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福大命大
“你怎麽樣?”元容松了手中的武器,大刀明晃晃的立在屍體身上,鮮血沿着刀背回流。
“如你所見,還活着。”顧子期擡擡胳膊,血滴在髒兮兮色的地面上,蔓延開來,滲到泥土的深處,屋外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入眼的唯有熊熊的火龍,竄天咆哮,吞噬着不遠處的房屋,照的院內恍若白晝,門口的巨石巍然不動,空氣中散發着肉類烤焦的氣息。
元容一瞬不瞬的透過顧子期看向外面,不久前還生龍活虎的生命,一夜間便全部葬身火海,她記得,寨子裏還有幾個被劫來的尋常姑娘。
這不僅僅是自救,更是一場無差別的屠殺。
眼前的場景太過震撼,元容驚得合不攏嘴,記憶中那個有些任性的少年郎,唯有親眼見了,才确信他骨子裏就是個充滿算計的男人。在他闖進來前,把一切得失都算的清清楚楚,先放火,後救她。
被扯破的衣裳還垮垮的罩在身上,露出半個圓潤的肩膀,顧子期從元容的眼裏看到了震驚、疑惑、還有點點的懼怕,胸前的紅線落在胸前,顧子期沒待元容回神,就勾手把紅線拽了出來,另一頭,是塊小小的玉佩,玉體摩挲的光滑,顯然是長久佩戴所致。
“你還帶着?”白玉落在掌心,越發的溫潤,顧子期有些恍惚,這佩是母親死前托人遞來的物件,說願他有朝一日可以送給自己心儀的女子,那時他年歲尚小,對于大人間的恩怨并不明了,只知道自己的人生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些原本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瞬間遠去,他有了新的身份,陌生的身世,跟着管家遠遠地離開故土,直到在那個秋日應陽遇見姜家的人。
相遇在初秋,而他第一次見姜承疇,卻是在桃花盛開的三月,那個男人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他,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複雜,事後何管家千叮咛萬囑咐他不要亂跑,才又與姜承疇絮絮叨叨的聊了許多他聽不懂的東西。廳堂內很無聊,他只好無趣的吃點心,等點心吃完,才趁着大人們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去。姜府的宅子不算大,起碼比其他當年住的地方差遠了,就在他毫無目的的四處打轉時,第一次看見元容,她小小一只,穿着粉嫩的衣裙,小臉白生生的透着紅,像顆小桃子。不久後,她似乎也看到了他,吓了一大跳。
人生若只如初見,不如不見。顧子期覺得,如果當時他聽了何管家的話,沒有亂跑,沒有遇見姜元容就好了。
後來他離開,元容搶了他視若珍寶的玉佩,小模樣何其嬌蠻,要是知道那根本不是在道士求得,而是母親的遺物她說什麽也不會據為己有吧。顧子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沒有要回來,這塊玉就像是包着火種的紙張,藏着他的秘密,姜家的秘密。這是他給元容的定情物,也是一道催命符,更是懸在姜家頭上的一把刀。元容大婚的時候,他遠在蜀國,他記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圓,當時他就想,只要趙衷碰她只要趙衷看見,哪怕真如姜承疇所說元容長了張先皇後的臉,那個男人也不會留她多活片刻,留姜家多活片刻。
偏偏世上總有那麽多的陰差陽錯,如今元容落到這個境地,這物件反倒無用了。真不知是不是該說她福大命大。
“帶慣了,你若想要便收回去吧。”說着元容就要伸手去拉,結果被顧子期擋住。
“算了,既然已送與你便是你的。”顧子期收回手,元容連忙扶他起來,剛碰到他就有些皺眉,顧子期的身子燙的有些不太正常,可是火勢越來越大,這裏顯然不便久留,而那人卻仿若不知,徑自開口,“到時候沒錢了,你還能換點銀子。”
她也是這麽想的,元容心裏念叨着,終是沒敢出聲,這句話他說得她說不得。
元容在寨子後邊尋了輛破舊的馬車,馬匹的毛發幹枯,甚至有些地方早已缺了皮毛,比起山匪們打劫騎的馬差遠了,可是那些高頭大馬元容又不敢用,她力氣小,顧子期又傷着,估摸着駕馭不了,想想還是這匹老馬更合适。
馬蹄聲噠噠的敲響着林間的小路,元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握的穩缰繩,可以熟練地指揮方向,風雲寨的火沒有蔓延,這多虧了下午的那場瓢潑大雨,山嶺間濕漉漉一片,直到走了一個時辰,才尋到一塊平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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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馬車中的男人早已陷入了昏迷,元容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異常,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液浸濕,黏在皮膚上。元容不停地在他身上摸着,這種時候要是沒帶火折子,病情加重,她估摸着顧子期兩三個月怕是都到不了蜀國了。
這麽想着,元容摸向顧子期腰間的手忽然停下,如果這時候她把顧子期扔下跑了,他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抓不到她了吧。她現在有馬車,有銀錢,只要再過上幾個時辰,就可以到達不遠處的鎮子。
只是……姜元容垂下眼,面前的男人嘴唇泛青,就像從血泊裏爬出來,再不濟,他也沒在關鍵時刻丢下自己不是?
做人得有良心,不能恩将仇報。
逃走的念頭剛升起,就被理智打了回去,姜元容好不容易摸到火折子,無奈沒有幹柴,只好又把馬車上的幾個矮摔開燒了。等一切準備妥當,才開始關注起顧子期來,邊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邊碎碎念,“你來來回回的算計我,最後還不是要靠我救?若不是看在你風雲寨裏不曾棄我的份上,我早丢下你一個人逃生去了。”
衣服下面是皮肉外翻的傷口,血液早已凝固,衣服緊緊粘在傷口上,每撕開一處,傷口都會再度破裂,偶爾顧子期也會閉着眼睛悶哼兩聲,可見真的是疼極了,元容只得越發的小心。
這一晚,顧子期不停地咳嗽,身體偶爾還會抽搐,身上的熱度卻是怎麽也降不下來,元容只好扯了塊他衣袍上的布料,來來回回的去小水坑裏取水給他擦身子,直到天快亮了,顧子期才安靜下來,元容一宿沒睡,捶肩望着泛白的天空,盤算着等到了鎮上再給他尋個大夫抓上幾副藥,等他養病的時候,她再跑也不遲。
‘咕嚕——’
肚子發出響聲,元容這才記起來,她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起身拍拍裙子,又看了眼睡得昏沉的顧子期,他都這副模樣了,靠人還是不如靠己,與其挨餓不如先去找些果子墊墊肚子。
刺啦——元容看着自己的衣裳糾結了半響,最後還是去撕了顧子期的袍腳,把布料撕成一條一條的,每走段路便在樹上系個布條,防止迷失在山林之間。約麽走了近兩裏路,才在地下找到幾枚幹癟癟的果子,元容順着果子落下來的地方望去,高高的樹枝頂端紅壓壓一簇簇,她使勁的推了推,大樹參天,紋絲不動,才認命的撿了掉在地上的兜在裙擺裏沿着來時的記號原路回去。
雨後的山林,空氣清新,元容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見不知名的野花總要采上幾朵,又湊着溪水绾在發間,左照照右瞧瞧,直到肚子又響了幾聲,才起身回去。等元容人到的時候,顧子期早已清醒,半靠在馬車旁假寐,聽見她的腳步才睜開眼睛。
即便衣袍缺了大塊,模樣有些滑稽,卻依舊老神在在的端着個公子模樣,反倒襯得她好像個伺候丫鬟似的。
“你也不怕我跑了。”元容想着,跨大步走到顧子期面前,拿鼻孔對着他,接着從懷裏挑了幾個小點的果子丢到他懷裏,“吃吧。”
言罷也不看他,往旁邊移了兩步,才盤腿坐下,拿着果子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塞到口中,果子入口酸澀,吃的元容直皺眉。
好在留下的都是大點的,顧子期的應該更難吃才對。元容想着,拿眼角偷偷瞟了眼旁邊,只見顧子期單手握微青的果子,吃的一臉平靜。
“挺甜的。”許是感受到了元容的目光,顧子期扭頭沖她笑道,“辛苦容兒了。”
甜?甜嗎?元容見顧子期不像作假,原本有些舒暢的心又郁悶了,又想到這本來就是自己采來的,自己理所當然要先選擇。
一顆大點的果子落在眼前,元容又從男人懷裏把原本給他的小果子奪了回來。
顧子期嘴角不動聲色的一笑,瞬間又消失無蹤。
“騙子!”元容就着小果子咬了一大口,苦味瞬間布滿口腔,慌忙吐出來,拿袖口擦着嘴巴,看顧子期的眼神也多了絲惱怒。
“我覺得還行啊。”順手丢了方才吃了一半的,顧子期拿起元容剛換給他的,咬了口,“是挺甜的。”
如果你吃的全是苦。
作者有話要說: 單身狗從不發糖~~這是我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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