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各生歡喜

這段日子她和顧子期住在木蘭鎮的一家尋常客棧裏,付賬的銀子是顧子期來的路上‘不小心’順手牽羊得來的,白花花的幾塊銀疙瘩中還埋着幾顆金豆子,顧子期是個慣會享受的,如今手頭得了錢,自然就不願意受委屈,尋了間看得過去的客棧暫時住了下來,順帶着養病。有錢能使鬼推磨,元容不知是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還是其他,顧子期付了客棧三倍的銀子,單挑了個小厮負責給他去醫館抓藥,至于元容,被他看的死死的,幾乎尋不到逃跑的機會。

幸好顧子期這場病來得快去的也快,沒幾日就好得差不多,可以去樓下吃東西,無需小二端上來,元容也終于可以出來透透氣。

這日,倆人如往常般在店內吃東西,清炒蕨菜,辣炒肉片,又要了幾個饅頭,元容抱着饅頭正小口小口的啃着,就耳尖的聽到隔桌兩名游商再聊天。

“聽說軍裏進了奸細,賀将軍怕是不行了。”游商嚼着花生米,又飲了口酒,繼續,“烽火狼煙的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還讓不讓百姓活了。”

南陽賀家,是趙衷的母族。

元容支着耳朵,自從趙涉在順州起兵,賀将軍第一時間就被趙衷派去西梅河岸,那裏易守難攻,趙涉想盡了辦法都沒奪下來,若是主帥被殺,軍心多半要散的。元容心裏盤算着,即便她很少聽趙衷與她講朝堂上的事,經過這麽久她心裏也明白,那高高在上的廟堂,獨立于懸崖之巅,搖搖欲墜。裏面關系更是錯綜複雜,一邊是視若虎狼姻親盤根錯節的王爺,一邊是個病弱無妻族可靠的帝王,想也知道朝廷內會亂成什麽樣子,趙衷怕是根本就無多少人可用。

現下西梅河岸一亂,不出意外趙衷會立刻起身回中都才對。執筷的手頓住,元容猛然擡頭看向同樣聽消息的顧子期,就見他沖她一挑眉,夾了塊肉放在她面前的碗碟中,“你回不去了。”

趙衷一離開回廊,她就徹底回不去了。中都盤查一向嚴苛,以她的身份根本無法入中都城,別說入城,光是能不能活着過回廊都是個問題,她的存在本身就太敏感。

啪——

筷子被狠狠地拍在桌面上,震得元容手心微紅,也駭了周圍的人一跳,她忍了又忍才沒發作,只甩袖離開,三步兩步上了樓。

徒留下顧子期,依舊吃相斯文。

木蘭鎮短短幾日,元容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梅河岸的消息成了壓垮她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事後跟着顧子期多半有些認命,雖然她一直不清楚顧子期為何非要帶上她,他一個人走,要容易許多。

路越走越遠,距離蜀國也越來越近,元容常常回首眺望,望着一望無垠的大地,卻又不知道該尋些什麽。

元容徹底安靜了下來,相朵被烈陽烤幹了的花骨朵,不再跟顧子期鬥嘴,被他說得狠了就離他遠遠地,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顯然,顧子期不這麽想,身邊的女子畢竟是他真真切切喜歡過的,這麽些年,他自認為把倆人間的一切都塵封在過去,無論是之後在皇宮內再見,還是事後默許趙涉殺她,他都可以冷靜對待。他有着自己的使命,他不能讓元容成為他的絆腳石。

可事實就是這麽可笑,當那個女子再度出現在身邊,用着熟悉的語氣,周身都是他熟悉的味道,那些沉睡在內心深處記憶蠢蠢欲動,開始蘇醒。

在外人看來,他與元容的身份隔着鴻溝,商人再富有,也攀不上官宦人家,何況是名門貴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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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秘密他知道,姜承疇知道,姜老太爺亦知道,但元容不知,世人不知。

那時候的元容,嬌嬌小小,就像認準了他,任憑姜夫人怎麽勸怎麽罰都不回頭。

“嫁給我,可就不是官娘子了。”顧子期記得那年那晚的風很涼,懷裏的身子很軟,那是他第一次抱她。

“不在乎的。”說着一只小手滑到他的脖頸,猛然一拽,線斷裂的聲音,一枚小小的玉佩就這麽被元容攥到了手心,她看着他,眼裏流光溢彩,卻問的異常認真,“你會不會娶我?”

“會。”顧子期鬼使神差的點頭,述說着他根本無法做到的承諾,“等我回來就娶你。”

當年,又是當年。

顧子期閉眼,再往前就是平津了,過了平津就是蜀國的土地,他中途讓捎了信回去,只要入了蜀地,他便可以放開拳腳,不用這麽畏首畏尾。

而元容,不能入蜀。顧子期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帶這麽個麻煩,他與顯後之間還有一場博弈。

“要分開了嗎?”元容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沒有了珠寶的點綴,少了華貴多了點清秀。她伫立在風中,陽光投映在她的身上,蕩起一層金邊,柔軟溫和。

過了平津他就不用躲再趙衷追查的兵馬,也不用再擔心顯後在半道上給他使絆子。馬蹄聲噠噠的敲擊着地面,元容看着不遠處灰白色的城牆,黑色的大旗鑲着金邊,迎風飒飒。

元容話音将落,缰繩便被顧子期狠狠地握住拉起,馬兒嘶鳴過後,安靜下來,垂着頭吃草。

“終須一別,下車吧。”顧子期目視前方,沒有看元容。

“好。”元容毫無遲疑的應下,拎起裙擺跳下了馬車,她就知道,顧子期還是會抛下她的。

許是元容應的太快,顧子期扭頭,表情有些麻木,他掏了掏袖口,從裏面摸出一小袋銀子,握在手心沉甸甸的。

他坐在馬車上元容立在馬車下,就這麽高高在上的俯視着她,眼神剛對上,元容就快速的移開,想了想,才伸手從顧子期手裏拿了裝滿銀子的荷包,這應該是給她的。

她睫毛扇動,臉盤如玉不施粉黛,幹幹淨淨地模樣似他離開那日,風暖的醉人,她輕輕揮着手,盼着他早日歸來。

然後,他再也沒有回去。

顧子期看着元容不留痕跡的掂掂荷包,繼而收入懷中轉身離開,片語未留。

“駕——”馬蹄聲響起,漸漸遠去。

元容把錢袋子又往裏收了收,沿着馬車來時的壓痕往回走,吸吸鼻子,元容擡頭望着天空,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不停的給自己鼓勁,好不容易都活過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容兒。”腳步聲和男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下一秒她就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顧子期的身影籠罩着她,臉頰貼着她的發絲,麻煩也罷,不安也好,感性戰勝理智,這次沒有人攔着他,他便無法放她一個人離開,“你要不要跟我走。”

要是沒有這幾年的經歷,元容早就不管不顧的應下了,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孤身一人更讓人害怕的?就像快要淹死的人,哪怕是給一根稻草,也會死命的抓住。

可是這根稻草,她不敢抓。她寧願立刻絕望,也不要在握住希望後承受更大的絕望。稻草無法救人,而顧子期也給不了她木舟。

“走,走去哪?”元容沒回頭,“我怎麽跟你走?我以什麽身份跟你走?我曾是南晉的皇後,蜀國可會容我?便是改了身份跟着你,平林公主可會容我?還有那位林家小姐,如此機敏聰慧,你不還是把她放在南晉,平林公主怕是根本就不知世上有這麽個人罷。可你卻說帶我走,你心裏該明白的,我去蜀國只有死路一條,到時你真的能抛開一切護我周全麽?”

身後的人沒有回話,只有急促的呼吸聲。

“你會放棄我的,就像當年一樣。”從小到大,都是她一味的癡纏,“你向韓夫子求教史經,我在書院門口等了你一個時辰;你參加王公子家的詩會,讓我自己去放了孔明燈;你曾說要和我去踏青,結果因着着書記錯了日子;哪怕你說要娶我,結果一走就沒有回來,我日日夜夜的盼,盼來的就是你娶了別人的消息。”

“容兒。”

“我在你心裏,從來就不是第一位。”元容擡手捂住眼睛,許久才松開,她帶着濃重的鼻音,掙開顧子期的懷抱,“你答應我的,要讓我父母兄長安全。伺候咱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每一次都是元容目送顧子期離開,可這次她不想再送他了。

顧子期看着元容的背影,瘦小卻挺拔,就像一根堅韌的青竹,努力地把自己僞裝成菟絲花依附在大樹下,當大樹沒了,她才變成原本的樣子。

“你只要回頭,我便帶你走,護你周全。”顧子期心裏默默念着。

然而這一次,元容未曾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你特麽默念啥,你說啊!你不說誰知道!!抓狂中……

衆人:所以,你為什麽不這麽寫!!(抽打!!)

某桃:為了故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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