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背叛

第十七章、背叛

似乎是天生的直覺,李泳能夠察覺到張明此刻心中所想,緩緩開口,“你回不去了,不是嗎?我們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蹦跶狠了,大家都得死。或者說,你死,我活……”

赤裸裸威脅的口吻讓張明心裏一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當初決定跟着李泳時究竟是怎樣的想法。

“我知道雲哲全團比較在乎的人沒幾個,李冬還不清楚是不是,但劉陳肯定是一個,他今天第七年了,明年轉三期,”李泳盯着張明,看的他有些滲得慌,“有沒有可能?”

把人心想的太簡單了……張明不禁用懷疑的目光看着李泳,這小子怎麽就能在二十六七的年紀就混上正營的位置?

不就是基地政治部主任的關系嗎?不至于大成這樣吧。還用同樣的方式,他以為自己是誰?要是說軍體素質跟政工能力,李泳自然沒話說,但在為人處事上,還是太嫩了……

怎麽就跟了他呢?張明心裏嘀咕道。

“恐怕不行,劉陳的脾氣絕對不會屈服,無論做什麽……”張明那種疑惑的眼神稍縱即逝,望着李泳,耐心解釋道,“都是從特戰過來的,過命的交情,比不得我們這些……”

張明是真怕李泳做的過猶不及,到時候惹惱了一些不怕事兒的人,大家都不好過,然而看見李泳此刻陰鸷的眼神,又知道這時候必須要拿一個方案出來。

“李冬吧,湖南山村的,家裏條件不是很好,這幾年收成也不好,家裏又有點兒事,他也是第七年了,當兵當的早,準備明年轉三期,家裏在基地的關系又調走了……”張明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有想抽自己一巴掌的感覺,如果他不說這話,李冬轉三期那還是五五之數,他這話一出,如果李冬自己沒做好選擇,那就是死路了。

然而他自己的遭遇,比起李冬來,說是似曾相識,到不若說尤有甚之。雲哲,為什麽你非得跟他作對?張明暗自嘆息一聲。

李泳沉默着,半天沒有說話,手指敲在暗漆色紅木辦公桌上,沉吟半天,才接着問道,“李冬跟雲哲的關系……”

“一個班裏待了至少三年吧,不說比得過劉陳,但團裏其他人,肯定比不過他跟雲哲的關系……”對張明自己來講,他跟雲哲的關系,又何嘗不是這樣?

交情,這玩意兒……真特麽操蛋,張明不由在心裏啐了一口。

李泳光眸一閃,嘴角笑意逐漸泛起,“劉陳大概多久出去一次?”

“應該不久了,他女朋友大概出差快回來了,好像就是明天,前天喝酒的時候說起的,到時候肯定會借我車……”

“他們就沒懷疑過你?”李泳突然覺得心裏一松,很是惬意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竟是調侃起了張明。

“我現在是排裏的負責人,跟你見面很正常,況且,畢竟很多年的老交情了……”張明看着這張嘴臉,厭惡至極。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李泳貼着椅背一用力,直起身子,“好,就這樣吧,到時候通知我。”然後頓了一下才說,“還是那句話,明年我當了參謀長,團裏唯一的五期士官的名額,肯定是你張明的!”

朝着這個座椅上的人敬了個禮,張明轉身離去,臉上嘲諷的表情,豔若海棠,壓過了所謂的愧疚。

有句老話說的對,再鐵的戰友,也是會生鏽的。

這年代,人不為己……可能嗎?

雲哲躺在百十噸的軍用大米上面,好幾個集裝箱從總部分庫幹過來的,摞着足有五六米高。倉庫的天花板上空無一物,接到屋頂處的通風口讓人感覺有些窒息。

接連打了至少三十幾個電話,可諾都沒有接,雲哲心裏竟不知什麽感覺。可諾的父母那邊還沒有應付過來,現在到好,連可諾都出了岔子。

雲哲只有用極度的勞累來疲倦麻木自己的神經,然而一到休息的時間,一大堆煩惱襲來,立刻攪亂了他心裏的思緒。

若非在魏曼家裏碰見了李泳,雲哲是打算立馬請假出去的。在老尚看來,只要工作幹得好,你有事兒,我都給你辦了。

然而畢竟不是周末,團裏面李泳要是盯着他這兒,老尚再怎麽有本事,還是得惹上一些麻煩。

他不比李泳,團政委加基地主任都熟,老尚家裏沒什麽關系,全憑自己幹到這個位置,也是到頭了,升遷無望,就指着這幾年轉業回家呢。

有些事,不開口還是盡量不要開口好。

更何況雲哲确實需要一段時間認真思考一些事情,既然不接電話,那就暫且這樣吧……

雲哲突然感覺部隊真好,給了自己與世隔絕的空間,讓人能夠獨處一隅,遠離那些所謂繁華的喧嚣,與煩惱。

“哲哥,出來嗎?今天蘇蘇出差回來。”電話那頭劉陳的聲音有些興奮,看樣子今晚又會是銷魂之夜,“喂,哲哥……”

“還是算了,有些累……”雲哲知道林蘇那邊已經在聯系可諾,但這時候可諾肯定是不會去的。他自個兒若是去了,當個電燈泡也是不好,索性不去算了。

“怎麽了?”劉陳似乎聽出了雲哲聲音的低落,追問道。

暫時并不想把這些煩心事兒告訴劉陳,等想出個所以然再說吧,雲哲盯着倉庫頂上梁椽,呆了一小會兒,“沒什麽,下次再說吧……”

“嗯,那行!”劉陳利索地挂了電話,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只當是雲哲大姨媽來了,沒甚理會,一心就盼着夜幕悄寂,他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到來。

“可諾,不去嗎?”林蘇回到房間,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小曦呢?”

“不去不去,”可諾擺着腦袋,一臉憤怒,“都不去!”

“雲哲也去诶!”林蘇拿着浴巾搓着濕漉漉的長發,疑惑不解。

“就是他去我才不去的!”可諾差點兒沒沖林蘇吼起來,但聲音的分貝明顯加大了許多,小曦在一旁嘟着嘴,也不敢說話,顯得小心翼翼。

“好吧,懶得管你們兩個……”林蘇嘟囔着,“還真是稀罕,你們竟然會吵架,那小曦?”

“小曦也不去!”可諾想都沒想,直接回絕。

“算嘞,跟我們家劉陳過二人世界去了!”林蘇伸了個懶腰,到房間挑衣服去了。

等到林蘇出門,可諾突然湊到小曦身邊,蹲在她跟前,“小曦,要是可諾媽媽跟爸爸鬧矛盾了,你會怎麽辦?”

小曦一臉茫然,确實也不知怎麽回答,嘟着嘴沒有開口,然後聽見可諾幽怨的自言自語,“唉,他是你爸,你能怎麽辦……”說着回到自己房間,躺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上,大字形,掀過被子,就那麽躺着,一動也不動。

******悱恻纏綿,總說女人到了三十才如狼似虎,然而林蘇給劉陳的感覺,可不止如此。

雖然他的女人不止林蘇一個,昆都裏露水鴛鴦的豔遇也是常有,然而唯有在林蘇身邊,撫摸着她如滑的肌膚,劉陳才會感覺到真正的平靜寧和。

劉陳已經把電話關機,他可不想在這時候被人耽擱了好事,浪再大,雲雨過後,才是風浪不是?然而劉陳想不到的是,此刻的暗礁之下,浪潮真的已經襲來。

李冬一個人坐在工具間,很靜,淩晨一點左右,敏哥已經熟睡。

跟着李泳到辦公室談心,說了很多,前面的虛情假意真正就是所謂的虛與委蛇了,以至于李冬根本不記得自己在跟李泳胡侃什麽。

也許是昆明哪裏夜市的味道好,也可能是哪個常委家裏發生了什麽值得一談的事兒,總而言之,都已經忘了。

然而他卻清楚地記得,他最終妥協并屈服了。

臣服在那樣一個人腳下,卑諾若斯,似乎只有也有夜的靜谧才能夠抹去他心中的苦痛……

“李冬,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不是嗎?”那時李泳的嘴臉在李冬看來厭惡異常,“明年你套改三期的事兒我可以擺平,但我有一個條件,我要你到營部來給我當文書。至于劉陳跟雲哲,我不希望你跟他們接觸過多……跟我混,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不這樣的話,我想大家都不會好過……我沒有任何威脅的意思,只是一點忠告而已。好了,陪我去查查鋪吧,正好轉一圈。”

十二點,他陪着李泳查鋪,劉陳不在……

******劉陳一拳砸在李冬側臉上,很重的一拳,完全沒有留手。他本身就是特戰出身,即便來到A團荒廢多年,力量卻并沒有下降多少,因而這一拳過去,李冬只覺得腦袋一聲轟響,整個人瞬間懵了過去,順着那股力倒在冰涼地面上。

“為什麽?”劉陳嘶吼咆哮着,“他特麽李泳給了你什麽?你特麽這樣出賣老子!”

是啊,所有人都看見李泳帶着李冬,不,确切來講是李冬領着李泳在營裏查鋪。

依着李泳的性格,他并不喜歡查鋪,無論是他想針對的人還是已經投靠他的人,都喜歡在夜裏悄悄翻牆出去。

當是放松也好,說是放縱也罷,李泳知道他的管理需要張弛有度,這裏是後勤單位,不是野戰,也不在基層,要是把一根弦繃得緊了,就容易斷掉。

當然,除非他想讓那根弦斷掉。比如說,昨晚。

一聲巨響砸在地面,李冬晃蕩兩下身體盡力想要撐起身子,卻發現幾次滑手又倒在地面上。

他沒有辯解,沒有說話,背叛,從來不需要解釋。

“文書,文書能讓你幹嘛?大冬,我特麽跟你住了三年……你就真能忍心在我背後捅刀子……”劉陳緊接着又是一腳踢過去,作戰靴狠狠叩在李冬大腿之上,“我劉陳哪點對不起你了?你說!有一點你捅我一刀,老子要是還手,跟你姓!”

又是近乎歇斯底裏的嚎叫,撕心裂肺一般。

幾乎是最要好的戰友,竟然選擇背叛。

“我,哲哥,你,咱仨兒待在一起多久了?”劉陳突然指着門外,“你特麽知道哲哥是被那混帳弄下去的啊!呵呵,現在輪到我了?文書?呵呵,真特麽可笑!”

……

一直到劉陳背着背囊離開,李冬都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知道劉陳翻牆出去,他帶着李泳把劉陳查了出來,能夠辯解嗎?辯解了他怎麽辦?明年他就要轉三期了。

他能退伍嗎?退伍了出去做什麽?他把青春都給了國家,他什麽都不會了……

家裏還欠着債,他拿什麽去還,拿命啊?

下倉庫是劉陳自己找着李泳說的,“既然已經這樣了,我要去倉庫……如果不行,我不怕把事情鬧大,我劉陳光棍一條,什麽都不怕……不過老子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李泳盯着劉陳的眼神是帶着一絲嘲諷的,“行,去倉庫。”

他當然想讓劉陳去倉庫,去告訴雲哲他的哥們兒李冬已經背叛了他。被自己人捅刀子的感覺,一定很有滋味吧……

李泳竟想跟着劉陳下去,看看雲哲臉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不急,一個個來,往後還有一年的時間,慢慢玩兒。

你雲哲窮當兵的一個,還真以為自己是誰了?想着勾搭上魏曼這種級別的美女?

我可不管你從前跟她是不是同學,發沒發生過什麽,現在,你要是敢有半點染指,就別怪我李泳心狠手辣了……

然而雲哲的神色很是平靜,望着劉陳,似乎沒有半點情緒上的波動,“不怪他,”

半晌,雲哲等着劉陳把事情的原委說完,也給了劉陳一點緩沖的時間,才開口說道,“考慮一下卡路的情況,他家裏特殊,而且肯定不是他找着黑鬼,不過是黑鬼想利用他罷了,沒必要生氣,設身處地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兒……”

劉陳呆着愣了半天?

房間裏有些沉默,老尚把他跟雲哲又安排到了一起,都是重體力活兒集中的物資庫,倒也沒浪費他那一身腱子肉。

“他還是不該那樣,哲哥,我們都一樣,但既然當了這個兵,好歹得有點兒自尊……”

“好了,劉陳,不要說什麽自尊了,不是在山鷹……”雲哲站了起來,“生活,懂不?快點兒收拾一下,準備幹活兒去了,今天還有一百五十噸的大米呢……”

雲哲淡淡一笑,出了門,只留下劉陳一人,沉默坐在床上。

多年以後劉陳跟李冬提起這事兒,那時李冬的眼眶是哽紅的,也只有這樣的兄弟,才會真正明白他那時的一切。

忠誠還是背叛,不過是茍延殘喘的選擇罷了,是對是錯,本來就沒有一定的依據。

只不過為了活着,僅此而已。

只是沒想到的是,劉陳才下倉庫的第二天,汪小敏那小子跟着營裏打了個申請,也是找了一些關系,又回到了劉陳蹂躏的爪牙之下。

這小子,當真還是有幾分骨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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