老身給王妃送來。”
葉棠覺得很是驚奇,“他親自調的色?”
老嬷嬷點點頭,“正是。這衣上色,原本共五百八十二種。如今,經過九王爺的手,已經是五百八十三種了。”
此時葉棠再看,那鮮豔俏麗的紅,的确是有些眼熟。
時雨透新紅,這顏色該不是------
她想起來,他前幾日問過她,她那櫻桃紅是怎麽調出來的。
靈機一動,她提了裙擺一角便往鼻前放。輕輕一嗅,果然聞見了淡淡的清香。
“是胭脂香。”
那老嬷嬷見了,笑道,“九王妃與九王爺心有靈犀,竟知這色能生香,是因為添了胭脂。”
葉棠沒說話,任那老嬷嬷将那衣裳小心往她身上穿。
她沒想到,那一落筆便是春秋的人,竟會親自為她的一件衣裳調色。
“這度年關啊,圖的就是喜慶。九王爺眼光果然沒錯。”
葉棠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突然想知道,他今日穿走的衣裳是什麽樣子的。
“多謝嬷嬷。”
那嬷嬷颔首,恭敬站在一旁,“蒙九王府恩情多年,都是老身應該的。”
一出地窖,許久未見這刺眼天光了,天清地白,葉棠不由伸手一擋,眯起了眼睛。
她剛出來,便有人來傳話給她。
“九王爺讓您去房裏一趟。”
“嗯,知道了。”
他與她的卧房曾起過一場火,原因是他搜走了她所有的衣裳,她為了夠書架頂上的一卷畫絹不小心打翻了一個暖爐。那場火之後沒多久,她便被關進了地窖。
如今再看。這卧房倒是都已經修葺一新了。
房門前,她正要進去,和風不知道從哪裏跑了來,急急将她拉住。
“恭喜九王妃,今日總算重見天日了。”
“和風?”
承譯要娶芙淑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沒有。
“九王妃,咱們可是說好了要去祁州府的。”
和風似乎不願她進那房門,一邊說着一邊就要拉着她走。
“等,等一下。”葉棠掙開了他,“九王爺說要我來一趟,我等會兒再去找你。”
和風終究是沒能攔住葉棠。
他一大早便見許芳苓進府來了。他雖然不知道那女人來幹什麽,可只要她一來,就一定沒什麽好事。
推門而入。前廳并未見有蕭池的影子。倒是裏間聽起來似有些許聲響。
珠簾一掀,她見他正在床側坐着,衣裳穿的整齊,惟獨發還散着。
那發是昨夜她親手放下的不假,可這束發,似乎也用不着她來了。
他旁邊,就有一個女子正給他束發呢。
那女子轉過身來,她看清了,是許芳苓。
許芳苓見了她一怔,随即笑道,“九王妃來了,是來拿東西的吧。”
“東西?什麽東西?”
蕭池于床側起身,走到她面前。
身上這裙子,葉棠自己也覺得好看,此時順便将他身上的一看。同樣的纏枝蓮紋樣,她的暈彩,他的潑墨。
她輕輕擡頭,淺笑相問,“你要給我什麽東西?”
蕭池先是看了她一會兒。而後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遞給她一個信封。
她一低頭,看清了信封上的字,一瞬恍惚。這東西,對她來說,來得太突兀了。而後搖搖頭,低聲笑開。再擡眸看他,居然是一臉璨然。
“九王爺。終于是想開了啊。以後,也終于不用為九王爺束發了。”
她的表情,他盡收眼底。
她似乎,在嫌他這休書遞晚了。
負手而立,他又說,“你這束發的手法太差,本王勸你還是多加練習的好。免得以後另嫁他人遭人嫌棄,還要怪本王沒有教好。”
“九王爺為我穿鞋,那我就幫九王爺束發吧。”
“往左邊點,哎不對,右邊點。”
“這樣下去,不出兩年,本王便可以出家了。”
“本王這發,以前沒人動過,以後,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動。”
明明他的話,言猶在耳。葉棠看了看許芳苓給他束的發,的确是比她要整齊許多。
“九王爺放心,便是有人要怪,也是怪将軍府葉家,不會怪在九王爺頭上的。”
葉棠将信封擱在手裏輕輕一翻,輕笑道,“嗯,讓我來看看,這九王爺在休書裏是如何說我的。”
素白的手将一張薄薄的紙從信封裏揪出來,輕輕一抖,便聞見新墨香。
“将軍府葉家之女,葉棠,一不遵禮德教化,心思不軌;二罔顧人倫,不知廉恥;三身心不淨,污九王府清名,令上下蒙羞。今賜休書一封,各自嫁娶,互不相幹。從此,天涯路遠,互不相欠,也,再不相見。”
她跟在他身邊才多少時日,卻早就能一眼認出他的筆跡來。字跡铿锵,一筆一劃皆如淩厲刀鋒。字數不多,的的确确都是他親筆。
葉棠将那透着墨香的紙張小心疊好,重新放回信封裏,封好。
“九王爺好文采,這字嘛,也好看。如此,多謝了。”
呵,若他沒聽錯,她是在謝他。
他眼神一眯,盯着她看。拿到休書,她當真。是如釋重負,毫不留戀難過啊。
她果然,一直都是迫不及待離開他的。
他又開口,“你好歹嫁本王一回,府裏上下,你想帶走什麽,都行。”
葉棠聽了,先是環顧與他生活了這麽久的房間。走水重建,這格局,物件擺放與原來一模一樣。
最後,目光落在妝鏡邊上的那面平底瓷盤上。
盤底焦蓮,黑蓮瓣,紅金邊兒。浴火新生。葉棠有些奇怪,這盤子畫成擺放在那裏已經許久了,按理說,這色早該落了才對。可此時在看,那盤子墨濃色濃,依舊是剛畫成的樣子。
若說紙上也能烽煙起,落筆潑墨即是一場戰事。那這天下,無人能敵他。
眼睛靈動,長睫一閃,她又笑道,“九王府數月,雖然九王爺最後還是嫌棄了葉棠,可承蒙九王爺心性寬和,百般照顧,我怎好要您的東西。倒是九王爺先前給的東西,件件價值不菲,該一樣一樣還了才是。如此,才好互不相欠,再不相見。”
輕一低頭,她将他親手給她戴上的棠花釵摘下來,拿在手裏,捏着金絲柄一轉。
而後遞給他,“九王爺,給。”目光掠過許芳苓,她又看着他笑說,“這東西。終究與我無緣啊。至于我,也注定與九王爺無緣。”
青蔥玉指捏着那金絲棠花釵,維持這姿勢許久了。他眉眼深邃,看不出在想什麽。半晌,才伸手去接。
還未碰到棠花一瓣,她卻手上一松。
棠花落地,粉晶霎時間碎了一地。
葉棠輕一挑眉,搖搖頭,看着地上碎片一臉惋惜。
“九王爺,真不好意思啊,一時沒拿住。九王爺心胸寬廣,該是不怪罪的吧。”
他一時間怔怔看着那朵碎開的棠花,什麽都沒說。
她其實不知道。這朵棠花陪他的時間甚至比她還要久。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宮宴回來,雪野湖上,蔡老頭讓他挑幾樣東西,他什麽都不要,單單要了這柄金絲棠花釵。
“老朽看九王爺天禧當頭,怕是好事将近了。”
他當時拿着那棠花釵一笑,只當是那老頭說笑。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聽見這話,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青碧身影是誰。
後來沒多久,他的确是娶了她。他也未細想,這婚事,究竟是勉強還是如願。
咫尺距離,葉棠又将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似是贊嘆,“九王爺啊,果真是俊朗無雙,世上少有。”
他擡眼,又見她正站在他面前,開始從容解自己的衣裳的小扣子。
也不顧還有許芳苓在,他親手為她調色的衣裙終究被她脫了下來,仔細疊好,又雙手捧了。
雙臂一伸,朝他一遞,“這個。我也不要了,一并還給九王爺吧。省的與九王爺穿一樣的衣裳,難免要污了九王爺清名。”
他依舊看着她,沒接。
“九王爺?”
見他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葉棠不知道事到如今,他還在看什麽。于是只好輕聲喚了他一聲。
已經叫了他一聲,那衣裳仍舊托在她手裏。他還是沒接。眸光一轉,葉棠看着他雪白衣襟上好看的紋樣,又低聲開口。
聲音雖小,可足夠他聽見了。
她說的是,“驚瀾。”
不過兩個字,聲音缱绻溫柔,似乎帶着些嬌嗔無奈。就好像無數個夜晚,她趴在她胸膛上,埋首在他頸窩,輕喚他一聲,輕而易舉就侵入了人心。
他果然有些許反應了,一聽見那兩個字,他便條件反射般想要抱她。
可,她沒有耐心了。
蕭池只見她朝他輕輕一笑,手上一松,那衣裳便從她手上落到了他腳邊。如火如虹的纏枝蓮開了一地。
她身上只餘下了一身雪絲裏衣,剪裁合身,又是貼身的輕薄布料。雪色下,單薄清瘦曲線隐隐可見。
葉棠轉身,地上衣裳她連看也不在看,徑直走到了房間小櫃子前。
那櫃子裏放着一樣東西。她曾經夜夜壓在自己枕下。後來,裹了絨綢,小心放了起來。既然她要走,便要将那東西一起帶走。
蕭池見她踮着腳,捧出一樣東西來。小心翼翼,又喜形于色。
絨綢被她輕輕掀開一角,露出一小節刀柄。
柄上深刻着兩個字,易之。
蕭池就看她站在不遠處,低着頭,白皙手指帶着無限溫柔,輕輕撫過刀柄上的那兩個字。
他當然知道,易之,就是葉修庭。
她果然,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去見他了。
她還不知道,她其實,與葉修庭并無血緣。
許芳苓站在一側,不動聲色悄悄看着九王爺。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他。
一向溫和內斂,清潤微涼的人,這次雖依舊未說什麽,可連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了。
雪衣周圍生了寒意,連許芳苓都知道,他動了怒。這怒意,無須任何多餘說辭,如此顯而易見。
偏偏那個葉棠,天生遲鈍一樣,只顧着低頭看手裏的東西。而後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将東西重新裹好,小心抱進懷裏。
許芳苓頭微微一垂,不遠處桌上放着她今早給他送來的迎春糕。每年歲末這天,她都會親手做些糕點給他送來。
往年,他會嘗一些,然後喊來承譯将剩下的端下去分一分。可今年,他雖然準她入了府,可他連嘗都未嘗。
再看那個葉棠,身上只剩下了一身裏襯,可她也毫不在意,抱緊了懷裏的東西就要出門。
她什麽都不要了,連外衫也不要了,似乎只要有懷裏那個東西就夠了。
步履輕快。三兩步到了門口。腳上傷剛好,擡腿一邁門檻,只覺有些微微疼。她一手抱緊了懷裏的匕首,另一手在門框上撐了一下。
葉棠微微一頓的功夫,許芳苓明顯感受到,身旁那人的強大怒意一下消散了。身形一動,他好像忘記了自己原本要生氣的,竟然只想着去扶她。
到了她身邊,他低頭看她的腳,明明該好得差不多了才對。
還沒碰到她,葉棠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扶着門邊兒輕一回頭,看着站在身邊的人,又是一笑。低聲與他說,“驚瀾,天涯路遠,再也不見。”
她身影那樣輕快啊,初春還未有消息,她一身單薄也不覺得冷,只想着趕緊離開這九王府。
他卻僵在原地許久未動,直到看不見她了,她也未曾回頭。
果然,天涯路遠,她再也不想見他了。
她以為她将他給的所有東西都還了,可有一樣,她戴的時日久了。似乎成了習慣,一時便給忘了。那是纏在她左手腕上的五彩姻緣絲。
許芳苓不知道他要這樣站到什麽時候,悄悄走到他身邊,想提醒他,葉棠已經走了。
“九----”
他眉目一斂,目光落在她腳下。
許芳苓不由後退幾步,他立即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将她踩過的一片粉色碎片撿起來,放進手心裏仔細擦着上面的塵。
那朵棠花被她摔碎了,粉晶四散,只剩下一個金絲柄還完好無損。
許芳苓站在一側,見他撿了一片還不夠,正尋覓着想将所有碎片都找回來。
碎片幾乎找齊了,又見他将葉棠的衣裳從地上拿起來,輕輕拍了拍上面的塵。他手上一頓,那衣裳上似乎還留着她的溫度。
許芳苓看着他将她剛剛穿過的衣裳放在鼻前一嗅,有些不可置信。
他似乎做什麽都理所當然,這動作,本該是輕佻,許芳苓見了只覺得心裏難受。
那只是葉棠的一件衣裳啊,還是穿過的。
可又見這九王爺的确是笑了笑。
只因他發覺,衣裳墨香裏,還摻着她喜歡用的胭脂香。
順手将那衣裳疊好放在床側。就好像,她只是與他耍了小孩子脾氣,過一會兒就會回來一樣。
九王府門口,葉棠一出來,便被人攔住了。
攔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承譯。
承譯一早便得了令,車駕已經準備好,專門在這裏候她。
只不過他沒想到,這九王妃居然會穿成這樣出來。
一身雪絲裏衣堪堪掩着清瘦的身子。明明是嬌嬈的女子,雙手抱着一柄匕首,眼中清明一片。她也不怕冷,寒風打在她身上,雪絲貼在身上,好像經了風霜後,若隐若現的曲線下顯出了铮铮骨。就算她穿成如此,也是芰荷一枝,折不得,辱不得。
承譯覺得,她身上這氣勢,與那人一模一樣,似乎就是從他身上沾來的。
葉棠看了看擋在她面前的承譯,“呵,承譯,你這是什麽意思?”
面前的到底是個女子,微微低頭,承譯不再看她。只說,“九王妃,等您多時了,爺有令,請您跟我走一趟。”
她低頭。手上輕輕摩挲着懷裏匕首上纏着的絲絨。
“跟你走?我憑什麽要跟你走?還有,別叫我什麽九王妃了。”
葉棠說完,繞開承譯。沒走兩步,承譯一個眼神,便有幾人上來将她圍住了。
到底是九王府,他手下的人,訓練有素,只低低擋着她去路,誰也不擡頭看她。
承譯又說,“請九----”
葉棠一瞪他,他忽然不知道該稱呼她什麽。
“請您上車。”
“若我不上呢?”
承譯垂首道,“九王爺有令,若您不肯,我們就只能得罪了。”
幾人将她團團圍着,她寸步難行。葉棠算是看出來,只要她不上車,她今日哪裏也去不了,冷笑一聲,“好,我帶着休書,不怕他找不到我。”
承譯知道,她口中的他,八成是葉家的少将軍。
車駕前,她一腳已經擡起,可又一頓,轉過身來。将承譯一打量。他腰上挂玉佩一枚,上等璞玉精琢,色透水潤,紫色雲紋,表面暈光冬青夏白。
她還記得,和風要她将這東西給承譯時說的話。
“既然要送承譯,就要送最好的。”
“承譯,你要娶誰我不管。可有一件事我要與你說清楚。我給你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和風送的。他其實想親手送你來着,可總怕你不肯要,所以才總是借我的手。若你真的要娶別的女子,便将他送的東西都摘下來吧。就算不還給他,也請你千萬不要戴着他送的東西娶別人。”
承譯聽完。不由伸手摸上了自己腰間的玉佩。
見葉棠上了車,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送九王妃。”
京郊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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