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以愛之名(一)

楊家的總部在拉斯維加斯,婚禮結束之後沒有多久,九月就跟随楊逞回去了楊骁以前的房子。所有的擺設都還是往日的樣子,書架上的書常年沒有人整理,有些淩亂。一進門就可以看見牆上挂着的楊骁的照片,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控訴她,九月仰頭看了一會兒,徑直回去房間。

這是她要消磨掉下半生的地方。

人在放棄希望了以後,便不會再覺得難過。原本九月也是這樣,心如死灰的孤獨到老,聽起來也不是很難熬。可是肚子裏的孩子擾亂了她的心,楊骁不許她把孩子打掉,她就只能沒日沒夜的拼命祈禱,這個孩子是健康的,一定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的孕期反應不是很重,只是格外嗜睡。肚子的孩子像是能感受到她的情緒,很少折騰她。這讓九月擔心的同時又莫名的心安,有時候自己撫着自己的小腹,便覺得這也算是一個希望。

她開始悄悄地給孩子取名字,去楊骁的書房裏找很多書來看。看着看着就想起她以前問穆頌,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穆頌說這個名字是穆奇宏很早就定下來的,本來打算要一兒一女,取“歌頌”兩個字分別來命名,但是後來有了變故,程好不再生育,那個“歌”字便一直沒有人用。

穆歌。

九月自己想着就覺得好笑,照理來說這個名字是屬于穆頌的妹妹的,如今卻被自己搶過來給了他們的孩子。可随後笑容又淡了些,穆頌的妹妹,那不就是自己麽。

摸着小腹,九月輕輕地跟孩子說話:“沒關系,媽媽做主,把這個名字給你了。”

孩子還小,她感受不到胎動,只好靜靜的閉上眼睛,在心裏跟他說悄悄話。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這樣的感覺很神奇。九月想着要是楊逞允許自己出去,那自己就去給孩子買幾件小衣服,粉色和藍色的都要買,這樣才不會顯得自己偏心。

她就這麽自己住在這個大房子裏,陽光好的時候站在陽臺上曬曬太陽,陰天的時候就躲在屋子裏睡覺或者看書。楊逞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守着她,所以日子還算平靜。

要說有什麽值得難過的事,那就是偶爾手摸到自己的脖子,沒有了那個鑰匙,空蕩蕩的。從十五歲開始她就戴着它,鑰匙像是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當初摘下來遞給秦川的時候,心裏萬分不舍卻也只是無可奈何。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穆頌總有一天要走出去的。穆奇宏就算再生氣,也終究要一天天變老,穆家的産業最後還是得交給他。總得說來,穆頌的日子是會越過越好的。

至于自己,這輩子就這樣吧。

五月份的一天,九月正在書房裏看書,一邊看一邊輕聲的讀,想讓肚子裏的寶寶也跟着聽一聽。母愛的天性讓她看起來氣質溫柔,每讀完一段就會停頓一會兒,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滿足的微笑。

楊逞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直接撞開書房的門,打橫抱起九月就往樓上走。他一貫陰森,忽然這樣霸道而強悍,讓九月很害怕。身體被抛到床上,楊逞附身上來把她困在身下,眼神毫不避諱的在她身上逡巡,笑容猙獰:“路九月,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地方,迷得男人神魂颠倒的。”

九月驚慌失措的護着自己的小腹,強裝鎮定:“楊先生,我是你弟弟的妻子,請你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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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重的呼吸噴在九月臉上,她閉上眼,握緊了拳頭。似乎是感應到了媽媽的不安,一直安靜的孩子忽然拼命的鬧騰起來,九月覺得胃裏一陣陣的翻湧,掙紮着推開楊逞,沖進洗手間。

她胃口一直不好,為了孩子勉強吃進去一些,這會兒又都吐了出來。楊逞抱臂站在門外,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樣子,聲音譏诮:“路九月,真期待你會生個什麽東西出來。”

九月不知道楊逞在哪裏受了刺激,來她這裏發洩,也懶得去知道。只是捂住小腹,心裏默念着不要聽。你是媽媽的希望,你會比所有的孩子都健康漂亮,你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她這樣閉着眼不停的默念着,自然也就沒聽到楊逞低聲說的後面那句。

——可惜穆頌是看不到了。

楊逞一直都沒有走,似乎晚上就打算睡在這裏。九月心裏始終不安着,就這麽過了中午,挨到下午,沒有把楊逞盼走,卻迎來了一個熟人。

秦川進門的時候楊逞就坐在沙發上看書,樣子和當年的楊骁如出一轍。九月看到秦川先是一愣,卻見他眼窩深陷,明顯是睡眠不足勞心傷神的樣子,心就這麽揪了起來。

“秦先生膽子不小,這個地方都敢來。”楊逞嘴上這麽說着卻也沒攔着他,秦川站在門口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目光一直落在九月身上,這才有了絲柔軟:“九月,我有東西要給你。”

她遲疑着看向楊逞,不知自己該不該過去:“我……”

楊逞眉毛挑了挑,明顯不悅。九月怕牽連了秦川,只好唯唯諾諾的擺了擺手:“還是不要了,我這裏什麽都不缺……”

她瘦的更厲害了,衣服寬寬大大的,只露着筷子似的兩條小腿。秦川嘆了口氣,把手裏的包放在地上:“我放在這裏了,你一定要仔細的看。”頓了頓,他凝視着九月惶惑的眼睛,慢慢開口:“這裏面,是穆頌的遺物。”

腦子裏轟的一聲,九月以為自己聽錯了,張張嘴想問,可是秦川已經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她顧不得楊逞陰翳的表情,踉跄着走過去拿起那個黑色皮包,裏面是一個DV機,還有那把曾挂在她脖子上的銀鑰匙。

“你答應我不動他的,你讓我嫁給楊骁……”九月抱着那個黑色皮包,狠狠的去看楊逞,後者神色如常,無辜的聳了聳肩:“這可不是我幹的,穆頌自己要去死,我總不可能攔着。”

就在今天上午,穆頌在拉斯維加斯自殺,視頻裏他舉着槍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幅他生前留下的畫成為最後的名作,價值連連飙升。穆奇宏在第一時間被記者堵在了公司外面,英俊的男人頭發花白,眼神渙散,被問及兒子的遺作要怎麽處理,他愣了很久卻只答了一句。

“那幅畫的名字,叫‘穆頌路九月’。”

記者們哀嘆連連,為這對苦命鴛鴦。

DV機裏只有一個視頻,看的出來拍攝的時候秦川也在,穆頌坐在椅子上,穿着她最喜歡的小立領襯衫,擡頭問了秦川一句“好了嗎”,得到回應後便看向鏡頭,眼裏彌漫上笑意。

九月胸口發痛,根本拿不住相機,只好把它擱在腿上,自己去撫着小腹不停的深呼吸。鏡頭裏穆頌還是那樣笑意融融的樣子,他一開口,熟悉的聲音就惹得九月淚如雨下。

“九月,我很想你。”

胸口痛的更厲害了,九月眼前霧蒙蒙一片,她擡手把眼淚抹掉,穆頌的聲音就這麽透過鏡頭落進她的耳朵裏。

“你八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看見你。你當時穿了一條白裙子,上面有好大一塊褐色,很髒。我問你是誰,你不理我,我就知道你就是路九月了,跟你媽媽真的很像。”他嘆了口氣,回憶讓他覺得難過,一時間就有些詞窮:“最後一次了,我反而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麽。”

楊逞擡起眼,皺眉看向畫面。

“那把鑰匙我讓秦川還給你了,我不在了以後,記得回香港把我的遺書都取出來。我很對不起我的媽媽,所以九月,替我去廟裏看她一次,一定要去。”他說着低下頭,想了想又擡起頭來:“九月,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應該就是能陪伴你長大。在你的身上,我有的時候像個父親,有的時候像個情人,有的時候又像個孩子。所以不要哭,乖,我覺得已經足夠了。”

“我離開以後,楊逞就會放了你的。聽話,一定要去廟裏幫我看看媽媽。”穆頌執着的重複了一次,似乎再沒有什麽話可說:“九月,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很愛你。你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

視頻忽然暗下去,鏡頭被什麽東西遮住,有槍聲自其中傳來,随後便只能聽到秦川壓抑的嗚咽。

心裏的痛終于是再也壓不住了,九月靠着沙發滑坐到地上,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穆頌的死是昭告世界的,黑道的人都知道楊逞囚了九月給弟弟報仇,如今穆頌把命還了,他再沒有困着九月的道理。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穆頌用自己的命換了九月自由,起初楊逞懷疑那是穆頌的計謀,可是他派的人回來說,穆頌身上的槍眼是實打實的,根本不可能作假。

伸手去夠那把銀鑰匙,九月把它重新挂到脖子上。穆頌答應過,不會比她先死,結果卻沒有做到。她硬撐着站起來,轉身看到楊逞,苦笑:“你要的就是這樣嗎?”

楊逞沒有回答。

第二天,九月坐上回香港的飛機,楊逞派人一路跟随。

夏天就快到了,香港已經有了初夏的熱氣,九月穿了一件長袖風衣,再一次出現在穆家門口。那棵自己和穆頌一起種的樹長得依舊喜人,看着那棵樹她有片刻恍惚,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還在昨天。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讓穆奇宏迅速的衰老下去。梁荷花再次搬了回來,見到九月,兩個人相視,都是苦笑。

全世界都知道路九月是穆奇宏的親生女兒,只有穆奇宏自己還被蒙在鼓裏。

就這麽瞞着吧。

多年以後,銀色的鑰匙終于打開了那把抽屜的鎖。她曾經夢到過,自己打開這個抽屜的場景,夢裏自己老的步履蹒跚,看着看着信就哭的一塌糊塗。只是現在自己尚且年輕,抽屜卻被打開了,夢果然都是騙人的,信不得。

那年生日的一幕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彼時他幫她吹頭發,語氣自然。

“我就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遺書不會沒人發現。”

“九月,我敢保證這是這麽多年以來,我送過你最貴重的生日禮物。”

拿着那些遺書,九月離開穆家。

走到門口,梁荷花對她招了招手,她回身,擠出一點笑容。兩個人都沒有說再見,因為知道這麽一別,怕是再也不見了。年少的愛恨已經被看的很淡,九月迎着陽光走在路上,身後有楊逞的人跟着,她知道,卻也沒有甩掉。

那時候心裏想的,只是對不起這個孩子。恐怕等不到你看見這個世界,媽媽就要去陪你的爸爸了。

她一直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穆頌曾經的畫室。穆頌不在了,畫室一定是一片荒涼,九月不知道門有沒有鎖,抱着試試看的心理走了進去。讓她驚訝的是裏面正在舉行一場拍賣會,那時候在雲南,她跟穆頌一起用手随意塗抹出來的畫被放在展臺上,下面的人不斷喊出高價。

九月戴上了帽子在最後一排坐下來,身邊的女士似乎躍躍欲試着想拍,又猶豫着不敢喊出來,好幾次嘆氣,就是沒舉牌。

“一個個都瘋了,那畫的是什麽我現在都看不出來。”前排的一個男人冷哼了一聲,立刻招來老婆的不滿:“你懂什麽,這是絕跡了!穆頌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幅畫!”

“最後一幅又怎麽了?你給我說說那畫的是什麽?”男人不甘示弱。

“我不知道那畫的是什麽,我只知道這幅畫是兩個人的名字。”女人說着就嘆息一聲,抓緊了男人的手:“我看着這畫,就覺得心裏酸酸的,隐約能看出來是對擁抱的男女,可是怎麽就沒能好好在一起呢。”

九月擡起頭,看向那幅畫。要是可以的話,她真想把它拍下來。可是她身上沒有多少錢,根本不可能帶走它。默默地站起來,九月打算離開。

身後的男人還在問:“兩個人的名字?這幅畫叫什麽名字?”

“這你都不知道啊?”女人拍了他一把:“這幅畫啊,叫穆頌路九月。”

再過很多年,不再有人知道這幅畫背後的故事,不再有人記得那個年紀輕輕就自盡的天使畫家,不再有人記得他為她辦過的那場畫展。甚至,不再有人記得,穆頌和路九月,是兩個人的名字。

人們只會看到這幅畫裏心酸的纏綿,以為穆頌路九月本來就是一個短語,畫家懂得,他們不懂,也不追究。

一年,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

他們的名字都會這樣親密的依偎在一起,融為一體。

再也不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有想看BE的可以把這章當做BE來看啊哈哈哈哈哈

想看HE的明天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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