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傍晚時分, 聶載沉到了雲鎮。
雲鎮地方不大, 但水陸兩通,是去往廣州的便利之途,每天都有許多行走于兩廣以及雲貴之間的商旅和載着貨物的車隊從這裏經過, 十分熱鬧。行旅多了, 鎮上自然也到處開着供人停腳過夜的大大小小的旅館。
晚上在這裏過一夜,明早繼續上路, 趕得緊些的話, 明晚就能回到廣州了。
聶載沉對住的地方沒什麽講究, 入鎮後沒多遠,在輪船埠頭的附近看見有間小旅館,門面還算幹淨,就住了進去。
旅館夥計名叫阿三, 起先頗是熱情, 搶着替聶載沉提箱子, 聶載沉進房間後,他又很快送來茶水——這種地方,供應的自然是浮了幾片碎茗的粗茶, 但阿三态度卻很殷勤, 倒茶之前, 甚至不惜撩起自己衣服的襟角先替客人擦一番杯底。随後一邊倒, 一邊朝客人神秘地眨了眨眼,用壓低的充滿誘惑的聲音說:“軍爺,晚上得閑, 要不要耍一耍?包靓還聽話的細路女,不貴,只要這個價——”
他朝聶載沉伸出一根手指,表示一枚銀元。
聶載沉搖頭,摸了兩個銅子充當他替自己引路送茶的感謝費,然後讓他出去。
阿三不甘心,說可以先看,看中了再耍,見他不為所動,又将價錢逐漸落到八角,七角,最後五個角子,客人卻依舊沒有半分有興趣的意思表露,再降下去,自己就沒油水可分了,方知今天是跟錯了人——原本他見這新入住的客人年輕體健,肩寬背直,腰窄腿長,走路步伐矯健,還是個新軍官的樣子,按照他閱人無數的可靠經驗,絕對會比普通男子更加精力過剩,滿以為今夜可以從中穿針引線,做一單額外的生意,自己從中分得些好處,沒想到對方原來是只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的,未免掃興,頓時失了服務的興趣,态度就冷了下去,接過兩只銅子,敷衍地躬了個身,很快就走了。
打發走了在旁聒噪個不停的旅館夥計,聶載沉放下東西,出去到對面一間面鋪胡亂吃了碗面充當晚飯,再次回到這個狹窄的房間裏,天已是暗了下去。
他無心四處走動,脫了外衣挂在牆上,洗漱了下,人就躺了下去,閉上眼睛準備休息。誰知躺下去沒片刻,隔壁房間就傳來一陣夫婦罵架的動靜。因為隔房間的是層薄薄的板壁,所以聽得清清楚楚。仿佛是做丈夫的罵妻子不守婦道給自己戴了頂綠油油的帽子,妻子不認,反罵丈夫沒用,錢賺不到兩個,出來也只能讓她住這種一晚上四個角子的破地方,還整日疑神疑鬼。兩人起先只是口舌互罵,漸漸升級為動手,一陣稀裏嘩啦,仿佛物件被掃落在地,繼而又是女人哭泣怒罵的聲音,一直鬧個不停。
聶載沉實在沒法再忍耐下去,從身下那張床腳有些晃動的床上翻身坐了起來,打算先出去,片刻後再回。想必到了那會兒,隔壁的夫婦應當已經罵架完畢,自己也就能夠得以休息了。
他走出旅館,沿着河邊的道路漫無目的地踱了大約一裏地的光景,最後來到埠頭旁,随意停下腳步,看着埠頭上忙忙碌碌的人。他的邊上有條船,船主似乎搬家而至,不斷有人從船上擡着大大小小的家什物件上岸,穿梭不停。片刻之後,兩個在埠頭上賣苦力的腳夫一前一後,擡着一只巨大的看起來十分沉重的樟木箱子,小心翼翼地上了岸。往停在埠頭前的一輛大車上送時,一個腳夫腳底不慎打了下滑,身體一歪,手就吃不上力,大木箱也跟着一歪,眼看就要傾倒在地将這腳夫壓在下頭——幾百斤的東西壓下來,難保不受傷。
聶載沉眼疾,手腳更快,一步上前,伸手就将那木箱的角給穩穩托住了。
“哎呀,你怎麽搞的!我雇你擡東西,箱子裏裝的是什麽你知道嗎?要是摔壞了,你十條命也賠不起!”
主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訓斥着那個腳夫。
腳夫方站穩腳,将東西送上了大車,感激聶載沉的搭手,特意走來向他躬身,又取下自己夾在耳朵後的一支香煙,不顧聶載沉的婉拒,強行塞入他的衣兜以表謝意,口中說:“後生仔,剛才我就見你一個人站着,有心事哦。抽支煙,快活勝神仙,什麽煩惱子事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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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載沉笑了起來,也就由他了。再立片刻,見天黑透,估計住隔壁房間的那對夫婦想必罵架完畢,便掉頭回往旅館,才走進去,就覺得周圍氣氛怪異。
他入住的時候,這間小旅館裏基本是住滿了客的,堂間不斷有人出入,還能聽到邊上幾個房間裏住客走動咳嗽說話的聲音,此刻也還早,卻是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也沒半點聲音。剛才見他不照顧生意态度冷淡了下去的阿三,不知為何,現在态度又變熱情,且是加倍熱情。剛才就在門口東張西望似是等人,看到他回了,喜笑顏開,一溜煙地沖了上來,又是鞠躬又是問好:“軍爺您回來了?累了吧,小的這就送您回房間去。”
聶載沉疑心這夥計不死心,要再纏着自己說剛才那事,直接拒絕:“不必,你忙去好了,我自己認得路。”
阿三見他态度冷淡,只得作罷,卻還是停在那裏,一直目送,豔羨無比。
聶載沉壓下心中疑慮,快步走到自己住的房間門口,開門前,特意停了一停,仔細聽了下隔壁的動靜,果然沒聲音了,于是推門而入——
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人停住了。
他出去的時候,房間裏的洋油燈是滅着的。但現在,那盞玻璃罩被熏得發黑的燈卻亮着。房間裏竟然多了一個女子。她背對着門,站在那扇和這房間堪配的狹小的窗前,似正望着窗外的夜色,聽到開門的動靜,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和他面對着面,随即摘下了頭上遮住大半臉容的低檐帽,露出了一張漂亮的臉,并且,臉上帶着笑容。
是白小姐。
“聶載沉,是我。”她叫了他一聲。
聶載沉頓了一頓,慢慢地走了進去,但只走了幾步就停住,身後那扇門也沒關。
“白小姐,你怎麽在這裏?”他的語氣遲疑,且帶了幾分戒備和冷淡。
白小姐沒有回答他的疑問,似乎也沒留意他的語氣,目光落到他的右手上看了一會兒。
昨晚白老爺大約是真氣狠了,下手不輕。差不多一天一夜過去了,他手背上被鎮尺擊中的地方,腫脹非但沒有消去,且淤痕也轉為烏青的顏色了。好在他手背本就不白,也不至于十分惹人注目。
留意到她的目光看了過來,聶載沉肩膀微微動了下,轉過去手背,此時白小姐卻已邁步朝他走了過來,停在他的面前,接着她就抓起他那只剛才試圖避開她注視的手,看了一眼,會說話似的那雙眼睛裏,露出心疼和懊悔的神色。她低頭,朝着傷處輕輕地吹了口氣,擡眼輕聲問他:“很疼嗎?”
聶載沉毫無防備,被手背上吹過來的那一口涼絲絲的氣給弄得再次僵了一下,迅速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沒事。”
“白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再次發問。
白小姐垂眸,站着一動不動,陷入了沉默。
聶載沉也沉默了。兩人就這樣在門邊上面對面地站了一會兒,白小姐仿佛先回過神,伸手關了門,随即走到桌邊,從她放在上頭的自己的包裏,拿出了一張小小的長方形紙。
紙是彩色套印的,十分精美,上面還有她的私章和簽名。
她走了回來,遞給他。
聶載沉認了出來,仿佛是麥加利銀行的一張通兌支票。
白小姐說:“聶載沉,這回的事,雖然過程和我原本想的不一樣,但從結果來說,我達成了原本的目的。你幫了我的忙,我不會忘記之前向你許諾過的酬謝。這是兩萬元,你随時可以支取,當然,這只是首付款。我早上出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過些天我就會把餘款全部準備好,支付給你。”
聶載沉轉身,打開了剛被她關上的門,說道:“白小姐,支票你收回。這裏不方便你留,你回去吧。”
白錦繡看了他片刻,慢慢地放下支票,走到門邊,将他還搭在門把手上的那只手輕輕地拿開,自己關了門,插上插銷。
插銷入鞘,發出輕微的“咔噠”一聲。
或是因為聶載沉的耳畔只剩下了異常的安靜,這一聲短促的響動,叫人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她繼續走到窗前,伸手關了窗戶,又拉上那幅舊得已經看不出本色、一角還沾了點疑似蚊子血的窗簾,然後慢慢轉身,再次面向着他。
房間本就不大,因為她的這個動作,忽然之間,空間仿佛變得愈發狹仄,空氣也突然悶熱了起來。
或是為了路上不引人注目,白小姐今天穿得非常普通,斜襟藍褂,素面青裙,這種小地方中等家庭出來的小家碧玉的日常打扮。
她擡起手,在對面那年輕男人的目光之中,慢慢地解開了保護着自己雪白脖頸的第一顆盤扣,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她脫去了身上的褂子,露出裏面的穿着。
一件齊胸平的蔥綠抹胸。裸着的雙肩和衫子根本沒法完全掩住的胸前酥雪,令她近旁那盞煤油燈的燈火顯得愈發黯淡無光了。
“聶載沉,我不想欠你人情。這是我先前許過你的。”她凝視着他的眼睛,輕聲說道。
他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就好似屋裏一根杵着的木頭。
“你不用擔心,旅館的住客,每個房間我都給了他們兩個銀元,人全搬走了,我包下了這裏。這裏只有我和你。沒有人會知道。”
她看了下左右,解釋了一句。
這個鎮子上,最好的旅館,一晚上也不過一個銀元,據說還包一頓飯。能憑空得到兩個銀元,誰還不走?
難怪,他回來後,裏頭就沒了住客的影子。
她說完,面頰上浮出一縷淡淡的紅暈,随即仿佛有些不敢看他了,垂下眼眸,幾根白嫩的手指,也緊緊地勾在一塊兒,紋絲不動。
房間裏悶得幾乎就要叫人透不出氣了。白小姐的這幅模樣,仿佛無處不在。
聶載沉閉了閉目,側過身去,不去看她,說:“白小姐,你走吧。”
白錦繡偷偷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和你的私事。我爹絕對不會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她咬了咬唇,又這樣道了一句。
“白小姐!請你自重!你要是不走,我就走了!”
聶載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朝她大步走來,彎腰抄起她方才脫下放在床邊的褂子,朝她一把擲了過去,随即扯下他自己先前挂在牆上的外套,拿在手上,轉身就朝門口去了。
白小姐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面龐上的紅暈也迅速地消失了。她的手指勾着他方才扔過來的自己的衣服,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之後,聽到他開門的動靜,裸着的單薄的肩微微瑟縮了下,臉色有點蒼白。随即,她很快穿回了自己的衣服,一把抓起她的包,從裏面掏出一管藥膏似的小東西,放在桌上,低頭就從開了門站在那裏的聶載沉邊上經過,快步離去。
白小姐終于走了。
聶載沉關了門,轉身回到床邊,站了一會兒,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的視線落在桌面上她留下的那管藥膏上,心裏一陣煩悶。
異常得煩悶。他感到自己透不過氣,仿佛一條夏天午後雷雨前在水面下急需空氣的魚。手指忽然碰到傍晚之時腳夫為了表示謝意而強行塞到他衣兜裏的那支香煙。
他從不抽煙。但此刻,卻摸出了這支已經有點皺掉的香煙,用火柴點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劣質煙草被火催發而出的強烈而刺激的煙霧瞬間沖入了他的肺腑。他被嗆到,一下咳嗽了起來。正要滅掉香煙過去開窗,突然,那扇房門又被人推開。
他轉頭,驚詫地看見剛才去了的白小姐,竟然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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