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聶載沉離開後, 白成山叫來了劉廣,叫他去廣州把這個消息告知白鏡堂夫婦, 讓兩人先籌備妹妹的婚事,自己過些天就帶女兒過去。

劉廣得令,立馬趕回廣州, 直奔西關白家。

他到的時候,白鏡堂張琬琰夫婦正在卧室裏關起門來在吵架。

或者更準确地說,是張琬琰在那裏大發脾氣。

吵架的緣由, 自然還是白鏡堂之前借出去的一千兩銀子。

前日是柳氏那個兄弟答應還錢的日子, 沒想到到期了, 柳家的嫂子卻帶着柳氏暗地找白鏡堂求寬限, 說是前些時日鋪子裏被大水淹了貴重的料子, 錢還不上了。柳家嫂子陪着笑臉求個不停,柳氏跟在一旁, 雖然沒開口, 卻是滿面羞慚,眼中隐有淚光閃爍。

白鏡堂也隐約聽說柳氏原先授國文的那間女塾因招不到幾個女學生,這個新學期已經關閉,她現在只靠着兄嫂過日子了, 寄人籬下, 見她這樣,回憶過往舊事,未免唏噓,不過一千兩銀子而已, 自然滿口答應。回來後,又怕過不了張琬琰這一關,怕她和自己再鬧,索性從別處挪了一千兩拿回來,說是柳家已經還錢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跟班早就被張琬琰收了,今天一回來,就被張琬琰堵在屋裏責罵,逼迫他立刻過去要錢,否則自己親自上門。

白鏡堂說自己和柳氏早就沒關系了,張琬琰怎麽肯相信,他說盡好話都沒用。想自己出去了人人都敬一聲白爺,回家竟連這一千兩的銀子也不能做主,也惱了,說不過一千兩銀子而已,這些年施舍乞丐也不止這個數了,用不着她過問。

張琬琰怒道:“我是為那一千兩嗎?你心疼她死了男人沒依靠,今天借她一千兩,明天她要是找上來,叫你替他找男人,你是不是自己就湊上去了?”

白鏡堂氣得不行,拂袖轉身要走,被張琬琰死死拽住不放,正不可開交,忽然下人拍門,說劉廣被老爺從古城派了回來找他們有重要的事,張琬琰這才松手,夫婦各自沉着臉出來,聽劉廣說完這個事,兩人驚呆了。

“老爺說,這門親事是老爺親自定的。他對聶大人極是滿意,婚事極是看重,叫我轉告少爺和少奶奶,這就預備起來,過些天,老爺就帶小姐回廣州。”

白鏡堂驚詫過後,回過神來,琢磨了下,想起了上次聶載沉救了妹妹父親招他做女婿卻未遂的事。

父親對聶載沉一向器重。雖然這回不知道怎麽回事,聶載沉就答應了,但父親既發話了,也就是說事情已經定下,他做兒子的自然照辦。況且他本人對聶載沉也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事情雖然很突兀,但很快也就接受了,點頭說:“知道了,明天就把家裏管事的都給叫來,好好商量怎麽操辦。我就這麽一個妹妹,出嫁自然要辦得風風光光。”

張琬琰一聽,把丈夫和柳氏的那點破事也給丢腦後了,滿心不贊成,但公公表态了,話也這樣壓了下來,又是小姑的婚事,她一個做長嫂的能說什麽?但心裏終究不平,忍不住問:“我小姑她也願意?”

聶載沉雖然也算年輕有為,也救過小姑子,但卻是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地方冒出來的土包子,在她看來,小姑子兩只眼睛長頭頂的人,還留過洋,怎麽可能看得上。

劉廣笑道:“小姐自然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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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琬琰有些不信,但也只能勉強笑:“那就好,那就好,明天我就和鏡堂準備。”

當天晚上,張琬琰在房裏和丈夫商量着該怎麽替小姑子操辦婚事,正說着要怎麽辦酒席,看見阿宣在門口探頭探腦。

“看什麽看?去寫功課!寫完了早點睡覺!要是叫我抓到你再偷看小人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張琬琰呵斥兒子。

“聽話,回屋去,我和你娘有事商議。”白鏡堂見兒子似乎不願走,溫聲說道。

阿宣看了一眼父母,“哦”了一聲,低下頭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張琬琰也沒在意兒子了,和丈夫繼續說事。聽到丈夫說另外打通樓上兩個大房間的牆,好給小姑子夫婦修出一套更大的起居屋,哼聲道:“何必這麽多事!不是我說話不吉利,繡繡我還不知道?她起先根本就看不上聶載沉,只不過後來丁婉玉看上了人,她又覺得不平,這才要争而已。現在就算點了頭,也是不懂事,貪圖個新鮮勁罷了,等那個勁一過,你瞧着吧,聶載沉他落不了好!爹也真是的,怎麽就當真了。小姑子是年輕沖動不懂事,爹也不為她日後着想。要是散了,不就白白壞了小姑一個名聲!我白天一聽就想立馬去古城勸的,但劉廣說話的那個語氣你也聽到了,我敢說半個不好?你是繡繡的親哥,你要真對妹妹好,就趕緊勸一下!”

白鏡堂被妻子的一番話給說愣了,細細想,隐隐覺得似有些道理,心裏不禁煩惱,皺眉道:“你就話多!繡繡又不是小時候,東西玩個三兩天就丢掉,婚姻大事怎麽會當同兒戲?”

張琬琰冷笑:“說的倒也是。可惜啊,有人都奔四十去了,這種事還是牽扯不清呢,何況小姑這年紀,懂什麽!”

白鏡堂一愣,回過味來,知她這是借機又諷刺自己,忍氣道:“家裏有喜事,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了。我約了聶載沉明天來吃飯,你給我注意态度!”

張琬琰哼了一聲。夫婦又商議了些別事,當晚睡下不提。

聶載沉是昨天回到西營的。不過一夜的功夫,白成山要招他為婿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整個西營都為之轟動。他在新軍中頗有威望,衆人豔羨之餘,結伴前來賀喜。方大春陳立等那幫平時和他交好的人更是為他高興。自然了,背後的各種聲音裏,必也少不了幾句帶着酸味的陰陽怪氣話。

聶載沉看起來倒和平常差不多。傍晚,西營結束了一天的日常操練,他沖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準備進城。

昨天傍晚這個時候,白鏡堂派人給他傳話,邀他今天去白家吃個便飯,順便商議婚事。

他朝外走去,和一路遇到的紛紛上來向他道喜的士兵含笑點頭,最後出了營門上馬,進城來到西關白家。

白鏡堂正在家中等他,見他到了,和劉廣等管事一道快步而出,笑容滿面地将他迎了進去,聽到他開口還是叫自己白公子,握住他手笑道:“怎麽還公子來公子去這麽見外?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虛長,都不客氣叫你載沉了,你就随繡繡叫我一聲大哥。”

劉廣等人都笑了,聶載沉也微笑,依他的話叫了,白鏡堂應了一聲,領他進去,笑道:“快進來吃飯吧,早就預備好了。”

阿宣從屋裏也鑽了出來,仰着臉笑嘻嘻喊他“姑丈”,聶載沉笑着,擡手摸了摸他腦門。

“阿宣!不許給我皮!寫功課去!”

張琬琰走了過來,皺着眉打發走兒子,等阿宣心不甘情不願地噘着嘴走了,轉過臉,上下打量了眼聶載沉。

“少奶奶。”聶載沉叫她。

她臉上露出了笑,說:“剛才鏡堂都說了,自己人了,怎麽還這麽見外?應該叫我嫂子了!”

“真是沒想到啊——”

她頓了一下,神色感慨萬千,随即打住了,改口招呼:“肚子餓了吧,都站這裏幹什麽?鏡堂還不請人進來!”

聶載沉垂目,恭敬地向她道謝。

飯桌上,平常最為健談的張琬琰幾乎沒開口說話,全是白鏡堂和聶載沉說着今天白天與管事們初步商議出來的關于結婚的事項。

“載沉,你要是有什麽意見,或者覺得有不妥當的地方,盡管提。”

聶載沉道:“勞煩兄長、嫂子還有衆位管事費心。我沒什麽意見,兄長和嫂子看着辦就很好。”

白鏡堂今天将他叫來,其實主要目的還是以一家人的身份一起吃頓飯,聯絡聯絡感情而已,知道他也不會提什麽反對意見,就笑着點頭,改而問他接母親過來的事。

聶載沉說今天已經和高春發說了,告了假,明天就出發。得知路上來回最快也要一個月,白鏡堂說:“你要是忙,脫不開身,我這邊可以派個穩重能做事的過去,代你将令堂接來。”

“多謝兄長好意,不敢勞煩,還是我自己去接為好。”

見他婉拒,白鏡堂也就作罷,只不停地勸酒。

飯吃着,快近尾時,大三|元飯店的劉老板上門求見,原來是消息靈通,得知了白成山要嫁女,立刻第一時間登門想拉喜宴的生意——倒不是沖着賺多少錢而來,而是若能承辦白家嫁女的婚宴,于酒樓而言,如同得了個極大的臉面,備增榮耀。

白家和劉老板關系一向不錯,人既來了,張琬琰告了聲罪,起身出去說話。白鏡堂也三十出頭了,喝了些酒,有些內急,不像年輕人能憋,也告了聲罪去方便,剩下聶載沉獨自留在桌旁,漸漸出神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姑丈”的喚聲,轉頭,見阿宣溜了進來。

聶載沉露出笑容,叫了聲阿宣。阿宣跑到他近旁,扭頭看了眼站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嘴巴湊到了聶載沉的耳邊,小聲地說:“聶大人,你可千萬不要娶我姑姑!”

聶載沉一怔。

“昨晚上我聽我爹娘說話。我娘說我姑姑她是不服氣你被丁家那個表姑姑給搶走,這才要把你搶過來的。還說我姑姑喜新厭舊,以後會不要你的。”

父母最近時常吵架,自然瞞不過阿宣。此前從沒有這種經歷的阿宣在煩惱之餘,心中未免感到惶恐,比平常更要留意父母的動靜。昨晚被張琬琰趕走後,怕父母又吵,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藏在門外繼續偷聽,沒想到聽來了張琬琰說的那一番話,越想越替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感到不平,這會兒就趁着父母不在的機會趕緊過來提醒。

“聶大人你要小心,千萬別被女人騙了!她們都很可怕!我娘可怕,姑姑也是!”

阿宣說完,怕被母親看到了又罵,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白鏡堂很快回來,繼續招呼聶載沉喝酒,再喝兩杯,聶載沉開口告辭。

白鏡堂見這頓飯也差不多了,挽留幾句,也就作罷,起身送人出門。

張琬琰和酒樓掌櫃還在客廳裏說着話,掌櫃的看見白鏡堂送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出來,說說笑笑,知道他應當就是白成山要招做女婿的那個人了,忙站起來叫了聲白爺,又轉向聶載沉,躬身笑道:“這位就是聶姑爺吧?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和白小姐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

聶載沉朝劉掌櫃颔首回禮。

“怎麽這麽快就走啦?鏡堂你也真是的,不留載沉!”

張琬琰責備丈夫。

聶載沉道:“多謝嫂子款待,晚上已經喝了不少酒,明早還要上路,也該回去歇了。”

張琬琰笑吟吟地轉向掌櫃:“往後你可要認準了我們姑爺好好巴結,我們家老爺賞識他,對載沉可比親兒子還要好。”

掌櫃忙躬身:“鄙人大三|元劉全,往後還請聶姑爺多多關照!”

聶載沉微笑點了點頭,出了白家大門,很快騎馬而去。

他一路縱馬歸來,回到西營自己住的地方,也沒開燈,和衣在黑暗中躺了下去,斂目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五點,晨光熹微,他離開廣州踏上了西行歸家的路,一路緊趕,風塵仆仆,終于在半個月後,回到了他少年時曾走出過的位于滇西的那個叫做太平縣的地方。

太平縣是個小縣,十分偏遠。從縣城過去,翻過一座山梁,水流九曲,有個聚居了幾百戶人家的古老村落,村人大多姓聶,同宗同族,那裏就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

他的父親年輕時文武雙全,也曾胸懷大志,立志借考取功名投身官場,以洋務救國,是光緒年那一科殿試最年輕的進士,加上有當時已在官場做官多年的同族長輩的提攜,意氣風發,前途坦蕩,很快得到當時著名洋務大臣兩江總督的青眼,成為其左膀右臂。但幾年後,屢屢目睹朝廷腐敗,官場派系明争暗鬥,種種黑暗,國防軍事又外強中幹,而自己實則無力改變半分,遂心灰意冷,辭官歸鄉,與當地一名儒之女完婚,又被鄉民推為族長,從此在鄉間半耕半讀,安貧守道。

在聶載沉小的時候,甲午年間,太平縣遭到了一夥流兵馬賊的襲擾,馬賊火|槍傍身,無惡不作,百姓苦不堪言,縣令請聶父助力抵禦。父親組織鄉民,設計消滅了馬賊,但亂戰中不幸身中火|槍,後傷重不治而去。年幼的聶載沉就這樣失了父親,被母親養育成人,直到他十六歲那年辭別母親翻出山梁,離開了太平縣。

這幾年,因為路途遙遠,他回去探望母親的次數寥寥可數。上一次還是去年有回被派去雲南出任務時順道走了一趟。慈母日見蒼老,兩鬓白霜,他心裏一直懷有愧疚,所以這次他想親自來接,一是彌補,二來,他想親口對母親解釋這樁婚事。

他穿過縣城,翻過陡峭的山梁,沿着半天也看不見一個人的熟悉的崎岖山道,向着前方的家走去,越近,腳步就變得越遲緩,心情也越發沉重。

再過了前頭這道崗,下去,就是家所在的那個古老村落。

他停在了崗頭上,向下眺望。

日已黃昏,不遠外的村落裏,依稀可見炊煙袅袅。一頭瘦骨嶙峋的老牛在村口溪邊的石橋下安詳地吃着青草,一個七八歲大的牧童光着瘦得能數清肋骨的上身在溪裏摸着螺蛳,腦後那根多日沒有梳的毛糙細辮胡亂打結,用根筷子插在了頭頂。

那麽多年過去了,這裏的一切,仿佛都和他小時的記憶一模一樣,沒有半分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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