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比起白錦繡,白成山的驚詫,可就不止一點了。
廣州府因其特殊的開放地理和随之而來的社會風氣,要求剃發的呼聲日漸高漲,但多來自于知識分子階層,在大街之上,還真看不到敢公然去發上街的男子。即便是清廷恨之入骨的所謂“去發匪黨”,進入廣州的時候,為掩人耳目,也都戴辮掩飾。
顧景鴻曾留洋,擁護去發不奇怪。白成山什麽人沒見過,更不用說去了發的人。但顧景鴻是總督府的公子,這就有些驚世駭俗了。
白成山的視線落在了他的頭上,凝定了片刻,方道:“你這樣,制臺也無話說?”
“家父曾多次厲叱責罰,令侄兒蓄辮,侄兒不聽從,家父無可奈何,只能作罷。”
白成山神色已然恢複,微微颔首:“你在我面前脫帽,又是何用意?”
顧景鴻上前一步。
“伯父,您見多識廣,對當今态勢,必了然于心。我對往後,早就有所準備……”
他頓了一下,目光顯得愈發炯炯。
“伯父您是高人,有些話不必侄兒說,伯父自然能夠明白。之所以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向伯父袒露心跡,只為一事,那就是向伯父表明侄兒對錦繡的心跡。請伯父放心,我會令錦繡富貴長久,一生無虞!”
铿锵有力的聲音停下,書房裏也随之靜了下來,靜得仿佛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
白錦繡屏住呼吸,緊張地盯着自己父親那一動不動的背影。
半晌過去,就在她憋得快要透不出氣時,白成山的背影終于動了一下。
“賢侄坦誠以待,老朽甚是感動。但這是關系兩家的大事,來得有些突然,容我再考慮些天,等制臺大人回了,我再予以回複,如何?”
顧景鴻目現微微失望之色,但很快露出笑容。
“多謝伯父肯給侄兒這個機會。伯父您盡管慢慢考慮,侄兒靜候佳音。侄兒不打擾伯父,先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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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中的帽戴了回去,正了正,向白成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轉身出了書房。
德式牛皮軍靴的靴底踏着磚面發出的響亮的腳步之聲,漸漸遠去。
白成山從太師椅裏起身,慢慢地踱到窗戶前,雙手背後,對着外頭的庭院,出起了神。
白錦繡心情有點亂,腦子一熱,恨不得立刻沖出去向父親表明自己的想法,她不願意嫁,但臨沖出去前的一刻,又硬生生地打住了。
顧景鴻剛才那一番剖白對自己父親的影響,其實不可小觑。
百年前那些曾和白家一道風光無兩的十三行老商號們早已沒落,唯獨白家延續,到了父親的手上,更是發揚光大。長久以來,父親做事,考慮的時候,絕對不僅僅只限于商,必定方方面面。
她雖然是個閑人,但對現在外面的形勢也不是完全懵懂不知。顧景鴻的背景,加上他那一番話的分量,絕對不輕。和明倫求親不一樣,自己這樣貿然沖出來反對,只怕父親未必會聽。
她還是先好好想想,該怎麽開口,才能最大可能地讓父親接受自己的想法。
……
晚飯她再次借乏,沒有出去同吃。白鏡堂關心妹妹,飯後,和客人閑話幾句,散了,想去看下妹妹,被妻子叫住。
“繡繡這兩天是怎麽了,都不吃晚飯?是不是不舒服?要麽你去看看。”
“她沒事,你放心。等下我也會叫人給她送吃的去。”張琬琰将丈夫拉進屋裏。
“我跟你說,要是爹問起你,把小姑嫁進顧家怎麽樣,你怎麽說?”
白鏡堂看着妻子:“顧公子?沒頭沒腦的,你什麽意思?”
“顧公子喜歡你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吧?我要是沒猜錯,他這回過來,除了拜壽,也是要提親的。”
白鏡堂立刻想起前些天在廣州府自己找替妹妹開車的人時,顧景鴻來見自己詢問妹妹歸期被自己給推過去了的事,沉默了下來。
“我跟你說,顧公子是個做大事的人。如今的形勢,你在外頭跑,比我更清楚,朝廷是秋後的蚱蜢,我看是沒多少活頭了。繡繡嫁給他,日後萬一變了天,咱們白家就有了靠山。要是不變,一直這麽下去,和堂堂的總督府做親,咱白家也不吃虧。這麽好的事,為什麽不做?何況顧公子哪條配不上咱們繡繡?簡直就是天造地設。”
白鏡堂微微皺眉:“這個顧公子,自然是個能人。但他想娶繡繡,恐怕也不只是喜歡我妹妹那麽簡單。”
張琬琰道:“這有什麽關系?做大事哪有不要錢的。如今的廣州府新軍,不也靠咱們白家維持嗎?都是出錢,資助新軍和資助顧公子有什麽區別?比起推不過親戚的面,真金白銀一坨坨地打水漂,還不如幫顧公子!”
“我真的是為了咱們白家的日後長遠考慮。最最要緊的,顧公子對咱們繡繡是真心的。知道繡繡思想新,他都這個年紀了,這樣的家世,身邊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硬是等了繡繡這麽多年。你說,一般的男人,誰能做到?”
白鏡堂沉吟了下。
“繡繡要是自己願意,自然兩全其美,我有什麽不同意的?但她要是不願意,我也沒辦法。就跟你說的一樣,做什麽事不要錢,真出大事變天,憑爹的商脈和名望,任憑誰上來,敢不敬他三分,也不是非要靠顧家不可。”
張琬琰急了:“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樣嗎?亂世上來的哪有善茬,哪個不是吃人的虎狼?與其日後小心經營,處處提防,還不如早早鋪好後路。是自己人的話,方便不用說,日後咱們白家有靠,也只會愈發興盛……”
“少爺,老爺叫你去趟書房!”
夫婦正說着,門外傳來下人的傳喚聲。
“行了行了!我妹妹的婚事,你不用插手!你也不許給我撺掇!我爹自己會有考慮的!”
白鏡堂斥了一聲,轉身出屋,匆匆來到書房,進去關門道:“爹,找我什麽事?”
白成山把白天顧景鴻求親且向自己表明去發的事說了一遍。
白鏡堂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聽到顧景鴻去發,還是十分震驚:“連他竟也……”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
“求親之事,你怎麽看?”
白鏡堂頓時想起剛才妻子向自己說的那些話。
雖然不是很愛聽,但平心而論,不得不承認,有些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爹問了,那兒子就說了。如今形勢,除了舅舅那邊,咱們白家最好也早些給自己再另鋪條路。未雨綢缪,這還是爹你從前教導我的。”
他遲疑了下。
“倘若繡繡也願意的話,顧公子看着,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說完,望向自己的父親。
白成山沉默了片刻,拂了拂手,示意他下去。
白錦繡在走廊的拐角處,看着兄長從書房裏出來離去,定了定神,端着一盞吃食來到門口,叩門而入。
兒子出去後,白成山正鎖眉出神,見女兒跟着來了,臉上露出笑容:“晚飯又不見你影子。不舒服還是怎麽了?吃了沒?”
“女兒很好,剛才也吃了。”
白錦繡笑眯眯地把手中的甜盅放到了父親的面前。
“爹,上次的鲫魚湯,爹你嫌棄,女兒下午就改做了這碗姜撞奶。我記得小時候我娘還在的時候,她常做這個,爹你很喜歡吃的。我特意請教王媽,做了一個下午呢。爹你嘗嘗看。”
白成山接過她遞來的調羹,舀一勺,吃了一口。
“爹,怎麽樣?”
對着笑容甜蜜用期待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兒,白成山笑容滿面。
“好,好。有你母親當年的味道。”他誇。
“爹喜歡就好。爹你慢慢吃。”
白錦繡裝作随意地在父親的書房裏閑逛,最後停在挂于書架一角的一面烏木老算盤前,伸手拿了下來,指撥了撥算盤珠子,珠子相撞,發出一串悅耳的聲音。
白成山轉頭,見女兒低頭玩算盤,說:“出去這麽多年了,以前小的時候爹教你的算盤,全都丢了吧?”
白錦繡抓起算盤晃了晃,回頭嫣然一笑:“爹,不但沒丢,比以前更好了。閉着眼睛我也能打。”
白成山有點不信:“真的?”
“自然!不信爹你出題考我!”
她把算盤放在桌上,搬了張椅子坐下,拿出帕子。
“我幹脆蒙住眼睛,省得爹你說我偷看!”
白成山被勾出了興趣:“好,那爹就考考你。”
白錦繡要蒙眼睛的時候,忽然又停住:“爹,要是女兒贏了,爹是不是要獎賞女兒什麽呀?”
“行行,你要什麽就說,什麽都可以!”
“爹你自己說的,等下可不能耍賴!”
白成山撫須笑道:“爹什麽時候對你言而無信過?”
白錦繡這才蒙上眼睛,雙手停在算盤上:“爹你出吧。”
白成山起先出的都是很簡單的小位數加減,發現女兒珠心算的盲打竟然真的運算如飛,來了興致,越出越難,見還是難不倒她,最後出了道複雜的四則運算。
雨點般密集而清脆的算盤珠子的相撞聲中,白錦繡的十個纖纖手指在算盤上靈巧而飛快地不停撥動着算珠。白成山出完題目沒片刻,算珠聲停,白錦繡解了手帕,報出最後的得數。
白成山自己複算了一遍,撥上最後一顆珠子,他擡頭,看着女兒。
“怎麽樣?女兒沒說大話吧?”白錦繡歪着腦袋,笑眯眯地問。
這一刻,白成山的心裏,除了欣喜,更多的還是驕傲。
他的女兒,從小坐在他膝上看他打算盤對賬,耳濡目染,對生意上的事,自然不會陌生。白成山對一雙兒女一視同仁,原本還打算培養女兒也接自己的班。但她後來學國畫,學着學着,興趣轉到了西洋繪畫上,雖然感到惋惜,也只能成全了,又一去幾年,本以為女兒早把算盤活給丢光了,沒想到非但沒有,反而比從前越發熟練。
這樣的程度,平常沒有練習的話,根本不可能達到。
“你不是學畫嗎?怎麽還不忘練算盤?”白成山問女兒。
“爹,練算盤除了能讓手指靈活,有助我更準确地表現線條,我在國外的時候,經常想爹,想你了,也會拿出算盤打。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晚上的這一出溫情回憶,自然是白錦繡在設套,讓父親鑽。但這話,也确實是實情。
白成山的心裏湧出一陣感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頓了一頓,慈愛地道:“你剛才不是說要爹給你獎賞嗎?你要什麽?”
終于到了這一步。
白錦繡心一陣跳,穩了穩神,看着父親的神色,小聲說道:“爹,顧家求親的事,女兒知道了。女兒不喜歡顧公子,想求爹,不要答應這門親事。”
她說完,屏住呼吸看着父親。
白成山一愣。
“爹,我真的不想嫁給他!”
她又用着重的語氣強調一遍。
白成山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
他久久沒有回答。
“爹!你耍賴!”
白錦繡一把推開算盤,騰地站了起來,扭身朝外而去。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父親說:“繡繡,這事爹還沒有答應。事關重大,爹會慎重考慮的。你也不要意氣用事。”
白錦繡回頭,見父親還穩穩地坐在那張太師椅上,燭火在他的眼底跳躍,映出兩點她仿佛有些陌生的光芒。
她眼眶一紅,咬了咬唇,推門而出。
這個晚上,躺在床上的白錦繡除了懊喪和郁悶,剩下的,全是逼得人要透不出氣的強烈的不妙之感。
父親在考慮什麽,她能猜到。
情勢逼人。這場聯姻的分量,連父親也沒法完全不在意。
倘若她是個恪守傳統的無私女兒,她應當為了家族利益而聽從一切的安排。
可惜她不是。
她不信自己不嫁顧景鴻,白家從此就要一蹶不振。
她一把掀開帳子,從床上一骨碌地爬了下去。
她已經做了決定。等明天過完父親的六十大壽,找個機會,她就離開。
雖然非常不想這樣做,但她別無選擇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整理畫稿的時候,看到自畫像,手停住了。
她對着畫像中那個在燈火下顯出滿身柔膩溫潤皮膚的美麗女孩子,出神了片刻,忽然,又從那疊畫的最下面,抽出了另張還沒畫完的稿,盯着,她的腦海裏,漸漸形成了一個念頭。
與其再次離家出逃,不如再賭一把。
她頓時變得興奮了起來,挑亮燈火,抓了筆,坐下去閉目回想了片刻,睜眼,聚精會神地開始畫,連夜補完了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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