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生一世(二)

第四天,按照游戲規則是嫁女兒的日子,九月起得很早,起來了就坐在床邊抱着那個洋娃娃發呆。穆頌從後面撫着她的背,兩個人真的像是即将失去寶貝女兒的老夫妻,九月絮絮叨叨的,滿是不放心:“要是我們的女兒嫁過去過得不好怎麽辦?那個男人肯定不會像我們這麽愛她的……”她說了很多,穆頌只是安靜的聽着,最後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也是很難過的樣子。

“我好像都沒有好好抱抱她,她就長大了。”

他說的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她。回憶裏總是覺得她還是那麽瘦瘦小小的一團,見誰都怯生生的,偶爾被他逗得炸毛,總盼望着長大。如今看來長大這種事情最盼不得,好多事情還沒來得及陪着她做,她就已經把成長裏的酸甜苦辣都嘗過了。

靠着穆頌的肩膀,九月輕輕嘆氣:“我們終于老了。”

他們一起去買菜,回來做了一頓大餐,吃過晚飯以後,拿着DV,九月開口時有點不易察覺的酸澀:“我是四十九歲的路九月,五十六歲的穆頌今天因為女兒出嫁了很傷心,不想出鏡。”話音剛落,穆頌的頭就從後面湊了過來:“女兒出嫁了我很高興,希望以後她能遇到一個像我這麽愛她的人。那個人雖然沒能陪伴她的成長,但是一定要把她捧在手心才行,那樣我才能放心的把她交給他。”

關掉DV,九月靠進他的懷裏去。

舍不得,太舍不得。

時間快的殘忍,他們沒有辦法瞬間白頭,只能自欺欺人的玩着這樣的游戲。

“穆頌,你說你五十六歲的時候,會在哪裏?”

“我希望還是在這裏。”

“你喜歡這裏嗎?”

“嗯,很喜歡。”

“那我四十九歲的時候也會在這裏嗎?”

對話陷入沉默,半晌,穆頌開口,聲音哽咽。

“……我不知道。”

第五天,是他們退休的日子,正式進入老年人行列。九月拿筆在穆頌臉上畫了幾道胡子,又給自己戴上了一頂花白的假發。兩個人打扮好了往鏡子前一站,笑的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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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九月環住他的脖子,穆頌笑着配合她也叫了聲:“老太太。”

兩個人抵着額頭笑,九月一邊笑一邊擔憂的看着他:“穆頌,我是不是變醜了?”

他伸手去摸她花白的假發,手指沿着發絲向下,一直摸到她的臉上,低下頭啄吻着她的臉頰,聲音輕輕地:“不醜,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一個小姑娘。”

“我現在是一個老太太了。”她抱住他,房子大的有些空曠,倒真是有點晚景凄涼的感覺:“你之前答應過我,不會比我先死的。”

“是啊,”穆頌溫柔的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小孩:“說話還是跟小孩似的。”

那天晚上,拿着DV,九月沒有摘掉自己的假發,也不許穆頌洗掉臉上畫的胡子。他們兩個就這麽滑稽的擠在鏡頭裏,似乎都是在等對方先開口,良久都沒有動靜,于是同時開口說了句:“我……”

聲音一起停住,兩個人對着鏡頭傻兮兮的笑起來。

“我是七十歲的路九月,我們家老頭子是七十七歲的穆頌。”九月的聲音還帶着笑意:“我們倆今天退休了,今後打算在這裏安度晚年,希望我們的女兒有空能多回來看看我們,不要讓我們做空巢老人……”

她的話說了一半就被穆頌打斷,他把鏡頭往自己這邊挪了挪,對她剛剛的話很不贊同:“年輕人出去玩玩是好的,不用擔心家裏,我們身體還硬朗的很……”

九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硬朗,這個晚上他們在沙發上糾纏到淩晨,穆頌的胡子因為汗水被蹭花了,披着同一條毛毯,九月窩在他懷裏抱怨:“早知道就應該多當兩天年輕人,戴着假發太難受了……”

“明天還是老年人。”穆頌摸摸她的頭發,聲音還帶着點殘存的沙啞。

他們玩的樂此不疲,似乎是知道時間不多,九月這幾天總是趕在穆頌前面醒來。可是今早她睜開眼睛,就看到穆頌正站在鏡子前面系領帶,他沒有像前幾天那樣穿松松垮垮的家居服,西裝革履的站在那裏,聽到聲音轉身:“你醒了?”

九月恍然覺得前幾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你要出去嗎?”

“對不起九月,今天不能在家陪你了。”穆頌走過來在她頭上落下一個吻:“早餐我做好了放在廚房,別忘了吃。”

“你要去哪?”九月心裏慌張的很,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開,穆頌無奈的笑了笑,坐到床邊把她摟進懷裏安慰:“乖,我晚上回來。”

他不肯說,九月就更是不放心,纏磨着不讓他走,穆頌說自己是去見秦川的,她也不信。最後穆頌沒有辦法,拿出手機給秦川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的時候九月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又給穆頌丢臉了。

“怎麽了?”秦川聲音很平靜,這讓九月稍稍安心了一點。

“我說我要去找你,九月不信。”穆頌說完還揶揄的看了她一眼。

那邊的秦川聞言發出輕笑:“看的這麽緊啊,沒事的,晚上我親自給你把他送回來。”

挂了電話,穆頌挑了挑眉,九月只好放開手,送他去門口:“你要盡量早點回來,我會做好多好菜等你的。”

“放心吧。”穆頌無奈的揉了揉她的腦袋,推開門出去。

他背影挺拔,似乎沒有什麽事可以把他壓垮。

到了約定的地點,秦川把準備好的東西往他面前推了推:“你要的東西。”

那裏面是幫九月僞造的身份,憑借這個假身份應該可以瞞過楊逞那只老狐貍。但其實這個假身份也不是很重要,因為穆頌早就為九月做好了一切打算。楊逞想要的是絕對的權利,從十多年前穆奇宏把穆頌送到拉斯維加斯,穆家就和楊家開始了漫長的拉鋸戰。利用路九月搞垮穆頌,楊逞并不吃虧。

“謝謝。有什麽消息嗎?”穆頌神色淡淡的,眼眸疏離。

秦川皺眉,黑道的事他很少插手,因為不喜歡,但是如今卻也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了:“楊逞已經知道你們的具體位置,明天應該就會帶人過去。”

“嗯,也好。總不能躲一輩子的。”穆頌撐着額頭,想了想又問:“穆家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路九月突然出現,等于打了穆奇宏的臉。穆家股價下跌,穆奇宏,”秦川遲疑了一下,見穆頌表情如常,便接着道:“公開了你們斷絕父子關系的事,說你們之間的事,跟他再沒有關系。”

終究還是撕破了臉。

穆頌點點頭,并不驚訝:“明天可能要辛苦你早點來,九月這邊我會跟她說好。”

“那你呢?”秦川皺眉,目光落在穆頌的手上,再開口時竟有些艱難:“……事情結束之後,你要去澳門找她嗎?”

穆頌笑笑:“如果我有那條命的話。”

縱使失去了雙手的穆頌還活着,又怎麽去找她呢,即便她能接受那個殘破的他,他們終其一生也只是以兄妹身份生活。程好的秘密穆頌不能說,所有的苦楚就自己咽下去吧,再不濟,也還有下輩子。

穆頌這一走,一直到晚上天黑了也沒回來。九月根本沒心思做菜,家裏為了防備楊逞的人,連電話都沒有準備,她等來等去覺得心慌害怕,只擔心穆頌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自己抱着抱枕坐在沙發上小聲哭了起來。

晚上八點,門口傳來響動,九月光着腳飛快的跑過去,在看到穆頌的瞬間沖上去撲進他壞裏:“你怎麽才回來……”

她聲音委委屈屈的,還帶着哭腔,穆頌衣服也沒換就把她抱着到了沙發上,一邊抹着她的淚一邊笑的無奈:“小哭包,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時間這麽珍貴,你還一走就是一天……”九月含着眼淚瞪他,穆頌只好抱着她安撫了一會兒,她現在情緒很脆弱,是可以理解的,心裏擔心她是不是一直等着自己而沒吃飯,伸着脖子往餐桌上看了看,穆頌聲音上揚:“說好的做好多好菜等我呢?”

九月抹了把眼淚,沒說話。

嘆了口氣,穆頌挽着袖子往廚房走:“想吃什麽?”

九月巴巴的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看他做飯,穆頌廚藝全是在私人別墅的那段時間練出來的,現在家常菜做的很是順手。打了個雞蛋下鍋,穆頌聲音随性,很是不經意的樣子:“明天早上秦川來接你。”

西紅柿從手裏滑落出去,九月彎腰撿起來,小心的放到菜板上:“我可以不走嗎?”

“不可以。”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九月知道這不是小事,平時有些事纏着他撒個嬌就能讓他妥協,這次是沒有用的。壓抑着心裏巨大的酸楚,九月輕輕點頭:“好。”

夜裏,九月坐在床邊,看穆頌幫她收拾行李。忽然想起第一次上學,前一個晚上他也是這樣,滿是不放心的叮囑她。

“澳門那邊我去的少,不知道氣候怎麽樣,你要是着涼了就容易發燒,所以不要覺得麻煩,能多穿一點就多穿一點。箱子的這邊放了點常用藥,要是病的嚴重不要挺着,去醫院打針。衣服每個季節都帶了一點,要是不夠穿就直接找秦川,不用跟他客氣,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新的身份證要收好,記住自己的證件號碼,從今以後就把自己當做另外一個人去過。”

穆頌說完左右看了看,擔心自己落下了什麽沒有囑咐:“自己住的話睡覺別忘了把門鎖好,你以前就總是忘記關門,在屋子裏走路要穿上拖鞋,腳下着涼了最不好。晚上不要熬夜,看手機的時候別關燈,每天都得記得吃早飯,少賴床。”

九月乖巧的點頭,等着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環顧了一圈,似乎沒什麽可囑咐的了,穆頌低下頭看她:“我說的話你都記住沒有?”

“穆頌,我想看你畫畫。”九月牽住他的手,笑吟吟的。

現在是夜裏十點,她明天一早就要走,照理說該睡覺了。可是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穆頌遲疑了片刻後,實在舍不得拒絕,點頭答應。

這棟房子裝修的時候就留出了一個畫室,他倒是沒怎麽在這裏畫過畫。推開門,有細小的灰塵,畫架上的畫布是嶄新的,他拉着她在畫架面前坐下,左手攬着她的腰,右手去調顏色:“想看我畫什麽?”

九月歪着腦袋想了想:“畫我們。”

他以前畫過很多的她,而在那些畫裏,他常常把自己抽象成別的東西。九月摸了摸柔軟的畫布,樣子很認真:“就畫你抱着我的樣子吧。”

她不會忘記那天他的話,砍下Song的一只手等于廢了半個拉斯維加斯。

明天過後,這雙拿着畫筆的手,又會在哪裏呢。

穆頌依着她的意思下筆,神色專注。她靠着他,看他的側臉。穆頌畫畫的樣子很好看,男人認真起來都是很迷人的。要不是怕打擾他,九月可能就要對着他的臉吻上去了。也不知畫了多久,她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不覺得無聊,也不覺得困。等到畫布上出現了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九月才抿着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畫裏的短發女孩靠在男孩懷裏,無比溫馨的擁抱着他,女孩俨然是她的面孔,男孩的臉被擋住,但是落在她肩上的手可以看出,男孩心裏滿滿的愛戀。

“滿意嗎?”穆頌邀功似的用頭在她頸窩蹭了蹭。

“我也要畫。”九月說着就伸手去夠調色盤,拿着筆在空白的地方畫了兩個簡易的小人。穆頌用手指沾了點顏料,幾個手指塗塗抹抹的,兩個小人就在他手下鮮活了起來,那是并肩坐在一起的他們。

被他感染,九月索性也放下了筆,用手沾着顏料在畫布上随意的塗抹,哪裏有空白她的手就落到哪裏,随後那個地方便會被穆頌變成他們之間發生過的小場景。

他扒着窗臺,頂着一頭被雨水沾濕的頭發去吻她;

她站在天臺,仰頭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年輕男人;

他背着她,逃出生日宴現場;

她坐着一個盆,蹲在地上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摳着自己髒兮兮的運動鞋;

還有他們無數的第一次。

直到畫布其他的地方再也畫不下,九月和穆頌的手都是五顏六色的。穆頌伸手在她鼻尖上點了一下,親昵的貼着她的臉:“給這幅畫起個名字吧。”

想了想,九月就着自己的手,在畫布上寫了“穆頌”兩個字。穆頌挑眉,緊接着在後面寫上“路九月”。笑意蔓延上嘴角,九月開心的看他:“就叫穆頌路九月。”

他看着她鼻尖被自己抹上去的顏料,也笑着點頭:“好。”

時間已經是淩晨,兩個人衣服上手上都是顏料,他抱着九月去浴室洗澡,在氤氲的水汽裏,他進入她。

浴缸裏的水換了一撥,在穆頌打算抽身的時候九月撈住了他的肩膀,語氣有些微嘶啞,混合着哭腔:“穆頌,天快亮了。”

他身體一頓,鎖緊她的腰肢狠狠挺進。

那樣緊密的厮磨啃咬裏,九月顫抖着開口。

——我們不如一起死在這裏吧。

腰身被箍緊,他的動作第一次弄疼了她,穆頌聲音堅定且偏執,不容反駁。

——不可以,你要去過驕傲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準備好了嗎,大虐來了

不管發生什麽請相信我,是HE

還有就是交代了一下為什麽這篇文會叫這個名字

這幅畫的雛形可以參考本文封面

雖然那是我從網上找的圖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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