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來日方長

從家裏走到畫室需要二十分鐘,這中間會路過一家甜品店。穆頌每天下午去畫室,晚上回來的時候會給九月捎帶點小零食,當做飯後甜點。

在兩個人的賭約裏,這段時間的穆頌必須住在一樓客房,九月住在二樓主卧。更多的時間九月還是窩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裏放着電影,穆頌在一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昆明的氣候很好,即便是快要進入冬天。為了掩人耳目穆頌的畫室很低調,在九月看來現在他們做什麽都很低調,唯一算得上高調的應該就是去市場買菜,她曾經聽見過八卦的中年婦女們竊竊私語,讨論她和穆頌到底是什麽關系。

起初那些議論是善意的,說他們是兄妹是夫妻或者是男女朋友,後來漸漸的有些事開始變調,從市場回來的阿姨是這麽給九月描述那段對話的——

“今天那對小夫妻又來買菜了吧?”

“你可別亂說,他們可沒說過自己是小夫妻。”

“怎麽可能,你是沒看見那個男人的眼神,上次那個小姑娘讓人給刮到了,他看起來就差上去揍人家了!這不是老婆能護成這樣?”

“跟自己老婆走在外面連手都不牽?還不一定什麽關系呢。”

“哦——”

在阿姨惟妙惟肖的那聲拉長的“哦”裏面九月聽見了穆頌不悅的聲音:“我希望我請回來的是一個幹練懂事的阿姨,而不是八卦的中年婦女。”

穆少爺的壞脾氣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九月沖阿姨使了個眼色,阿姨識趣的抱着洗好的菜回了廚房,關上廚房門的時候她聽見穆頌跟九月明顯沒好氣的說着:“洗菜這些事你不用插手……”

“我無聊嘛。”九月站起來朝着他走過去,眼神落在那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上,手指即将觸碰到盒子的時候他忽然把手舉高,順着那個高度九月擡起了頭。

穆頌側過臉鼓了鼓腮,用眼神示意她。

“穆頌,我們的賭還沒完。”九月挑着眉毛提醒他,距離上次兩個人立下賭約已經過去了七天,七天的時間裏他無數次這樣暗示她都被她義正言辭的拒絕。放下手穆頌把蛋糕遞給她,眼神裏有些微笑意:“吃完飯再吃。”

這幾天他們一直維持着這樣的相處模式,吃過晚飯以後穆頌喜歡拉着她出去走走,附近的小公園很幽靜,到了傍晚來散步的都是些老年人,他們還發明了一種聚在一起消遣的方式,這種方式在大陸地區十分普遍,人們稱它為“廣場舞”。

九月很喜歡廣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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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天下了雨,而且随着天色漸暗雨勢似乎有卷土重來的趨勢,所以小公園裏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人。撐着一把傘九月埋怨穆頌,這種天氣出來,一會兒說不定會被大雨淋成落湯雞。

她說完了發現穆頌很乖的聽着似乎沒什麽不高興的樣子,于是絮絮叨叨的埋怨越說越多,比如早上的時候扔掉的煎蛋很可惜,晚飯前對阿姨說的話很不禮貌,前幾天他在畫室加班回來的晚了卻忘了給她打電話……走過街角九月還想說什麽,忽然一輛車從她身邊堪堪擦過,穆頌手一扯,她撞在他懷裏。

“看路。”穆頌斜了她一眼,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慢慢向下,直到跟她十指緊扣。九月起初掙紮了一下,沒掙脫,他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傳遞進她的掌心,原本喋喋不休的女孩忽然安靜下來,有點不自然的去看街邊的建築。

像是一對第一次牽手的初戀情侶。

後來的路他們沉默的走回了家,越是臨近小區兩個人的腳步就越慢,淅淅瀝瀝的小雨越下越大,空無一人的小街道上他們沉默而緩慢的踱着步子,緊緊扣在一起的雙手讓兩個人貼得很近,從背影看過去很親密。

九月又貪心的希望時間靜止了。

其實不止是這一刻,很多的時刻她都是這樣盼望的,比如他們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穆頌不喜歡愛情片常常看到睡着,她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就希望時間就此靜止;比如他在書房裏看書,她坐在書房的小沙發上拿着游戲機打游戲,偶爾她擡頭看他,會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那一刻的對視裏九月想,要是她能讓一切凝固在這一刻多好。

還有某一天午夜,九月還沒睡着,正閉着眼睛醞釀睡意,忽然聽到他蹑手蹑腳的走進來,然後很小心的把她的被子蓋好。穆頌一定以為她已經睡了,所以臨走前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從他的動作來看他吻得戀戀不舍,心裏柔軟的快要化開,九月很認真的祈禱世界在那一刻徹底毀滅。

這天晚上雨越下越大,而且夾雜着雨聲開始打雷。閃電透過小閣樓的窗戶清晰的映在九月眼底,她往被子裏縮了縮,忽然回憶起在療養院的某個夜晚,也是這樣的閃電裏,和她同病房的室友拿着刀站在她床前,說我們一起去死吧。

九月打了個寒顫,從被子裏鑽出來,黑暗裏看不清房間布局,她伸手去碰床頭的燈,按了好幾下,沒有半點反應。

黑暗的環境讓她開始陷入恐懼,那些噩夢一樣的日子似乎又回來了。雨聲越來越大,她抱住自己發出小聲的嗚咽。

穆頌在打開房門以後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九月光着腳,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的,眼睛通紅,頭發也是亂七八糟。他明顯愣住了,兩秒後他聽見九月說,我要跟你一起睡。

他讓開身子讓她進來,客房的床比較小,但好在燈沒壞,溫暖的光亮讓九月平靜了不少,她在他的床上坐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穆頌,樓上的燈壞了。”

“可能是閃電的原因,我去看看。”穆頌說着轉身要走,還沒出門就被九月拉住,她扯着他的衣角把他拽回來,一聲不吭。穆頌只好無奈的回來,伸手有點心疼的把她亂蓬蓬的頭發整理好:“燈壞了你害怕了?”

九月點點頭。

穆頌輕輕把她擁進懷裏,見她沒反抗他再開口就有了笑意:“以前沒見你怕黑怕打雷,今晚怎麽了呢?”

她白了他一眼,推開他在床的裏側躺下,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穆頌沒有追問,把床頭的燈調的暗了些,挨着她躺下。

窗外依舊風雨肆虐,屋內的兩個人很安靜,但都沒有睡。九月背對着他側身躺着,穆頌平躺在她身邊,幾分鐘後九月翻了個身,沒幾分鐘又翻了一次。

反複幾次之後穆頌閉着眼睛開口:“不要亂動,床一直在晃。”

九月聽話的安靜下來,不到兩分鐘,她再次翻身——

腰忽然被撈住,穆頌手臂一收,她就被他扣在了懷裏,頭頂的聲音慢條斯理的但是有點控訴她的味道:“路九月,你怎麽還是這麽不老實。”

懷裏的人這次真的安靜了下來。

十分鐘後,九月在他懷裏動了動,穆頌皺眉剛想說話,忽然聽到九月問他:“你想不想知道我在華盛頓那一年是怎麽過的?”

他睜開眼睛,眸底一片幽深。

“我剛到那的時候,同病房還有一個人,有一天晚上也是這樣打雷下雨的,我被雷聲驚醒了,一睜眼就看到她站在我床邊,拿着一把刀,說要跟我一起去死。”九月仰着臉,看到穆頌的眉再一次斂起來,她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但是幸運的是,我只喊了兩次醫生就來了,他們在病房裏打了起來,最後我的室友是被擡出去的。那時候我就知道在那個地方一定要乖,不然的話肯定沒有好日子過。所以我後來都很聽話的吃藥,只是從那之後我都是一個人住了,醫院到了晚上有點可怕,病房到了時間就會熄燈,有一段時間我總是失眠,就是因為害怕。”

手臂收了收把她摟的更緊,穆頌聲音低低的:“那時候很難過吧?”

“一開始是有點難過,但是後來我有了逃跑的計劃,就是從窗戶那裏。”九月聲音有些得意的上揚:“我打算春天一到就讓他們把窗戶上的圍欄卸掉,那樣我就有機會從那逃走。但是還沒來得及實施,你就來了。”

穆頌笑了笑:“是不是當時覺得我很帥?”

“我當時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那樣的夢我做過好多好多遍,但夢裏你都是穿紅色外套的,你還是穿紅色外套比較帥。因為覺得是夢所以我什麽都不怕,你讓我往下跳我就跳,還以為夢裏肯定摔不死。”九月把臉埋在他胸前:“我在那裏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朋友,他總是每天坐在花園裏,說是等一個護士。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妻子是個護士,但是他們很早就分開了,他老了以後神智開始不清醒,就每天坐在那等他妻子回來。我總是把自己攢下的吃的給他,那時候我都沒忘了我要給你攢好多好多的福氣。”

“哦,你是說那個男人,我也見到了。”穆頌回憶起那個坐在雨裏的男人,“我還給了他一把傘。”

“你居然會同情陌生人。”九月的聲音有點不信。

“是真的,那時候我想我要是這麽對他,那就會有人這麽對你。”穆頌說着嘆了口氣:“看來我的确被你帶的有點迷信了。”

九月在他懷裏笑起來,片刻後她把頭抵在他胸前,發音模糊:“穆頌,那時候我很想你,每天每天,都很想你。”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閃電,九月吓了一跳,馬上的身體被擁緊,頭頂的聲音有着讓人安心的神奇力量:“我知道。”

“穆頌,你說他們什麽時候會來?他們來的話,是很禮貌的請我跟他們走,還是直接把槍頂在我頭上?”九月環住他的腰,大概是這個擁抱讓她安心,原本覺得可怕的事好像也變得無足輕重了:“要是有時間的話,我能不能吃飽了再跟他們走?”

“他們要想帶走你,就要先帶走我,在這段時間裏我會盡全力把你送到秦川的手上。”穆頌揉了揉她的頭頂,像是在安撫小動物。

“如果你也跟我一起去澳門呢?我們都用假的身份,那樣不行嗎?”九月仰起頭問他。

穆頌搖搖頭:“傻瓜,我怎麽藏的起來,我那麽有名。”他的語氣帶了點洋洋自得,九月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跟穆……叔叔斷絕關系,也是因為我吧?因為不想讓穆家牽扯進來對不對?”

“你再不睡天就要亮了。”穆頌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黑暗裏九月往他這邊又湊了湊,聲音很難過:“穆頌,怎麽看,這個賭你都是吃虧的啊。”

不管九月是贏還是輸,穆頌都有辦法把她安全的送到澳門;而原本可以把自己撇的一清二楚的他,斷掉自己所有的後路就是為了跟她在一起那麽短短一些日子。九月知道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但這個很聰明的人似乎一直在為了自己做傻事。

她的話讓頭頂的人發出了不耐煩的抱怨:“路九月,你這麽晚來我房間就是為了不讓我睡覺的?”

伸手把她按在自己懷裏,穆頌有點兇巴巴的:“快點睡覺。”

雨聲漸漸轉為淅淅瀝瀝,打在窗戶上的聲音愈發溫柔,時間過得很慢很慢,漆黑的夜晚似乎漫長的沒有盡頭,擁抱在一起的人都閉着眼睛,但是誰也沒有睡。

天邊開始蒙蒙亮的時候,一直安靜的九月動了動腦袋,随後她的身體往後挪了挪,這樣就能看清他的臉。黎明将至未至,這樣的光線下穆頌的臉有些模糊,有些蒼白,她握住他的手,跟他絮絮叨叨的說話。

“穆頌,我發現好多事都變得不重要了,小時候剛到穆家,穆奇宏不喜歡我,我其實特別難過,還做了好多傻事希望他能喜歡我,那時候覺得他要是能真心的對我笑一下我能高興的飛起來;後來上學了,考試考不好我覺得天都塌了,雖然下次還是考不好,但是每一次都難過的要死,再之後我知道了我們的事,我發現你騙我,我真的想死。”她低低的說着,“可是來到這之後,當我真的每天都有可能死去的時候,我發現我不在乎那些東西了,生命其實很脆弱,對吧?”

她說的笨拙,但還是沒停下:“我記得我小時候也喜歡跟你打賭玩,你總是故意輸給我,然後我就能纏着你讓你給我買糖買冰淇淋。我剛才想了一下,從小到大真的,你居然一次都沒贏過,你比我聰明那麽多可是你一次都沒贏過。”

閉着眼睛的男人像是睡着了,沒有回應。九月往前湊近他,微涼的嘴唇輕輕的,膽怯的觸碰上他的下巴,新生的胡渣讓她覺得有點麻麻的,換了個地方,吻上他的喉結。

随着她的動作,穆頌的喉結非常明顯的滑動了一下。他想問問她到底想幹嘛,天都要亮了她為什麽還是不肯睡覺,質問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被她打斷,九月環着他的腰,嘴唇似有似無的蹭着他的脖子,聲音溫軟:“穆頌,我們提前結束這個賭約吧,這次我讓着你,算你贏了。”

裝睡的人倏然睜開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說什麽?”

九月嘴角漾起好看的笑,日出的晨光裏她吻上他,酥酥軟軟的聲音一直落進他的心裏去:“我說,賭約結束,你贏了,我們好好地在一起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要開始甜了~(≧▽≦)/~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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