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少女心事(三)
九月的家長會,照理來說該是穆奇宏出席的。但是穆奇宏很明顯并不關心這些,九月起初不敢說,在學校被老師訓過一次後找了穆頌,那之後的每一年家長會,就都是穆頌去了。
給九月開家長會其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九月成績不出彩,在學校迷迷糊糊倒是闖禍不少,他坐在家長堆裏明明最為年輕英俊,卻每次都因為九月擡不起頭來。穆家是做娛樂行業的,教育界的人跟他沒有利益往來,自然也不會刻意讨好。所以家長會在穆頌心裏,其實是個苦差事。
這樣的苦差事,他做了好幾年。
入冬以後天氣轉涼,人也跟着變得嗜睡起來。家長會定在星期六上午,九月馬馬虎虎的記錯了日期,所以等到穆頌穿戴整齊進來喊她吃早飯,她還蒙着被子睡得香甜。
站在床邊,穆頌無奈的嘆了口氣,彎腰拍拍她:“起來了,今天有家長會。”
夢裏的人被“家長會”這三個字吓到,猛地坐了起來。
九月的臉睡得有點浮腫,嘴角還挂着明顯的口水印。穆頌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本來是埋怨的話,卻莫名帶了點寵溺:“家長會日期都能記錯,你腦子裏每天裝的都是什麽?”
這個起床時間導致了九月的早餐只能在車上解決,九月一手拿着酸奶,一手抓着面包,含糊不清的埋怨着開車的人:“你應該一起床就叫醒我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穆頌順着她附和了一句,語氣滿是無奈,嘴角卻是微微勾起。
讓他驚訝的是,今天的家長會上,一向安靜的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九月成為了焦點,相比上學期,她的成績進步很大,甚至老師在點到九月名字時聲音都是帶着笑意的。穆頌坐在家長中間,忽然想起九月說,想為了那個喜歡的人變得更好一點。
九月喜歡的人是誰,他一直都沒有問。心裏是疑惑的,卻料定了問了她也不會說。家長會結束之後他要去畫室,所以先送九月回家,小姑娘抱着書包磨磨蹭蹭找了半天,伸手丢給他一個黑色的圍巾。
穆頌挑眉:“送我的?”
“本來是為了那個人織的,他不要,就給你吧。”
要是此刻的穆頌仔細去看,就能看到九月耳廓那抹淡淡的粉紅。他看着那個醜不拉幾的黑色圍巾,明顯手工不怎麽樣:“這樣的手藝拿去送人,難怪人家不要。”
車子正好進入了穆家大宅,九月跳下車,野蠻的去扯那個圍巾:“不要算了,我扔掉。”扯了兩下沒扯動,車裏的男人一手死死抓着圍巾的另一端,一向刻薄的眼裏帶了妥協的神色:“好了好了,我收下了。外面冷,快進屋去。”
這樣的打鬧在這對兄妹間偶爾會上演,家裏的傭人也是見怪不怪,九月背着書包進了大廳,看到門口擺着的鞋,愣了愣,換了拖鞋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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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奇宏回來了。
“穆叔叔。”九月站在門口怯怯的叫了一聲,按照以往來說,她是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的,這樣就算打過了招呼,她轉身準備上樓,忽然聽見穆奇宏開口,聲音是不同于往常的嚴肅:“九月,我有事跟你商量。”
九月站下腳步,一顆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程好是在一月回來的,正好還差一個星期就是除夕夜。穆家是很傳統的,每年的除夕即便有事,穆頌也會被穆奇宏叫回來過年。如此傳統的家族,每年的女主人卻都是缺席的。關于程好九月有很多的好奇,比如為什麽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關于這位夫人的重要程度,九月是知道的。穆奇宏這樣的男人,都帶着司機親自去機場接人,穆頌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他在九月面前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媽媽,九月便也識趣的不問,只是偶爾看看那些老照片,還是有疑惑的。
車燈照得原本昏暗的院子一片明亮,九月站在門口,最先進門的是穆頌,他一進來就摸了摸她的腦袋,随後是穿着黑色大衣的穆奇宏,他一向不茍言笑,今天卻難得帶了點讨好的去牽身後女人的手。不知為何,那樣的表情讓九月莫名的有些難過,情緒還來不及深究,程好已經走了進來。
“程……程阿姨好。”九月緊張的低下頭,穆頌的聲音便輕輕地響起來:“這就是九月,來的路上我跟您說過的。”
有溫柔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九月擡起頭,看到面前的女人。程好長得很美,和新聞圖上一樣,只是這麽近看,那雙眼睛和穆頌越發的相似。她的美不是盛氣淩人的,嘴角帶着點淺淺的笑,手在九月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孩子。”
因為這句“好孩子”,九月懸着的心慢慢放下了一些。
如果不是因為程好回來,九月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看不到這樣的穆奇宏。他俯身去問她想吃什麽,得到了她冷淡的回應也不在意。沙發裏的女人對于穆奇宏的殷勤毫無感覺,擡眼看了看兩個孩子,聲音輕緩:“我沒關系,做些孩子們喜歡吃的吧。我記得穆頌喜歡吃紅燒魚,九月……九月你喜歡吃什麽?”
九月受寵若驚,下意識的想站起來回答,卻被穆頌拉住。年輕的男人眉眼淡漠,語氣也是漫不經心:“九月喜歡雞翅和鮮蝦湯。”
她的喜好他是清楚的。程好笑了笑,卻并不看穆奇宏,而是直接看向了等候在客廳裏的廚子:“那就雞翅和鮮蝦湯,還有紅燒魚。”
“那是小時候了,我早就不喜歡吃紅燒魚了。”穆頌淡淡的擡眼,程好臉上有很明顯的尴尬,随後耐着性子問道:“媽媽不在太久,都不了解你了,現在的穆頌喜歡吃什麽呢?”
這個夜晚讓九月覺得神奇,因為她不僅看到了低聲下氣的穆奇宏,還看到了耍小孩子脾氣的穆頌。因為程好的忽然回來,他們竟都變得不像平時的自己了。九月偷偷去看程好的臉,那樣美麗的五官,卻還是難掩眼角的細紋,美人敵不過歲月,實在可惜。
“随便炒點菜吧,我吃什麽都行。”穆頌又把目光垂下去,對面的程好有些失望,跟廚師點點頭,示意他聽穆頌的,廚子這才返身回了廚房。
那段晚飯是九月來穆家以來,從不曾經歷的。程好坐在她身邊,時不時的往她的碗裏夾菜,九月說謝謝,她就好笑的說這有什麽可謝的。記憶裏媽媽都沒有這麽照顧自己吃過飯,或許有,卻也早就忘了。
“我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今天看見你,真的是很喜歡。”程好摸着九月的頭,目光卻飄遠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似乎浸滿了悲傷,對面的穆奇宏臉色蒼白,避開了眼睛。
除夕将至的前一天,九月站在院子裏看自己種的那棵樹,門口忽然有人按門鈴,她朝着門口看過去,就看到許久不見的梁荷花。漂亮的女孩子總是更加注重自己的外表,她身上的衣服九月認得,那是某個奢飾品牌今年秋冬的主打款,前桌曾經指着雜志給她看,打賭這件衣服除了這位模特,沒人能穿的這麽有型。
要是可以的話九月想把同桌拉過來告訴她,你看,這個人穿的也很有型,甚至比模特還好看。
梁荷花作為穆家一直以來資助的對象,來給穆奇宏拜年。九月看到她手裏拎着的補品也包括給中老年婦女養顏美容的,看來她也知道程好回來了。
原來梁荷花和穆家的關系,比她想象中還要近。
“九月?這麽冷怎麽站在外面?快進來。”梁荷花進門前是這麽跟她喊的,那一刻九月有一種,其實自己才是客人的錯覺。
到底還是随着她進了屋,乖巧的坐在了一旁。
自然而然的,除夕之夜,梁荷花沒有走。
九月不是很喜歡熬夜,但是每年的除夕她都是堅持守歲的。傳說守歲是為了保佑父母平安,她記挂着遠在拉斯維加斯的媽媽,所以每年守歲從不馬虎。熬過了新年鐘聲,九月看着房間裏的電話,猶豫了很久還是放了下來。
多想給媽媽打電話,說一句新年快樂。
窗外忽然綻放起煙花,九月愣了一下,光着腳跑到陽臺邊,就看到穆頌站在下面,正低着頭劃火柴。梁荷花蹲在地上似乎在擺煙花筒的位置,不遠處穆奇宏攬着程好的肩膀,寧靜而滿足的望着他們。
很多事情你一開始會嘴硬,說自己是特例,是不一樣的。比如九月堅信自己在穆頌心裏的地位,絕對比梁荷花要高。可是親眼看到那樣其樂融融的場景,還是承認了,他們看起來才是一家人,自己不管是身份還是年齡,都配不上那裏的任何一位。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孤獨的?大概就是這一刻吧。
新的煙花升上夜空,絢爛的綻放又歸于虛無。穆頌擡頭看到了陽臺上的九月,那個小小的身影一閃而過,等到煙花的光芒暗下去,陽臺上已經空無一人。他忽然想起她今晚自己躲在房間裏不知在幹嘛,心裏有點擔心,把火柴盒往梁荷花懷裏一塞,幾步跑進了屋裏。
推開房門,九月正坐在桌邊,他走近了,才發現她在背英語單詞。
“這麽用功?今天過年,出來一起放煙花。”穆頌伸手把她的書合上,拉着她想起身,卻被九月輕輕掙開:“不去了,我要背單詞。”
他覺得好笑:“我們丫頭今天這麽用功,平時怎麽沒看出來。”
九月呢喃着拼讀了一下最後一個單詞,随後擡起頭,很安靜的看着他:“穆叔叔說夏天會送我去英國留學,我怕到了那邊語言不通,話都說不出來。”
“留學?”穆頌重複了一遍她的話,聲音染上了寒意。
窗外就在這時綻開一朵煙花,梁荷花誇張的歡笑聲随之響起。九月靜靜的轉過頭,直到煙花的光芒消失了,她才輕輕問他。
——穆頌,要是沒有我媽媽,你還會不會對我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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