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白墨回國了。
一周前,齊雨潇收到她發的郵件,裏面寫明了航班號和抵達時間。
辦公室裏的空調似乎出了問題,一直轟轟作響。她在一片雜音中怔坐在位子上,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初秋。那時候,她從南京回來,而白墨被公司委派出國。
她從此住進了白墨的房子,上班下班,朝九晚五,像一個最為平凡的小白領。
可每每到了周末,每每想到葉城,齊雨潇又有些恍惚,她的人生,又何止是住進白墨的房子這麽簡單。
齊雨潇依照時間去機場接人。
那天的雨特別大,小區裏倒還好,街面上積水已經快到小腿了。等她一路跋涉到機場的時候,白墨已經在出口等着了。
兩人多年未見,齊雨潇抱着人就不撒手,又是笑又是鬧。
好不容易打車回到家裏,兩個人已經累得人仰馬翻,白墨一邊收東西,一邊聊天跟齊雨潇聊天。
“……主管我們的德國老頭可嚴謹了,做什麽事都要按照他的today list。
“有次我們做Presentation,有個同事住院了沒來,老頭兒非等着人家出院,重新召集所有與會人員開會,又把自己記事本上一周前那天的條目劃掉,才算完!你說誇不誇張?
“……不忙的時候,我就到處玩,去年聖誕在意大利,剛好一個高中同學在那裏定居。她自己開船帶我出海,等到看不見海岸線了,我倆躺在甲板上,一邊喝酒一邊聊讀書那會兒的往事。
“我記得那天天氣特別好,冬天意大利多雨,可那天陽光特別好,萬裏無雲。周圍海天一色,像夢一樣的美。”
齊雨潇心向往之,撐着下巴一臉羨慕:“什麽時候我也能這麽自由就好了。”
“你還小麽,會有機會的。”
“什麽呀,您是得多倚老賣老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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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駭笑不已。
齊雨潇白了她一眼,無意間瞥見她手指上的戒指,愣了下:“你這……?”
白墨倒大大方方地伸左手來,語氣甜膩:“潇潇,我訂婚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白墨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公司急招我回國,前途未蔔。他不放心,非要先訂婚,我們辦了個小儀式,我才回來的。那段時間瑣事太多,就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別生氣啊。到時候我結婚你一定得過來給我當伴娘。”
她的笑容有些勉強,“哦,這樣啊……對方是什麽人?”
“也是華裔。說來也巧,有次下大雪,我碰巧出城拜訪客戶,他車子抛錨了,等了兩個小時才等我一個過路人。後來我回城的時候他車子又壞了,我又救了他,這就認識了。”她講完才發現齊雨潇臉色不對,“你怎麽了?”
“沒事,”齊雨潇木木地勾起嘴角,“就覺得還挺有緣分的,都可以寫小說了。”
白墨抿嘴一笑,又身回去收拾東西,“一輛加長版的林肯唰——地一下停在我面前,從上面下來十七八個黑衣黑褲的彪形大漢夾道相迎。他們老大帶着這麽粗金項鏈金手鏈,指揮手下攔下我,死活要帶我去金店買耳環項鏈手鏈戒指,哦,還有腳鏈。不買不行,不買就打斷狗腿!”她嘆了口氣,“這是我現在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男主出場方式了。”
齊雨潇配合地笑了笑。
原來白墨也會講這樣的笑話。
她看着白墨将箱子裏面的衣物一件一件拿出來,疊好放進櫃子裏。
白墨把空箱子推到床底下,坐到齊雨潇邊上,笑着在她臉上輕輕一拂:“怎麽了這是?我看你不大舒服呢?”
齊雨潇搭上她的手:“我只是驚訝愛情的力量罷了,以前你是人如其名,白紙黑字一樣泾渭分明,渾身都是生人勿擾的氣質。”她感慨地看看白墨,“現在呢,覺得好似整個人都籠罩在玫瑰色的泡泡裏。”
白墨臉色微紅:“是啊。你也知道我脾氣不太好。”
她想了想說:“其實遇見一個人愛我,不難,難得是遇見一個人懂我。”她微笑起來,“張愛玲不是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麽,一個人懂得你,才會真心包容你,諒解你。你明白他的懂得與包容,他的付出也算是有回報,兩個人的天長地久也就還算有指望。”
齊雨潇笑意闌珊,回避白墨的笑靥:“哪有那麽好運氣,真的就有這樣的人在這等着。”
兩個人聊到很晚才睡,只是看着柔聲談笑的白墨,齊雨潇心裏久別重逢的喜悅,籠上了一絲陰霾。
一覺醒來,人還是昏昏沉沉的。
上班的時候齊雨潇也很恍惚的,剛拿了傳真,不知發什麽神,轉身就放進了碎紙機。等她反應過來,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去救也沒用了。
王總監等着要資料,跑來一看,臉色就不好了:“怎麽回事?”
這樣低級的錯誤,她在實習期都沒有犯過,今天也是太不小心了,只能低着頭地道歉:“實在抱歉,總監,我馬上聯系客戶麻煩他們重新傳真一份。”
總監看她臉色不怎麽好,以為她人不舒服,語氣也緩和下來了:“算了,你去做自己的事。”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也只是發呆,無心公事。
渾渾噩噩了過了幾天,齊雨潇終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她與白墨的關系,不會因為葉城而出現變化。遇見一個情投意合的朋友實屬不易,何況她們久別重逢,她自然應該多花點心思在朋友之間。
小周末的時候難得齊雨潇準時下班,她打電話叫白墨出來吃飯。
兩個人好久沒一塊兒吃飯了,她前幾天沒什麽效率,幾乎天天加班,晚飯大都是在辦公司随意解決。本來周末白墨想帶她見個朋友,可她哪裏能去?
她的周末,并不屬于自己。
何況,自從葉城救了她之後,齊雨潇好像也沒辦法用以前的态度應付他了。
她只好跟白墨解釋,“公司周末公司安排了團隊建設的活動,要周日下午才能回來。”
說一句謊言,又圓一句謊言,這樣的感覺讓齊雨潇越來越不安。
***
白墨一時興起,便提議說要回學校去。正是飯點,學校西門外的小街上,各種各樣的小館子裏面都坐滿了人。她們挽着手擠來擠去,去了念書時常去的館子。
兩人等了好一會才有位置,點好菜,白墨幫齊雨潇把筷子擦了擦。齊雨潇看老板不一會就把菜配齊了,故意逗他:“老板,你還認識我不?”
那小店老板,是個三十左右的胖男人,腆着肚子,剃了個光頭。他放下菜,看着齊雨潇,右看看白墨,拍了下腦袋說:“怎麽不認識啊,前天不是才來過麽?我記得呢!”
齊雨潇直樂,點點頭說:“那一會給算便宜點啊!”
“得嘞,沒問題呀!”說着又去招呼客人。
等着鍋裏湯開了之後,白墨一邊倒菜,一邊說:“我都好久沒吃過麻辣燙了。英國什麽吃的也沒有,難受死我了。”
齊雨潇點點頭:“我覺得這家麻辣燙最好吃了!我們公司後面也有家,味道差遠了!”
兩人邊吃邊聊,說起大學的那些事,又談到一些相互都認識的人。那時候吃住都在一塊兒,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知一畢業,就各自天涯了。白墨感嘆自己直逼三十大關,有幾分惆悵:“我怎麽還老覺得自己二十歲剛出頭呢?”
齊雨潇揶揄她:“誰讓你一點長進沒有!”
白墨作勢要去敲她,齊雨潇笑嘻嘻避開,趕快夾了塊肉給人家賠罪。
吃了飯,兩人進了校園散步。操場邊上有男生在打籃球,一進球,旁邊的女生各種較好加油。白墨說:“哎,我好像從來沒那麽天真熱情的時候。”
路上有人提着水三三兩兩地回寝室,齊雨潇打趣她:“你還記得嗎,當時有多少人哭着搶着要給你打水?”
白墨一笑,說:“別提了,不知道打壞我多少熱水瓶。”
齊雨潇哈哈大笑。
“潇潇,”白墨看着她忽然說,“我可能要走了。”
齊雨潇一愣。
“今天我去公司了,之前申請的長期外派已經批下來了。等這次休假結束就要去英國了,大概兩年內都不會回來。”
“怎麽這麽突然?你才回來多久啊,怎麽又要走了呢?”
白墨見她急了,溫柔地抱住她:“傻丫頭,別急了,還早呢。”
齊雨潇沉默片刻,語氣低落下來:“你之前也不告訴我。”
白墨解釋道:“之前還沒定下來,不知道能不能走,所以沒告訴你。別急了,我媽也不知道呢!”
齊雨潇長嘆一口氣,“為了那誰是吧?”她戳着白墨,“夠可以啊你,為了愛情抛家別國!”
“哎呦,快饒了我吧!我錯了!”白墨被她戳得胸痛,只好讨饒。
齊雨潇苦笑:“狗屁愛情真偉大。”白墨笑了捏捏她,她又問,“那你家裏肯放你走啊?”
“所以呀,下個星期,我那狗屁未婚夫來北京,上我們家提親去。然後在一塊去英國。”
齊雨潇沒轍了,強顏歡笑:“要是你媽看不上他,你就傻了。”
白墨掐她:“才不會呢!”
兩人慢慢往外走,學校大門外是條主馬路,一副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景象。
白墨打着轉彎燈,慢慢上路。她瞥了眼齊雨潇,把話題岔開:“潇潇你怎麽不買車啊,每天擠地鐵多遭罪。”
以前有人當司機,去哪兒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後來一個人,她也懶得開,當初興沖沖考來的駕照,不知道被扔在那個抽屜裏生灰。她靠着車窗悶悶地說:“再說吧。”
白墨瞧她那樣,說:“好了嘛,想我可以來英國找我玩兒啊。咱們來個漫游歐洲,像以前那樣。”
齊雨潇搖搖頭,嘆了口氣按下車窗:“我就覺得生活跟以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副駕的車窗一開,晚風就輕輕地吹進車來。夕陽徐徐落下,留一片晚霞在鋼筋玻璃的森林中。路上車來車往,十字路口的信號燈,由黃色跳成紅色。白墨看着前面的黑色轎車越出白線漸行漸遠,緩緩踩下剎車,拉起手剎。
車聲,笛聲,人聲,街上各類繁雜的聲音,湧上她的耳膜,整個世界仿佛都鮮活起來。她注意着信號燈的讀秒,不經意聽到齊雨潇的聲音,似乎帶着一絲飄忽:
“那,你不恨葉城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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