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無盡

2016年年末,華盛頓機場的槍擊案悄無聲息的被掩埋下去,親眼目睹了事情經過的人們默契的選擇了閉口不言,那個跪在機場裏聲嘶力竭的亞洲男人讓自己的手下給了他們一大筆封口費,伴随着封口費還有警告的話語,如果這件事走漏了風聲,後果自負。

九月從昏迷中醒來是在黃昏,醫院慘白的牆壁讓她第一時間以為自己是在那個療養院,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大夢。陽光落在她的枕邊,她好心情的伸手想去感受一下,肩膀的劇痛猛然把她扯回現實,穆頌憔悴不堪的臉在她腦海裏愈發清晰。

那一槍應該是奔着心髒來的,但是當時九月走路踉跄,開槍的人又明顯的不在狀态,所以最後子彈很沒準頭的打在了她的右邊手臂。至于她倒下之後又響起的槍聲,那應該是穆頌,穆頌開槍的技術她知道,他想打死的人十有□□是活不成的。

嘆了口氣,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九月清了清嗓子環顧房間,現在她很想喝點水,可是屋裏一個人都沒有。嘗試着坐起來,九月發現自己除了右邊手臂其他地方都很靈便,于是光着腳下床,打算出門找水喝。

憑着她的判斷,這裏應該是華盛頓的一個小醫院,穆頌總是在世界各地有各種各樣的朋友,一到關鍵時刻就能給他安頓的妥當。九月想着自己一會兒要用什麽樣的語氣跟護士說要杯水,因為長久的與世隔絕她的英文退化了不少,而且即便是以前,說英語的時候也總是很沒自信。

推開了病房的門,九月左右看了看,正思考着該往哪邊走,忽然看到一個護士模樣的人朝着她急匆匆的跑過來,那個焦急的樣子讓九月明白了自己一定是個尊貴的病人,這份尊貴八成是穆頌給她的。

讓她有點驚訝的是,跑過來的護士是中國人,而且說着不太标準的普通話。

“路小姐您怎麽下來了,快回去躺着這樣容易扯到傷口……”小護士慌慌張張的扶住她,九月有點尴尬,自己似乎給別人添麻煩了:“我就是想……喝杯水……”

“床頭有呼叫鈴,有事按鈴就可以不需要你自己下床。”原本被護士扶着的手忽然換了個方向,穆頌順着她轉身時的慣性讓她很自然的靠在自己肩上,他的聲音很平靜,完全不像那個在機場時六神無主的人。忽然的身體接觸讓九月有些抵觸的皺起眉,未等掙脫,就被他環着帶回了病房。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穆頌扶着她在床邊坐好,随後出門幫她接了杯溫水。九月拿着杯子小口的喝,大段的沉默之後她擡起眼,看到穆頌下巴上泛青的胡渣,輕輕地問:“我睡了很久嗎?”

“兩天一夜。”穆頌有點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把領帶解開。九月收回目光又喝了口水,沉默的氛圍讓她有點不自在,于是沒話找話:“這邊的醫院還有中國護士啊,好親切。”

穆頌被她的話逗笑,重複道:“這邊的醫院?”

九月不明就裏,迷茫的看着他。穆頌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這樣的角度讓他看起來有些盛氣淩人,緩緩地,他彎下腰把她困在自己臂彎裏:“九月,這裏不是華盛頓,這裏是雲南。”

這裏是雲南。

雲南是他們在一起的地方。

“我在這裏打算開新的畫室,你不喜歡我從商的話我就只畫畫,畫室的地方我已經選好了,旁邊有個不錯的花店,我打算盤下來給你,你不是不喜歡閑着嗎,那樣的工作也不累正好合适,從花店出來往東走有市場,穿過市場就是我們的家,房子已經裝修好了,我特地告訴他們在陽臺上放了個吊椅,家具也都搬進去了,就是窗簾和床單的顏色我還沒選,我怕我選好了你又嫌棄,所以還是等你好起來之後一起去選吧。哦對了還有,家裏的阿姨也已經到了,咱們可以早點搬回去,我叫私人醫生來給你換藥。”他喋喋不休的說着,見到她臉色越發蒼白,于是笑着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哪裏不滿意?畫室?花店?還是陽臺上的吊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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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要跟你來雲南。”九月偏開臉,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在臉上他吻過的位置別扭的蹭了一下:“而且你瘋了吧,你忘了我們是什麽關系了?”

“看來路小姐還是不滿意啊。”穆頌做出了很苦惱的表情,随後無奈的笑,像是九月剛剛跟他撒嬌提了個什麽請求,他妥協了一樣:“好,那就聽你之前說的,養一條狗也沒關系,但是你得答應我別把它帶到床上來,我很讨厭狗毛……嗯,今天你剛醒,說太久話你會累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讓他們買回來,鮮花餅怎麽樣?”

九月看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精神病人,她本來不想說的,可是眼下的情況讓她覺得難堪,只好艱難的出聲:“我是你妹妹,穆頌。”

同父異母,二分之一相同的血液。

他還是保持着把她困在自己懷裏的姿勢,臉上無懈的笑容卻開始松動,直到上揚的嘴角徹底垮下去,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九月為了和他拉開距離只能僵硬的後退,卻被他按住背部帶進自己懷裏。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系,而且那不重要。”穆頌的聲音冷硬,仿佛變成了拉斯維加斯那個有名的人間修羅。九月眨眨眼睛,嘆了口氣:“你看,又回到這裏了。”

她的語氣失望而平靜,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抵在他胸前,下一秒男人收緊了懷抱,她聽見他明顯慌亂的呼吸。

“為什麽這麽難呢……”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麽這麽難呢。

他曾經發誓找到九月只後就讓她自己選擇,那個時候即便她選擇離開他也幫她打點好一切潇灑放手。可是當他把滿身是血陷入昏迷的她從機場大廳抱出來,他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路九月在哪裏都不安全,她去哪他都不放心。自私的心在作祟,那種即便有悖倫常還是想跟她長相厮守的願望讓他徹夜難眠,到達雲南之後穆頌開始聯系所有的一切,房子是早就裝修好的,畫室和花店是他花了大價錢盤下來的,他知道九月心軟,看到自己做了這麽多也許她就真的能在這裏安定下來。

深夜裏,他坐在病床邊,看着九月即便昏迷依舊緊鎖在一起的眉頭。

分明之前,只是個孩子來着。他看着她一點點長大,以為自己把她保護的滴水不漏,可其實這世界上該有的醜惡冷漠,她一點都沒少經歷。

沒人知道那一刻穆頌有多心疼。

夜幕緩緩降臨,病房裏沒有開燈,抱着她的男人終于平複了情緒,他從床邊起身,聲音溫和:“餓不餓?”

他一直都是這麽的擅長裝蒜。九月仰着頭看他,也學着他的樣子,平靜而乖巧的回答:“我想吃蛋炒飯。”

她的眼睛圓溜溜濕漉漉的,穆頌看着有點失神,低頭在她眼睛上輕輕吻了吻,他的聲音有了些許愉悅:“我讓他們去買。”他的語氣好像即便此刻九月想吃的是滿漢全席他也能瞬間幫她弄到,那種寵溺的神情讓九月有些微的迷醉。她忽然覺得自己也許可以任性一下,思想還沒理清,沒受傷的手已經圈上了他的腰:“我不喜歡吃他們買的。”

穆頌嘴角含着笑意,頗為耐心的給她解釋這種完全沒必要解釋的東西:“做飯的都是一個人,味道也是一樣的,那家店我去吃過,味道很好。”

九月眯起眼睛沒有說話。兩分鐘後,穆頌有點無奈的嘆息,手撫上她的頭頂,像是安撫小動物一樣輕輕揉了揉:“那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他說着轉身欲走,衣角卻被扯住,九月可憐巴巴的:“我有點冷。”

他凝視了她幾秒鐘,随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病房的門被輕輕關好,九月聽見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快速坐起來,捂住受傷的手臂,走到門邊。穆頌明顯是不放心她,所以九月剛打開門就看到兩個黑西裝的男人,這兩張面孔很是陌生,她不舒服的捂住肚子,皺起眉:“我要去洗手間。”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之後表示會一直陪她到洗手間門口,然後在外面等她。

好在醫院的洗手間構造非常簡單,走進去之後九月一眼就看到了沒有護欄的窗戶。她在二樓,按照這個高度跳下去基本不是什麽難事。只是現在自己一只胳膊是不能動的,左手力氣明顯不及右手,站在窗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離開的想法戰勝了恐懼,九月推開窗,抓着窗沿試探着把腳伸了出去。

是過了多少年再來雲南?九月從地上站起來,順手撿起穆頌的外套。她不知道該去哪,但是她知道不能留在這,日複一日的相處裏穆頌會瓦解她的意志,最後說不定她真的會丢棄最基本的道德觀。沿着醫院的圍牆九月快步走着,她知道幾分鐘之內穆頌就會回來,發現她不見了他說不定會把那兩個保镖一槍斃了。

那個壞脾氣的混蛋是絕對有可能做到的。

九月一邊想着一邊覺得對不起那兩個黑西裝男人,拐過花園她看到了醫院的大門,腳步朝着那個大門急匆匆的跑過去,連傷口流血了都不知道。走出大門的瞬間九月長出了一口氣,那些一直淤積在心裏的東西似乎終于輕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

她知道,走出這裏以後,她要徹底和那個男人告別,從八歲到二十三歲,那個男人陪伴了她有生以來的最漫長的時光,他教給她驕傲,允許她軟弱,給她天堂,也給她地獄。

總能活下去的。

九月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事情比她想的要順利,然而這種順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托了穆頌的福,因為她在他的外套口袋裏發現了五百塊錢。五張一百的鈔票很整齊的疊在一起,整齊到讓九月開始懷疑這些從一開始會不會就在穆頌意料之中,她才是那個被耍的團團轉的人。

雲南的夜晚很美,九月拿着僅有的五百塊錢,漫無目的的走在人群裏。她胳膊上的傷口開始撕扯着疼,她想起上次她來到這裏,好像是因為什麽事很傷心來着。

心裏的某根線忽然被狠狠的揪起來,她記起上一次來雲南是屬于一場離家出走,那時候她生了穆頌很大的氣,氣到直接離開香港跑來了雲南,一天不到穆頌就追了過來,他來的太急甚至身上都沒有多少人民幣。那天晚上他們住在了一家很便宜的小旅店,髒亂差的環境裏,他們私定終身。

原來當時覺得刻骨銘心的事,現在講出來這麽輕描淡寫。

等到九月回過神,發現她就站在當時的那家小旅店門口。她記得旅店門口的牌子,當時穆頌還嫌棄說這牌子的配色太差。這地方怎麽這麽小,小到她想着想着就能走到這來,九月嘆了口氣,就當一切是命運的安排好了,索性也就坦然的走了進去。

她沒有找到當時的那個房間,這裏似乎是重新翻修了一遍,牆壁相比那年幹淨多了,廁所的瓷磚也不再滿是黃色污漬。九月站在狹小的空間裏環顧一圈,明明走了這麽久,時間已經午夜了,她卻一點困意都沒有。

然後她又想起來,自己之前睡了兩天一夜呢,現在不困也很正常。把穆頌的外套脫下來挂在衣架上,她定定的看着那件外套,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把臉貼了上去。

那天晚上九月做了很多的夢,大多數的畫面是有人闖進了這個旅館的小房間,她到處躲藏卻總是被發現,于是只好在夢裏拼命的跑。身後追她的人不是穆頌,她一邊跑一邊喊得卻是穆頌的名字,眼看着就要跑到懸崖,穆頌突然沖出來一把抱住她,受這個力氣兩個人一起倒向一邊,她的右臂傳來劇烈而清晰的疼痛。

九月掙紮着張開眼睛,驚魂未定,半秒之後她張了張嘴,露出比夢裏更驚恐的表情。

如果此時這是一幕電影,那麽鏡頭就會從九月的臉部特寫開始,一點點拉遠,随後觀衆會看到她身後躺着的男人,刻薄的眼睛半張着,一只手臂橫在她腰間把她鎖的死死的,下一個特寫鏡頭也許會放在男人的側臉,然後觀衆就會驚呼這個男人的側臉怎麽會這麽好看。

感覺到她忽然僵硬的身體,穆頌的手收了收,讓她的身體微微向後靠向自己,不要壓到右邊手臂的傷,他的聲音淡淡的,沒什麽情緒,更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醒了?傷口該換藥了吧,車也在樓下等了好幾個小時了,”他親昵的用嘴唇去蹭她的鬓角,“快起來,我帶你回家。”

說着她被他抱起來,騰空的瞬間九月愣愣的問他:“你怎麽找到我的?”

穆頌沒有說話,于是九月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心裏的什麽東西像是被打碎了,一直以來的委屈在胸腔裏積攢到再也藏不住,眼淚落下來,九月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去捶打穆頌的肩膀,剛打了兩下她就被他重新放回床上,他攬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哄她:“好了九月,好了……我知道你在氣什麽,但是你相信我。”

他低下頭去吻她,九月偏開臉,他的唇追上來,準确的印在她的唇上。熟悉的場景讓兩人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穆頌輕輕舔舐着她的舌尖,滿滿的讨好和寵愛,他環住她的腰把她貼近自己,胸前的空虛被填滿,唇瓣似乎不滿足于現在的淺嘗,輾轉間他的舌溜進了她的口腔,他卷着她的舌尖逼她給出回應,一瞬間九月的世界裏都是他熟悉的氣息。

那種熟悉的氣息讓她心裏的憤怒慢慢變成無力的失落,時間膠着在一起,良久後他離開她的唇,把她按進自己懷裏撫着她的後背,他溫存的摩挲着她的發絲,許久不曾經歷的纏綿讓他有點呼吸不穩,随後他聽見九月茫然的聲音。

“這是在幹什麽呢……”

他沒有回應,攔腰一把抱起她。

“九月,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過完雙十一吃土的日子就這麽開始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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