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新婚

楊蓁早已沒了睡意,聽見外面的喊聲便好奇地走了出去。

只見長樂宮裏的幾個小宮女們全都一齊湊在廊下,朝着天空中指指點點地捂嘴笑。

看見她出來,宮女們紛紛讓開了道,規矩地施禮道:

“公主殿下。”

楊蓁順着她們的目光望過去,只見方才還一絲雲朵都不曾沾染的天空之中,如今竟飛舞着無數紙鳶。

它們有各種形狀,有的是燕子,有的是荷花,有的是金魚。

這些五彩斑斓的紙鳶在天空之中四散飛舞,有如神祗播撒下的一片雁群。

還是方才呈遞賀禮的那個小內侍走了過來,手裏還牽着一只紙鳶。

只見他喜滋滋地躬身道:

“主子,這是上将軍特意送給公主殿下的賀禮。”

随即他便伸過手來,将手中的紙鳶遞給楊蓁。

她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便感覺到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量牽引着她向上。

楊蓁站到了院子裏,擡頭瞧着自己的紙鳶,一時間竟沒看出那是什麽。

只有那小內侍湊上前道:

“公主殿下手中拿的,是最大的一只燕子,那可是上将軍親手繪制的。”

楊蓁笑道:

“他還會畫紙鳶?”

那小內侍卻擺了擺手:

“上将軍握慣了刀槍,如何能畫得出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上将軍回了京華以後,日日在臻善樓跟着師傅學習,繪了好幾日才畫出一個勉強像樣的。”

說到這兒,他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立刻便慫了下來,低下聲來偷偷跟楊蓁說:

“殿下……奴才是上将軍特意派遣來的。

方才的話,殿下可千萬別告訴上将軍,不然小的非得讓上将軍給——咔嚓了不可。”

楊蓁噗嗤笑了一聲,一邊看着上方的紙鳶,一邊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回公主殿下的話,奴才叫福仔。”

楊蓁的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意,她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福仔,你放心,我絕不會把你方才說的告訴上将軍。

去,下去領賞罷。”

福仔連忙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連忙下去找晴初領紅包了。

楊蓁在院子裏放了好一陣紙鳶,胳膊都有些酸痛了。

于是她便将這紙鳶交給院子裏那幫小宮女們,自己則回到了正殿。

她讓晴初侍候着,用玫瑰花和精油淨了手,笑着吩咐道:

“晴初,秋雨,你們帶上幾個人,将院子裏收拾一番,用不着擺這麽大的陣仗。”

“是。秋雨,你去外院把他們幾個叫過來,咱們幾個趕天黑之前便收拾好了,小心絆着殿下。”

這幾日裏,楊蓁除了在寝殿整理自己的嫁妝,便是去頤和宮去陪伴父皇和母後。

雖說她出嫁之後還能常常回來探望,但到底還是不能像現在這樣日日陪伴。

這些天楊蓁跟着晴初學着做了好些點心和菜肴,有事沒事便送去給她母後品嘗。

一直到大婚前夕,楊蓁還帶着一匣新出爐的胡桃酥去探望她母後。

只不過這一日,一向在頤和宮歇午覺的景瑞帝卻并不在。

楊蓁将匣子打開,将胡桃酥擺在她母後面前,好奇地問道:

“母後,父皇今日怎的沒來?”

孫皇後嘆了口氣,撿起一塊胡桃酥來道:

“似是邊關有了急報,也不知是從哪邊來的。

只盼望着別耽誤了你們的大婚便是了。”

楊蓁仔細地斟了茶,奉給孫皇後,笑道:

“明日便是大婚禮了,饒是再緊急的軍務,也斷然不會耽誤了。”

孫皇後聽了這話,也笑着點了點頭,品嘗着胡桃酥。

才吃了一口,孫皇後便連連誇贊道:

“小七如今的點心做的是越來越好了,日後上将軍可有口福了。”

楊蓁紅了紅臉:

“他有什麽口福?小七還想着多孝順母後一些。”

孫皇後笑道:

“傅家遠在蒼北,傅虔如今也自立府門。

待大婚禮之後,你的公婆也會回去,你在府中沒有長輩約束,還不是一個人放了羊?”

楊蓁心裏悄悄地想,誰說日後沒人約束她?

那府中不就有個齊天大魔王,天天都想把她關在房中欺負麽?

可是她敢想不敢說,只能陪着母後一起笑:

“小七一向懂事的!哪裏會放羊?”

孫皇後收了笑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輕輕撫着:

“小七呀,娘的小七...

最小的一個孩子,終于要離開娘喽。”

楊蓁細細地看着她,見她兩鬓已有了斑白,不禁落下淚來:

“母後,小七不會離開您的。

永遠都不會。”

孫皇後眼圈也有些微紅,欣慰地捏了捏楊蓁的臉頰:

“小七啊,母後還是母後,娘親永遠是娘親。

你記着,若是哪天受了委屈,一定要回來告訴父皇和母後。

記着,你是公主,是中宮皇後所出的公主。

整個楊氏一族,整個大孟都是你的靠山。”

楊蓁抹了抹眼淚,笑着說:

“母後放心,傅虔他不會欺負我的。”

孫皇後點了點頭:

“傅虔品行端正,母後很是放心。

不過小七你記着,你是公主,你是上将軍唯一的妻子。

不管他日後遇到怎樣的困難,你都要相信他,包容他。”

楊蓁隐隐有些覺得,母後似乎是知道了什麽事情,卻不願在大婚前夕告訴她。

可是即使她意識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卻也沒有追根究底。

明天她就要大婚了,她以後無論做什麽都不再是一個人。

于是楊蓁點了點頭,又握緊了她母親的手一點:

“母後,小七記着了。”

這時候外頭突然有人進來通報,楊蓁連忙掏出手帕替孫皇後擦拭了片刻,傳了那人進來說話。

來人是她母親宮中的內侍,只見他模樣倉促,像是知道了什麽大事:

“皇後娘娘,華……華素夫人快不行了。”

孫皇後面色一凜:

“傳太醫去了麽?”

“傳...傳了,可是太醫說,活不過這幾日了。”

楊蓁立刻站了起來,不由地吃了一驚。

前世裏關于陸子胥反叛的消息,多半都是通過蘇白才得手的。

若是蘇白此時死了,那麽她豈不是會陷入極為被動的地步?

孫皇後也跟着站起了身:

“本宮去看看她。”

楊蓁也附和道:

“母後,小七跟您一起。”

孫皇後有些不同意:

“小七,明日就是大婚禮了,她那裏多晦氣。”

楊蓁搖了搖頭道:

“不怕,若是她今夜出了什麽事,才會影響到小七的大婚呢。”

孫皇後想了想,還是同意了下來。

她們兩人乘了轎辇,一路來到華素夫人居住的朝華殿。

進了內間,撲面而來的刺鼻氣味還是将楊蓁熏得有些頭疼。

她往裏面看了看,對孫皇後道:

“母後,這裏的味道太過刺鼻,小七出去躲一躲。”

孫皇後點頭:

“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便是。”

楊蓁帶着晴初走了出去,卻沒有往外走,而是直奔着華素夫人的書房去了。

她想着,那裏一定有些值得探究的線索。

剛一到書房,只見裏面正有一個宮女在研墨。

楊蓁神色一凜,吩咐道:

“你下去罷。”

那宮女遲疑着應了,卻是一步三回頭,似乎不放心楊蓁在這裏。

楊蓁示意晴初去看着她,自己則走到書案面前去翻了起來。

若是華素夫人與陸子胥一早便有了聯絡,那麽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存留下來。

可是她翻遍了這裏的木匣、書本,甚至信件,竟沒有發現任何跟陸子胥有關的東西。

她正納悶的時候,卻瞧見方才那宮女停留的地方,有一疊宣紙。

最上面的一層已經被人拿走了,而仍然有些許墨跡滲透到了下面的宣旨上。

楊蓁仔細地辨認着:

“景南召……”

景南召?!

前世的記憶鋪天蓋地洶湧而至,陸子胥反叛之前留在她身邊的蛛絲馬跡如今全部都清晰了起來。

景南召,是曾經無數次出現在陸子胥書頁上、宣紙上、甚至信封上的一個名字,亦或是一個地名。

陸子胥和華素夫人,正是依靠着這樣的方式來聯絡。

果然不出她所料,被她放虎歸山的陸子胥再一次反叛了!

“小七?”

孫皇後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

楊蓁急忙将這份宣紙疊起,放入自己的衣袖當中,朝外面走了出去。

“母後,華素夫人……如何了?”

孫皇後冷冷道:

“我讓太醫開始用人參吊命,能多吊一日,便是一日。

我絕不能讓她給你的大婚添一丁點晦氣。”

楊蓁穩了穩心神,走上前去扶着她母後往宮外走去:

“讓太醫看守着便是。即使她真的在這幾日……母後也不必多慮。”

“怎麽能不想呢,她若是趕在這麽要緊的日子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楊蓁安慰道:

“母後方才說,邊關有急事。

父皇已然多日不曾理睬過她,就算是她出了事,母後也無需禀報父皇,讓父皇分心啊。

所以如果華素夫人出了事,秘不發喪。

直到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再昭告天下。”

孫皇後想了想,自是認為有道理,便點了點頭應了:

“還是小七想的長遠。

不多說了,你該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了。

明日天不亮,就要起來沐浴打扮了,足足要折騰到晚間……”

說到這兒,孫皇後突然噤聲了,沒再往下說。

楊蓁臉上立刻燒起了一團,低下頭道:

“是,小七立刻便回去歇息了。”

孫皇後抿唇笑了笑,将她送到長樂宮門口,便離去了。

楊蓁看着皇後的轎辇慢慢離開,身上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這一夜,楊蓁睡得出奇地好。

到了五更天,她便讓晴初叫了起來:

“殿下,該沐浴了。”

楊蓁照着往常的模樣掀開簾子,竟瞧見滿屋子都站滿了宮女和老嬷嬷,一個一個地低眉順眼地等待着侍候她。

她吓了一跳,這才想起來,今日原來便是她的大婚禮。

楊蓁看見這陣勢,沒有絲毫敢反抗的心思,老老實實地讓人給扒了衣裳,泡進湯池子裏去。

湯池子裏比起往常還多泡了鮮花、藥材和晶露。

她剛泡了沒多久,便進來六個不太面熟的宮婢為她按摩、揉搓。

楊蓁有些不安地喊道:

“晴初?”

晴初連忙應了兩聲,笑語吟吟地進來:

“殿下,這是皇後娘娘給您準備陪嫁的婢女,都是将來侍奉您的。”

楊蓁這才軟下身子來,任她們擺布。

為首的那個婢子笑道:

“殿下膚若凝脂,任憑什麽晶露來了也不過是更添一份光彩了。”

幾個婢女也捂着嘴輕笑兩聲:

“是啊,這還沒上妝,公主殿下竟已然如此奪目。”

楊蓁第一次讓這麽多人侍奉着洗澡,除了面色潮紅也不好說些什麽,只由着她們來。

沐浴之後,立刻又有兩個婢子上來奉上嶄新的亵衣。

她仔細一瞧,正是一件大紅色繡着并蒂蓮的抹胸和一件玉白色的絲綢亵褲。

幾個婢女侍候着她穿好,又穿了一件浴袍,便簇擁着她走了出來。

只見這時候孫皇後和徐佳瑤也都來到了她殿中,皆是穿着通身華貴的衣裳。

楊蓁見了她們愈發窘迫,可孫皇後卻伸手招呼道:

“來,小七,絞面的嬷嬷來了。”

一聽到“絞面”這兩個字,楊蓁心中頓時炸開了鍋。

那是新嫁女一貫要經歷的一道門檻,只兩根結實的細線,便要将面部和頸部所有細小的汗毛都絞掉,讓皮膚看起來更加光滑細膩。

楊蓁上輩子是經歷過一次的,那般的痛楚幾乎叫她背後發涼。

可是怎麽也躲不過這一次的,待她讓人扶着躺好了,那拿着麻線的嬷嬷便福了福身:

“恭賀殿下新婚——”

便立刻動手絞面。

楊蓁咬着牙忍受着,感覺自己的臉蛋的刺痛感愈發明顯,幾乎快要哭了出來。

就在她快忍不住的時候,卻聽那嬷嬷大喊了一句:

“禮成!”

接着,她便覺得臉上突然冰涼涼的一陣。

睜開眼睛一瞧,原來是她母後和嫂嫂正為她敷着軟膏。

徐佳瑤笑着說:

“母後,小七的膚質真好,嬷嬷都那麽用力絞面了,也只有一兩片紅痕,一會兒上妝時便消下去了。”

孫皇後點了點頭,也笑道:

“我們小七是個有福氣的……”

楊蓁長籲了一口氣,她最害怕的一道關卡總算是過去了。

等她們敷好了軟膏,楊蓁又讓人簇擁着到屏風後面換了婚服。

這衣裳一件一件地傳上去,晴初在一旁連聲贊嘆:

“這尺寸竟是絲毫不差,比起殿下的常服還更為合适一些。”

楊蓁臉上一熱,低下頭去看着這件華麗的裙擺。

上面繡着的鳳凰栩栩如生,竟似快要從上面一躍而出一般。

她換好了衣裳走出來,徐佳瑤不禁掩住嘴唇,笑着贊嘆道:

“果然是臻品配佳人。

母後,小七這樣的品貌,就算是整個大孟也無出其右了罷?”

孫皇後也笑着伸手将楊蓁牽到妝臺前,細細端詳着:

“真是好看,比你母後年輕的時候,還要好看。”

楊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母後好看,才能生下這麽好看的小七。”

孫皇後一聽便樂了,親自為她打理頭發、挽發髻。

這新婚的妝容和發髻的确費些功夫,一直折騰了一個時辰,她們才将鳳冠、寶簪、步搖全都戴好。

等全都折騰完了,楊蓁才湊近銅鏡端詳着鏡中人。

原本站滿了人的內殿也霎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在她身上。

只見一個娉婷美人身穿一身大紅華服,繁瑣華麗的裝飾襯的她一張臉蛋宛如玉盤明豔。

朝她的臉龐細細端詳,一雙柳葉眉徐徐入鬓,朱唇輕點,未語先聞笑。

端得是眉眼如畫,有驚世駭俗之容顏。

孫皇後眼圈通紅,笑着替她将額前鳳冠上懸垂的珠串放下來,再披上蓋頭。

“小七,出嫁了。

蘭陵公主,出嫁。”

楊蓁忍着沒有落淚,只是徐徐福了福身。

只見她又退後兩步,拜倒在地叩了三叩。

接着,她便讓人扶着走上了鳳辇。

“小七,保重啊...”

只聽母後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卻什麽也瞧不見,只能由着轎辇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知道,前面有人在等她。

那人一定在雁門之下,昂首等着迎娶她。

轎辇不知走了多久,這才落了下來。

她隐約聽見內侍高聲宣讀着大婚诏書。因為隔得遠,她只徐徐聽見最後一句:

“...今以聖上嫡次女蘭陵公主,擇配上将軍、武安侯傅虔,欽此!”

而後她聽見傅虔沉穩的聲音适時響起:

“末将叩謝天恩。”

又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外面的內侍高聲呼和:

“公主出嫁!”

轎辇再次搖搖晃晃地被人擡起,伴随着鑼鼓喧天的聲音,慢慢往上将軍府而去。

聽着外面的喧鬧聲,楊蓁不由地有些緊張,手裏的帕子都讓她絞得發皺。

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比起前世那寒酸而荒涼的婚禮,此時外面定是一片難得的盛景。

轎辇落在上将軍府門之外,她知道要安安穩穩地等着傅虔來接她,卻半天也等不來人。

忽地,她聽見似乎有人走近的聲音,她手裏的帕子不由地又攥緊了一些。

不是頭一次見傅虔了,可是她為什麽這麽緊張?

随着那步子走近,她的呼吸也不由地緊張了起來。

她仔細地聽着聲響,一分一毫也不肯放過——

那人似乎跨上了轎辇,伸手把轎簾拉開……

楊蓁深吸了一口氣,将手遞了出去,想拉着他才算安穩。

果然,她的手被包進了那抹熟悉的溫暖當中,卻又讓人塞了一個硬邦邦的小玩意。

只聽傅虔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悄聲響起:

“乖,先吃塊點心墊一墊,吃完了我再帶你下去。”

楊蓁心裏一軟,剛準備說些什麽,那手早已将點心從她手中接過來,從紅蓋頭下面送到她嘴邊。

她乖順地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那一口酥進了口中便滿口的香味。

聽見傅虔輕笑了一聲:

“喜歡吃麽?”

她點了點頭,終于沒有先前那麽緊張了,還撒嬌道:

“還想吃。”

傅虔捏了捏她的手:

“乖,吉時快到了。

我給你準備了一大盒,等入了洞房,你随便吃。”

一聽見“洞房”,楊蓁的小臉騰地便紅了。

還好隔着蓋頭,他瞧不見。

于是就這樣,衆人硬生生地看着驸馬爺在公主殿下的轎辇裏待了好一陣才出來。

楊蓁扶着他的手下了轎辇,讓他牽着一步一步邁過門檻,入了正堂。

楊蓁知道傅虔的父母來了京華,立刻便有些局促。她小聲喚道:

“傅虔……”

傅虔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只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安慰。

進了中堂之後,楊蓁便由着晴初牽引着朝上位躬身行禮。

公主下嫁朝臣是無需在大婚上叩拜的,只需躬身即可代替。

見她禮畢,傅家老太爺和夫人便趕忙起身回禮,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這便讓人将他們送入了洞房。

一路上,傅虔始終牽着她,分毫都沒有松開過。

一直進入新婚寝卧之後,簇擁着他們的人才紛紛散去。

楊蓁聽見一陣木門輕扣的聲音,接着便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緩緩而來,在她旁邊停了下來。

隔着紅紗的蓋頭,她瞧見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忽地矮了下來。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帶着四平八穩的腔調,卻分明也含了一絲慌亂:

“累麽?”

楊蓁摸索着牽住他的手,小小聲地問:

“他們都走了麽?”

傅虔包住她的小手,安慰道:

“都走了。”

楊蓁總算松了一口氣,小臂環上他的脖頸,腦袋無力地耷拉在他肩上:

“好累……從五更天便讓人給折騰起來了,又是沐浴又是絞面……”

她的話音未落,卻感覺蓋頭忽地讓人輕輕扯了一把,她面前瞬間便通透敞亮了起來,連呼吸也順暢了不少。

只見傅虔穿着一身跟她登對的婚服,襯得一張臉愈發英武俊美。

傅虔低頭将小姑娘如瓷瓶兒一般光潔的臉蛋捧起來,将她額前珠玉盡數攏到一旁,細細端詳着,眼中如春意漸暖:

“恩,是比平日裏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家夥好看了不少。”

楊蓁本來讓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聽見他的話卻負氣一般地将他推開,本來好看的不得了的臉蛋皺巴巴的:

“這才新婚,你就嫌棄我了,我不要你了!”

傅虔伸出長臂去把她勾得近了一點,楊蓁本想拒絕,卻整個人都被他抱了過來。

“我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待着?晚上睡覺不害怕?”

見楊蓁猶豫了一會兒,傅虔當機立斷便将她松開,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

從背後瞧,正巧能看見他讓玉帶束得緊緊的細腰。

寬肩窄腰長腿,看得人面紅耳赤,浮想聯翩。

楊蓁想也沒想,紅着臉“哎”了一聲。

只見那人回過頭來,手中捧着兩只精致的酒杯,鳳眸微挑:

“怎麽,舍不得了?”

“沒……沒有,我哪有舍不得……就是以為你……”

見他走過來,楊蓁往床沿退了兩下,卻被他堵了個正着。

傅虔湊近她,呼吸聲拂過她臉頰:

“以為什麽?以為我走了麽?”

楊蓁臉上燙的厲害,兩團紅暈襯得她愈發嬌豔欲滴。

傅虔眉目含笑,将酒杯遞給她:

“喝完合卺酒,我就不走了。”

她輕輕接過來傅虔手中的酒,同他一起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辣的她幾乎都快流出了眼淚,連帶着眼前的人兒也模糊了起來。

她想起她從金陵城一躍而下那天,她第一次見傅虔。

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戟寒霜斬江山。

楊蓁捧着他的臉,順勢便吻了上去。

她手裏緊緊攥着他的衣襟,一寸一寸地占據着他的唇,他的心。

傅虔讓她吻得欲|火中燒,只能将小人輕輕從自己懷中撥開,望着外面天色笑道:

“怎麽,還沒到夜裏就這麽着急?”

楊蓁這才想起來,傅虔他行了合卺禮之後,還要出去應承着客人,到了晚間才能回來。

幸好她提前想起來了,不然若是傅虔沒收住,就這麽衣衫不整地出去,少不得要惹得公婆笑話。

于是她低了低頭,輕聲道:

“那你記得早些回來...我就在這兒等你。”

傅虔勾起她的下巴纏綿了一會兒,安慰道:

“我很快回來。”

他一邁長腿正準備往出走,卻又被楊蓁喚住。

她站起來替他整理了一番方才淩亂的衣襟,上下前後都打量了一遍才放心地讓他走。

傅虔伸出手将她往懷裏攏了攏,笑道:

“一會兒還要勞煩夫人再替我解開。”

看着她滿臉通紅的嬌俏模樣,傅虔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寝卧。

他剛一離開沒多久,晴初和秋雨便進來了。

楊蓁看見她們歡喜得很:

“你們終于來了,我都快讓這一頭金釵壓垮了……”

晴初趕忙替她将最重的鳳冠取了下來,又挑揀着取了幾個寶釵,剩下的都沒再動。

楊蓁活動了一番脖子,感覺輕松了許多。

方才她連大動作都不敢做,唯恐頭頂的鳳冠一下子砸下來。

秋雨則捧着精美的飯食送到她面前道:

“這是上将軍特意囑咐小廚房準備的,殿下先用膳,然後再去沐浴可好?”

楊蓁點了點頭,還不等她說完,便伸出箸子去夾菜了。

秋雨笑了笑,出去準備沐浴用的熱水了。

而晴初則服侍在楊蓁身邊,時不時還告訴她切莫吃得太撐。

這一天下來,楊蓁的确是累壞了。

她讓人扶着進了木桶裏去,整個人都被攏在溫熱的水汽裏,舒服極了。

晴初一邊跟幾個侍婢侍候她沐浴,一邊閑聊着。

可是突然外面的木門卻被人推開了,楊蓁忙不疊地護緊了胸前,慌亂道:

“誰進來了?”

只見晴初立刻噤了聲,匆忙地将她從木桶裏扶了出來,開始為她擦淨身子。

楊蓁想到外面或許是傅虔回來了,臉上不由地燙了起來,可是手腳卻冰涼地很。

晴初替她穿好抹胸亵褲,又裹了一件輕紗的雪白色長袍,束緊了腰才出去。

楊蓁心裏不由地有些緊張,伸手握住了晴初的手。

晴初似乎觸及她指尖的冰涼,向她遞了一個安慰的眼神,便帶着婢女們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傳來一陣關門的聲音。

她慢慢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瞧見傅虔正抱着頭坐在床榻邊上,連外袍和長靴都沒脫。

傅虔一向酒量不好,就算是他刻意練過,卻依然是兩壺酒下去,腦子便昏昏沉沉地。

楊蓁走到他面前去,傅虔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

他的臉頰帶着一絲酒後的微紅,一雙丹鳳眼有些迷離,但模樣還算不上是醉了。

傅虔伸手一把将她拉過來,将臉深深埋在她懷中,一動不動地停了良久。

楊蓁輕輕探了探他的額頭,小聲問:

“傅虔,你喝醉了麽?”

傅虔在她懷裏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動靜。

楊蓁輕輕推開他,彎下腰來替他把長靴拖了下去,又咬着唇,伸出手去解他的外袍。

他這時候乖得不像話,還站起身來伸出雙臂,任由她擺弄。

解開大紅色的外袍,又解下來裏面的那件衣裳,她一雙素手愈發顫抖了,幾乎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

他大半蜜色的胸膛已經讓露了出來,退也不是,近也不是。

傅虔笑了笑,伸手去利落地解開了她外面裹着的白色浴袍。

只聽她驚呼一聲,那袍子便順着她光滑的身子滑了下去。

那玲珑有致的身子登時便展現在他面前,抹胸上繡的那朵并蒂蓮讓少女撐得胖乎乎地,火焰終于在他胸腔裏愈發猛烈地燃燒了起來。

他捧着小人兒的臉吻了上去,一路纏綿悱恻,癡纏地吮着她的唇。

楊蓁的身子慢慢軟了下來,任憑着他将自己放到榻上,感受着那冰涼的唇吻在她的臉頰,脖頸。

薄紗微顫,香汗淋漓……

夜半時分,傅虔将懷裏已經累得睡着的小人兒攏了攏,在她額前落下一個輕吻。

他的酒已經全醒了,想起方才小姑娘那啞着嗓音哭喊着求他的時候,他便絲毫睡意也沒了。

楊蓁迷迷糊糊地醒來,只感覺腰際傳來一陣酸痛,幾乎每動彈一寸便撕心裂肺的痛意,疼得她一雙美眸含淚,仰起頭來楚楚可憐地看着傅虔。

傅虔看見她眼裏的淚花,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聲音溫柔低沉:

“很疼麽?”

楊蓁可憐兮兮地看着他點了點頭,委屈更甚。

這人分明不會疼惜她,方才自己哭着求了他很久,他這才放過自己。

傅虔心疼地将她摟緊,一下一下地順着她的後背: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不好,在我懷裏睡好不好?”

小姑娘哭了一會兒,這才讓他哄好,抽泣地縮進他懷裏,扯着他的衣襟睡着了。

映照着燭光,還能看見她臉上帶着晶瑩的淚珠。

傅虔伸出大手拭去她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躺了下去,仿佛守護着一朵脆弱的嬌花。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五更天。

待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楊蓁突然感覺身上的酸痛全都像消失了一樣。

她輕輕翻了個身,瞧見傅虔正躺在她旁邊,眼下帶着些許烏青,此時睡的正沉。

她才忽地想起來昨夜裏似乎有人輕輕搬動了她的身子,拿了帕子擦了一遍。

那動作輕柔的很,她迷迷糊糊地竟沒有醒來。

楊蓁伸出手去環抱着他,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出神。

誰知傅虔睡眼惺忪的眼睛只眯了一條縫,便瞧見了她的圖謀,薄唇輕啓笑着說:

“你倒是個挺有精神的小家夥。”

她聞言整個人都縮了回去,臉上立刻像兩團火燒雲一般。

傅虔輕笑一聲,伸出長臂去将她撈了回來抱在懷裏,吻了吻她的發梢,又吻了吻她的臉頰。

楊蓁揉着自己酸痛的四肢,一張潮紅的臉蛋愈發嬌豔:

“傅虔,你就感覺不到累麽?……”

傅虔将她攏進懷裏,伸出手替她揉着腿:

“會啊,比如上次去西山巡視的時候,要繞着西山軍營三圈才算巡視完畢。

那天累得我,回了大帳以後便倒頭便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來。”

“那你怎麽就這麽欺負我!我又不是你一般不知累的.....”

傅虔聞言,強忍住笑意下了床去,回來的時候手裏還拿了幾貼藥膏。

楊蓁往裏面一縮,小小聲地問他:

“你...你要做什麽?”

只見他伸出手去将小姑娘嫩白的腿扳過來,兩下便利落地貼好了藥膏。

楊蓁又羞又氣,剛要用她那小力氣反抗,卻發現傅虔竟将藥膏覆在被他捏得紫青的傷處。

她感覺冰冰涼涼地,一會兒便沒了痛感。

傅虔低下頭來仔細替她穿好衣服,湊近她耳邊輕聲說:

“那兒放着一箱藥膏,都是給你準備的。”

楊蓁聞言,瑟瑟發抖地躲在了一邊。

她嫁的究竟是怎樣霸道的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阿祥有微博了,新浪微博@晉江未降 即可關注哦~偶爾會發點小預告什麽的

再推推阿祥的預收啊~

下一本接檔古言《偏寵》,跟《嬌貴命》同背景的甜爽文。

金手指粗壯,男主超蘇,歡迎來專欄撩哦~

文案如下:

唐嬰寧重生回來,

打臉了盼着她死的人,幾年間攪弄得唐門風雲變色。

滿京城聞聲唏噓,

這唐門大小姐估計是個不好惹的母夜叉,

将來誰要是娶了她,那才倒黴。

偏生那個素來莽撞的齊王卻較上了勁,

他直接殺到金銮殿上,求娶唐嬰寧,

還要讓他皇帝老子收回平昌王府與唐門的賜婚,

硬生生把平昌王氣的當衆吐了血。

坊間都說齊王他見多了沙場上的苌弘碧血,

是從修羅場上爬上來的人,約莫着是不怕這母夜叉的。

只是有人扼腕嘆息,齊王那般風流俊美,配她實在是可惜了。

恰逢那年鬧饑荒,唐門藥局大開粥棚,廣施恩澤。

有人驀然瞧見唐嬰寧聘聘婷婷地站在齊王身邊,

眉眼如畫,娴靜溫婉,驚鴻一瞥宛如攝魂。

從此,滿城遍地無絕色。

以前那些瞧不上她的,背地裏編排她的,

最後只能跪伏于地,眼睜睜地看着她嫁入皇室,榮寵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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